劍雙飛 正文 第十章 一誤復再誤 劍丸傷雪刀
    越過廣西邊界的都厭嶺,秦凌筠和銅臂丐各選了一匹良馬,沿著邊界北上。兩個人都是去心似箭,希望能夠早一日趕到廬茅山,去找到三眼神婆,告訴她有關虞慕琴姑娘的情形,因為他們此刻都受了虞姑娘慕琴的影響,要想在紅柳湖救出虞姑娘,仿佛已經有力不從心之感!

    當他們沿著雪山之麓,向北前進的時候,突然秦凌筠勒住絲韁,站在踏蹬上眺望了一陣,他對銅臂丐說道:“銅臂老哥!我們要分道揚鑣了!”

    銅臂丐聞言一愕,不解地問道:“秦老弟!虞姑娘的事,急如星火,我們恨不得早一日到達三眼神婆的住地,請她出來幫助我們對付千面狐,早日將虞姑娘救出火坑,現在還不到半途,怎麼你又要分道揚鑣?你……你不是有了三心二意吧!”

    秦凌筠苦笑道:“銅臂老哥!小弟豈是那種人。”

    銅臂丐嚷道:“那你又為什麼要說什麼分道揚鑣呢?我這個窮叫花子一生受不得別人一點恩惠,虞姑娘冒著生命危險,救我們兩個人安然離開紅柳湖,而她自己卻身留虎穴,想起這件事,就叫人寢食難安,想不到你老弟倒要三心二意!”

    秦凌筠歎氣說道:“銅臂老哥!我有隱衷難言,此地小弟極為熟悉,過了武揚不遠,就是家師原來隱居之地的雪峰山,觸景生情,使我想起了家師……”

    銅臂丐立即改容說道:“是!你曾經說過,令師在西南遭受司馬藍擊傷,現在巫山養傷,如今你莫非是想起來要去看望令師麼?”

    秦凌筠說道:“我當初離開巫山之時,已經內心歉疚難安,恩師傷重,竟不能侍奉榻前,有背為徒之道。但是,那是因為當時我身中千面狐的毒液,若不即日趕到紅柳湖,便有性命之憂,所以才遵從萬博老人所作的從權之計,離開病榻上的恩師,前去紅柳湖。如今,我早已經余毒除清,卻不能即日前往巫山探視恩師,實在是罪孽深重!”

    銅臂丐點點頭說道:“秦老弟!我錯怪了你!師道是人倫的大道,你是應該先去巫山探視令師的傷勢才對。”

    秦凌筠黯然說道:“銅臂老呀!你方才責怪的並沒錯!雖然我此去是探視恩師,但是,虞姑娘的事我這樣放下不管,於情於理,我卻難安。”

    銅臂丐伸出那只好手,拍著秦凌筠的肩頭說道:“老弟台!你去吧!只要你看過令師已經康復無恙,你再快點趕來廬茅山,說不定還可以與我會頭,即使你趕不來,我也會向三眼神婆說明白。”

    秦凌筠無言地握住銅臂丐的手,重重地搖擺了幾下,十分感激地說了一聲:“謝謝你!”

    兩個人便分頭前進,各奔西東!

    撇下銅臂丐獨自前往廬茅山之行不說,且說秦凌筠別過銅臂丐之後,一個人催馬直奔雪峰山。

    自從他隨恩師離開雪峰山朝陽坪之後,對於這個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一直沒有再回來過。今天他趁這個難得路過的機會,一則憑吊一下別後許久的雪峰山朝陽坪,再則他要拜祭一番古亭師叔的墳墓。

    秦凌筠來到雪峰山的進口,穿進峽谷,遙望那宛如匹練的瀑布,依然如故地懸掛在那裡,濺珠碎玉,水霧漾瀠。

    他留下馬匹,展開矯健的身手,飛奔而上,來到朝陽坪前那一顆巨大的石筍之上,四下眺望一番,正合上“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那句話,愛他如子的古亭師叔死了,恩師也在老隱之年,負傷在巫山十二峰之上,情形如何,還未可知。他自己為了尋報親仇,至今還只找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後果如何,更難逆料。想到這些情形,秦凌筠他再也忍不住感慨良多,愴然而淚下!

    他走下石筍,在朝陽坪上緩緩地走著,一草一木,都引起他舊日的回憶。

    來到朝陽坪的樵廬舊址,那兒只剩下一堆廢墟,倒是樵廬後面桂花樹下,那一坯黃土,經過了盛夏,涼秋和寒冬,披著幾莖衰黃的草,還未透出新綠,更增加入一份難忍的淒涼!

    秦凌筠跪伏在墳前,流著眼淚,低低地禱告著說道:“古亭師叔!不!我應該叫你什麼呢?我要叫你巴叔叔!你無能的侄兒,到今天還沒有能夠將殺害父母的仇人找到,雖然千面狐卞玉有嫌疑,但是,在沒有得到真憑實據之前,還不能下定論!萬一報錯了仇,那豈不是更使父母含冤九泉麼?巴叔叔!要保佑我,使仇人早日現形,侄兒就是拚著一死,也要將不共戴天的仇人,親刃手下!”

    秦凌筠一時想到自己的血仇未報,又想到巴嘯天待他的好處,悲從中來,淚如泉湧,青衫為之淚濕,幾乎不能自已。

    突然就在這時候,身後傳來一聲驚訝的呼聲:“咦!他怎麼也在這裡?他在這裡做什麼?”

    秦凌筠正是心分神馳,如醉如癡之時,這一聲驚呼,使他霍然一驚,他舉袖擦干眼淚,站起來轉過身去,剛一問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來到……”

    下半截話頓時縮了回去,立即一變語氣,冷冷地微一點頭問道:“原來是你?請問來到此地有何貴干?”

    原來站在樵廬廢墟之前不遠,雙目凝神注視著秦凌筠的,正是當初逼走冷雪竹的朱姨,她站在那裡也是滿臉嚴霜,不怒而威,凜然令人望而生畏!

    她注視著秦凌筠良久,緩緩地向前移了一步,沉聲說道:“我是來尋找雪竹的!”

    她說得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但是這每一個字都像釘錘一樣,敲到秦凌筠的心上,使心神為之震栗,他瞪大眼睛厲聲說道:“你……你說什麼?”

    朱若熙依然是沉聲而緩慢地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居然在這裡碰上了你!”

    她慢慢地向前逼近過去,突然厲聲說道:“你這個卑劣的小人,我真要為你含羞!據說你還是中原四傑的門人,怎麼這樣行為不端。你明明已經知道雪竹她已經有了婚約,你為什麼還要勾引她?你這個……”

    秦凌筠淒厲地大叫道:“住口!”

    他自幼生長在雪峰樵隱杜蜀山的教導之下,恭謙禮讓,從來也沒有受過像這樣的辱罵,而且所責罵的又是那樣無辜,當時使他激動得眼含淚水,幾乎要顫抖得說不上話來。

    他用顫抖的聲音,咬牙說道:“你……你不能這樣無中生有含血噴人,我和冷雪竹姑娘原有兩次生死患難,而結成生死之交,蒙冷姑娘不棄,推心置腹結為知己,我固然不知道她已有婚約,而她自己也不知有此事。可是……”

    朱若熙寒著臉說道:“你們這前一段,我相信實情是如此,所以嵩山附近,我除了阻止雪竹和你同行外,並沒責難你!這就是原諒你們都是不知實情,才予以寬宥,但是,為什麼你在明白內情之後,還要加以糾纏不清?這豈不是卑劣麼?”

    秦凌筠大怒說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自從嵩山附近和冷姑娘分手之後,我就和冷姑娘從沒再見過一面,這糾纏不清之言,從何說起?”

    朱若熙冷笑道:“你不要色厲內荏,我告訴你!雪竹早已經離開了我!”

    秦凌筠大驚失色,把剛才那一股怒火,又化作滿心焦急,他慌忙問道:“什麼?冷姑娘離開了你?她為什麼離開你?她到哪裡去了?”

    朱若熙厲聲說道:“你還來問我,我去問誰?”

    秦凌筠也朗聲說道:“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冷姑娘和你在一起,她為什麼離開你,不問自己還去問何人?聽你這說話的口氣,難道還要問我不成?”

    朱若熙此時咬牙瞪眼,卻又忍不住淚水如泉湧下,她顫抖著聲音說道:“雪竹自幼便和我相依為命,情同母女,從來沒有違拗過我的任何一點意見,十八年來,她從沒有在我面前說一個‘不’字,這次居然會留書出走,沒有人在蠱惑,斷不致如此!”

    秦凌筠此時心亂如麻,他實在不知道怎樣說話才是,他只有焦急地問道:“冷姑娘她留書出走?那她可曾說明她到哪裡去呢?”

    朱若熙突然又厲聲說道:“那還要問你!你休要在此地裝聾作啞!雪竹是我的性命一半,沒有她,我也活不下去!快說!她現在藏在哪裡?”

    說到這裡,她又轉變和緩的語氣,略帶黯然地說道:“如果真是你們這樣海誓山盟,我們也不妨從長計議!絕不可以這樣任憑你們任性做事。”

    秦凌筠聽朱若熙這樣一口咬定是他所為,那一股怨氣就按捺不住,但是,他想到冷姑娘這樣留書出走,八成也就是為了他們之間好事受梗而引起,在道義上,他也的確難逃責任,尤其他焦急冷姑娘的去向不明,已經將那股怨氣抑平下去。再說,朱若熙如此憤怒與激動,也就是由於太關切冷姑娘所致,情有可原。

    秦凌筠在這樣幾經思索之下,他心平氣和地先叫了一聲:“朱姨!……”

    朱若熙立即攔住他說道:“誰是你的朱姨?”

    秦凌筠仍然心平氣和地說道:“朱姨!我秦凌筠出身名門正派,幼承師訓,絕不會做出有損品德之事!我要鄭重地告訴你,冷姑娘下落,我是的確絲毫不知。”

    朱若熙閉上自己的眼睛,口中喃喃地說了幾句話,但是,立即又搖頭說道:“不!雪竹和我在一起生活了尋十八年,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她絕不會不聽我的話,她不會貿然地離開我,一定受了旁人的蠱惑?誰?誰?能有誰會蠱惑她?”

    她突然一睜雙眼,指著秦凌筠說道:“你!就是你!沒有旁人!”

    秦凌筠此時反而同情朱若熙這樣激動,他真沒有想到冷雪竹會這樣離開朱若熙,他也沒有想到朱若熙會這樣的傷心和失望!

    秦凌筠反倒安慰著她說道:“朱姨!相信我的話,我沒有再見著冷姑娘!”

    朱若熙突然又說道:“如果你是真心愛雪竹,你就不應該這樣害她!現在雪竹恩師已經知道這件事了!她現在已經離開了天山,一旦讓她找著,雪竹的一生就毀了!況且,雪竹的表哥雖然一十八年不曾見面,難保他不在人間,如有一天相見,雪竹名節何在?”

    秦凌筠歎口氣說道:“朱姨!我已經再三告訴你,我沒有再見著她!現在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種田地,情況已經緊急萬分,我們不必再在此地多耗時間,應該即刻分頭尋找,勸她迷途知返,免招終身之憾!”

    他說著話,立即就起身拱拱手向朝陽坪外奔去!

    朱若熙一聲厲叱:“可惡的東西!你想溜走!”

    擰身一旋,疾如閃電,長袖一翻,伸手就是一掌!如影之隨形,照准秦凌筠的夾背拍來。

    這一掌不僅是來得快,而且功力十成,不要說是旁人,就是秦凌筠在沒有遇見龍門居士之前,在他的體內虎頭鯊的血液沒有十分發生效力之前,這樣的一掌,他不但是無法抵擋,也無法閃躲!

    當然,現在的秦凌筠是今非昔比,他當時也是意外地怔了一瞬,掌風已經掃到了背脊,寒意砭骨,他急忙中借勢向前一伏,落地有如旋風,卷地滾出五六丈開外。

    他剛剛挺身而起,只見朱若熙身形一飄而起,二次翻掌平胸,疾推而出。

    秦凌筠這次躲閃得快,他腳下一錯步,游身騰挪,口中並且說道:“朱姨!你是明白人,為何今天糊塗得一至如此?如果冷姑娘她在此地,豈容我這樣和你動手相搏麼?”

    朱若熙停手不攻,她冷冷地問道:“秦凌筠!你說話處處欲蓋彌彰!你說她不在此地,我要問你,你不是決心前往紅柳湖,當時幾乎是急如星火,如今又為何留在此地?嗯!”

    秦凌筠說道:“在那天別後,我的確是到紅柳湖去的!”

    朱若熙冷笑了一下說道:“既然紅柳湖去過了,你又為何這麼快就回來了?”

    秦凌筠搖搖頭說道:“這件事說起來一言難盡……”

    朱若熙沉聲說道:“什麼一言難盡,讓我代你說了吧!你根本就沒有去紅柳湖,根本就在此地等著雪竹,暗中約好了她到此地相聚,可是麼?”

    秦凌筠急著叫道:“怎麼又來了!你要我如何才使你相信我的話?此地是雪峰山朝陽坪,是我恩師的住處,我離開紅柳湖之後,特地來這裡祭奠一個去世的長輩,怎麼會是我和冷姑娘約在此地相晤?這種莫須有的罪名,豈是隨便可以安置的?”

    朱若熙忽然眼神一亮,追著問道:“你是中原四傑雪峰樵隱的徒弟?這雪峰山朝陽坪既是你師父的居處,又有何人葬在此地?”

    秦凌筠說道:“是我巴……是我古亭師叔。”

    朱若熙口中重復了一遍“古亭師叔”,她突然冷笑道:“一個人的謊言,總是要自露馬腳,前言不對後語的!告訴你,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在二十年前,我都能如數家珍,你怎能騙得了我?中原四傑是彼此相投,而成莫逆,並不是同門弟兄,除了他們四個人之外,還有一個是川中一怪江上漁翁蔡一伍,算是與他們知交,我就不知道還有一個古亭師叔!”

    秦凌筠說道:“古亭師叔他就是我的叔叔!自幼撫養我成人……”

    朱若熙冷笑道:“既是你的叔叔,怎麼又變成你的師叔?”

    秦凌筠急道:“這……這一時說不清!奇怪!你為什麼懷疑我這些話?難道這與你找冷姑娘有關系麼?”

    朱若熙大聲喝道:“當然有關系!這些都是足以證明你是在說假話,你為什麼說假話,那正是因為你心虛!”

    她向前逼近一步,“嗆啷”從身上拔出一柄雪亮的薄薄短刀,指著秦凌筠接著說道:“我知道你最近功力有了長進,才敢如此為非作歹!現在我告訴你,這柄刀是天山冰窟裡煉出來的‘雪刀’,我可以一刀毀去你的全身功力,使你變為常人,現在只給你一個機會,你要照實說來,我還可以原諒你!你說!雪竹她現在何處?”

    紊凌筠正色說道:“我現在不想再跟你多說話了!我已經說了多少次,你不相信,就是我再說懇切一些,你還是不信,我說之又有何益?朱姨!我知道你因為心急冷姑娘的下落,才如此失去靈智,我還是尊敬你,不和你相爭。我們暫時分手,等我們之間,有一個人找到了冷姑娘,到那個時候,你就可以知道誰是誰非了!再見!”

    他拱拱手,一起身便向前掠過去。

    朱姨熙冷冷說道:“秦凌筠!你想跑!”

    秦凌筠回頭說了一句:“不是跑!我也是去找冷姑娘去!再者,這樣走也是為你日後留一個彼此好見面的路!”

    他說著話,掉頭又走!

    朱若熙突然厲聲說道:“休要怪我手下太重了!”

    說著話,她右手一揚,嗖地一聲,一點寒星,直撲秦凌筠而去!這點寒星去勢真快!只不過是一閃的光景,便撲到秦凌筠的身後不遠!

    秦凌筠沒有想到朱若熙會真的放出雪刀,情勢緊急,他雖然沒有見過雪刀,但是,從朱若熙的口中說出來,絕不會假,他心裡有了警覺,也只有使出他的殺手鑭!隨手掏出一顆“劍丸”,三指緊攢,運用真力振腕發出。

    霎時間,叮當一陣響,秦凌筠還沒有看清楚真相,只聽得哎唷一聲,秦凌筠心裡頓時大驚,趕忙一撤真力,人向前一掠,將“劍丸”拾起來,只見朱若熙右手握著左臂,鮮血從指縫裡流出來!

    秦凌筠慌了手腳,立即取出止血靈藥上去,低聲說道:“朱姨!我是無意的!”

    朱若熙冷冷地說道:“你站住!我問你!你怎麼又會使用龍門居士的‘劍丸’?你為何不趁勢殺了我,使你們趁心如意?”

    秦凌筠正色說道:“朱姨!因為你根本不相信我的話,所以,我也不再辯白!更不需要多作說明!現在我只說兩句話,我要為你去找冷姑娘,不過我找到她以後,我會告訴她這些情形,我和她的一切友誼情份,都到此為止。至於我今天誤傷了朱姨!日後我一定要還這筆債!再見!”他這回是大踏步的走了!

    朝陽坪前只剩下朱若熙站在那裡,望著秦凌筠的背影,口中喃喃地說道:“他所說的是真的麼?如果是真的,那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真的呢?如此說來,雪竹她真的變了麼?”

    朝陽坪前剩下一個孤影和一片迷惘!

    在滾滾江流之中,有一只帆船,看它翹首窄身的外表,就知道這是一只慣跑長江的大船,現在沿著江岸,蠕蠕地在向上游移動著,岸上峭壁之間,有數十名纖夫,正赤著背,弓著腰,露著古銅色的脊梁,像是一堆肉團子,在那裡向前掙扎著,纖歌像是悲愴的呼號,響在狹窄的江流之中。

    這是三峽附近的景色,古詩曾有:“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相信李白當時一定是順江而下,才有如此瀟逸的詩句來描繪三峽,如果這位大詩人是乘舟溯江而上,不知道他要為那些纖夫,寫下些什麼感人肺腑的詩篇。

    且說在這只溯江而上的大木船上,船中有不少乘客,有的眺望江景,有的倚桌假寐,也有人一盞在手,互相談著天南地北,上下古今,只有船頭上跣足盤坐著一個怪人,穿著一身黃衣,光著腦袋,閉著一雙眼睛,在那裡養神,對於那江上風景,和艙裡的眾生,彷佛卻是視若無聞。

    若不是他還時常睜開眼睛,伸手將身邊一個酒壺提起來,湊上嘴去喝上幾口,真使人認為他是一尊化石。

    船到了鐵棺峽,船上水手們忽然大聲吆喝著:“各位老客!請各位老客暫時不要講話,船就要經過鐵棺峽了!”

    果然,這一聲吆喝之後,船上所有的說話聲音都沒有了,連坐在艙面上的客人,都紛紛地回到艙裡,岸上那種“嘿唷!嘿唷”拉纖人的呼號,也都歸於沉寂。當時船上顯得很緊張,仿佛是有大禍臨頭的模樣!

    這時候有一個人悄悄地拉住一個同伴,壓著嗓子問道:“這是為什麼?”

    他那個同伴閃著驚怕的眼光,悄聲說道:“我也不知道,聽說在一個月以前,這地方出現了一個江神……”

    原先問話的那人嚇了一大跳,瞪大著眼睛,怔怔地問道:“什麼?江神?”

    他那個同伴趕緊噓了一聲,連忙說道:“快別大聲,這裡還沒有關系,等一等到了鐵棺峽,可不能這樣大聲講話。”

    這個人想必也是個喜歡講話的人,他雖然制止旁人的說話,卻忍不住自己要壓低著嗓門,悄悄地說道:“一個多月以前,有一只船在晚上順流而下,你知道吧!在這種水道上居然能夠晚上放舟,這個船老大也就不是一個等閒的人物。可是沒有想到這只船來到鐵棺峽,突然一頓之下,船停了下來,再也不能移動分毫。”

    原先問話的人可聽入了神,他瞪著眼睛說道:“竟有這等事?”

    那人立即噓住他,低聲說道:“小聲點!”

    問話的人真的壓低聲音,輕輕地問道:“一只船順流而下,該有多大的力量,怎麼能夠突然停了下來呢?是碰到什麼東西攔住了麼?”

    那人嗤了他一聲說道:“要是有東西攔住,那只船還不碰得唏哩嘩啦才怪呢!可是,你猜怎麼著,那只船的船尾舵柄上,正縛住一根黑亮黑亮的繩子,換句話說,這只船被鉤住了!”

    問話的人更迷惘了,他張了大嘴,呆了半晌,又問道:“一根繩子能鉤住一只下水的船,這是什麼繩子啊?”

    那人搖搖頭說道:“誰知道!”

    問話的人又接著問道:“那繩子總該有個生根的地方,到底系在什麼地方呢?”

    那人說道:“聽說是從岸上峭壁當中一個石洞裡系出來,你想,從石洞裡飛出一根繩子,把江中間一只船鉤住,凡人誰能夠做得到?”

    問話的人似乎也找出結果來了,他接過來說道:“所以大家都猜測是江神顯靈!”

    那人說道:“不是猜測,而是有實際情形,那只船被鉤住之後,只聽到從那石洞當中,傳出來一種隱隱約約的聲音,說他是江神下降,暫時在這裡住上一個時期,以後有任何船只從這裡經過,必須肅靜,並且要焚香頂禮,投下三牲祭禮,否則,就有禍事。”

    問話的人好奇的問道:“有役有船只經過此地不遵照辦理的?”

    那人搖頭說道:“沒有!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險去觸犯神靈。自從那只船傳出去之後,大家走這裡經過都按照規矩辦理,倒也相安無事!”

    兩個人低聲說到此地,只見船伙計們都忙碌起來,忙著准備三牲香燭,但是,此時船頭上坐著那個光頭、黃衣、跣足的人,仍然盤坐在那裡不動,但是,他沒有再喝酒,已經睜開了眼睛,正朝著兩岸峭壁,看個不停!

    這時候船老大走上船頭,哈著腰,對那怪人輕聲陪著笑說道:“你老人家請到艙裡面坐,過了鐵棺峽,再請你老人家到艙面上來觀賞江景!”

    那光頭跣足的怪人,一扭頭,眼睛一翻,那船老大也是個老江湖,眼睛裡沒有揉沙子,他趕緊一躬身陪著笑說道:“你老人家不在乎,可是全船的人,他們心裡怕事!你老人家……”

    那怪人站了起來,沒有講話,走進到艙裡,一直就走向方才講話的那兩個人身邊坐下,忽然他低下身子來,向方才說話的那人問道:“你方才所說的江神顯聖的事,是真有其事麼?”

    那人嚇了一大跳!他方才說話的時候,這位光頭、黃衣、跣足的怪人,正坐在船頭上,至少兩下相隔有兩丈多遠,而且他又是這樣低聲說話,這個怪人怎麼會知道呢?

    那黃衣怪人逼了一句:“怎麼不理我的問話?”

    那人這才回過神來,趕緊點點頭,低聲說道:“我是聽說來的!大家都知道這回事!”

    那黃衣怪客也點點頭,便沒有再問他,自己轉身貼近艙門口,眼睛向艙外看著!

    這時候這只船在幾十個纖夫拉拽之下,緩緩地沿著江岸,向上前進!只有江水拍擊船身的聲音和纖繩掙扎出吱吱作響的聲音,偶而一陣江風呼嘯而來,撕扯著桿桅上系著的繩子,發出陣陣呼哨,除此之處,江上仿佛沒有人蹤!

    船老大和船伙計,恭恭敬敬十分虔誠地將三牲祭禮,陳列在船頭上,焚香化紙,叩頭下拜,艙裡的乘客,此時也都有一種緊緊壓迫的感覺,坐在那時連大氣也不敢出。

    船慢慢地進入了鐵棺峽,江流滾滾,越發地湍激了!拉纖的人幾乎將頭都挨近了地上,大顆大顆汗珠,落在地上幾乎都能聽到聲音!沒有一個人會騰出一只手來擦一把汗,只是苦苦地和那奔騰的江流搏斗!

    鐵棺峽兩岸峭壁天生,陡峭如削,而且都是一片黑烏烏石壁,難怪有鐵棺之名,在船上可以約略地看到在峭壁之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石洞,從下向上看去,只看見黑洞洞的,令人有一種森然的感覺。

    如果方才那兩個人所說的話,確有其事,從那峭壁石洞之中,能飛下一根繩索,將下放的江舟系住,除了神仙,誰也沒有這種力量。所以,當人們看到那些黑洞洞的石洞,想想這些傳說,再看看腳下那勢如奔馬的江流,自然而然地產生一種悚然生畏,凜然起敬的心情!

    船幾乎是一寸一寸地向上挪動著,突然,一聲尖銳的嘯聲,響自船上,其聲既尖且銳,高吭入雲,在一切都是寂靜的時候,這樣一聲尖嘯,就如同晴天霹靂一樣,嚇得船上所有的人都發了呆,特別是在鐵棺峽內,回聲如潮,一時間就如同萬馬齊奔,天崩地裂一樣。

    大家這樣呆過一陣之後,才發現船頭老大滿臉惶然地向艙頂上走去,艙頂上站了一個人,光頭、黃衣、跣足,正是方才坐在艙裡的那個怪人,不知何時他又跑到艙頂上去了,此刻他仰著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船老大怯怯地來到黃衣怪客的身邊,他還沒有說話,就聽到那黃衣怪客說道:“你休要驚惶!冒瀆江神,是我一個人,要受神譴,也是我一個人,這事與你們無涉!”

    船老大還能說什麼呢,提心吊膽地只有回到船頭上,但是,江上沒有一點動靜,江水還是那麼奔騰,兩岸還是那麼沉寂,沒有任何一點異樣!

    船上的人,大家心裡都忍不住地想:“是江神不在家,還是江神今天寬宏大量了呢?”

    這只船就在大家如此滿心猜疑的情形之下,一點一點地向上移動,竟然慢慢地離開了鐵棺峽。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正要合掌念聲佛,突然,就在那峭壁之上,閃起一陣火光,接著一聲石破天驚的聲音,震得江舟都起一陣戰悚。

    船上的人正在滿心喜悅之時,突然有這樣的變化,大家都嚇得呆了,仿佛大禍已經臨頭,惶惶不知所以!

    就在這時候,船老大一聲驚極而呼的聲音,又幾乎撕裂了所有人的心,只有船老大看得清楚,站在船艙頂上的那個黃衣怪客,就如同一朵黃雲,從艙頂上悠然而起,直向石岸上飄過去。

    沒有一轉眼的工夫,那黃衣怪客就如同彈丸一樣,在峭壁之上閃落不停,已經到達那峭壁的中途!

    突然,只見那峭壁之中,有一個石洞裡,就如同靈蛇一樣,飛出一條黑忽忽的東西,照准黃衣怪客飛去!說時遲,那時快,·連著那條黑忽忽的東西,連同黃衣怪客,都一齊消失在石洞裡!

    這個情景清清楚楚地看在船上人的眼睛,每個人都嚇成了傻子,大家都只有一個念頭:“神祗是不能得罪的,那黃衣怪客已經受了神譴!”

    這只船慢慢地出了鐵棺峽,帶走了一船惶惶難安的心,也帶走一船更為神奇、更為嚇人的傳說,在江湖散布著。

    那黃衣怪客是真的受了神譴麼?

    當那黃衣怪客正躍上峭壁中途,忽然從石洞裡飛出一條黑黝黝的繩索,黃衣怪客眼快手快,單手一伸,一把撈住那條黑索,借勢就向上直猱而上,而那條黑索也飛快在向上收回去,如此不消一轉眼的工夫,黃衣怪客已經停身在石洞之內。

    他站在石洞進口的地方,背著光亮,凝神向裡面看去,只見石洞裡面是曲折盤旋地進去,看不到裡面的情形。

    他剛剛如此站定之後,就聽到從裡面傳來極平和的聲音,緩緩地問道:“嘯聲高吭入雲,攀索如同無物,輕內兩項,都已經臻於化境,想必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可否先將姓名見告?”

    黃衣怪客一聽,心裡冷冷一笑,暗忖道:“你這樣弄鬼,能瞞得了旁人,豈能瞞得了我!”

    他當時冷笑了一聲說道:“我姓雷,不是什麼有名的高手,倒是你,在這裡裝神弄鬼……”

    裡面的人沒等到他說完,就哦了一聲說道:“你姓雷!那你一定是中原四傑裡之一的火神雷奔!怪不得!怪不得!旁人哪裡有這等膽氣,又哪裡有這等功力!”

    這黃衣怪客果然就是中原四傑之一的火神雷奔,雷火神當時也很驚訝裡面的人料事如神。他心裡有了警覺,當時便沉聲問道:“你是誰?”

    裡面的人淡淡地笑了一下,有著一種黯然之意地說道:“我是誰?從前你認識我,可是現在你未必就能認識我!”

    雷火神心裡一驚,既然是他從前所認識的人,一定是一位早年成名武林的人物,這人是誰呢?為什麼現在又不認識了呢?既然是早年成名的人物,為什麼如今又要在這裡搞裝神弄鬼的勾當?

    雷火神這一連串的懷疑,使他站在洞口,半晌沒有說話。

    這時候,只聽到一陣輕微的車輪滾動的聲音,從洞裡面,慢慢地滾到外面來。

    轉過幾個彎之後,一輛二輪車,停在雷火神相距不遠的地方,車上端坐了一位須發如雪的老人,一雙眼睛癟成了兩個深洞,穿著一件灰黑色的衣服,一雙蒼白細長的手,挾著兩邊的車輪。

    這個瞎老人出現在雷火神面前,的確使雷火神瞠然不識,他喃喃地說道:“你是……你是……”

    那瞎老人笑了一笑,慢慢地說道:“雷火神!你還記得我這雙手否?”

    雷火神幾乎要跳起來,他瞪大了眼睛,哦了一聲,停了半晌才說道:“你是……你是巧手書生龍……前輩!”

    那瞎老人黯然地笑笑說道:“什麼龍前輩?我們之間還說這些無聊的稱謂做什麼?我叫你雷火神,你叫我老瞎子,不受拘束的好講話。也真虧你,居然還能認出我這雙手,難得!難得!”

    說實在的,如果不是瞎老人自己說出一雙手的標記,雷火神說什麼也認不出這個瞎老人就是當年英俊瀟灑、名冠一時的巧手書生龍玉泉!

    龍玉泉有一雙纖瘦靈巧的手,能制造各種各樣機關利器,與當時的三個半高人,同是為人所熟知的人物。當年他愛慕飛俠女瓊如,但是,飛俠女卻甘願承諾於一個其貌不揚的酸秀才,這個不平凡的情感上的關系,在當時是轟動武林的一件事。誰又想到眼前這位瞎老人,竟是數十年前風流瀟灑的巧手書生龍玉泉呢?

    雷火神當時也呵呵地笑了起采,上前扶住車輪,朗聲說道:“如此我稱你作龍大哥!你如何來到此地?”

    瞎老人巧手書生龍玉泉慘淡地笑了一聲說道:“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這正合了一句俗話:說來話長,一言難盡!怎麼?你雷火神怎麼沒有帶你那兩個隨身不離的火葫蘆?”

    雷火神霍然一驚,不覺脫口說道:“龍大哥!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帶火葫蘆?”

    巧手書生笑道:“我的眼睛瞎了幾十年,若沒有這點過人的感覺,我又哪能在江湖上熬到現在?你的火葫蘆是你雷火神生死不離的東西,現在沒有帶在身邊,這必定是有一段不尋常的遭遇,看來武林中又漸漸地熱鬧起來了!”

    雷火神歎了一口氣說道:“龍大哥!你是料事如神,我這一段不尋常的遭遇,也的確是和你一樣,說來話長,一言難盡。”

    瞎老人拍掌笑道:“這倒好!我們是同病相憐。今天難得碰上你,我這裡還有一點酒,還有一點菜,咱們喝幾杯,彼此談談心中的隱衷,說不定我還有事要拜托你!”

    他說著話,轉動車輪,向洞裡滑進去,一路上,他還打著哈哈說道:“雷火神!在中原四傑之中,你是一位最灑脫的人,別為了一些心頭負擔,把你壓得愁眉苦臉!我這瞎子雖然瞧不見,卻能感覺得到,你應該看看我老瞎子,瞎了一雙眼睛,斷了一雙腿,我還是活得很硬朗!”

    雷火神也打著哈哈說道:“我雷火神有了酒,要愁也愁不起來!”

    兩個人進到裡面,原來這個石洞又通到另外一個小石洞,從那裡透進亮光,裡面倒也是別有洞天。

    瞎老人巧手書生很熟練地取出酒來,兩個人對酌起來。雷火神先問道:“龍大哥!先談你的!”

    巧手書生說道:“咱們對過去的事,就一切從簡了!但是,話又得從頭說起,咱們就盡量求其簡單而扼要吧!雷火神!你也是武林中的老人了,你應該知道我這一雙眼睛和一雙腿的情形吧?”

    雷火神說道:“是曾經聽說過,傳說本不足以信的!傳說你的眼睛是傷在令兄手下,而腿卻是傷在飛俠女的劍下,此事不知是否屬實!”

    瞎老人巧手書生說道:“這件事是真的!但是,差以毫厘,就失之千裡!雷火神!你知道當年曾有一段八狼鬧峨嵋的事!

    本來峨嵋與我,毫無關連,我卻為了斗一口氣,獨上峨嵋,插手打了這一次抱不平,你知道,論武功,那時候人家都說我不如三個半高人的其中那‘半個人’,這口氣本來也沒有什麼,但是……”

    雷火神接著笑著說道:“是不是覺得在飛俠女面前很失面子?”

    瞎老人搖搖頭說道:“那倒不是!說句老實話,因為那時候飛俠女拒絕了我的心意,我以為是為了這個傳說,而使她看不起我,因此,八狼鬧峨嵋的時候,我就獨自前去助拳,我要獨自掃盡八狼,洗刷武林中的那種輕視我的傳說!”

    雷火神驚道:“我只聽說八狼七死一傷,敗在峨嵋金頂,卻沒有聽說敗在何人之手!龍大哥!你當年既是為爭名而去,為何事後又不昭告武林?”

    瞎老人苦笑地喝了一口酒,重重地放下酒杯,說道:“我有不能講的苦衷!八狼七死一侮,我也中了八狼的毒器,那種毒器真絕,毒發時瞳孔散光,爛穿頭蓋,上達天靈蓋,下達湧泉穴,全身潰爛而死。”

    雷火神驚道:“是啊!八狼毒!毒八狼!龍大哥中了他們的毒,那真是不幸得很!”

    瞎老人搖搖頭說道:“中了毒是不幸,但是,更不幸的當時我沒有死!”

    雷火神不解地問道:“中毒獲救,為什麼還更不幸呢?”

    瞎老人半晌沒有講話,他干了一大口酒,手裡在不停地捏著酒杯,停了半天才說道:“我獲救的代價是一雙腿和一雙眼睛,因為當時除了這個‘壯士斷腕’的方法,救不了我的命!留下我這個殘廢的人,已經是比死更不幸了,但是,還有更甚於此,那就是救我的人,其中有一個就正是我要在她面前爭一口氣的人!雷火神!你懂這話的意思麼?”

    雷火神有所感觸地點點頭說道:“我懂。”

    瞎老人巧手書生龍玉泉說道:“這個打擊,在任何人來說,都會有一種比死更不幸的感覺!於是,我遁居到紅柳湖湖心山。”

    雷火神聽到“紅柳湖”三個字,人幾乎要跳起來。

    瞎老人立即察覺到了他這種反應,也立即停止了他的敘述,向著雷火神問道:“怎麼?紅柳湖是你傷心之地麼?”

    雷火神沉重地說道:“龍大哥!你是一語中的,這‘傷心之地’四個字,用得是妥貼十分。我的事回頭再講,還是先聽你的!因為我要知道你這位巧手書生為何在這三峽之內,裝神弄鬼!”

    瞎老人點點頭,接著說道:“我到紅柳湖,也不過是因為紅柳湖的湖心山位置好,所以,我就讓峨嵋派的人送我到那裡,准備安靜度我晚年。我苦心設置了許多機關埋伏,不讓外人擾我寧靜,除了峨嵋山的人,湖心山沒有人去過。但是,後來出現了一個千面狐卞玉,他發現了我之後,第一步斷絕了我的生活來源,使峨嵋的人無法進入紅柳湖!”

    雷火神插嘴間道:“峨嵋的人感恩知遇,所以隨時都在照料你?”

    瞎老人笑道:“要不然!今天我怎麼能在此地以酒菜招待你呢?雖然中間斷了幾十年,但是峨嵋派始終如一地這樣對我,倒使我要感恩圖報了!咱們還是說正事,千面狐卞玉他斷絕了峨嵋的生活接濟,一面就要我幫他搞什麼武林大事。”

    雷火神說道:“龍大哥是何許人?豈能為他這種混帳人,搞那種混帳事!”

    瞎老人笑道:“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我也不能就這樣受他的脅迫擺布,巧的是就在這時候我發現湖心山原來還有一棵香果樹,這個香果,是千面狐夢寐以求的東西!真是一飲一啄,俱是前定。於是,我努力控制了這棵樹,也保全了我自己,同時,也使千面狐對我的尊敬不敢稍損。”

    雷火神說道:“龍大哥!你這樣長久耗下去,總不是好辦法!”

    瞎老人說道:“是的!我也知道這樣耗下去不是好辦法,但是,千面狐也是狡猾過人的老狐狸,他不讓我有走的機會。後來總算得到兩個後生小輩的幫忙,我離開了紅柳湖。這兩個人說起你也應該知道,一個居然是飛俠女的徒弟,另一個卻是我大哥的門人,於是問題就來了!”

    瞎老人便接著將秦凌筠和冷雪竹是如何的一對天生佳偶,如何被飛俠女手下一位姓朱的婦人,逼散兩人,冷雪竹如何傷心遁世,又被飛俠女罰到祁連絕谷去面壁三年。

    瞎老人說到此處,不覺歎氣說道:“雷火神!沒有想到相隔數十年,我和飛俠女的重逢,是在這種情形之下!她當時給我的一個難題,她說,如果我要同情冷雪竹,就要去尋找冷雪竹的表兄,是生是死,明白個下落。如果查明冷雪竹的表兄已經死了,當然,少不得要賣給我這點老面子,這一對璧人,終成眷屬。如果冷雪竹的表兄沒有死,那再從長計議。唯一不能了的,就是弄不明白冷雪竹這孩子表哥的下落!”

    雷火神點頭說道:“這就難怪了!龍大哥可以說是身受冷雪竹的恩惠,所以對這件事不能不熱心了!”

    瞎老人說道:“可是,這個表兄只知道他姓崔,十幾年前是襁褓中的小孩,這種無頭腦的事,叫我到哪裡去尋找?因此,我想起酸秀才。”

    雷火神哦了一聲笑著說道:“他不是你的情敵嗎?”

    瞎老人也笑著說道:“七老八十了!在這些事情上,居然還有一些酸不溜幾的味道!我雖然要找他,卻又希望他能先來找我,於是我又用上了峨嵋派,造了一個小謠,再使出一點小手法,便在三峽之上,風風雨雨搞了一個多月。”

    雷火神笑道:“原來龍大哥是在釣魚,想把酸秀才‘釣’來!”

    瞎老人說道:“酸秀才住在此地不遠,臥榻之前豈能容人鼾睡?我相信他一定會來找我!沒有想到他今天還沒有來,而倒把你‘釣’來了!”

    說罷兩人大笑。

    說真的,世間事有許多是難以預料的,誰能想到這麼鼎鼎大名的巧手書生,竟在三峽之上,搞起這種黑道上的勾當——裝神弄鬼?誰能想到,這麼大年紀的高人,還為了爭一口閒氣,在挖空心思?

    不過,再仔細一想,武林高人除了武功比一般人高之外,在人的情感方面,不會與普通人迥然不同的!巧手書生之所以如此,也就是一種很自然的現象了!

    撇下閒話,且說瞎老人說完了他的經過後,雷火神就接著將他的經過也說了一遍。

    原來他離開銀龍堡,來到南疆,中途就中了千面狐的暗算,糊裡糊塗在紅柳湖睡了幾個月,直到最後被一個蒙面小姑娘救出來,才知道身落在紅柳湖,才知道有一個千面狐卞玉。

    而且,這個小姑娘強迫著雷火神離開紅柳湖,說是要破紅柳湖報仇,趕快去團結所有的高人,謹慎行事!

    雷火神搖著頭歎息地說道:“龍大哥!我雷火神活了這把年紀,沒有想到臨老還栽了這麼大的跟頭!說來真是慚愧,事到如今,我還不知道千面狐卞玉他如此深謀遠慮地將我醉倒,而且放在紅柳湖睡了幾個月,又不傷害我的生命,他的用意究竟何在?”

    瞎老人沉思了半晌說道:“我雖不知道千面狐的用心何在,但是,我可以斷定他沒有好意,一定是利用你作為要挾的工具。千面狐對武林的野心,已經是十分明顯!他是不放棄任何一個可以利用的人,何況你雷火神還是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雷火神霍然說道:“若不是那位蒙面小姑娘再三叮嚀,紅柳湖不可貿然前往,我早已獨身回去,和那千面狐硬對硬地拚上幾招!現在我還是先去酸秀才那裡,他既稱萬博,對於這等大事,總會有個主見,真的讓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小子,將整個武林鬧得腥風血雨不成?”

    瞎老人一聽拍掌說道:“你去的時候,不要忘記代我問一問,冷雪竹這娃兒的表兄是誰?應該到哪裡去找他?冷雪竹本身就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故事,只要挖出冷雪竹的身世,就不難找到她表兄的下落。我如果找不到這個人切實的下落,對不起祁連絕谷面壁的冷娃娃!”

    他說著話,伸手握住雷火神的手,鄭重地說道:“雷火神!你就說我瞎子說的,他要是不知道這個人的底細,他也別叫什麼‘萬博’了!”

    雷火神也握住他的手,鄭重地說道:“我一定為你帶到這個口信。不過,如果他告訴了一切底細,我又到何處去找你?”

    瞎老人眨了眨他那癟瞎的眼睛,想了一想說道:“我在這裡等你七天!七天不來,我只好去碰運氣了。我一定要在我有生之年,找到這件難以猜透的底情,要不然,我終日難安!”

    雷火神很為這種情形所感動,他緊緊地握了瞎老人的手,作了一個無言的告別,便走出石洞,索性就沿著這一帶的山地,沿江而上,直奔巫山十二峰而去。

    雷火神也只知道萬博老人是住在巫山十二峰之間,但是,究竟住在哪裡,詳細的住址他也不知道。

    當他趕到巫山的時候,正是日漸西斜,巫山十二峰都沐浴在金黃色的夕陽裡,但是,他找不到任何一處可以住人的地方,心裡忍不住有一份焦躁。

    他站在一塊巖石上,眺望著遠在腳下的三峽江流,自言自語地說道:“蔡一伍這老兒也不知何處去了?為何也不見他的漁蹤?要不然他這個老三峽,應該知道得很清楚!”

    他正在自言自語之際,忽然遠遠地有一個人緩緩地向這邊走來。

    雷火神一見大喜,心裡暗自忖道:“有人在此地出現,一定可以問個明白!”

    可是,當這個緩緩而來的人,逐漸接近的時候,雷火神愣住了,原來對面來的竟是一位婦道人家,一身素白的衣裙,隨著晚風在飄動,遠遠地看去,就像是一位仙子,飄飄然御風而來。

    這位白衣婦人來到不遠的地方,雷火神才看清楚,原來在她的臉上還蒙著一層面紗,掩去她的原來真面目。

    雷火神心裡起了疑惑,不覺留神打量起來,他心裡在想:“在這樣僻靜無人的山上,哪裡會有這樣飄逸如仙的女人?而且看她行路舉止,端正大方,特別是在這樣崎嶇坎坷的山上,根本沒有通路可走,而這位婦人在舉步之間,十分從容,如履平地,腳底下如果沒有足夠的功力,絕不能達到這種地步。”

    雷火神如此一留神,對面那蒙面婦人卻在五六丈之外,停下腳步,顯然她也對於雷火神如此佇立凝視起了疑心!

    雷火神心裡忽然一動,暗自忖道:“我這樣看人,不要讓人家誤會我是存心輕薄,立意下流!”

    他當時將雙手一抱拳,正准備說話,突然,對面那蒙面婦人卻於此時開口說話:“你是什麼人?你是萬博老人的什麼人?”

    雷火神一聽這說話的語氣,完全是一種質問的模樣,而且,說話的聲音,其冷無比,使人聽了有一種寒凜凜的感覺。

    他抬起手來在自己光禿禿的頭頂上摸了一下,不覺自己笑將起來,故意地說道:“你看我是什麼人?你看我是萬博老人的什麼人?”

    那蒙面婦人咦了一聲說道:“萬博老人能允許你這樣對他來訪的客人說話麼?”

    雷火神一聽,敢情把他當作是萬博老人的傭人!他越發地覺得好笑,當時他倒是十分認真地說道:“是的!我們的萬博老人交待過,巫山十二峰上,不接待任何女人,既使有女客前來時,也不值得尊敬。”

    那蒙面婦人顯然被這幾句話觸怒了,她站在那裡起了一陣微微地顫抖,用一種極其低微的聲音,自語道:“看來他真的動了怒,還在恨著我!這真是……”

    下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她就轉過身去,飄然就向她方才的來路走去!雷火神的耳力有多靈敏?他將這幾句話聽得清清楚楚,當時心裡這一驚非同小可,他暗想:“糟了!看樣子這位蒙面婦人是萬博老人舊時相識,不巧被我這幾句玩笑話,弄假成真,罪過不小!”

    他心裡一急,連忙就追上去,跟在後面喊道:“請你等一等,請你等一等!”

    那位蒙面婦人聽到後面這樣一叫喊,腳下便停頓了一下。

    雷火神便趁著這個瞬間,從身旁一掠而過,攔住前面的去路,含笑說道:“真是抱歉,方才的話……”

    那蒙面婦人當時冷冷地哼了一下,說道:“你還要跟我來解釋什麼?”

    一說完話,隨手就是一揮,朝著雷火神的當胸隔空推來!

    雷火神沒有想到對方會這樣說打就打,而且當時他立即感覺到有一股砭人肌膚的寒冷勁道,當胸撞來。他這才覺得不好!

    趕緊向右邊一偏,狠命地向右邊閃躲過來。

    饒是雷火神閃躲得如何快,已經無法避開這一掌。當時只聽到蓬地一聲大震,雷火神腳下一個蹌踉,樁步不穩,自己所發的勁道,也無法收住,整個人向右邊直沖過去,正好右邊有一堵巖石,被他這樣一撞之下,轟隆一響,那一堵巖石被撞得四分五裂。

    雷火神先後受到這樣兩下重擊,憋在心頭的一口氣,此時已經存留不住,一張嘴,連同著那口氣,噴出一口鮮血,人也就昏倒過去!

    那蒙面婦人只在那裡稍稍停留下一下,對雷火神注視了一眼,不屑地說道:“要不是在巫山十二峰,像你這樣冒昧,還能留下你的命麼?哼!”

    她說完這幾句話,便昂然邁步,很快地離開了巫山,只留下雷火神伏在那一堆碎石上,昏昏沉沉,只剩下一息游絲,在那裡欲斷還連。

    此時的天色,已經漸漸地黑了,天上有一層薄雲,掩住了星光,遠近都是一片黯黑。江風漸漸的吹厲了,一陣一陣帶著呼嘯,在巫山頂上,肆意地奔馳著,卷起細砂碎石,將那些疏落的樹木,和那些叢生的衰草,打得沙沙作響,平添了一種令人肅然的氣氛。

    接著江風又卷來一陣滂沱大雨,勢如傾盆。

    這一陣夜雨,挽救了雷火神的性命,他在雨神嘩嘩啦啦的時候,悠悠地醒轉過來!他張開嘴,讓那清涼的雨水,沿著咽喉流到肚子裡去,這時候才真正使他感覺到自己的存在。

    雷火神慢慢地用手撐起身來,靠住巖石,慢慢地坐好,然後,他要運用一口真氣,想來進行一番調息。沒有想到他剛剛提起一口氣,就感覺到內腑之中,不但是使不上氣力,而且痛如刀割,又幾乎使他痛暈過去!

    他趕緊散去那口氣,讓自己癱瘓在巖石上,喘息著。

    忽然間,有一滴眼淚,從雷火神的眼眶裡,滴到自己的手背上,一種從未有過的悲哀,使這位中原四傑之一的雷火神仿佛自己一下子老到一百歲以上。

    他抬起頭來,仰望著那逐漸雨停雲霽的天,星星又漸漸地出現了。

    雷火神自己喘息不停地自語說道:“想我雷火神闖了一輩子,沒有料到臨死之前,還要接二連三地遭受到這些從未受過的打擊!最後終於還傷在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人的手下。看來武林中的人物,難得有人有好的下場!”

    他一面喘著氣,一面這樣感慨萬千地自言自語。正在這時,忽然傳來一陣悠長的佛號:“阿彌陀佛!”有一個蒼老的聲音,仿佛是起自腳下,緩緩地說道:“雷施主!不要灰心失望!武林之中一如塵世,是非善惡各有應得之報,舉頭三尺有神明,絲毫不爽。你雷施主任俠武林,除惡鋤奸,公道自在人心,老天也不會虧待你,要不然老衲也不會巧於此時來到此地!”

    雷火神一聽,又驚又喜,頓時興起一股求生的欲望,連忙竭盡力氣說道:“是哪位高僧路過此地,使我雷奔絕處逢生?”

    這時候只見一個高大的人影,突然起自巖下,緩緩地向這邊走過來,沉重地說道:“雷施主!老衲大冶,施主我們久違了!”

    因為本人是背著微光,雷火神此時功力盡失,哪裡還看得清楚?可是當他一聽是少林高僧大冶,連忙掙扎著坐起來,說道:“老禪師!你真來得湊巧,看來我雷奔這條老命還是命不當絕!只是我想不透老禪師不在少林本院淨參禪機,為何會來到這荒僻的三峽巫峰之上?”

    大冶老和尚上前伸手扶住雷火神,凝神注目看了一下,搖搖頭說道:“雷施主!老衲的事,一時也說不完,以後待老納再慢慢地告訴你。據老衲看來,施主內傷極重,目前還是少作移動,以免增加內傷劇變。”

    雷火神歎了一口氣說道:“老禪師!我自問在武林中闖蕩了一輩子,還沒有受到這等嚴重的傷創,說來不怕老禪師笑話,直到如今,傷我的人為誰,我還不知道!”

    大冶和尚低念了一聲佛號,點頭說道:“世間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施主只要不存心去報復,老天自有安排,又何必去問受何人所傷?”

    雷火神呵呵笑道:“這一掌打得我豪氣俱無,還談什麼報復?”

    大冶老和尚連忙合掌當胸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施主能有如此一念,造福三千。老衲這裡還有半莖靈芝草,雖然枯黃已久,用來治療受傷內腑還是甚有功效。”

    他說著話,便從身上取出一個黃布包,慢慢地一層一層抖開,取出半莖枯癟的靈芝。

    雷火神一見,連忙說道:“老禪師!你提到靈芝草,我倒想起來了,你那個有名的紫玉缽和紫靈芝呢?向來你是缽不離人,人不離缽,為何今天沒有看到你手上托著那個紫玉缽呢?”

    大冶老和尚微笑說道:“這件事,等等再說吧!現在讓老衲為你療傷!”

    老和尚將雷火神輕輕地扶著躺在平坦的地方,將那半莖枯癟的靈芝,放在雷火神的嘴裡,叫他緊緊地銜著,然後老和尚伸出一雙手掌,按在雷火神的“七坎”、“璇璣”兩大主穴之上,輕輕地摩動著。

    這樣不停地摩動著,約莫過了一盞熱茶的光景,雷火神感到有兩股熱氣,直奔“氣海”穴,頓時使得雷火神的舌底生津,口液源源不斷地流進咽喉之內。

    雷火神的內功,也是深入堂奧,非比凡泛,他立即知道這是老和尚用他自己的深厚內力,來調和他內髒受傷的血液,使那些已經死壞的血液不再停留在內髒之中。

    雷火神頓時試用丹田之內的真氣,慢慢地向上提升,慢慢地向五髒六腑之內輸送,配合著老和尚那兩股熱力,將那些已經敗壞的血,慢慢地向咽喉裡集中。

    突然,大冶老和尚雙手一撤,將雷火神很快地向上一扶,隨著右手取出雷火神口中所銜的枯靈芝,左手照准雷火神的背上,拍下一掌。

    霎時間,雷火神一張嘴,哇地一聲,吐出一堆紫黑的血塊。

    大冶老和尚這才伸直了腰,吐了一口氣,說道:“雷施主!真是大幸,你這一掌挨得極重,內腑幾乎全部都移位,老衲自愧內力尚不夠深厚,不能一時將經血歸絡,使之正常,所幸這半莖紫靈芝,幫了大忙,如今險境已過,施主已無大礙了!”

    雷火神此時從地上爬起來,笑著說道:“老禪師!救命之恩,應該如何致謝?”

    大冶老和尚合掌說道:“雷施主,現在功德還沒有圓滿,因為施主內腑受此大創,功力大受損傷,至少還需要一段時間,一則利用這半莖枯靈芝,來補益身體,再則請施主自己多化點精力,來作最基本的吐納功夫,因此,老衲要請施主隨老衲到西北邊塞一行,在那杳無人煙的清淨地帶,可以幫助老施主早日完全康復!不知老施主是否願意一行?”

    雷火神呵呵笑道:“老禪師如此慈悲為懷,我雷火神真是三生有幸,焉有不去的道理?只是,老禪師如此待我,我雷火神不知何以為報?”

    大冶老和尚非常認真地說道:“如果雷施主立意誠意來報今日老衲如此相救之恩,那也十分簡單!”

    雷火神當時不由地一愕,他萬沒有想到大冶老和尚果然就要他報答。他也立即正色說道:“老禪師!只要你有所需要,我雷奔力所能及,我絕不藏私,一定全力以赴!”

    大冶老和尚微笑說道:“雷施主!你以為老衲如此自索報酬,而感到不齒吧!”

    雷火神正色說道:“老禪師世外高人,我如何會以一種世俗眼光相視?有何事需要我效勞盡力,只管明言。”

    大冶老和尚點點頭說道:“目前雷施主功力未復,再則,雷施主方才也曾經問到老衲為何會在此地出現?紫玉缽紫靈芝何在?這兩個問題老衲還沒有答復,等到雷施主隨老衲同往西北邊陲,該說的說了,該復元的復元了,到那個時候,老衲有什麼需求施主的地方,自然明白!”

    雷火神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老禪師,我們是否此刻就走?”

    大冶老和尚低宣了一聲佛號,兩個人便飄然離開了巫山,消失在星色蒙蒙之中。

    大冶老和尚出現在三峽巫山十二峰之上,是意外的!他又公然向雷火神索取報酬,也是意外的!還有他那個曾經惹起不少事端,一度曾被認為為虎頭鯊吞食的紫靈芝,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要雷火神為他做什麼?這些疑案,一時尚無法敘述,暫時按下不表。

    且說萬博老人在少林寺和天下武林群雄,作過交待,自然有人出而分途去尋找秦凌筠和冷雪竹,其他各路人等,也都願意留在少林本院,等待著二月初二限期到來之時,同往紅柳湖。

    萬博老人最後請飛叉銀龍虞鑒,和神弓鬼掌游金化兩位中原四傑的好手,也留在少林寺,因為中原四傑,畢竟是名頭響亮的人物,留在少林寺調和黑白兩道三山五岳各門各派人物,是較為恰當。

    萬博老人自己和雪峰樵隱杜蜀山,江上漁翁蔡一伍,三個人一同離開了少林寺院,取道西北邊陲。

    萬博老人在路上歎道:“如果能因為千面狐卞玉這次存心將武林一網打盡這一個毒主意,而造成武林彼此消除個人的私仇和歧見,使武林之中,不再隨時都有流血拼斗之事情發生,則化暴戾為祥和,未嘗不是武林之福!”

    雪峰樵隱搖頭說道:“武林之中,勾心斗角,互爭奇勝已非一日,恐怕盡管大禍臨頭,也不能使得大家各去成見,和衷共濟!”

    江上漁翁說道:“這些問題雖然重要,但是,都不是當務之急。眼前一件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擊敗千面狐卞玉,清掃紅柳湖,否則二月初二一到,武林全部精華,全都一死,要想恢復這股元氣,也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萬博老人搖頭說道:“老漁!少林寺那些各門各派的人物,算不得武林精華,要不是各派武功式微,哪裡有今天這等情事發生?不過總而言之,眼睜睜地看這些人受制於千面狐,而且見得死期即至,自然是武林一件大事,我們這些沒有受到千面狐毒害的人,當然也就不能置身事外了!”

    江上漁翁說道:“我們此行究將如何?”

    萬博老人說道:“去找當年三個半高人之列的那半個高人。”

    雪峰樵隱驚道:“博老!你是說要到天山瑤池去請當年的飛俠女瓊如出山相助麼?”

    萬博老人歎了一口氣說道:“老樵!這件事想必你們當年也曾聽到傳說,我們彼此為了一口閒氣,分手迄今已達數十年,老朽固然已經深領這種斗氣,是屬於一種誤會所造成的錯,但是,她依然成見不改,一如當年,不久以前,我曾經去看過她一次……”

    雪峰樵隱說道:“博老曾說過,由於筠兒前往潼關之故,會見了瓊林夫人!”

    萬博老人黯然說道:“老朽沒有告訴你,那一次我雖然找到了多年不見的瓊如,但是,卻幾乎傷在她憤怒的一掌之下,所以我說她心懷成見一如當年。”

    江上漁翁說道:“既然如此,我們此行前去,豈不是自討沒趣麼?”

    萬博老人苦笑說道:“天下有許多事情,很難預料,當我離開天山不久,她的徒兒冷雪竹曾經來到巫山十二峰之上,尋找於我,雖然不是奉她師尊之命,但是,她的行止是獲得她師尊默許的,如此看來,當時她一掌將我趕離天山,事後難保沒有悔意!”

    雪峰樵隱說道:“只要有悔意便有轉機!”

    江上漁翁沉重地搖搖頭說道:“如果是我們猜錯了呢?如果瓊林夫人並沒有悔意呢?”

    萬博老人歎氣說道:“我們之間的情感事小,請她出山助拳的事大,因為目前我們所知道的三個半高人,我只知道她和龍門居士的居處,龍門居士脾氣怪極,一旦情形不對,更難相處,所以,我們不如先到天山,無論於公於私,都應該較好說話的。”

    雪峰樵隱和江上漁翁都默然地點點頭,仿佛心裡都有一種預感,天山此行,凶吉難卜,而且,大家都有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情!

    一他們一行三人,沿途都沒有稍作耽擱,大家腳程都是極快,都從崇山峻嶺之中,去抄捷徑,所以,不消多少時日,便來到大漠邊緣的天山之麓。

    萬博老人輕車熟路,在前引導,三個人提足功力,一鼓作氣之下,不到三個時辰,便抵達天池之旁。迎面那幾棟房屋,不但是門扉緊閉,而且門上的積雪都深達兩尺余,這是說明這扇門已經很久沒有人進出了。

    萬博老人停在門前,心情十分沉重,他想起不久以前,就在這裡曾經挨了瓊林夫人一掌陰寒掌力,若不是當時走得快,至少要雙方硬對一招,那樣後果如何?很難預料。

    他望著那積雪多厚的門,忽然,他加快步伐繞過前面這棟房屋,向後面走去。

    江上漁翁向前緊趕了幾步,他向萬博老人說道:“酸秀才!咱們是老朋友,不說客套,我老漁可有一句老實話要問你,如果瓊林夫人不念舊情,更不以武林安危為念,她拒絕下天山,你將怎麼辦?”

    萬博老人黯然地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老漁!我也老實的答復你,如果此行失敗,我們說不定還是走回到少林寺,二月二日准備赴會,我們倒要試試千面狐,看看他除了那些機關利器,毒物埋伏之外,還有多少真才實學,看看他到底將金臂丐的功力,偷學到了幾成!”

    他的話剛剛說到此地,三個人立即同時旋轉回身,向後撤了幾步,向前看去,只見有一位年紀約在七十多歲的老人,長得一把白亮的銀須,穿著一身古銅色的大氅,腳下是白襪雲鞋,頭上更披著頂猩紅色的大風帽,站在雪地裡,真有飄飄欲仙之概。

    萬博老人首先就感到詫異,因為他很了解瓊林夫人的脾氣,她住的地方,是不會容許有旁人來往的,眼前這位老人一定是來自外邊,看他眼神如此充足,站在那裡,昂然傲立,分明是一位身具極深武功的高手,這人是來自何處?

    雪峰樵隱當時凝視著這位老人,口中輕輕地說了一句:“奇怪!”

    萬博老人也點頭說道:“此人身上是有許多看去令人奇怪的地方!但是……”

    他言猶未了,只見那位銀須老人,捻須微笑說道:“你們三位是住在巫山的萬博老人,住在三峽的江上漁翁,住在雪峰山的雪峰樵隱,三位都是武林中出類撥萃、知名之士……”

    銀須老人把話說到此地,突然停頓下來,含著微笑看著他們三人。

    江上漁翁忍不住接著說道:“承獎!承獎!請問尊駕何人?來到此地何事?”

    那位銀須老人接著又說道:“你們三位雖然是知名之士,不過今天看來,都是名過其實,而是一些虛名。”

    萬博老人立即接過來說道:“不錯!尊駕一言中的,說的入木三寸,我們都是一些名過其實的人。尊駕如此突然蒞臨,而又如此突然坦言指教,但不知尊駕是專程為說這句話而來,還是另有其事?可否請教?”

    那位銀須老人拂了一下胸前的長須,淡淡地一笑說道:“你們不要生氣,也不要故作瀟灑,對我方才那幾句話,故意不放在心上。其實老朽與你們三位,只是曾聞其名未見其人,可以說是素昧平生,我所以說你們是名過其實,那是因為你們方才那幾句話,說得毫無見識,所以才引起老朽閒話了幾句。”

    萬博老人使眼色攔住江上漁翁說話,三個人都沒有說話,依然是靜靜地站在那裡聆聽著。

    那銀須老人又說道:“千面狐卞玉已經深得金臂丐的真傳,連這一點你們都還在猜疑不定,可見得你們是浪得虛名!”

    萬博老人聲色不動,微微地笑道:“尊駕還有話說否?”

    那銀須老人說道:“千面狐既然已經獲得金臂丐的真傳,就憑你們三位的功力,還能和人家一拚麼?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豈能算得高明之士?”

    萬博老人依然是那樣微笑說道:“如果要依尊駕的高見?”

    那銀須老人說道:“依老朽的意見,有道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們三位最好的辦法,便是不要與千面狐作對,置身事外隱跡江湖,做一個與世無爭的人。其實你們三位當年已經退出江湖恩怨,如今,又何必要置身事中?”

    萬博老人笑道:“實不相瞞,我們三個人都是塵心未退,靜極思動,年齡雖然不小,還是想在武林中過個極熱鬧的生涯,所以這置身事外,倒是甚難!”

    那銀須老人說道:“既然如此,你們何不加入千面狐卞玉的那邊,在紅柳湖做一個上等客人,豈不是一舉兩得?”

    江上漁翁此時忍耐不住,縱聲大笑說道,“酸秀才!虧你具有耐心,和這等人談上許久。”

    他轉而向那銀須老人說道:“朋友!你是誰?你這易容之術,堪稱第一流,但是,你行止之間,沒有老相,你用老人姿態,出現在我們這三位老家伙面前,豈不是班門弄斧?”

    雪峰樵隱說道:“當今若論易容之術要首推千面狐,尊駕如此為千面狐說話,莫非尊駕就是紅柳湖主卞玉麼?”

    那銀須老人哈哈一陣大笑,朗聲說道:“我如果說出真姓名,你們三位恐拍就不容易下得天山了。”

    他剛剛說到這裡,萬博老人突然一聲斷喝:“老漁小心!”

    他在說話的同時,和雪峰樵隱雙雙揮出一掌,江上漁翁是何等老練?他沒有等到萬博老人警告,已經察覺到對方下了毒手,他也立即盤步撤身,左掌硬拍一掌硬勁,右掌隨即拈出七八枚魚鉤,脫手飛去。

    這些動作,都只是一瞬間的事,只聽得一陣狂風四激,呼呼生嘯,只卷得地上積雪飛舞滿天,等到這些碎雪停止下來以後,一切都沒有變樣,那個銀須老人依然站在那裡,臉上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邊萬博老人和雪峰樵隱,江上漁翁,也都十分安祥地站在那裡。

    大家如此僵持了一會,萬博老人帶著笑容說道:“我們已經證明你是千面狐卞玉,你又重施少林寺的故技,想來引起紛爭,你好從中取利。千面狐!你的算盤打錯了,天山瑤池,不比少林寺,容不得你如此任意妄為!”

    萬博老人的話剛剛說完,就聽半空中一陣風響,呼地一聲,扇過一陣狂風,卷起一陣積雪飛舞,就在積雪飛舞之中,飄然落下一個人,站在這四個人的中間。

    萬博老人一見驚喜不已,連忙叫道:“瓊如!你到哪裡去了?你……你可好?”

    瓊林夫人哼了一聲,這一聲簡直比這滿地冰雪還要冷。隔著那白色面紗,仿佛只不屑地一瞥,便厲聲說道:“請你不要說話!”

    萬博老人渾身一震,沉重地道:“瓊如!你難道……”

    瓊林夫人厲聲制止道:“你不要說話,告訴你這裡不是巫山十二峰,不是你的地盤,容不得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容不得你高興怎麼說就怎麼說!”

    萬博老人皺眉說道:“瓊如!你這話真奇怪,我在巫山十二峰,只是隱居遁世,並沒有越軌犯規,你又何必說我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

    瓊林夫人說道:“你隱居遁世?一個隱居遁世的人,居然派有專人,叱喝攔人,一派張牙舞爪的模樣。告訴你你打算怎樣報復,盡管明來明往,用不著如此裝模作樣!”

    萬博老人對於瓊林夫人所說的這些話,感到莫名其妙,不知所雲,他幾乎是張口結舌的說道:“瓊如!你……你說些什麼?你說些什麼?”

    瓊林夫人一聲斷喝:“告訴你!這裡是天山瑤池,不是巫山十二峰,我叫你不要說話,你就不要說話。”

    萬博老人平時精明無比,唯有在這個時候,他卻變得有些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面對著瓊林夫人,睜著眼睛說不上話來。雪樵隱在他身旁,低低地說道:“博老!我看此事不是舊日的誤會,而是新添的不快,你暫時忍耐,慢慢地再問個水落石出。”

    瓊林夫人轉過身來,向著那銀須老人問道:“你是誰?到此何事?你可知道天山瑤池一帶,是被列為禁地的麼?”

    這一連串的問話,真可以說是聲色俱厲,大有“一句說錯,便要流血眼前”之概。

    但是這個銀須老人卻不慌不忙地說道:“老朽卞石成,是紅柳湖卞玉之兄,因為久仰夫人大名,如雷貫耳,特地前來拜謁。此行雖然冒昧,立意卻是真誠,夫人如有不愉之意,老朽告罪後即刻告辭,如有觸犯夫人禁例之處,願受懲罰。”

    萬博老人一聽急忙說道:“瓊如!他說謊!他就是千面狐卞玉,故意易容化身前來相騙!”

    瓊林夫人喝道:“我沒有問你!”

    那銀須老人自稱卞石成的陪笑道:“老朽專程前來拜謁夫人,為何要故意易容相騙?如果我是卞玉,就是卞玉身份前來拜見,又有何不妥之處?夫人明察秋毫,想必用不著老朽多作饒舌。”

    瓊林夫人未作可否,只是冷冷地說道:“你來找我做什麼?”

    那卞石成陪笑說道:“最近武林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不知夫人可曾聽說?”

    瓊林夫人不耐地搖搖頭,仿佛她從面紗後面,掃了萬博老人一眼,然後冷冷地說道:“你說!”

    卞石成說道:“捨弟卞玉,最近在紅柳湖的湖心山得到兩件奇寶,一件是當年金臂丐使用的兵刃金蛇鞭,一件是一株紫菱草,這金蛇鞭妙用無窮,而且也是威力極大,是一件難得一見的寶貝,紫菱草是最珍貴的聖藥,在雪水裡培養三年之後,結出紫菱,生服三顆,便可以使人容光煥發,永保青春,是天生美容聖品。”

    卞石成只是半低著頭在說,但是,他仿佛知道了瓊林夫人已經開始注意他的話,故意說到此地頓了一頓。

    瓊林夫人哼了一聲,說道:“說下去!”

    卞石成應了一聲“是”,他接著說道:“捨弟無意得到這樣的珍寶,自然是欣喜萬分。但是,轉而一念,常言道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捨弟自知這兩件珍寶,無法得為已有,便想送給一位功力高、品德好的武林前輩,一則可以使這兩件珍寶不致流失,再則可以使這兩件珍寶獲得主人,最要緊的,還是紫菱草,如果得不到常年雪水培養,不能結實,真是暴殄天物……”

    這時候萬博老人忍不住叫道:“無恥的賊!你完全滿口胡言!”

    瓊林夫人突然一個轉身,朝著萬博老人那邊走去,厲聲說道:“我已經忍之再三,你一再不遵守我的話,若不是……若不是……現在我告訴你,限你立即離開此地,稍留片刻,我們就是以武力相見!”

    萬博老人此時真有滿心委屈,但是,面對的人,正是自己抱有多少歉意的妻子,所以,他只有長歎一聲,黯然說道:“瓊如!你不要生氣!我們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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