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十卷 第六章 飛刃奇技
    劉邦的身體一震,眼芒在紀空手的臉上緩緩掃過,沉聲道:「你真的願意相助本王?」

    紀空手道:「這是勿庸置疑的。」

    「原因何在?」劉邦信奉「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這句老話,他始終相信,在人與人之間,存在的只有相互利用的關係。除此之外,都是狗屁。

    「因為我相肋你,不僅是幫助我自己,更是為了我夜郎國不遭滅國之災,百姓免受就遭戰亂之苦。」紀空手一臉肅然,神情沉凝,顯得鄭重其事。

    「說下去,本王很想聽一聽你心裡的真實想法。」劉邦如此說道,他需要時間來揣度紀空手的心理,更想從紀空手的談話中作出判斷,因為他從來不會輕易地相信一個人。

    紀空手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緩緩接道:「在項羽、韓信與你之間,能夠一統天下者,世人大多看好項羽,而我卻不然。在我的眼中,能夠成為這亂世之主的人,惟有你漢王!有一句話叫做『得民心者得天下』,縱觀你進入關中的所作所為,能夠體恤百姓,收買民心,深諳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不與項羽力拼,懂得忍讓之道,果斷從關中撤兵,退守巴蜀,顯示出你深謀遠慮。不僅如此,為了向項羽表示你絕無東進的意圖,不惜在進入巴蜀之後燒燬棧道,去其疑心,為自己日後出師贏得足夠的蓄備時間。凡此種種都證明你不是甘居人下的池中物,而是遨翔於九天之外的真龍。我只有盡心盡力地幫助你奪得天下,才可以在你一統天下的時候為我夜郎換來永久的太平。」

    「如果你看錯了呢?萬一得天下者不是本王,而是項、韓二人中的一位,那你這樣相助於我,豈非給夜郎帶來了無窮後患?」劉邦似是在提醒他道。

    「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更相信漢王的能力。我夜郎陳家除了經營銅鐵之外,也涉足另一偏門生意——『賭』!所以我情願拿自己與國家的命運作一次空前未有的豪賭,縱是輸了,我也無怨無悔!」紀空手堅定地道。

    劉邦的眼中閃過一道異樣的色彩,久久沒有說話。沉吟半晌之後,這才抬起手來,伸向紀空手道:「假如你真的願意陪我賭上一賭,你我就擊掌為誓!」

    紀空手與之互擊三掌,「啪啪啪……」三聲掌音,在靜寂的月夜中顯得是那麼清脆,那麼響亮,彷彿是紀空手此刻心情的一個寫照。

    紀空手心裡明白,從這一刻起,自己心中的那個計劃終於邁出了堅實的一步。這一步踏出,就再無回頭,只能義無反顧,永遠地走下去。

    「明天的這盤棋,看來我是必輸無疑了。」紀空手笑了笑道。

    劉邦卻沒有笑,只是冷然道:「其實就算你今夜不來,明日的棋你也贏不了!」

    紀空手的臉色變了一變,道:「漢王可以認為剛才陳某是在胡言亂語,但陳某卻對自己的棋藝一向自信!」

    劉邦道:「論及棋藝,你的確已是天下無敵,但當棋局成為一盤賭局時,它的內涵就遠遠超出了棋藝的範疇,真正可以決定勝負的,不是棋藝的高低,而是棋藝之外的其它東西。你是聰明人,相信不難理解我話裡要表達的意思。」

    紀空手心中一凜,這才知道劉邦之所以沒有讓房衛離開夜郎,是對明日的棋局抱有信心。不過,紀空手此刻雖然對棋局的勝負已不看重,卻很想知道劉邦會採用怎樣的手段在大庭廣眾之下贏棋。

    劉邦顯然看出了紀空手心中的疑慮,淡然一笑道:「這其實很簡單,本王在你的身邊安插了一個人,然後用上了苗疆的『種蠱大法』。在你明日弈棋的那數個時辰之內,只要本王驅法施為,你的心智就會完全被我控制。」

    紀空手只覺自己的頭腦「轟……」地一聲大了數倍,在那一剎那,他只感到全身一片冰涼。

    娜丹公主竟然是劉邦的人!這是紀空手萬萬沒有料到的——

    娜丹公主十分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份,如果劉邦得知自己人在夜郎,又與陳平、龍賡相處一起,以他的聰明,不難看出自己等人要打的主意!如此一來,自己精心布下的計劃竟然因一個女人而前功盡棄——

    這的確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情,對紀空手來說,不僅殘酷,而且讓人心痛,因為他已發現自己有些喜歡上娜丹了。

    然而,紀空手就是紀空手!

    無論他的心裡是如何的震驚,如何的痛苦,但臉上依然帶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悠然而鎮定,讓人無法捉摸其內心。

    「你在想什麼?」劉邦為紀空手的沉默而感到奇怪。

    「我感到有些震驚。」紀空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如果你安排在我身邊的人是娜丹公主,我將會為我的朋友感到難過。」

    劉邦的眼睛為之一亮,道:「想必你指的這個朋友就是左石吧?」

    「不錯。」紀空手的心裡雖然十分緊張,但在事情沒有確定之前,他依然按著自己的計劃行事:「他是我陳家的世交,原也是夜郎的一門望族,後來遇上了一些變故,這才隱居山林,不為世人所知,但他的武功超群,為人仗義,是值得一交的朋友。」

    劉邦陡然問道:「聽說他最擅長的武功是一種飛刀,在與李秀樹的手下決戰時,曾經力克強敵,威風八面。」

    紀空手的心裡「咯登」了一下,這才知道劉邦人在七星樓中,消息卻並不閉塞。不過,他早已料到劉邦會有此問,所以不慌不忙地答道:「他家傳的武功絕技就是飛刀,刀一出手,例無虛發,堪稱武道中的一絕,我實在想不出江湖上還有何人的飛刀能比他使得更好。」

    「也許有一個。」劉邦的眼芒緊緊地盯住紀空手的眼眸道。

    「這似乎不太可能。」紀空手搖了搖頭,將信將疑道:「陳某自認己將家傳絕學『刃影浮光』修至化境,但仍無法與左家刀法相提並論。」

    劉邦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緩緩而道:「本王沒有親眼看到過左石的刀技,但卻領教過那個人的飛刀。那人的刀在手,不動已能震懾人心,一動必是驚天動地!你說的這個左石,只怕難以望其項背。」

    紀空手的心陡然一跳,似乎沒有料到劉邦竟會如此高看自己,臉上佯裝神往道:「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人,倒真讓人不敢相信。」

    劉邦肅然道:「他的名字就叫紀空手,相信你對這個名字不會感到陌生吧?」

    紀空手驚道:「人莫非就是在登高廳中將胡亥與趙高戲弄於股掌之間的紀空手?」

    他的表情逼真,一臉驚羨之色,誇起自己來著實賣力,令劉邦真假難辨。

    劉邦輕歎一聲道:「他豈止可以將胡亥與趙高玩弄於股掌之間?就連當今天下風頭正勁的三位英雄豪傑也一一栽倒過他的手裡,可是奇怪的是,此次夜郎舉行的棋王大賽這般熱鬧,倒不見了他的蹤影。」

    「他若是真的到了夜郎,那我可得親自去見他一見了。」紀空手道:「畢竟在這個世上,能讓漢王、西楚霸王、淮陰侯三人都有所忌憚之人,必定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其心智之高,只怕難有人及。」

    「的確如此。」劉邦悠然一歎道:「本王這一生中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看走了眼,將他當作了敵人而不是朋友,致使他成了我心頭最痛的一塊心病。他一日不死,只怕我今生永難安寧。」

    提起紀空手,劉邦思緒如潮,回到了過去的回憶之中。在他的臉上,神色數變,陰晴不定,流露出一股莫名驚詫的神態。

    而紀空手的心裡,此刻卻放鬆了不少。從剛才劉邦的話中,他聽出娜丹似乎還沒有將自己真實的身份說出,這讓他心生幾分驚奇。

    「如果說娜丹真的是劉邦方面的人,那麼她就沒有必要為自己隱瞞身份。」紀空手心裡這樣想著。

    但從紀空手與娜丹認識的過程來看,的確存在著一些人為的安排,否則絕不至於有這麼多的巧合。更讓紀空手心生疑慮的是,娜丹貴為苗疆公主,卻為了萍水相逢的自己而獻出了寶貴的初貞,這本身就透出了一種詭異,讓人不得不懷疑起娜丹的居心來。

    想到這裡,紀空手只覺得自己的心中不由一陣一陣地抽搐,產生著一種如針刺般的劇痛。經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已經漸漸愛上了娜丹,卻沒有料到自己所愛的人,卻是睡在身邊的一條毒蛇,這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你很冷嗎?」紀空手抬起頭來,正好與劉邦的厲芒相對,他不由心中一凜,答道:「我不冷,只是覺得這紀空手既然如此可怕,豈不是很難對付?」

    「誰有這樣的一個敵人,都會寢食難安的,對於這一點,本王有著非常深刻的體會。」劉邦眉頭一皺,突然笑道:「不過,有了你的幫助,無論是誰,都已經不能阻擋我統一天下的腳步!我相信成為這亂世之主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繼大秦王朝之後,我將重新在這片戰火的廢墟上建立起屬於我自己的王朝!」

    說到這裡,他的臉上已滿泛紅光,意氣風發,似乎在他的掌中,已經把握了天下的命運。

    「你恐怕高興得太早了。」紀空手在心中冷然笑道,抬頭望向夜空,只見一輪明月之下,烏雲湧動,那廣闊的天空盡頭,是一片無邊無盡的暗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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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空手回復了自己的本來面目,獨自一人靜靜地立於一株茶樹邊。

    他的臉上似笑非笑,流露出一種難言的落寞。

    他似乎在等待,等待著一個人的到來。

    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紀空手沒有回頭,便已經知道了來人是誰,他的心裡又隱隱感到了一陣絞痛。

    「你來了。」紀空手問道,聲音輕柔,就像一個丈夫正在問候晚歸的妻子。

    「來了。」娜丹靜靜地站在紀空手的身後,淡淡而道。

    「我要走了,就在明天,當棋賽決出勝負之時,便是我離開夜郎之際。」紀空手的話中透出一股離別的傷感,滲入這淒寒的月夜中。

    「我知道,要走的終歸要走,留也留不住,不過,我已經很知足了。」娜丹的臉上泛出一絲紅光,陶醉於幸福之中。

    紀空手緩緩地回過頭來,目光注視在娜丹的俏臉之上,良久方道:「我約你來,本來是想問你一句話的,可是我忽然發覺,當我見到你的一剎那間,這句話已是多餘。」

    娜丹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激動,幽然而道:「你能不問,我已十分感激,因為我根本無法回答你。不過,我想說的是,我對你的這份感情是真的,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我都不會做出對不起你的事情。」

    「我相信。」紀空手輕輕地將她摟在懷中,道:「也許我們之間的確有過誤會,但是我想,世間的很多事情都不是憑著人的意願來掌握的,是人,就會有太多的無奈,在無奈之中做出的事情,並非就不可饒恕。」

    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接道:「就像我要離開你一樣,對我來說,這是一種遺憾。」

    娜丹將頭輕輕地靠在紀空手的肩上,柔聲道:「只要你的心中有我,其實離別未必就是苦痛,它至少可以給你帶來期望,對重逢的期望,所以我一定要問一問,你的心裡真的有我嗎?」

    紀空手微微一笑道:「你不應該問這個問題,而是要有這樣的自信。對於任何一個男人來說,能遇上你這樣的女人,都是他莫大的榮幸,我也不例外。」

    娜丹俏臉一紅,幸福地笑了,深深地在紀空手的臉上吻了一下,柔聲道:「那你一定要記住,無論發生了什麼情況,在遙遠的苗疆都有一個女人在默默地為你祈禱,靜靜地等候你的歸來。我已決定了,我是屬於你的,就只屬於你一個人,即使等到白頭,我也不改初衷!」

    紀空手心中好生感動,緊緊地將她擁抱著,一字一句地道:「就為了你這一句話,我一定會回來與你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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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陽,乃齊之重鎮,一向是兵家必爭之地。

    項羽親率數十萬大軍北上伐齊,而這一天,正是紀空手喬裝進入夜郎的時候。

    齊楚之間之所以爆發戰爭,根源還在於戲下封侯不公,引起紛爭。論資排輩,齊國的田榮是繼陳勝之後就撐起抗秦旗幟的義軍首領,理應封王,但項羽卻惱他出兵救趙時救援不力,又不肯率軍隨從楚軍進攻大秦,所以只是將原來的齊王田市封為膠東王,而另立齊將田都為齊王。田榮一怒之下,不僅不肯將齊王田市送到膠東,反而以齊國的力量反叛項羽,公然迎擊田都。

    田都根本不是田榮的對手,一戰下來,敗逃楚國。

    項羽聞聽田榮反叛的消息,便要派兵討伐,謀臣范增攔住道:「田榮雖然可惡,卻不是心頭之患,大王要提防的人,應該是韓信與劉邦,他們才是大王霸業的真正威脅。」

    項羽當然知道其中的利害關係,也對劉邦與韓信這兩股迅速崛起的勢力心有忌憚,於是一方面派人監視田榮的動向,一方面加速蓄備軍需,操練兵馬,隨時準備應付可能爆發的戰亂。

    然而事態的發展並非如項羽想像中的趨勢在變化,田榮擊敗田都之後,又在即墨城將項羽所封的膠東王田市擊殺,然後自立為齊王,並且向西進攻並殺死了濟北王田安,兼併了三齊的國土。

    面對田榮的得寸進尺,項羽再也無法忍讓下去,不顧范增的再三勸誡,終於下達了伐齊的命令。

    於是,繼大秦覆亡之後的又一場大規模戰役已然爆發,而決戰的地點,就在重鎮城陽。

    此時的城陽,有大批齊軍進駐,無論水陸交通,都派有重兵把守,新立的齊王田榮親自率領數十萬大軍駐守城中,藉著城勢險峻,軍需豐富,正準備與北上而來的西楚軍打一場持久仗。

    身為齊王的田榮,絕非是沒有能耐的庸才,恰恰相反,他是與陳勝、吳廣同期起義中極有才幹的首領之一,正因為他持才傲物,不滿項羽後來者居上,這才為項羽所忌,不被封王。

    他當然深知項羽用兵的厲害,更明白項羽身經百戰,未逢一敗的紀錄是何等的可怕。不過,他不為項羽這項驕人的紀錄所嚇倒,而是堅信自己只要運籌帷幄,冷靜以對,就未必不能將項羽的紀錄從此改寫。

    大敵當前,城陽城中已是空前緊張。

    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之上,一隊緊接一隊的齊國兵馬列隊走過。

    一陣馬蹄響起,猶如萬鼓齊鳴,又似急雨驟起,響徹於長街的盡頭,一隊上千騎兵擁著幾輛華美的馬車飛速馳過,簾幕低垂,不透一絲風兒,顯得十分神秘。

    馬上騎者精幹強悍,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一舉一動,都顯得訓練有素,迅速地穿過長街,駛入了城西一所高牆圍著的宅院之中。

    熟知城中地形的人都知道,這所宅院原是大秦時期的郡守府。而在今日,已成了齊王田榮在城陽的指揮中心,一道道軍令正是自這裡傳往城陽各處的軍營,儼然是齊國軍隊的神經中樞。

    宅前早已站了一群人,當先一人神采飛揚,氣宇軒昂,眉間有一股極度的傲意,顯得是那般地桀驁不馴,正是在諸侯之中第一個敢於公然與項羽抗衡的田榮。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干親信將領與武道高手,另有幾位儒衫打扮、似是謀臣一類的角色,無不恭敬肅立。

    馬車停至田榮面前,車門開處,一人大步踏出,雙目神光如電,顯得異常精神,眉宇間肅殺無限,正是趙王歇手下的大將陳餘。

    其它馬車內的人相繼而出,都是一些諸侯中不滿項羽的將領,其中以將軍彭越最為著名。據說此人作戰驍勇,有膽識,有謀略,常以奇兵出擊,總能以少勝多,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帥才。田榮邀請他們前來城陽,正是要共商對付項羽的大計。

    田榮特意用馬車接迎,意在保密,他深知用兵之道,在於知己知彼,所以刻意隱瞞己方的實力,從而讓項羽產生決策上的錯誤。

    當下田榮將陳餘、彭越等人迎入大廳,一陣寒暄之後,眾人依次分左右坐下,正中之位,由田榮坐定。

    侍婢僕從獻上香茗之後,自動退出,一隊精兵開到大廳前,負責戒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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