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秦記 第八卷 第七章 商道奇才
    紀空手一生難得和錢打交道,聽到後生無的這番見識,極是新鮮,連連催他接著說下去。

    「而我們此刻的錢財,就如一潭死水,只出不進,早晚會顯乾涸。與其如此,我們何不將它變作一潭活水,在源頭上大做文章呢?只要源頭不斷,就可以任我取用,而且只會越用越多,永不干竭。」後生無很是興奮地道。

    「這也正是我所考慮的問題,只是我對經營之道十分生疏,倒想聽聽你的高見。」紀空手虛心請教道。

    「我仔細研究了一下我們錢財賬目的進出情況,發現我們在佈置每一個情報點時,只有支出,從無進賬,這便是我們管理上的最大弊端。如果我們將每一個情報點都經營成可以賺錢的店舖,這樣一來,無疑就給我們的錢庫中平空添加了數百個源頭。只要有活錢流入,日後我們縱有再大的開支,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後生無道。

    「可是並非每一個情報點上的人都懂得經營之道呀?」紀空手也興奮起來,同時亦看到了這個計劃中的一點漏洞。

    「經商之道,在於開竅。其實每一個人生下來,就接觸到了商道的方方面面。說得簡單點,經商之道就是買賣,買進賣出,賺取差價,只要有我指點,即使足不出戶,也能讓每一個店舖變成生財之源。」後生無信心十足地道。

    「如此最好。」紀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嘉許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全權打理,立馬著手去辦,我再找先生商議一下,然後答覆於你。」

    後生無笑道:「這事無須準備,只要有錢,加上我的眼光與對商機的把握,保證可以穩賺不虧。」

    紀空手微微一笑,離開賬房,便向五音先生獨居的小院走去。

    剛要敲門,卻見樂道三友迎出來道:「先生算定公子會來,特意留言,要公子上峰頂一見。」

    紀空手一怔之下,心道:「眼看天要下雪,先生何以還要登高觀景?莫非又生出了什麼變故不成?」當下也不猶豫,登上峰頂。

    遠遠望去,五音先生人在峰巔之上,傲立如一株古松,衣袂飄起,呼呼作響,好似神仙飄逸。直到紀空手走到近處時,才發現他眉宇緊鎖,苦苦思索,好像遇上了一個大難題。

    「我正有事要找先生,卻沒有料到先生一個人獨自上了峰頂。」紀空手在五音先生身後七尺站定,恭聲道。

    「哦,你來了。」五音先生似是不經意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重新將目光投向那深邃的天空,喃喃而道:「奇怪,奇怪。」

    紀空手順著他的目光所向望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不由莫名道:「先生難道又看到了什麼怪異的天像嗎?」

    「正因為什麼都看不到,我才覺得奇怪。」五音先生帶著幾分詫異道。

    紀空手心中一動,道:「此時尚是白晝,星光暗淡,自然不可辨認,也許到了晚間,就可以見到了。」

    五音先生搖頭道:「一年之中,每逢第一場雪時,天上的星月是最為清晰的時候,它往往可以在這一天蘊示著一個人一年的運程。我年年都屢試不爽,惟有今天,卻什麼也沒有看到,這豈不是咄咄怪事麼?」

    「或許是時辰未到也未為可知。」紀空手微笑道:「我有一事,想與先生商議。」

    「是麼?」五音先生恢復常態道:「這也巧了,我也正有事情要找你哩。」

    「那麼還請先生先說吧。」紀空手道。

    「不,先讓我聽聽你的事情。」五音先生道。

    紀空手也不推辭,當下便將後生無的話一一轉述出來,五音先生眉鋒微動,聽得十分仔細。聽完之後,沉思半晌,方才歎道:「神農這一生中惟一可取之處,就在於有識人之才,像後生無這樣的經營之才,放眼天下,也是少有啊!」

    「這麼說來,先生是同意後生無的計劃了?」紀空手非常高興地道。

    「近些日子來,我也在為這日益虧空的錢庫發愁,此際正是我們創業之初,銀錢花費,不可避免,但若是沒有生財之道,這樣坐吃山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還好,幸虧還有一個後生無,有了這麼一個擅長經營之道的財神爺,也就可以解決我們的後顧之憂了。」五音先生點點頭道。他身為世家傳人,雖然見識廣博,卻犯了世家子弟最常見的一個毛病,就是不善於理財。當日他一人獨掌知音亭時,以他家業之大,要供養千人門客弟子也不顯山露水,可如今數千人聚在一起,加上大興土木,籌備糧草,祖上的家財再大,也難以為繼了。

    「既然先生同意,我這就吩咐後生無著手辦理。」紀空手興沖沖地便要轉頭而去。

    「慢!」五音先生止住了他的腳步道:「此事雖急,猶可暫緩,可眼前有一件事情,卻需要你立刻作出決斷!」

    紀空手從來沒有見過五音先生如此嚴肅的表情,心中一驚,道:「難道出了什麼事情?」

    五音先生從袖中緩緩取出一封書函,遞出道:「這是劉邦發來的信函。」

    紀空手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五音先生、紀少:鴻門一別,已近半載。昔日恩怨,自口結同盟始,已是前嫌盡棄,一筆勾銷。為了表示本王結盟的誠意,今有登龍圖寶藏,欲與二位分享,望在臘月十五上庸城相會,切記莫誤。」

    署名為「漢王劉邦親筆」。

    書函之中,除了年月日外,還有一枚漢王圖章。紀空手曾在沛縣之時見過劉邦的字樣,辨明確為真跡,不由心中生疑,笑將起來:「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以劉邦的為人,他肯將到手的寶藏分出一半給我們,真是難得。」

    「你不信?」五音先生道。

    「打死我也不信!」紀空手斷然道。

    「他應該知道你我不會相信,可還是發來書函,這是為什麼呢?」五音先生沉吟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難道他算準了我們必去?」

    「我們能不能不去?」紀空手道。

    「不能!」五音先生沒有一絲猶豫就答道:「登龍圖上的寶藏,我們是勢在必得。沒有登龍圖上的財力與兵器,我們根本就沒有機會去爭霸天下!」

    「可是誰又能保證劉邦就真的有了取寶之道?以我們二人的智慧,窮數月心血,尚且一無所獲,憑什麼劉邦就一定會比我們聰明?」紀空手就事論事,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五音先生淡淡笑道:「劉邦或許沒有我們聰明,卻不意味著他不能有取寶之道。他的手中,有我們所沒有的登龍圖真品,假如真的如車侯所說,始皇當年用隱形藥水將取寶之道寫在登龍圖上,也未必沒有可能。」

    「即使劉邦有了取寶之道,你相信他會將這個秘密告訴我們嗎?」紀空手道。

    「不會,他當然不會,他只會處處提防我們!結為同盟只是一紙空文,誰相信它誰就是天下第一號大傻瓜!」五音先生笑道。

    「幸好我們都不是傻瓜。」紀空手也笑了。

    「可是在我們兩人之中,卻有一個神偷,他曾經成功盜過一次登龍圖,假如再來一次,你猜他還會不會成功?」五音先生終於說出了他的意圖。

    「我不知道別人會怎麼想,但我對他卻充滿信心!」紀空手一拍胸口,非常自信地道。

    五音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道:「有你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接下來我們就要佈署一下,做到絕不空手而回,卻要全身而退,讓劉邦吃個啞巴虧。」

    「可我還是想不明白,劉邦發來書函的真正用意是什麼。」紀空手在每一次行動之前,都希望能把對手的每一種意圖瞭解清楚,因為他知道,只有尊重對手,才能最終戰勝對手。

    五音先生的臉上也綻開了笑意,道:「不管他有什麼意圖,自衛三公子死後,問天樓在高手方面已失去了與我們抗衡的實力,雖然劉邦手上兵多將廣,但軍中仍無真正的一流高手。憑他們現在那些人的實力,如你我想突圍而出,應不成問題,就算是劉邦親自出手,似乎也已無法對我們構成任何威脅。」

    「即使如此,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要帶足人手,若情況有變,也好應急。」紀空手覺得今日的五音先生似乎有些古怪,失去了往日的那份穩重,多了一些年輕人的衝動,是以他不得不謹慎一點。

    五音先生卻搖了搖頭,固執己見地道:「我們此行,既然是以盜圖為主,一切還是隱密一些為好,何況人多了,退起來容易暴露,不如人少那麼抽身迅速。」

    紀空手仔細想來,也覺此言有理,而且問天樓已走向沒落,這是不爭的事實。就算劉邦有心要對付他們,只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吧,那麼我們幾時上路?」紀空手被一陣山風一激,頓時生出一股豪情道。

    「雪下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啟程了。縱馬踏雪,一路觀光而去,豈不愜意?」五音先生彷彿不是去赴龍潭虎穴,倒更像是踏雪賞梅,神情一片悠然,顯得輕鬆至極。

    「就我們兩人嗎?」

    「如果你覺得不夠熱鬧,那就再帶上樂道三友吧。有我們這五個人,相信就是劉邦的數十萬大軍,也休想攔阻我們前進的腳步!」五音先生意氣風發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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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飄起了鵝毛大雪,隨風而旋,大地已是一片銀白。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並騎而行,已到了上庸城外,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踏雪之聲,由遠及近,一彪人馬自城門竄出,如疾風般到了他們面前,這才勒馬停住。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對視一眼,相顧而笑,因為他們已然看清,當先一人,正是劉邦。

    此時的劉邦,已是漢王身份,穿著舉止更具王者風範,可是當他人快近前時,遠遠便拱起手來,一臉堆笑道:「鴻門一別,可想死本王了,今日天降瑞雪,本王疑是有貴客臨門,想不到還真是天遂人願,迎來了先生與紀少。」

    「漢王相召,我等平民百姓敢不從命?」紀空手見他如此謙恭,微微一怔道。

    「紀少又說笑話了,本王請二位前來,的確是有要事相商。」劉邦一揮手,命令屬下掉轉馬頭,上千騎兵竟成開路先鋒,浩浩蕩蕩沿來路而返。

    「看漢王這等聲勢,正是如日中天,難道還有什麼事情用得上小人幫忙嗎?」紀空手看著他擺下這等排場,不冷不熱地刺了他一句。

    「紀少這麼說話,本王可真要汗顏了。這半年來,本王靜心反思,想起你我兄弟一場,最終卻落得這麼一個下場,實在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所以此次紀少既然來到上庸,就一定要給本王一個改過的機會,也好讓我們兄弟盡棄前嫌,一致對付項羽這個大敵。」劉邦陪著笑臉,低聲下氣,態度顯得極是真誠。

    紀空手的心裡很是詫異,萬萬沒有料到劉邦會放下漢王的身份與架子,如此地委曲求全,這種反常的舉動,反而讓紀空手更生提防之心,忖道:「以我對劉邦的瞭解,他絕對不是一個可以輕易向人低頭的人,他這麼做的原因,不是別有用心,就是有求於人。可是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還需要求人嗎?」

    紀空手帶著這個疑惑,在劉邦的陪同下,進了上庸縣衙。

    此時的縣衙內外,早已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將整棟建築圍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漏。

    進了大廳之後,屏風擋寒,火爐生暖,大廳上擺下兩排座椅,劉邦讓紀空手與五音先生在客位落坐,然後自己才坐到主位相陪。

    樂道三友則保持著高度的警覺,站在五音先生之後,以保證一有異動,他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作出反應。

    「我想漢王請我們今日前來,不只是為了敘舊這麼簡單吧?」五音先生暗暗觀察之後,確信在方圓十丈之內沒有任何敵方高手,這才鬆緩了一下情緒道。

    「當然,除了書函中提及的登龍圖一事外,本王還有一事要相煩兩位,只是今日我們故友相逢,應該先敘舊情,然後再談公事才對。」劉邦拍拍手掌,便有幾位侍婢送上熱茶。

    紀空手與五音先生相望一眼,都想看看劉邦的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是以靜下心來,耐下性子陪他閒聊。

    「半年不見,今日的沛公已非昔日的沛公可比,擁兵數十萬,坐鎮巴、蜀、漢中三郡,受封漢王。放眼天下,除了西楚霸王之外,只怕無人可比。」五音先生輕品一口熱茶,淡淡而道。

    「先生將本王與項羽相提並論,實在是高看本王了。論及武功,本王不及先生;論及心智,本王不及紀少;論及兵法謀略,本王不及我的謀臣張良;論及統兵打仗,本王不及韓信;論及治理百姓,籌糧理財,本王又不及我的朋友蕭何、曹參。像本王這樣一個無用之人,能登上今日之高位,只能用兩個字來形容。」劉邦微微一笑道。

    「倒想請教。」五音先生道。

    「僥倖。」劉邦苦笑一聲道:「若非僥倖,又是什麼呢?本王每每想起,自沛縣起兵以來,直到今日,如果不是運氣使然,本王只怕早已是孤魂野鬼一個,又哪裡還能坐在這裡與二位說話敘舊啊?」

    「看似僥倖的東西,其實都有它必然的道理。」五音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雖然你每一樣都不及於人,但是你卻可以把這些你所不及的人召之麾下,歸為己用,單從這一點看,你的成就應當在這些人之上。」

    劉邦的眼中閃過一絲得意之色,畢竟當世之中,能夠得到五音先生親口讚賞的人並不多見,自己有幸成為其中之一,絕對是可以炫耀的資本。

    「先生太瞧得起本王了,本王哪裡擔當得起?」劉邦擺擺手道:「倒是紀少武功高強,心智又高,加之有先生輔佐,日後的成就必定非凡。」

    紀空手微微一笑,卻不作聲。他聽劉邦提到韓信,心中不由一動:「韓信竟然能夠得到項羽的賞識,封為淮陰侯,這倒是奇事一樁,想必這其中也有沛公的一份功勞吧?」

    其時韓信雖然受封未久,但他統兵打仗的才能已經鋒芒顯露,這固然有他極賦天質的一面,在蟻戰之中領悟的兵道之術也對他的指揮才能不無裨益。是以在短短半年時間內,他不僅擁兵十萬之數,而且佔領了江淮大片土地,風頭之勁,已隱然直追劉、項二人,假以時日,按這種勢頭發展下去,他未必就不能與劉、項並駕齊驅,同爭天下。

    紀空手一向關注天下大勢,自然對韓信的現狀有所瞭解,是以他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韓信能夠受封為淮陰侯,迅速崛起於江淮,這恐怕也是沛公深謀遠慮的計劃之一吧?」

    劉邦微微一驚,不過很快恢復了常態道:「反正二位也不是外人,本王亦無須隱瞞。以項羽的實力,本王若想與之一爭高下,最多也只有一成勝算。但是若有一支與本王同樣強大的力量對項羽形成夾擊之勢,勝算卻可增至六成。這是因為兩面作戰,戰線拉長,項羽必然一心二用,導致顧此失彼。所以本王思慮再三,才決定將韓信推薦給項羽,同時在暗中加以扶植,這樣就等於在項羽的後方埋下了一步暗棋,只要戰事一起,項羽就會背腹受敵。」

    他這個計劃無疑是極端機密之事,竟然對紀空手二人和盤托出,這就更讓紀空手和五音先生弄不懂劉邦的用意了。

    「難道說這半年來,劉邦真的改過自新,把自己當成了同盟的朋友,而不再是生死大敵?」這個念頭只在紀空手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就被紀空手非常冷靜地加以否決了。在二人之間,恩恩怨怨已到了無可化解的地步,霸上鴻門之時,他們結下的可是「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就算劉邦修練的是「有容乃大」之武學,恐怕仍容不下這段仇恨。

    紀空手相信自己的判斷,所以沒有說話,只是微微一笑,靜觀其變。

    「這是一個不錯的計劃,用心良苦,實施起來的難度也頗大。要讓韓信得到項羽的賞識不難,難就難在讓項羽如何才能信任韓信。韓信能走到今天這一步,看來漢王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五音先生道。

    「誰說不是呢?以項羽的智慧,要想蒙蔽他實在很不容易。不過在當時的情形下,項羽最不希望看見的是讓韓信留在本王身邊,只要抓住他這個心理,對症下藥,他也難免不鑽入本王所設下的圈套之中。」劉邦微微一笑,但想到當日在鴻門大營中,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依然讓他感到了窒息之感。

    「這麼說來,項羽這是養虎為患了?」五音先生道。

    「對每一個敵人來說,韓信都是一隻隨時可以讓人感到害怕的猛虎,他所具有的威脅性與破壞力,在這半年之內已然顯現在世人面前,這已成無可爭議的事實。」劉邦掩飾不住自己對韓信的欣賞之意,頗有幾分自豪地道。

    「我同意你的觀點。」五音先生對天下大勢的走向瞭若指掌,當然也看到了韓信這半年來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可是他眉頭一皺,隨即話鋒一轉道:「不過,不知漢王想過沒有,韓信對項羽來說,是養虎為患,但對漢王來說,也何嘗不是呢?」

    他這句話看似是離間劉邦與韓信之間的關係,但道出的卻是實情。可是劉邦並沒有他想像中的反應激烈,而是淡然一笑道:「先生所言極是,但是本王權衡再三,最終還是相信了韓信的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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