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辟邪 正文 第五章
    青袍老者聽了面有戚容,好一會,才仰首說道:「都是為了我一個人……我真是峨嵋派的罪人……」

    話未說完,突然一陣咳嗽,直咳得他脹紅了臉,連腰都彎了下去。

    布衣少女急忙替他輕輕捶著腰背。

    青袍老者雙手掩口,等到咳聲稍停,放開手未,掌心血跡殷然!

    布衣少女站在他背後,自然看到了,不由吃了一驚,叫道:「於爹,你咯出血來了。」

    看袍老者喘了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塊面巾,把血跡拭去,徐徐道:「不要緊,為父這是老毛病了。」

    布衣少女道:「但……」

    青袍老者臉色漸漸恢復正常,用手擺了下,面向丁天仁問道:「你說雪山派隗通天連傷八位師兄之後,突然撤走,那是為了什麼?」

    丁天仁道:「這個弟子也弄不懂,但……聽八師叔的口氣,好像和弟子身上的一塊玉珮有關,只是他老人家好像不肯說……」

    「和你身上的玉珮有關?」青袍老者聽得奇怪,問道:「你身上是什麼玉珮?」

    布衣少女眨著一雙盈盈秋水,也流露出好奇之色,朝丁天仁投來。

    丁天仁從身上取下玉珮,雙手遞了過去,一面說道:「因為那時弟子氣不過隗通天,朝他刺了一劍,他大袖一揮,把弟子打了一個觔斗,但弟子也把他大袖刺穿了,等弟子站起來時,玉珮已經掉在地上,他好像很注意這塊玉珮,叫出『辟邪玉符』四字,接著就下令走了。」

    他因為八師叔暗示過這方玉珮很重要,但又不肯告訴自己,希望這位師叔也知道,能夠說出來才好。

    青袍老者伸手接過玉珮之時,似乎並不怎樣,但聽了丁天仁說到隗通天叫出「辟邪玉符」,口中不覺「啊」出聲來,驚異的道:「它就是辟邪玉珮!」接著又哦了一聲,目注丁天仁問道:「你一劍刺穿隗通天的衣袖?」

    隗通天一身功力何等精純,他拂出來的一記衣袖,又豈是一個年未弱冠的少年一劍所能刺得穿的?

    丁天仁臉上一紅,說道:「是的。」

    青袍老者問道:「你使的是那一招?」

    丁天仁臉上更紅了,囁嚅的道:「弟子使的是大哥教我的那一招劍法。」

    青袍老者愈聽愈奇,問道:「你大哥是誰?」

    丁天仁道:「大哥叫丁大衍,這方玉珮也是他送給我的。」

    青袍老者道:「你們是親兄弟?」

    「不是。」丁天仁道:「那是中秋晚上,在萬佛頂認識的。」

    青袍老者道:「你說給老夫聽聽!」

    丁天仁就把如何遇見大哥,他因自己和他同宗,極為高興,就送給自己一方玉珮,並約自己明晚再去。第二天晚上,他送給自己一柄短劍,並問自己練劍練得如何了,要自己練一遍給他瞧瞧,後來又傳了自己一招劍法,源源本本說了一遍,一面從身邊取出一柄短劍來。

    青袍老者看他取出來的短劍只有二尺來長,劍鞘非金非石,十分精緻,已是極為注意,左手接過,右手一按吞口,但聽「錚」的一聲,一道紫虹應手出匣,頓覺森寒逼人!

    布衣少女「啊」了一聲道:「這柄劍鋒利,只可惜短了些!」

    青袍老者哈哈一笑道:「此劍名為紫虹,乃是武林中僅存的三柄名劍之一,功能切玉斷金,無堅不摧……哈哈,紫虹神劍玉辟邪,你遇上的真會是他……但……這也不對呀……」

    丁天仁聽他口氣,似乎認識大哥,這就急忙問道:「師叔,你老人家認識我大哥嗎?」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道:「據你所說,你大哥只有三十五六歲,那就不對了,這位大俠,老夫小的時候,聽先師說過,那時他已有五十多了,但看去只有三十出頭,如今算來少說也有八九十以上了。」

    丁天仁心想:「那就不是大哥了。」

    布衣少女問道:「乾爹,你說的是什麼人呢?」

    青袍老者笑道:「他就是為父方才說的紫虹神劍玉辟邪,人稱天殺星的丁天行。」

    布衣少女啊道:「紫虹神劍,乾爹,你說的紫虹神劍,就是這柄短劍?玉辟邪,就是這塊玉珮了?」

    青袍老者頷首道:「不錯。」

    布衣少女偏著頭問道:「乾爹,天殺星丁天行武功很高嗎?」

    青袍老者笑道:「不高,會叫他神劍嗎?當年黑白兩道,只要聽到他丁天行三個字,莫不聞名喪膽,無怪隗通天看到玉珮就匆匆離去了。」

    青袍老者把玉珮和短劍一起還給丁天仁,一面說道:「你遇上的也許不是這位大俠,但這方玉珮和這柄紫虹劍,卻是這位大俠之物,你好好收起來,不可遺失了。」

    丁天仁伸手接過。

    青袍老者一手撚鬚,又道:「你有這兩件東西,走遍天下,也沒有人敢欺侮你了。」

    布衣少女忽然眨著一雙大眼睛,朝丁天仁問道:「你剛才說,你那大哥叫什麼名字?」

    丁天仁道:「他叫丁大衍。」

    「大衍……」布衣少女眼珠一轉,急急叫道:「乾爹,他大哥很可能就是紫虹神劍玉辟邪的天殺星丁天仁了。」

    青袍老者道:「為父方才也想到了,但兩人年歲相差甚多……」

    「不,乾爹!」布衣少女道:「他告訴他叫丁大衍,可能是他臨時化的名,大『字』和『天』字,只差了上面一橫,「衍」字和「行」字不是也差不多嗎?他大概不願意讓他(指丁天仁)知道他(丁天行)的來歷,才化名丁大衍的,如果不是的話,他怎麼會有這兩件東西呢?」

    青袍老者翟然動容,點頭道:「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一個練武的人,尤其像丁大俠這樣的人,到了功臻上乘,就不能從容貌上看得出年齡來了。」

    布衣少女問道:「乾爹,聽你老人家的口氣,這人不是壞人咯!」

    青袍老者笑道:「丁大俠一生行俠仗義,當然不是壞人。」

    布衣少女道:「那怎麼會叫他天殺星的呢?」

    「唉!」青袍老者輕輕歎了口氣,才道:「丁大俠是個血性漢子,嫉惡如仇,不論白道、黑道,只要這人犯了該死罪惡,就沒有人能包庇他,在他劍下,不知死了多少該死的人,但這樣來,黑白兩道,都對他並不諒解,視同煞星,天殺星這外號,也就不脛而走,三四十年前,江湖上惡人幾乎絕跡,他的功勞,不可謂不小。」

    「啊!」布衣少女忽然「啊」出聲來,急匆匆的往屋裡奔去。

    原來三人只顧著說話,這一陣工夫,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她自然要進去做飯了。

    丁天仁望著青袍老者問道:「師叔,弟子聽說師傅(無根禪師)因本派『心燈禪功』不足以抗衡雪山派的『寒極神功』和『寒冰掌』,才宣佈封山的,不知什麼功夫,才能破得了『寒極神功』?」

    布衣少女掌著一盞燈走出,放到桌上,又匆勿進去。

    青袍老者微微搖頭道:「這很難說,柔可以克剛,剛也可以制柔,水可以滅火,火也可以勝水,這全以個人的修為而定,『心燈禪功』原是以禪為主,縱然不足破解『寒極神功』但也足可自保,幾位師兄傷在隗通天的『寒冰掌』之下,該是幾位師兄功力不如隗通天之故。」

    丁天仁問道:「這麼說,沒有人能破解『寒極神功』了?」

    「那也不然。」

    青袍老者一手撚鬚,徐徐說道:「雪山終年積雪不消,因此雪山派的人練的都是極陰極寒的功夫,冰雪到了陽春就會融化,因此東方乾陽之氣和南方丙火神功,都可能是它的剋星,但這是原理,也並不是一定如此,譬如水能滅火,杯水車薪,依然無濟於事了。」

    丁天仁心中只是想著:「東方乾陽之氣,南方丙火神功,不知是什麼門派的功夫?自己如能學會了,就可以克制『寒極神功』了。」

    青袍老者後面的一段話,就沒有聽進去。

    這時布衣少女已經端著一個托盤走出,盤中是四菜一湯和一桶白飯,一一放到桌上,然後又放好三副碗筷,一面嬌聲叫道:「乾爹,可以吃飯了。」

    青袍老者在板桌上首坐下,朝丁天仁含笑道:「小兄弟,山居簡陋,快坐下來了!」

    丁天仁和布衣少女分別在橫頭坐下。布衣少女給青袍老者裝了一碗飯,又替丁天仁裝飯。

    丁天仁忙道:「姑娘,在下自己裝好了。」

    青袍老者笑道:「你不用和她客氣了,今晚你是咱們父女倆的稀客。」

    丁天仁只好紅著臉說了聲:「謝謝」。

    青袍老者舉筷道:「來,這些菜蔬都是山裡現成的東西,你隨便吃吧!」

    四碗菜餚,有兔肉炒筍片、油燜鮮菇、熏獐腿、炒青菜,和一大碗冬瓜湯,都做得很可口。丁天仁一連吃了三碗飯,才停筷。

    布衣少女取過木盤,收拾碗筷,丁天仁要待幫著她收拾。

    布衣少女嬌聲道:「你只管陪著乾爹聊天好了,我會收拾的。」

    說完,端著木盤進去,一會工夫,沏了一壺茶走出,放到桌上,又匆匆回了進去。

    丁天仁拿起茶壺,倒了一蠱送到青袍老者面前、然後又給自己倒了一蠱,一面問道:

    「師叔,你老人家怎會和雪山派結怨的呢?」

    「唉!」青袍老者輕輕歎息一聲,說道:「雪山派仗著武功陰毒,人多勢眾,門下弟子橫行川康,由來已久,峨嵋派雖是武林中的一個門派,但派中弟子都是皈依佛門,與世無爭的出家人,俗家弟子每代只傳一兩個人而已,很少有人在江湖上走動,自然不會和雪山派結怨,其他川中門派如青城、邛崍,人數較少,更不敢得罪雪山派,這也就是雪山派弟子目空四海,驕橫跋扈的由來……」

    他取起茶盅輕輕喝了一口,又道:「那是三十四年前,老夫在青羊宮前遇到一個道人,手中持著婊裝已十分破舊的墨拓碑文,說是六朝時代的古物,沿途兜售,索價十兩銀子,路人幾乎沒有一個理他,他忽然走到老夫面前,說道:『貧道一路行來,找的是有緣之人,哈哈,看來這有緣之人就是施主了,這樣吧,貧道就半價,算你五兩銀子就好了。』說完,就把卷軸朝老夫手中遞來,老夫那時不過二十五六,明知這些沿途兜售的東西,多半是騙人的,但因臉嫩的關係,人家遞過來了,不好意思推卻。正在猶豫之際,突聽耳邊響起細如蚊子的聲音說道:『施主不可失之交臂』!

    這句話他竟以『傳音入密』說話,內功必然已達上乘境界,不覺抬目朝他看去,那道人正朝老夫含笑點頭,就憑這一句話,老夫就化了五兩銀子,把它買下來了……」

    布衣少女道:「乾爹,女兒怎麼從未聽你說過呢?」接著「啊」了一聲,又道:「乾爹,你說的就是放在木櫃裡的那卷墨拓碑文了?」

    青袍老者微微頷首道:「不錯,唉,但也由此和雪山門下結下了怨。」

    布衣少女問道:「那又是為什麼呢?」

    青袍老者道:「當天中午,老夫剛在臨江樓找了個座位坐下,拿起茶盅喝了口茶,就有一個錦袍青年朝老夫走來,他指著放在桌上的那卷碑文,問道:『這卷東西你是從那裡來的。』

    老夫那時也年輕氣盛,看了他一眼,反問道:「我從那裡來的,與閣下有何關係?」

    那錦袍青年冷哼道:「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老夫道:「我花銀子買來的,怎會不知道?」

    其實老夫只是因那道人傳音入密,才送他五兩銀子,他說是六朝時代的古物,老夫根本沒有打開來看過,更不知道它是什麼了。

    錦袍青年忽然冷笑道:「你知道就好,告訴你,這是咱們傳家之物,你縱然花銀子買來的,也應該物歸原主,你現在明白了吧!」說著伸手來取。

    老夫伸手一攔,說道:「且慢,你說是你們傳家之物,那麼你且說說看,這是什麼東西?」

    錦袍青年道:「我自然知道,這是六朝時代的一幅古畫。」

    布衣少女道:「他說的不對呀,那是一幅墨拓碑文,怎麼會是古畫?」

    青袍老者笑道:「他大概只是聽人傳說,我在青羊宮路上用五兩銀子買了一幅六朝時代的古物,他以為是古畫了。」

    布衣少女道:「那是他存心訛詐的了。」

    青袍老者笑了笑道:「老夫因道人說過是幅碑文,如今聽那青年說是古畫,心中也有些不信,更何況在酒樓上這一起了爭執,就有不少食客朝我們兩人看來,就算老夫是用銀子買來的,也變了收購贓物,心頭自然十分氣憤,不覺站了起來,大聲道:「閣下只怕認錯了,這是在下在青羊宮前用五兩銀子買下來的,你說是你家傳的古畫,現在我們打開來讓大家瞧瞧,也請大家作個公證,如果是一幅古畫的話,閣下只管取去。」當下就取起碑文當眾就打了開來,那當然不是古畫,而是墨拓的碑文,只是這方碑文,形如符錄,刻的並非中土文字。

    那錦衣青年大聲道:「就是這個,這是我家的東西,一點也沒有錯!」又要伸手過來取……」

    布衣少女氣道:「這人是個無賴。」

    青袍老者道:「老夫豈會讓他取去,這就大笑一聲道:「閣下原來是想巧取豪奪,那你就看錯人了!」就這樣兩人在言語上起了衝突,動起手來,老夫才知道他是雪山派的人。」

    布衣少女道:「雪山派的人也不能蠻不講理,哦,後來呢?乾爹是不是出手把他打死了?哼,這種人死了活該!」

    青袍老者道:「我發現他是雪山派的人了,他當然也發現我是峨嵋派的人,大概打出五十招左右,依然不分勝負,他冷笑一聲,振腕一指點了過來,老夫驟不及防,被他擊中左胸,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噤,一時心頭大怒,擊出一記『伏虎掌』他正因擊中老夫一指,洋洋得意之際,被老夫擊中他胸口,當場仰跌出去,吐出一口鮮血,其實當時老夫一記『伏虎掌』,只有三四成火候,縱或內傷,也不至於傷重不治)倒是他練的『透骨指』乃是獨門陰功,當時雖然也只有三四成火候,但老夫傷在太陰肺經,當時經過運氣療傷,也並不覺得如何、直到半個月之後,才有咳嗽咯血的現象,趕回伏虎寺去,經師尊以心燈禪功治療,因為時已晚,落得個終身殘廢……」

    布衣少女氣道:「這人真是該死!」

    青袍老者續道:「不料此人傷重不治,竟然故意顛倒事實,說他和老夫是為了爭奪一幅達摩祖師遺留的神功而起,這幅神功,原是他在青羊宮前向一個道人以五兩銀子買的,老夫恃強從他手中搶過來的,雪山派的人三十年來,一直在找尋老夫下落,其實說穿了,只是在找這幅墨拓碑文罷了!」

    布衣少女問道:「乾爹,到底這幅碑文是不是達摩遺留的神功呢?」

    青袍老者笑了笑道:「這個老夫也不知道,因為當年先師聽了雪山派的話,曾要大師兄遠上少林寺,向藏經閣識得梵文的老師傅請教,但也認不出來,據告昔年西域不下數十國之多,同是梵文,也各自有異,而且有許多小國,早已不存在了,因此縱是梵文,也無人能識了。」

    布衣少女道:「那雪山派為什麼還要爭呢?」

    「他們自然不知道了。」

    青袍老者續道:「但不論是不是達摩遺留的神功,它總是上千年的古物,是老夫花錢賣來的,雪山派也沒有理由心存覬覦,藉口尋釁。」

    丁天仁半晌沒有開口了,這時抬目問道:「師叔,師傅是不是因無法化解雪山派的『寒冰掌』才封山的?」

    青袍老者微微點了下頭道:「照你方才說的,隗通天『寒冰掌』很可能已練到十二成境界,就是『三陽神功』也未必克制得住他,大師兄練的『心燈禪功』或可自保,但其他幾位師兄就個是他對手了。封山,對一個門派來說,是不得已的事,如無重大變故、誰也不願意宣佈封山,因為封山之後,這個門派也就在江湖上除名了……」

    丁天仁聽得心頭一陣激動,胸口宛如壓著一塊沉鉛!

    青袍老者緩緩吁了民氣,接道:「但封山也有一個好處,在封山期間,一切的江湖恩怨都隨著停止,另外在封山期間也可以專心一致、集思廣益的去研討高深武學,作為重出江湖的準備。」

    丁天仁垂著頭,黯然道:「那不知要到那一年了。」

    青袍老者道:「時光不早,小兄弟該休息了,老夫睡在東廂,今晚只好擠一擠了。」

    ***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丁天仁醒來,青袍老者早已起床,不在房中,當下也並不在意,上了年紀的人,大都睡眠很少,習慣早起。開出門去,堂屋板桌上早就放好盛了半盆清水的木盆,邊上還放著一方面中。

    布衣少女迅快的從左首房中走出。她一張嬌靨似乎稍事修飾,秀髮梳得一根跳絲也沒有,還打了兩條辮子,垂在胸前,這時看到丁天仁,眨動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叫道:「丁大哥早。」

    她叫出「丁大哥」,粉臉微微有些發郝。

    丁天仁忙道:「姑娘早」

    布衣少女道:「桌上臉水已經打好了,你快洗把臉。」

    丁天仁道:「多謝姑娘。」

    布衣少女迅快的往後面走去。

    丁天仁走到板桌前面,洗了把臉,就把臉水往門外倒了,回進堂屋,布衣少女已經端著一鍋稀飯,和四式小菜在桌上放好,一面朝東廂嬌聲叫道:「乾爹,吃早餐啦!」

    丁天仁道:「師叔不在房裡。」

    布衣少女奇道:「那會到那裡去了?」

    她匆匆走近大門,在屋前屋後找了一回,依然不見乾爹的影子,心下大急,叫了幾聲,也沒有聽到回音,就匆匆回了進來,說道:「乾爹不知道去了那裡……」

    她急得連粉臉都脹紅了!

    丁天仁道:「師叔也許在附近走走,很快就會回來的。」

    布衣少女道:「但乾爹平時就算要出去走走,也都是吃了早餐才出去的,就是出去,也總在附近,不會走遠,叫一聲就聽到了,方纔我叫了幾聲,都沒有答應……」

    丁天仁道:「姑娘不用急,師叔不會有事的。」

    這樣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依然不見青袍老者回來,布衣少女早就坐立不安,在門口進進出出的不知走了多少次,這回實在忍不住了,雙眉緊蹩,望著丁天仁道:「丁大哥,這怎麼辦?要不要出去找找?」

    丁天仁也沒了主意,說道:「師叔一身武功,應該不會遇上什麼強敵的,何況又沒有人來找師叔,是師叔自己出去的……」

    「哦!」布衣少女好似想到了什麼,急急問道:「你知不知道乾爹什麼時候起來的?」

    丁天仁道:「這個……我也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師叔已經不在了。」

    布衣少女道:「昨晚……乾爹有沒有睡呢?」

    「哦!」丁天仁也哦了一聲,說道:「對了,我起來的時候,看到師叔枕頭下面,好像有一角白紙,會不會……」

    布衣少女心頭猛然一沉,沒待他說完,急急說道:「快去看看!」

    她急不容緩一陣風般朝右首房門衝了進去,等丁天仁跟著走入,她已從乾爹枕頭下面抽出一個信封,這一瞬間她臉上已掛下兩行珠淚,哭出聲道:「乾爹果然走了,他怎麼不帶我去呢?」

    丁天仁走到她身邊,已可看到她手上拿著的信封上就寫著:「字留雲兒親拆」。這就柔聲道:「姑娘先看看師叔信上怎麼說的?」

    布衣少女用手拭著眼淚,從信封中抽出一張信箋,只見上面寫著:

    「雲兒:為父與雪山派結怨經過汝已知之,三十年來,為父隱居峨嵋後山,久有離去之意,一再因循,一是諸師伯叔盛意難卻,二來也因汝年紀尚幼之故,如今雪山派不僅找上伏虎寺,導致本派宣佈封山,而且也找來此地,為父已非走不可。本來可將汝托付白衣庵無垢師叔,惟白衣庵均系皈依佛門之淄衣,不收俗家弟子,所幸丁師侄因本派封山下山,此子誠實可靠,為父托他照料,自可放心,汝可視之若兄,與他一起下山,一切要聽丁賢侄的,至囑,父留示。」

    布衣少女看到乾爹要自己和丁大哥一起下山,心頭小鹿不禁一陣跳動,接著流淚說道:

    「乾爹為什麼不告訴我就走了,為什麼不讓我一起去呢?」

    她把信箋朝丁天仁遞來。

    丁天仁看完信箋,心頭一陣作難,自己也是初次下山,何況男女有別,怎好和她同行?

    但師叔已經走了,他信上把她托付自己,自是不能棄之不顧,一陣為難之後,終於想到自己這次下山,自然要回家去看母親,就要她住到自己家裡去,這樣母親也有個伴了。

    想到這裡,心頭已經有了主意,一面安慰著道:「師叔已經走了,他不帶你同去,也許另有困難之處,姑娘不用難過,慢慢的總有一天可以找到他老人家的。」

    布衣少女抬目道:「乾爹沒說去那裡,怎麼找得到呢?」

    丁天仁突然心中一動,說道:「你去看看,師叔是否把那卷碑文拓本帶走了。」

    布衣少女道:「我去看看。」迅快走到右首靠壁一口木櫃前面,找開櫃子,用手翻動了一下,就直起身道:「乾爹果然帶走了。」

    丁天仁含笑道:「這就是了!」

    布衣少女眨著眼睛問道:「你想到了什麼?」

    丁天仁道:「師叔當時用五兩銀子買下這卷拓本的時候,是因為那個道人以『傳音入密』說了一句話,他老人家也一直認為這拓本說不定與武學有關,這次很可能是尋訪識梵文的人去的了。」

    布衣少女眼圈紅紅的說道:「那……那我……怎麼辦……」

    丁天仁柔聲道:「師叔信上不是說要姑娘和在下一起下山去嗎,姑娘不如先到我家裡去。」

    布衣少女看了他一眼,粉臉脹得通紅,低下頭去,問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丁天仁道:「我娘,她老人家很慈祥,一定會很歡迎姑娘的。」

    布衣少女靦腆的道:「還有呢?」

    「沒有了。」丁天仁道:「我家只有娘一個人。」

    布衣少女道:「我怎麼好意思去打擾伯母!」

    丁天仁道:「姑娘是師叔的乾女兒,算起來也是我的師妹了,何況這是師叔的意思,有姑娘和她老人家作伴,我娘不知有多高興呢、說到這裡,口中哦了一聲,又說道:「在下還不知道姑娘叫什麼名字?」

    布衣少女臉上又是一紅,低低的道:「我叫易雲英,從小由乾爹抱回來撫養長大的。」

    丁天仁道:「那麼師叔呢?」

    易雲英道:「乾爹姓易,諱秩然,我是跟乾爹姓的。」接著又道:「丁大哥,稀飯快涼了,快去用早餐了。」

    回入堂屋,易雲英裝了兩碗稀飯,兩人匆匆吃畢,易雲英收過碗筷,忍不住又眼圈一紅,盈盈欲涕!

    丁天仁道:「姑娘,你該去收拾了,昨天已有雪山派的人找來,萬一再有點,我們決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易雲英只好點點頭,含著淚水,往房中走去。

    過不一會,只見她手挽著一個花布包袱,一手提一個長形青布囊,腳下沉重,一步一步的走了出來。

    丁天仁連忙迎著道:「姑娘收拾好了?」

    易雲英點點頭,把包袱和青布囊往板桌上一放,走入左廂,把床上被褥收入木櫃之中,然後帶上了房門。

    丁天仁道:」我們走吧!」

    易雲英朝屋中回顧了一眼,突然一下撲入丁天仁懷裡,伏在肩頭,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丁天仁從沒和姑娘家接觸過,這下突如其來這種事,使他大感手足無措,只好由她伏在肩頭,哭了一陣,才緩緩的道:「姑娘不用傷心……」

    他只說了這句話,底下就不知怎麼說好?

    易雲英漸漸平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撲在他肩頭,急忙後退了一步,一時羞紅了臉,拭著淚水,幽幽的道:「對不起!」

    丁天仁道:「沒關係,姑娘從小住在這裡,一旦要離此而去,心裡自然難過的了。」

    易雲英本來已經收住淚水,經他一說,忍不住淚水又流了下來。

    丁天仁尬尷的道:「在下不會說話,本來想勸你的,反而惹你傷心了。」

    易雲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道:「沒有。」

    丁天仁道:「那就走吧!」

    易雲英點點臻首,從桌上取起包袱挽在手上,然後又取起長形的青布囊,讓丁天仁走在前面,出了大門,她回身掩上木門,又鎖上一把鐵鎖,忍不住眼圈一紅,拭著淚幽幽的道:

    「乾爹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丁天仁道:「姑娘只管放心,只要師叔回來了,在下自會送你回來的。」

    易雲英笑道:「聽你口氣,把我看做三歲小孩一般。」

    她這一笑,在晨曦中,就如百合開放,清新脫俗,把才纔的愁容一掃而空。

    丁天仁看得不禁一呆,連說話都忘了。

    易雲英臉上一紅,避開他的眼光,也沒有說話,兩人就在石級下站停下來。

    過了半晌,易雲英才幽幽的道:「你方才催著人家走,現在怎麼不走了?」

    「哦,哦!」丁天仁忙道:「姑娘說得是,我們是該走了。」

    走出籬笆,易雲英又把籬笆門用繩圈扣上,回過身來,低低的道:「丁大哥……」

    丁天仁看她欲語還休的模樣,急忙問道:「姑娘有什麼事?」

    易雲英靦腆的道:「我們……」

    她只說了兩個字,就沒有再說下去。

    了天仁望著她道:「姑娘要說什麼?只管說好了。」

    易雲英飛紅了臉,說道:「我們……」

    她依然只說了兩個字,就不說下去,好像「我們」二字之後,很難啟齒一般!

    丁天仁道:「姑娘只管請說,在下不會怪你的。」

    「不是的。」易雲英急道:「我是說……我們在路上,要改改稱呼才好。」

    丁天仁愕然道:「怎麼改法?」

    易雲英道:「你叫我姑娘,姑娘的,給人家聽去多麼彆扭?」

    丁天仁道:「但……」

    易雲英道:「人家話還沒說完呢!」

    丁天仁道:「你說,你說!」

    易雲英瞟了他一眼,才道:「我是說,我們在路上,還是兄妹相稱比較好。」

    口中說出「兄妹」二字,粉臉也脹紅了。

    丁天仁連連點頭,喜道:「姑娘說得極是,我們兄妹相稱,路上也方便多了。」

    易雲英喜孜孜的道:「那你同意了?」

    丁天仁笑道:「在下完全同意。」

    易雲英抿抿嘴,嬌笑道:「那你就不能稱在下了,要稱愚兄才對,我也不能叫你丁大哥,該叫你……叫你大哥了。」

    她說到最後幾個字,聲音也小得只有站在她對面的丁天仁才聽得到,同時臉頰上也飛起了兩片紅雲。

    丁天仁看她笑得開心,心頭自是十分高興,隨即說道:「你叫我大哥,我就該叫你妹子了。」

    易雲英心頭甜甜的,口中只輕「嗯」了聲。

    丁天仁看她左手提的長形布囊,問道:」妹子這青布囊裡,是你隨身的長劍了?」

    易雲英點頭道:「是啊,這是無垢師叔送給我的,白衣庵女弟子使的,都刻上『峨嵋白衣庵』五個字,這柄劍是師叔特地給我鐫上了『雲英』兩個字。」

    丁天仁道:「你劍法一定很好了,是跟師叔練的?」

    「才不是呢,我笨死啦!」

    易雲英臉上紅馥馥的,偏著頭道:「劍法是無垢師叔教的,但白衣庵不收俗家女弟子,所以仍叫她師叔。」

    丁天仁道:「這青布囊還是愚兄給你拿吧,我的短劍收在衣衫裡面,由我拿著長劍,就不會惹人注意。」

    「好吧!」易雲英把青布囊朝丁天仁遞去,一面說道:「這柄劍如果像大哥的一樣短,就可以收在衣衫裡面,那該多好?」

    她現在「大哥」已經叫順口了,就不再覺得礙口了。

    兩人沿著山徑,邊說邊走,中午時光,就趕到青龍場,就在一家麵館打尖。

    這家麵館地方不大,只是像一條弄道,兩邊放了四五張板桌,前面已有三張桌子坐了人,兩人就在裡首靠左邊一張桌旁坐下。

    一名夥計端上一盅茶來,放好筷匙,問了兩人要什麼面,便自退去。

    易雲英問道:「大哥,我們要去那裡呢?」

    丁天仁湊過頭去,壓低聲音說道:「我家在嘉定,自然回家去了。」接著又道:「不過你是我妹子,怎麼會連家都不知道?所以路上就不可多問。」

    易雲英道:「好嘛,不問就不問咯!」

    說話之間,又有兩個身穿藍布衣衫的漢子走了進來,在他們右首稍後的一張桌上落坐。

    這時夥計已經端著兩碗麵送來,易雲英困自己吃不完一大碗麵,就分了小半碗給大哥,兩人就不再說話,各自低頭吃著。

    一回工夫,都已吃畢,就在會帳出門之際,丁天仁看到後來兩個漢子也放下麵碗,站了起來,當下也並不在意。

    出了鎮甸,路旁雜林中忽然有一點勁風,朝丁天仁頭部激射過來,耳中也依稀聽到有人喝了聲:「打!」

    丁天仁總究練過六年武功,反應並不慢,右手一抄,就把打來的暗器接住,但覺來勢勁急,但入手卻輕而且軟,不像晴器,心中覺得奇怪,急忙低頭看去,接到手中的竟是一個極小的紙條球,那是一張不到手掌大的紙條,上面寫著:「有人跟蹤,不宜回家」八個字。

    易雲英發現大哥正在走路的人,忽然停了下來,忍不住問道:「大哥,有什麼事嗎?」

    丁天仁把手中字條遞了過去,說道:「你看看這字條。」

    易雲英接過字條,口中念道:「有人跟蹤,不宜回家,大哥這紙條那裡來的?」

    丁天仁道:「就是剛才有人從林中打出,我還當是暗器,接到手裡,才知只是一個紙球。」

    易雲英道:「他以紙條示警,一定是大哥的朋友了。」

    丁天仁道:「我這裡連熟人都沒有,那有什麼朋友?」

    易雲英道:「這就奇了,大哥如果沒有熟人,他不是你朋友,怎麼會向你示警呢。」

    丁天仁道:「除了伏虎寺的師兄們,我認識的人,只有你一個人,那來的朋友?」

    易雲英心頭一甜,挑挑眉毛,說道:「那麼大哥預備怎樣,聽不聽他呢?」

    丁天仁道:「他說有人跟蹤,我剛下峨嵋,沒有仇人,跟蹤我的,一定是雪山派的人了,他們毫無信義,我們雖然不怕,但娘手無縛雞之力,我們回去,豈不是把他們帶上門去,這就不妥了。」

    易雲英唁的笑道:「我有辦法了,我們先躲起來,看看跟蹤我們的是什麼人,然後我們跟在他們後面,就是我們跟蹤他們了。」剛說到這裡,就催著道:「大哥快來,我們躲到林中去!」

    身形晃動,迅速往右側林中投去,身法輕快,宛如紫燕穿林,一閃而沒!

    丁天仁只好跟著掠入林去,兩人在一棵大樹後藏好身子。

    易雲英悄聲道:「大哥,把長劍給我,待會兒說不定還會動手呢!」

    丁天仁把青布囊交還給她,一面叮囑道:「你說我們要跟在他們身後,那就不能和他們照面了,所以不是萬不得已,最好是不動手的好。」

    易雲英道:「好嘛!」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只見來路上果然出現了兩條人影,一路奔行而來!

    易雲英低聲道:「來了!」

    丁天仁道:「快別作聲。」

    不過眨眼工夫,那兩人已經奔近林前,原來正是方才麵館遇到的兩個藍衣漢子。

    只見左首一個腳下一停,口中咦道:「這兩個點子怎麼不見了?」

    右首一個道:「這條路上沒有什麼行人,他們也許腳程加快了。」

    左首一個道:「那就快些走,別把人盯丟了。」

    話聲一落,果然加快腳程,一路奔行下去。

    易雲英哼道:「原來是這兩個人,難怪方才在麵店裡,不時的打量著我們。」接著唁的輕笑出聲,偏頭道:「大哥,我這計策不錯吧?現在可以走啦!」

    丁天仁道:「我們只要避開他們就好,我看不用跟他們下去了。」

    易雲英道:「他們一定是奉命跟蹤我們的,如果找不到我們,還會回頭尋來,不找到我們是不會甘休的,這叫做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只有跟在他們後面,一切操之在我,才能知道他們究竟有些什麼目的?」

    丁天仁笑道:「瞧不出妹子還是女諸葛哩!」

    易雲英舉手理理鬢髮,嫣然笑道:「大哥同意了?」

    丁天仁道:「反正暫時不好回家,就這麼辦吧!」

    易雲英道:「那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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