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鳳鉤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八臂金童
    冰兒掠掠柔髮,說道:「大哥,殿上黑沉沉怪不舒服,我們還是坐到階上去吧!」

    謝少安笑道:「你是不是怕鬼?」

    冰兒哼道:「我才不怕呢?這裡又沒有地方好坐,階前還有些月亮,銀河如水月如刀,多有詩意?豈不比坐在黑沉沉的屋裡好得多了。」

    謝少安笑道:「好,好,那就到階前去。」

    兩人並肩走出,也並肩在階上坐下。

    冰兒側過臉來,晶瑩的目光望著謝少安,問道:「大哥,你有沒有看清楚那搶走地符和金鳳鉤的人是誰?」

    謝少安微微搖頭道:「那人身法奇快無比,我也沒看清楚,好像是個童子,身材十分瘦小。」

    冰兒道:「童子,我才不信呢,童子那有這樣高絕的身手?除非是個練成返老還童的人。」

    她連自己都說的笑了起來。

    謝少安道:「這人只是身法快,快到使人只看到一團黑影,但身法快,並非一定是武功勝過七煞劍神或是銀髮魔女。」

    冰兒道:「他能從七煞劍神和銀髮魔女兩人面前,搶走兩件東西,武功怎麼不高?試問像大哥這等身手,辦得到,辦不到?」

    謝少安道:「我確實辦不到,但據我推想,這人大概是天賦的異質,才有這樣絕世輕功,如果當時真給七煞劍神追上,未必就是七煞劍神的對手,否則他同黨就不會出手接應,迎著七煞劍神擲出草蓆了。」

    冰兒道:「是啊,這擲出草蓆的人,武功也一定很高。」

    謝少安道:「我認為搶走東西的那人,只是輕功好,但接應他擲出草蓆的那人武功卻不在七煞劍神之下。」

    冰兒道:「大哥怎麼看出來的?」

    謝少安道:「七煞劍神一身武功,已達登峰造極之境,在他飛身追出之際,就是強弓硬弩,也未必能阻擋得住,區區一卷草蓆,又如何攔得住他?但一卷草蓆,畢竟把他馭劍追出的人,攔截下來,迫使他停得一停,即此一點,可見這人一身功力,至少也不在七煞劍神之下了。」

    就在他話聲甫落,突聽身後傳來一聲呵呵大笑,接著響起一個蒼老聲音,說道:「完全答對,我老人家若是連莊夢道那小子都不如,我就該買塊豆腐,撞死算了。」

    謝少安、冰兒同時一驚,急急站起身子,回過身去,謝少安拱拱手問道:「老人家是誰?」

    殿上那蒼老聲音說道:「不用問我老人家是誰,你們小倆口別再坐在階上親親我我了,快進來吧,人家可沒死心呢,人就在附近,你們還是不和人家照面的好,先到老地方去躲一躲,等我打發了他們,你們再下來不遲。」

    冰兒忍不住問道:「你究竟是誰?」

    那蒼老聲音嘻嘻的笑道:「我老人家就是吃你八個肉包子的人。」

    謝少安凝足目力,依然不見說話的人,一面問道:「老人家的意思,是要我們仍然回到粱上去?」

    那蒼老聲音笑道:「正是,正是,你們上去了,我老人家就好把他們引過來。」

    謝少安不知道這說話的蒼老聲音是誰?但心知一定是位前輩高人無疑,當下回頭朝冰兒道:「冰兒,這位老人家要我們上去,我們就上去躲一躲吧。」

    蒼老聲音笑道:「上去才有好戲瞧嘛!」

    冰兒咭的笑道:「你怎知我們是看戲來的?」

    蒼老聲音道:「你們不是在南康酒樓上聽了小葛的話,才趕到這裡瞧熱鬧來的?」

    「小葛?』謝少安聽的不由一怔,問道:「老人家知道南康酒樓上那位青衣人是誰麼?」

    蒼老聲音咄了聲道:「天底下居然連師父都認不得,豈非天大的笑話?」

    謝少安恍然道:「果然是他老人家。」

    蒼老聲音道:「那時小葛和小古,就在酒樓上陪我老人家喝酒,不然,你們惹上了毒王子,小古會那麼巧,上樓找他的忤逆兒子?」

    謝少安道:「老人家原來是家師的朋友,晚輩……」

    那蒼老聲音又「咄」了一聲道:「朋友,不錯,就算是朋友吧!不過你師父像你這樣年紀的時候,還常替我老人家去打酒呢!」他不待謝少安開口,催道:「你們還不快上去,我老人家把他們趕跑了,還有正經話和你們說。」

    謝少安心中暗道:「聽這位老人家的口氣,他輩份似乎比師父還高。」

    當下不再多說,口中應了聲是,就和冰兒兩人,回進大殿,縱身躍上匾後。

    冰兒探首道:「老人家,我們藏好了!」

    只聽蒼老聲音道:「好。」接著叫道:「徒兒,快把草蓆捧進來。」

    這回謝少安和冰兒聽清楚了,蒼老聲音就在神案前面說話。

    謝少安探首朝下看去,神案前面的拜墊上,不是端端正正坐著一個衣褂襤褸的小老頭?

    方才自己兩人進采的時候,大殿上明明連個鬼影子也沒有,不知他如何進來的?自己居然會一無所覺!

    心念轉動之間,只見一隻長臂猿捧著被七煞劍神一劍斬作了兩截的草蓆,從殿外走入,放到左首角落上,然後在地上平整的鋪好。

    謝少安覺得這只長臂猿雖然只有半個人高,卻是深通人意,把草蓆鋪的甚是整齊,自是豢養多年,久經訓練。

    只聽那小老頭又道:「徒兒,你去把燭火點起來。」

    原來這只猿子,還是他的徒弟。長臂猿走過去打著火石,燃起了燈燭。

    冰兒看到那長臂猿腰間圍一條黑布,草繩束腰,居然還插著一柄短劍,心中覺得好奇,低聲道:「大哥,你看,那猴子腰裡還插著劍呢!」

    她說的很輕,但長臂猿耳朵敏銳,倏地抬起頭來,一雙火眼金睛,隱射金芒,惡狠狠的瞪了冰兒一眼,意思是怪她叫它猴子。

    那小老頭揮揮手道:「徒兒,你也仍舊躲到玉母娘娘的背後去,這裡用不著你。」

    長臂猿口中吱吱叫道,毛手一陣比劃。

    小老頭微微搖頭道:「不成,你不是莊夢道的對手,留在這裡,會礙我手腳,快上去吧!」

    長臂猿還是不肯,咿咿啊啊的似是和小老頭爭辯。

    小老頭道:「燈火一亮,他們就會趕來,你再不上去躲好,我老人家就劈了你。」

    右手一揚,作勢朝長臂猿劈去。長臂猿這回怕了,身形一晃,疾如電射,朝神龕中投去。

    小老頭打一個哈欠,走近角落,在草蓆上坐下,自言自語的道:「時間不早了,我老人家也該安歇了。」

    兩腳一伸,四平八穩的朝草蓆上躺了下去。

    謝少安俯著冰兒耳朵,說道:「有認來了。」

    話聲未落,但聽刷刷幾聲,三道人影從殿前飛瀉而下,快若電閃,一下掠入大殿。

    那是河海客、趙復初、徐永燮三人。

    河海客身形一晃,便已攔在通向後進的那道門口,趙復初和徐永燮卻只是站在小老頭不遠之處,並未立即出手。

    接著只聽七煞劍神莊夢道尖細的聲音,呵呵笑道:「兄弟早就料到朋友可能仍會留在廟中,果然不出我所料。」

    人已隨著話聲,緩步走上殿來。

    小老頭似是吃了一驚,骨碌翻身坐起,惶然道:「你們這是幹什麼的?我老人家窮的只有一卷草蓆,不知被那個缺德的割斷了,除了這卷草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徐永燮喝道:「老頭,快起來,別囉嗦。」

    小老頭仰起臉,望望徐永燮道:「我老人家已經告訴你們了,我一個老頭,貧無立錐,才會住到破廟裡來,我又沒礙著你們,幹麼要我起來。」

    直到此時,他仰起臉來,謝少安才看清楚他的臉孔。

    這人少說也有七旬以上,兩鬢全白,頭頂盤著一條雪白小辮子,頦下也垂著一把雪白的山羊鬍鬢,但一張臉,卻和孩童一般,又白又嫩,還帶點稚氣,當真是童顏鶴髮!

    徐永燮道:「盟主要問你的話,叫你起來,你就起來。」

    小老頭問道:「什麼是盟主,那是什麼東西?」

    徐永燮還待再說,七煞劍神一擺手,制止他再說,然後拱拱手道:「兄弟莊夢道,老哥哥如何稱呼?」

    小老頭慌忙站了起來,還禮道:「不敢,不敢,小老兒叫倪爺爺,人家都這樣叫我倪爺爺。」

    倪爺爺者,你爺爺也。

    冰兒躲在匾上,差點笑出聲來。

    七煞劍神目光緊盯著小者頭,徐徐說道:「兄弟要請問老哥,咱們一直守在路上,不曾看到別人經過,你老哥從哪裡來的?」

    小老頭聳聳肩,笑道:「不瞞你說,小老兒天沒黑就來了,只是方才有一個叫惡狗陳康和的,帶著幾個人,衝進廟來,聲勢洶洶,到處搜索,小老兒一害怕,就悄悄的躲到後進財神爺的神像後面,連大氣都不敢喘,直等這裡的人都走了,才敢出來,剛鋪好草蓆,躺下身子,你們就來了。」

    七煞劍神冷冷說道:「老哥練就『隔空截經』,身手非凡,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老哥何用再藏頭縮尾,不肯認賬?」

    小老頭道:「我說的都是真話,不信你去問問人家,倪爺爺幾時說過半句謊話?」

    七煞劍神道:「那麼兄弟問你,地符和金鳳鉤,可是老哥拿了?」

    小老頭道:「我沒拿,什麼泥糊和金毛狗,倪爺爺根本都沒看到,我老叫化子平日雖然喜歡香肉,泥糊的狗,我可不吃。」

    無腸公子趙復初看他跟師父纏夾不清,不由大聲說道:

    「你……你別裝……裝蒜,師……父問……問你,你不……不老實說……說來,咱……

    咱們要……要對你……你不客氣了。」

    小毫頭嘻的笑道:「我是倪爺爺,誰是你師父?」

    趙復初大怒道:「你……你還嘴……嘴硬?」

    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小老頭大聲叫道:「好哇,你動手打人哪,打斷倪爺爺老骨頭,你就得賠我上好的楠木棺材。」

    口中說著,趙復初的手掌,已經拍到他的肩頭,心頭一慌,手舞足蹈,一個元寶翹,仰天朝草蓆躍了下去。

    但無巧不巧雙足蹬在趙復初的腿骨上,趙復初「啊唷」一聲,一個又矮又胖的身軀,跟著像狗吃屎般朝前撲了下去。

    「倪爺爺沒親沒故,打死了照樣要償人命。」

    小老頭連嚷帶滾,滾出了幾尺,但他在滾出之際,手裡抓了一把爛草,朝趙復初嘴裡塞去。這一手出手極快,趙復初跌下去的人,正好「啊唷」出口,嘴裡就被塞進一口爛草。

    但他總究武功不弱,身子一挺,迅快站了起來,用手把口中爛草挖了出來,草蓆睡久了,又爛又霉,一股霉臭,直衝喉嚨,嘴裡鹹渴渴的,好不難聞。

    趙復初吐了幾口,心頭兀是作嘔,一張豬頭似的臉脹的通紅,戟指著小老頭,喝道:

    「你……你……」

    七煞劍神就在邊上,根本沒有看清楚趙復初這口亂草,是小老頭做的手腳,但他已看出小老頭不是尋常化子,一擺手,說道:「復初,你不准胡鬧。」

    趙復初聽了師父的喝聲,果然不敢再說。

    小老頭也從草荐上爬了起來,氣呼呼的瞪著趙復初道:「你們仗著人多,欺侮我老頭,打死了我,就得把你老子從棺材裡拖出來,那口楠木棺材,賠給我才成。」

    七煞劍神雙目神光陡射,尖笑道:「朋友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小老頭笑嘻嘻的道:「什麼朋友?我是倪爺爺!」

    七煞劍神沉聲道:「很好,你說,你同黨搶了地符和金鳳鉤,現在哪裡?」

    小老頭嘻嘻的笑道:「倪爺爺沒有同黨。」

    七煞劍神目中殺機漸濃,喝道:「那麼地符和金鳳鉤就是你搶的了?」

    小老頭一股稚笑,說道:「搶,這有多難聽?那是小徒看的好玩,順手拿了,我說:人家的東西,咱們不能拿,叫他快去還給人家。但小徒卻說:這東西得交給他,否則,依然落到歹人的手裡。我老人家想想也有道理,東西的主人,既然瘋了,一時無法交還,就由他暫時保管也好。」

    七煞劍神右掌暗暗蓄勢,沉喝道:「你徒弟呢?」

    小老頭伸伸手朝廟外一指,說道:「小徒剛剛出廟去了,小老兒去叫他回來。」

    說完,正待朝外行去。

    七煞劍神右手一橫,攔住去路,尖笑道:「你想溜麼,老夫面前,豈容你逃走?」

    小老頭道:「倪爺爺會逃走?嘿嘿,就是托塔李天王站在我老人家面前,我也不會逃,逃的是他。」

    「托塔天王」是七煞神劍莊夢道的師父,崆峒派上代掌門人李元沖的外號。

    七煞劍神雙目寒光暴射,尖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氣!」

    右手抬處,呼的一掌,當面劈去。

    他功力何等深厚,這一掌出手,一股強勁的掌風,應掌而生,潛力洶湧,有如潮水般朝小老頭身前撞去。

    小老頭趕忙一縮頭道:「你真的要和倪爺爺動手?」

    這一縮頭,身子跟著一側,十分巧妙,堪堪避開了七煞劍神的掌力。

    七煞劍神一掌落空,豈肯停手,口中沉喝一聲:「你再接老夫一掌,看看躲得過躲不過?」

    他喝聲尖細,出手可絲毫不慢,話聲甫落,雙手已連環擊出,左一掌,右一掌,緊接著又是一掌橫劈。

    這三掌,當真迅若奔雷。快得有如同一時間出手,掌風呼嘯,幾乎封死了小老頭向左右挪移和躲閃的餘地。中間的這一掌橫劈,你非生受不可!

    小老頭嘻嘻一笑道:「好吧,倪爺爺就讓你三掌,不然,一旦傳出江湖,人家豈不要批評我以大欺小?」

    他和七煞劍神一樣,在說話之時,一個身子轉了幾個側,就像小魚在水藻中遊行一般,從掌風與掌風之間,趁著一絲罅隙,鑽了出來。

    話聲未落,人已經滑溜的閃避開七煞劍神勢道凌厲的兩掌直劈,一記橫掃,和七煞劍神相距五尺,擄擄袖管,嘻的道:

    「倪爺爺已經讓了你四招,再要動手,我就要還手了。」

    七煞劍神身為一派之主,如今又登上盟主寶座,他武功劍術,確也已臻登峰造極之境。

    小老頭當面奚落,如何受得了,他那張白嫩的臉上,陡現鬱怒,沉聲道:「很好,你只管出手。」

    小老頭伸手一指,說道:「你要他們一起上。」

    七煞劍神幾乎氣破肚皮,尖笑道:「你老兒少冒水氣,老夫一個人對你還不夠麼?」

    小老頭道:「這地方小,真要動起手來,他們站在這裡,難免會被倪爺爺衣袖衣角掃上,不死也得落個殘廢,倒不如跟著你後頭一起上,倒也未嘗不是死中求活的法兒。」

    七煞劍神聽的尖吼一聲:「老夫劈了你。」

    小老頭忽然哈哈一笑,朝無腸公子趙復初、瘦小猴徐永燮兩人招招手道:「姓趙的小子,你師父動手了,你還不快上來幫襯幫襯,等你師父吃了虧,做徒弟的也不光采啊!」

    他身形滑溜,說話之際,連閃帶掠,很快避了開去。

    七煞劍神暴喝一聲,一團矮胖身軀,突然離地飛起,雙掌連環劈擊過來。

    小老頭大笑道:「好,好,你既然非要倪爺爺出手,我老人家說不得,就替狗屁天王教訓教訓你吧!」

    話聲出口,擄起袖管,一雙白皙的手掌,接連拍出,和七煞劍神以快打快,放手搶攻起來。

    七煞劍神一身武功極高,武林中能和他對敵的人,大概除了飛天神魔聞於天,已經沒再有第二個人。不然,他也不敢公然以武林盟主的身份出現了。

    此時他聽小老頭說話尖刻,一再提到他先師,心頭更是怒不可遏,他雖沒使劍,但雙掌翻飛,快得如同電閃雷奔。

    而且每一掌上,都暗藏著崆峒派獨步的絕藝「青煞印」,不但勁風嘶嘯,劃空盈耳,雙手揮舞之間,劃起一道道的青影,觸目驚心之極。

    七熬劍神本來白胖胖的臉上,一時也變得一片青色,連他身上,都好像籠罩了一層青氣。

    只見他倏進倏退,出手如風,根本已經看不清他的人影,看到的只是一團青影而已!

    他快,小老頭也不慢,擄起袖管,和七煞劍神快打快攻,身法靈活,忽左忽右,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使人眼花絛亂。好像有四五個小老頭,圍著七煞劍神互轉。

    就在兩人打到緊張關頭,忽然一條人影,像鬼魅般一下欺到了無腸公子趙復初的面前,嘻的笑道:「你這小子,活生生把老子氣死,倪爺爺非教訓教訓你不可。」

    拍的一記耳光,摑到臉上。

    這人正是小老頭,但他明明人影閃動,正和師父大打出手,怎麼忽然欺到自己身前來了?

    趙復初捂著左頰,方自一愣,耳邊又聽到小老頭的聲音喝道:「你小子發什麼愣。」

    拍」!右頰又吃人打了一個耳光,趙復初被他打的兩頰火辣辣生痛,口中大吼一聲,奮力一拳,朝面前小老頭當胸直搗出去。

    就在他拳頭搗出之際,站在邊上的瘦皮猴徐水燮臉上,又是「拍」的一聲,挨了一記耳光。

    只聽小老頭叫道:「你小子也不是好東西。」

    徐水燮定睛瞧去,小老頭的背影正朝趙復初撲去,一時不由怒從心起,猛地跨上一步,攔腰一掌,切了過去。

    當然,他這一掌如何打得到小老頭?但趙復初搗出的一拳,卻打在徐水燮左肩頭上。

    徐永燮「啊唷」一聲,痛得幾乎掉出眼淚,急忙叫道:「公子你打了我。」

    趙復初一楞道:「我……我明明打……打的是老……小子,怎……會打……打到你……

    你身上?」

    話聲方落,只聽背後響起小老頭的聲音說道:「蠢小子,倪爺爺在這裡。」

    屁股上又被重重的踢了一腳。趙復初、徐永燮同時看到一條人影,從旁閃去,兩人不約面同的撲了上去。

    等他們撲到,人影又一閃,自然又撲了個空。

    趙復初鏘的一聲,撤出長劍,朝人影追逐過去,徐永燮哪還怠慢,也跟著撤出長劍,幫著追逐小老頭的人影。

    再說那守在通向後進的河海客,闊劍橫胸,站在那裡,他得七煞劍神的指示,如果小老頭朝後進想溜,就得抵他截住。

    此時小老頭和七煞劍神各出奇招,打的難分難解,兩人的出手招術,莫不精妙奇絕!

    他是法善大師的高足,一身所學,原極精博,看到兩人層出不窮的變化,當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自然全神慣注,目不轉瞬,看的出神。

    就在此時,陡見一道人影,衝出惡鬥戰圈,朝自己疾衝過來,口中喝道:「小子,還不讓開?」

    這是小老頭的聲音!

    河海客哪還怠慢,他不敢蒼猝發劍,那是怕傷了小老頭,追不回失物,左手一記「寒梅迎春」,五指倏張,迎著疾抓過去。

    哪知他明明已經抓上小老頭肩頭,但五指一攏,卻是抓了個空,小老頭的人影,忽然不見!

    心頭方自一驚,忽覺有人拍著自己肩膀,笑道:「倪爺爺在這裡。」

    等到轉過身去,小老頭已經不見。河海客心頭大怒,右手一抬,劍光像匹練般劃出。

    這一來,大殿上的人,全動上手了!

    七煞劍神雙掌如風,全身青氣繚繞,出手凌厲無匹,圍著他打的卻有四五個小老頭。

    衣著、面貌,完全一樣,就是各人出手攻擊的部位不同。

    小老頭雖有四五個之多,但七煞劍神掌勢凌厲,卻把他們*得此進彼退,閃避不迭。

    另外無腸公子趙復初、剝皮猴徐永燮手握長劍,追逐一個小老頭。

    他身形一閃而隱,二閃而現,有時在殿上東躲西藏,把兩人*得亂斬亂砍,哪想斬得小老頭半點衣角?

    另外河海客也站在殿後門口,和小老頭動上了手,一支長劍開闔如電,小老頭也是一會去,一會來,來無蹤,去無影。

    他來時,總得在河海客身上、肩頭、手臂等處,拍一下,抓一把,等你長劍刺出,他早已快疾無倫的閃了出去。

    一時直把河海客*得心頭發火,一柄闊劍,使得劍光繚繞,風雨不透,但任你劍光如何綿密,小老頭就像鬼影子一般。

    一樣從你密密重重劍影之中鑽進來,鑽出去,好像他只是個影子,不是人。

    謝少安、冰兒躲在神龕匾上,自然看的清楚。

    不,他們居高臨下,看的更是迷迷糊糊!

    只覺圍著七煞劍神的四五個小老頭,他們並不一定就是四五個,時常在倏生倏滅,不可捉摸。

    和趙復初、徐永燮捉迷藏,和河海客動手的小老頭,只是他時常捨了七煞劍神,去逗趙復初、徐永燮和河海客,只是他身法大快了,使人無法看清他的來去。

    就像趙復初、徐永燮兩人,一直只當他東藏西躲,在和自己兩人捉迷藏,根本沒看到他倏忽來去。他也沒有仔細的想一想,小老頭如果一直在和他們纏鬥,那麼他師父七煞劍神又和誰拚鬥?

    這真是一場奇幻奇妙的戰鬥,直看得匾上兩人目瞪口呆,稱奇不止!

    冰兒悄悄說道:「大哥,你看這位老人家使的是什麼身法?」

    謝少安道:「不知道,他能化出許多幻影,和人打架,不知是身法太快的緣故?還是另有一種化身幻影的武功。」

    冰兒一顆頭,斜靠在謝少安的肩膀,說道:「真要有這種武功,我學會了才好玩呢?大哥,不知他肯不肯教我?」

    正說話之間,忽聽激戰中的七煞劍神尖喝一聲道:「住手!」

    雙掌一收,往後躍退。

    圍著他群毆的四五個小老頭,忽然不見,依然只有一個小老頭笑嘻嘻的站在七煞劍神面前,說道:「怎麼,你不敢和倪爺爺再打了麼?」

    他們這一收勢,和趙復初、徐永燮追逐的小鬼頭,在河海客劍光中鑽進鑽出的小老頭,自然全不見了,大家都停下手來。

    七煞劍神一張白胖的臉上,神情十分凝重,目注小老頭,徐徐說道:「閣下和昔年威震八荒的八臂金童,如何稱呼?」

    小老頭嘻嘻笑道:「沒有稱呼。」

    七煞劍神道:「精擅『化影幻形』身法的,普天之下,只有八臂金童一人,閣下難道不是他的傳人?」

    小老頭聳聳肩,笑道:「小老兒沒有傳人。」

    七煞劍神聽的猛然一驚,張目道:「你就是八臂金童華老前輩?」

    小老頭伸手指指神案,笑道:「其實你早該想到了。」

    神案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朱紅酒葫蘆。

    八臂金童華春風嗜酒如命,經常喜歡改扮各種各樣的人,諸如貴介公子、富賈巨商,和落拓不羈的文士,衣衫襤褸的化子,都能扮得難妙維肖,但卻有兩件事,他是永不改變的。

    第一、是他生成一張孩兒臉,從不易容,不管改扮什麼人,都是保持著他原來的面目。

    第二、是一個朱紅酒葫蘆,永遠帶在身邊,從不離開。

    江湖上因他生成一張又白又嫩的孩兒臉,又擅「化影幻形」之術,遂叫八臂金童,但也有許多吃過他虧的人,心懷不滿,就叫他「鬼影子」。

    八臂金童華春風,江湖上已有多年不曾露面,因為他已是九十以上的人了,許多人都認為他已經謝世,不想竟會在這裡露面。

    神案上的朱紅酒葫蘆,方才顯然是沒有的。

    七煞劍神望望酒葫蘆,臉色煞白,朝小老頭拱拱手道:「在下不知是華老前輩金駕在此,多有冒犯之處,還望老前輩恕罪。」

    他以武林盟主的身份,聯合各大門派,得罪得起飛天神魔聞於天,但卻得罪不起八臂金童。

    小老頭嘻的笑道:「不要緊,冒犯也已經冒犯了,還說什麼呢,你們去吧!」

    七煞劍神連忙拱拱手道:「多謝老前輩,在下告退。」

    說完,一揮手,率著河海客、趙復初、徐永燮三人,急步朝外行去。

    小老頭呵呵笑道:「諸位好走,倪爺爺不送了。」回過頭來,朝上說道:「你們小兩口也可下來了吧?」

    冰兒伸手一推道:「大哥,我們快下去!」

    兩人雙雙躍落,冰兒一下掠到小老頭身邊,說道:「老人家,你明明姓華,怎麼又有人叫你爺爺呢?」

    小老頭聳聳肩笑道:「我老人家活了九十歲,難道還不夠做他們的爺爺?「冰兒道:「你方才和他們打的時候,一個人交了四五個,真好玩,你教給我好不好?」

    小老頭笑道:「這沒什麼,只是快一些罷了!」

    冰兒不依道:「我不相信,你一定不肯教我。」

    小老頭道:「我一大把年紀,怎麼騙你,不信,我使一招給你瞧瞧。」說著,右手一伸,從上而下,劃了一個圓圈,又道:「我就是這樣劃一個圈,你看清楚了。」

    話聲出口,手臂一圈一振之勢,突然間,一條臂膀,由一而二,由二而四,由四而八,在電光石火之間,出現了七八條手臂,五指箕張,朝人攫來。

    冰兒驚喜的道:「啊,真好玩,一個人—下有八條臂膀,人家一定看不清楚,只不知管不管用。」

    小老頭嘻的笑道:「自然管用,有八條臂膀,就有八隻手,你喜歡打人家那裡,就可以打人家那裡。」

    冰兒喜道:「我知道了,所以人家叫你八臂金童,對不?老人家,那你就教我這個,好不好麼?」

    小老頭搔搔頭皮,笑道:」我老人家只收子一個徒弟,它就是猴老三,你這女娃兒,我老人家倒挺喜歡,就收你做個記名徒弟也好。」

    冰兒大喜過望,說道:「老人家,你真好,我就叫你師父啦。」說著,果然叫了聲:

    「師父。」

    謝少安道:「妹子,恭喜你得到老人家的垂青,拜了一位名師。」

    這是提醒她,叫了「師父」怎麼不拜師?」

    冰兒哦了一聲道:「對啦,我該叩幾個頭才是。」

    小老頭呵呵一笑,搖手道:「不用,不用,我老人家最怕人家做叩頭蟲,拜師免了吧。」

    一面叫道:「猴老三,快來見見你師妹。」

    他話聲方落,冰兒只聽身後吱吱二聲,那頭長臂猿不知何時,已經閃到了身邊,嘻著嘴,朝冰兒直笑。

    小老頭朝長臂猿一指,說道:「這就是猴老三,你的師兄,快叫它一聲師兄。」一面又朝長臂猿道:「猴老三,她是你師妹,以後可得多照顧她一些才是。」

    冰兒好奇的叫了它一聲:「師兄。」

    長臂猿口中一陣吱吱低叫,接著伸出毛手學著小老頭的模樣,一振一圈,果然也一下漾起七八條毛茸茸的手臂,咧著嘴,露出得意之色。

    謝少安看的暗暗驚奇,一隻長臂猿,居然也會武功,而且看它出手,一身武功,不在一般高手之下。

    冰兒道:「師父,你現在可以教我了。」

    小老頭道:「你是我老人家的記名徒兒,自然得教你一手,但此刻我還有正經事兒要說。」接著回頭道:「徒兒,去把東西拿出來。」

    長臂猿口中「吱」的一聲,縱身躍上神龕,從神像後面,取出一柄金鳳鉤和一方玉珮,放到神案之上。

    小老頭伸手一指,朝謝少安說道:「這兩件東西,就交給你們了,地符,就是九連藏寶的地圖,金鳳鉤是開啟寶庫的門鑰,兩者缺一不可。如今聞於天、柳飛燕和莊夢道這三批人,都陸續趕去,志在必得,天亮之後,你們就得動身,趕到九連山,好在有你師父主持此事,到地頭,自會有人接應。」

    謝少安問道:「老人家,晚輩把這兩件東西,送到九連山哪裡?」

    小老頭搔搔頭皮,說道:「這個我老人家也沒去過,只有小葛一個人知道,反正你們到了九連山,就會有人接應。」

    謝少安知道他口中的「小葛」,就是自己師父,當下應了聲「是」,伸手從案上取過金鳳鉤,心頭卻暗暗作難,這麼鋒利的一把寶刀,沒有劍鞘,可不容易收藏。

    小老頭道:「對了,這一路上,可能有他們三批人的跟線,你得用東西把它包起來才行。」

    冰兒道:「大哥,你包袱裡不是還有一件長衫,就用長衫包吧。」

    隨著話聲,已經打開包袱,取出一件青衫,把金鳳鉤包好。

    謝少安取過玉珮,正待朝懷中揣去。

    冰兒眼快,叫道:「大哥,這玉珮好像有些不對,快給我瞧瞧。」

    謝少安聽得一怔,隨手把玉珮遞了過去。

    冰兒接到手中,反覆看了一陣,咭的笑道:「師父,你老人家受騙了,這是假的。」

    小老頭道:「你看清楚了?」

    冰兒道:「我自然看清楚了,那天,銀髮魔女要我們用玉珮交換,才肯替大哥和楊大哥治療蠱毒,我和管大姐都曾仔細的看過,這方玉珮,雖然也是青玉做的,但正面面的山勢,比原來的不一樣,反面有許多花紋,也沒原來的細,明明是假的了。」

    小老頭一張紅潤的孩兒臉,繃得緊緊的,哼道:「這一定是那魔女做的手腳,當真可惡之極!」

    謝少安道:「那該怎麼辦呢?」

    小老頭道:「這個不要緊,那地方小葛去過,就是沒有地符,也找得到。」

    冰兒咭的笑道:「那幅山勢,我也記得。」

    小老頭道:「這都不成問題,來,女娃兒,時間不早,你不是要學八隻手,才叫我師父的,那就快些過來。」

    冰兒聽的大喜,翩然奔了過去,喜孜孜的叫道:「師父,你真好。」

    小老頭已在草蓆上坐下,指指對面,說道:「你坐下來。」

    冰兒看看那鋪在地上的草蓆,又髒又臭,只怕還有跳蚤、虱子,但為了要學八條手臂,一時也顧不得許多,依言在他對面坐下。

    小老頭坐著沒動,緩緩閉上眼睛。

    冰兒等了半晌,依然不見動靜,心頭正感奇怪,要待開口,只聽耳邊響起小老頭極細的聲音說道:「你記住了。」

    話聲入耳,突覺一股力道,傳了過來,自己一隻右手,不由自主的緩緩抬起,緩緩的由內向外幻起一個觚形,心中暗暗驚異,忖道:「難道這就是傳我功夫?」心念方動,只覺自己右手在那股暗勁支使之下,劃了—個又一個,不停的上下劃著觚形。

    她雖然未練過拳掌功夫,但人本聰明,立時凝神一志,默默的注意起來,只覺每一個觚形,劃出去的方位,似乎不同。

    手劃觚形,自然是十分簡單的事,她只要記住劃出去的方位就行。

    暗勁不住的傳來,她右手就一遍又一遍的劃著。這樣足足劃了盞茶工夫,先前冰兒還記不太清,但重複的劃了兩遍之後,她已完全記住了。等劃到第三遍,右手雖有暗勁支使,不用她思索,但她心意已能和手勢配合。

    暗勁突然消失,她手自然也不動了。

    小老頭呵呵一笑,倏地睜開眼來,嘉許的道:「娃兒果然聰明,你已經記住了麼?」

    冰兒點點頭道:「記住了。」

    小老頭道:「你記住了就好,以後慢慢的練,就可熟能生巧。」

    冰兒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奇道:「就這麼簡單麼?」

    小老頭道:「這還簡單麼?你練一天,就有一天的功夫,練十年,就有十年的境界,這一手練熟了,已經很少有人接的下來。」

    冰兒道:「真的?」

    小老頭道:「師父難道還會騙你,不出一年,江湖上就會有人叫你八手女俠,或是八手觀音、八手仙子、八手羅剎,反正它會使你得一個八臂的美名。」

    冰兒揚著柳眉,心頭暗暗高興,一面問道:「師父,我學會了這一招,它叫什麼名稱呢?」

    小老頭搖搖頭道:「沒有什麼名稱,就叫八隻手好了。」

    冰兒道:「八隻手,這多難聽?我替它取個名稱好不好?」

    小老頭道:「隨你取個什麼名稱都行。」

    冰兒偏著頭,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來,口中只是念著:「八手……八手……」忽然瞟了謝少安一眼,叫道:「大哥,你也幫我想想咯,叫八手什麼好?」

    謝少安道:「你要取個什麼樣的名稱呢?」

    冰兒道:「自然要很好聽,很文雅,又要切合實際的名字。」

    謝少安想了想道:「我想是想到了兩個,不知你認為好不好。」

    「兩個?」

    冰兒大喜道:「大哥,你想的這麼快,那就快說出來咯。」

    謝少安道:「八手散花,或是八手飄香,你看如何?」

    冰兒沉吟道:「八手散花……八手飄香……嗯,還是八手飄香的好,那就叫八手飄香好了,這名字真好!」迅快回過頭去,叫道:「師父,大哥給我……」

    這一轉身,哪裡還有小老頭的人?連她「師兄」猴老三,都不見了蹤影。

    冰兒驚奇的道:「大哥,師父呢?」

    謝少安道:「這位老人家,有如神龍一現,見首不見尾,看情形,自然走了。」

    冰兒道:「猴師兄也不見了,這師徒兩人真是奇人。」

    謝少安道:「妹子有此奇遇,蒙他老人家垂青,實是福緣不淺。」

    冰兒「哦」了一聲道:「對了,我別把『八手飄香』忘了。」

    說著,右手就一個接一個的劃起圈來。

    東方漸漸黎明,謝少安、冰兒相偕離開王母殿,一路朝南趕去。

    兩人這回沿著小徑而行,繞過一條山溪,山路愈來愈是荒涼,匆匆趕了三四里路程,不曾見到一戶人家。

    冰兒停住腳步,回頭說道:「大哥,看來,我們中午趕不到鎮集了。」

    謝少安道:「怎麼,你可是餓了?」

    冰兒揀了塊大石坐下,掠掠鬢邊亂髮,問道:「大哥餓不餓?」

    謝少安道:「你走累了,就歇歇再走吧,前面也有鎮頭,只要有鎮頭,就不愁澄有吃的東西。」冰兒嫣然笑道:「我才不累呢!」

    謝少安突然側耳細聽道:「好像有馬匹往這裡而來!」

    冰兒道:「大哥,我們且避一避,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謝少安頷首道:「我們還是躲到林中去。」

    兩人身形閃動,掠入林中,堪堪藏好身子,只聽一陣馬蹄聲,夾雜著車輪轆轆,由遠而近。

    山徑上出現了一前一後兩輛馬車。

    冰兒低聲道:「是聞於天他們!」

    謝少安道:「快別作聲!」

    兩句話的時間,但見兩條人影飛也似的掠到,那是飛天神魔的二弟子赤奮若,和洞裡赤練賀錦舫。

    他們敢情是在前面開路的,接著兩輛馬車,也馳到了他們方才坐的地方,緩緩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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