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龍引 正文 第三十章 馬上彎弓射落霞
    他來時雖然注意著路徑,但因時在深夜,所看到的到處都是黑壓壓的山林,除了心中還有個大概印象,差堪辨別,根本就記不得路程。

    他因病老人游老乞還在前面樹林中等候,自己總不能棄他而去,是以略為辨認方向,就催馬疾行,一路急趕。

    所幸坐下馬匹,懂得人意,果然朝方才來路奔去。

    不知轉過幾重山頭,前面已經有了一條山徑,地勢也較為平坦,正在策馬疾行之際!

    忽聽不遠之處的樹林外,有一個低啞的聲音,叫著:「姓趙的小子,你當真撇下我老頭子跑啦?你這沒良心的小子,你跑到哪裡去了?」

    深山人靜,聽來分外清晰,那不是游老乞的聲音是誰?他似乎喊得上氣不接下氣,叫喊聲中,還夾雜著喘息呻吟!

    趙南珩沒想到他會一路尋來,心中甚是過意不去,連忙依聲尋去,果見游老乞一手摩著胸口,一手倚在路邊一棵樹幹上,身子不住顫動,連喘帶叫的道:「姓趙的,我老頭和你無怨無仇,你這是存心坑我,你害得我好苦……」

    趙南行趕忙躍下馬背,叫道:「老人家,你怎麼找到這裡來了?」

    游老乞瞧到趙南話,只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一手顫抖的指著他,切齒說道:「好小子,你……你存心要我老命?你……是瞧著我身上金子眼紅,想謀財害命?把我一個人撇在那裡喂……喂野獸?我真看錯了人!」

    趙南珩皺著眉頭,陪笑道:「老人家,你別誤會,小可一時走……走岔了路,剛才才找回來。」

    他平時不善說謊,是以未免有點結結巴巴。

    游老乞瞪著眼睛,叱道:「你是被妖精迷住了?還是鬼打牆?害得我老頭等了一個更次,你……你說,深更半夜,一個人待在黑黝黝的樹林裡,多怕人?我簡直連眼都沒闔一下,再不找來,這條老命就要送到那裡了。」

    說到這裡,忽然招招手道:「來,你把馬牽過來,扶我上去,咱們還是走吧!」

    趙南珩心頭有數,這裡還在對方巢穴之內,自己雖點了馮管事睡穴,但萬一被對方發覺,自己固然不怕。但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帶了這個不會武功的病老人,實在難以應付,他即使不說,自己也要勸他上馬。心中想著,連忙答應一聲,牽過馬匹,正待把他扶上馬去!

    游老乞忽然搖手道:「且慢,你扶我坐在前面,這條路我已經認出來了,咱們要出了中界嶺,才是平地,你認不得路,還是讓我指引指引的好,免得又走冤枉路。」

    趙南珩聽說他認得路徑,心下大喜,就讓他坐在前面,自己相繼上馬。

    游老乞把整個身子靠在趙南珩身上,一邊喘息,一邊指點著路徑,山風吹來,游老乞頭上身上,發出一陣又一陣的怪味,幾乎中人欲嘔!

    但他果然認得路徑,閉著眼睛,轉彎抹角,叫得絲毫不爽。天色黎明,已經趕到白廟河,那是一個小小鎮集。

    游老乞回過頭來,滋牙笑道:「好了,咱們一晚沒睡,歇歇腳吧!這個地方雖是小鎮小集,卻清靜得很,包你安安穩穩睡上一個大覺,沒人驚擾,真比大城市裡舒服得多。」

    趙南珩知道一個上了年紀的人,說話嘮叨,也就並不在意,任由他招呼著在一家小客店落腳。

    兩人合住了一間,游老乞倒在鋪上,就呼呼睡去,趙南珩只運了回功,便已恢復精神,心中一直京繞著昨晚之事。

    他瞧瞧熟睡中的游老乞,鼻息沉重,喉頭還咐咐有痰,決不是一個身會武功的人,那麼昨晚在自己耳邊說話的,會是誰呢?

    自己此行,總算不虛,因為已經從馮管事口中,探出西妖羅髻夫人的老巢是在四川寧遠。

    自己雖然生長峨嵋山,但從沒出過門,上次到少林寺去,是照著老師傅路途單走的,寧遠究竟在四川哪裡?自己一無所知。

    哦!游者乞不是說過,他老家還在川西,想來他定然知道路程,自己有他同行,一路上倒真可省了許多麻煩。

    中午時分,游老乞一覺睡醒,忙著叫店伙送來飯食,匆匆吃畢,就繼續上路,他依然坐在前面,趙南珩只好耐著性子,聞他的汗臭。

    馬匹奔馳之間,游老乞緩緩從他包裹上解下那張朱漆小弓,一手搭上小箭,一顆頭不住的向四外搜索,一面低笑道:「小哥,你馬跑得慢一點好不?咱們獵些野味,晚上可以下酒。」

    說著,抹抹嘴巴,大有垂涎欲滴的模樣!

    趙南珩瞧得暗暗好笑,心想:「憑你這張小孩玩的弓箭,哪想射得飛禽?」

    游老乞見他沒有答話,不由氣道:「小哥,你敢情是小覷我游老乞?嘿!我自小就拿這張弓射烏,可說百發百中,不信、待會兒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吹的?」

    正說之間,忽然一陣鴿羽劃空之聲,從馬後響起,兩隻白色健鴿,正好由頭頂掠過。

    游老乞低啊一聲道:「快瞧!這鴿子多肥?」

    弓弦「繃」「繃」兩聲輕響,兩支小箭,脫弦射出,直向白鴿身後射去。

    游老藝一把搶過韁繩,用力一帶,口中急叫道:「快呀!」

    馬匹經他帶動,迅速朝前衝去,他抬起頭,張開雙手,朝天空接著。

    說也真巧,那兩隻白鴿果然翻了一個身,朝馬前直落下來,被游老乞一手一隻,接個正著。

    敢請他一時得意忘形,「哈」的笑出聲來,但笑聲未落,身子一歪,幾乎從馬上摔了下去。

    趙南珩眼明手快,連忙把他扶住,心頭不禁一怔。

    試想在馬匹急馳之中,他彎弓射鳥,居然準頭不偏不倚,射個正著,而且一下帶動馬頭,趁著衝前之時,伸手接住兩隻鴿子,如非眼明手快,身手敏捷之人,決難辦到,不由失聲道:「你老原來真會武功!」

    游老乞手上緊緊握著兩隻鴿子,驚魂甫定,喘息著搖搖頭道:「我老頭哪會什麼武功?

    不過,射幾隻飛鴿,倒是我游老乞最拿手也沒有了。小哥,這會相信了吧?咳,其實說穿了沒啥稀奇,我從小就拿弓射著樹枝上的小鳥玩,強弓大弩,我拉不動,手法可沒得話說!」

    他說話之間,從鴿身上取下小箭,仔細拭拂乾淨,連弓一齊收起,一面又道:「這兩隻鴿子,真是又肥又嫩,今晚落店之後,叫夥計送到廚下替咱們烤了下酒,真是美味!」

    趙南珩心頭,對這位病老人,直是疑惑不定。

    從他方纔的手法看來,不像不會武功,但從地方才一下坐不穩身子,差點墜下馬去的情形看來,又不像有假,確實是個不會武功的人。一邊想著,忍不住問道:「老人家,你可知道四川寧遠在什麼地方?」

    游老乞笑道:「早著呢,寧遠府地當川滇交界,遠在四川西南,我老家在打箭爐,咱們到雅州府分手,再朝南去,就是寧遠府了。」

    趙南珩根本不知道雅州在哪兒?但聽說他和自己到雅州府分手之言,那麼自己只要再朝南走,就是寧遠府了。這就接著問道:「你老可知寧遠府有座羅髻山嗎?」

    游老乞縮縮頭道:「這個咱自然知道,你小哥一口川音,難道沒聽人說過?咱們四川有兩句俗話,叫做『羅髻開,峨嵋閉』,你聽人說過沒有?」

    趙南珩身軀陡然一震,急急問道:「你老也知道這兩句話?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游老乞哈了一聲,道:「這是歷來的傳說,羅髻山還要高出峨嵋千丈以上,長年縹渺在雲霧之中,據說羅髻山如果雲霧開了,峨嵋山就會被雲掩住。」

    趙南珩見他說的,和兩派之事絲毫沒有關連,不由失望的道:「那麼如果峨嵋山雲霧開了,羅髻山是不是也就會被雲封呢?」

    游老乞連連點頭道:「小哥說得一點不錯,就是這樣,所以也有人說:「峨嵋開,羅髻閉』了!」

    趙南珩心中暗付道:「要是我能夠勝了羅髻夫人,江湖上就會改成『峨嵋開,羅髻閉』了!」

    這一陣工夫,游老乞已把兩隻鴿子,用草繩縛了,提到手裡,一面又道:「小哥,你怎會無緣無故問起羅髻山來的?哈,那個地方,你們年輕娃兒,可真去不得!」

    趙南珩問道:「那是為什麼?」

    游老藝嘻嘻一笑,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這『羅髻開,峨嵋閉』,還有一種傳說呢?」

    趙南珩心中又是一動,忙道:「你老爽爽快快說出來吧!」

    游老藝回頭朝他擠擠眼睛,笑道:「羅髻山去不得,因為那邊多是夷人,經常出來打冤家,咳,打冤家就是出山來攜掠漢人,去做他們的『娃子』,娃子,也就是奴隸。但年輕人小伙子要是被夷女看中了意,也有結成夫婦的,你小哥去了,嘻嘻,準會被夷女當作天上掉下來的寶貝……」

    他說到這裡,嚥了一下口水,低低的道:「大涼山裡面的夷女,可說沒有一個不是像天仙美人,咳,你吃過水密桃嗎?如果把她們比做水密桃,那真是最恰當也沒有了,噫?你小子怎麼楞啦?是不是也想去嘗嘗水密桃?」

    趙南珩被他說得臉上一紅,訕訕的道:「你老真會說笑。」

    游老藝認真的道:「怎麼?你不相信我老頭的話,嘿!到了那裡,你就會知道。」

    上燈時分,趕到羅田落店,游老乞果然興匆匆的親自提著兩隻鴿子,到廚下去烤了,還要店伙另外配了幾色下酒菜,陽趙南珩小酌。

    趙南珩這幾天下來,知道游老乞年輕的時候是個酷愛杯中物的人,他那老毛病哮喘,也是從酒中得來的。

    但他寧死也不肯戒酒,說什麼來日無多,還能喝得多少?因此每天晚上總得喝上幾杯。

    這晚,趙南珩因連日趕路,睡得甚甜。

    第二天清晨,起身之後,店伙送來洗臉水,忽然緊望著趙南珩,目光好像顯得有點詫異。

    趙南珩也並不在意,盥洗完畢,忽然發覺自己臉上,好像粗糙了許多,臉皮繃繃的,有些不大自然,心中感到奇怪。

    客店房裡,桌上都放有銅鏡,以供旅客梳洗之用,但趙南市從沒照過鏡子,這時攬鏡一照,幾乎連自己都認不得了。

    原來他一張冠玉似的俊臉,竟然變了樣子!

    不!一個人的五官眉目,原是天生的,哪會有什麼改變?只是一張白皙的膚色,忽然黑了許多,變得黑中透紅,色呈紫醬!

    趙南珩先是一怔,繼而暗自失笑,自己這幾個月來,長路跋涉,終日曬太陽,臉孔當然會被曬黑,只是自己不注意罷了。

    不多一會,游老藝也起身了,開門出來,看到自己,也只是和平時一樣,並沒有瞧自己一眼,也絲毫沒有訝異之狀。趙南珩覺得自己臉上可能早就如此,也就不在意下。

    兩人吃過早餐,付了店帳,跨出客店,夥計伺候著牽過馬匹!

    趙南珩見他牽過來的馬匹,高大精壯,不僅不是自己騎來的馬匹,而且連鞍蹬都是新的,一時只當店伙弄錯,正待開口。

    游老藝早已一手提著包袱,搶先說道:「沒錯,這牲口是我叫夥計向馬販子換來的,還貼了他二十兩銀子,咱們那匹馬,嫌小了些,只夠娘兒們騎,咱們長路跋涉,又是兩個人共乘一騎,換一匹高大點的,坐了也舒服得多,咱們還要趕路,你快扶我上去吧!」

    趙南珩聽得好生奇怪,不知他什麼時候交代夥計,換了匹馬?自己居然會一無所知?

    當下也就不再多說,把游老乞扶上馬鞍,自己跟著上馬,果然這匹馬比原來的高大得多,連馬鞍也寬敞了不少。

    兩人一騎由羅田西行,游老乞熟悉地理,有他同行,曉行夜宿,除了扶他上馬下馬之外,當其省事不少。

    由鄂入川,一路無事,半月之後,他們已趕到川西的雅州府了。

    趙南珩和游老乞分手在即,這半個月來,這位老人家有時也老毛病復發,哮喘得很厲害,只發過就好,一路上時好時壞,看去當真不像是個會武的人,也不像是故意假裝。他雖然不會武功,但在趙南流的心目中,總覺得他是個不平凡的老人!

    這一天,趙南珩感到心情沉重,他不知不覺間,已和這位老人有了深厚的友誼,心頭起了依依惜別之情。

    游老藝敢情因為快到老家了,精神也顯得特別好。

    兩人入城之後,在一家叫做西興老店的客棧落腳,店伙進來伺候著問道:「兩位客官,還是到前面酒樓用餐?還是小的替兩位送來?」

    游老乞道:「不用啦,咱們自己到前面去吃。」

    夥計應聲退出,兩人也就跟著出房。

    前進酒樓上,此刻華燈初上,座客喝酒聊天,人聲喧嘩,游老藝找了一張座頭坐下,點過酒菜,慢慢的吃喝起來。

    趙南珩料了一杯酒,抬頭道:「老人家,這一路上多蒙照應,小可敬你一杯。」

    游老乞拿起酒杯,笑了笑道:「不對,不對,這一路上,該說我老頭承你小哥照顧,我該敬你的。」

    說著舉起酒杯,一飲而乾。

    趙南珩也乾了一杯,道:「你老慢慢的喝。」

    游老藝大笑道:「酒逢知己乾杯少,西出陽關無故人,我老毛病其實和酒並沒有關係,咱們今晚痛痛快快的喝上幾杯。」

    趙南珩道:「小可此去寧遠,辦完正事,當專程去看你老。」

    游老乞道:「我老頭猜想,你身上有許多事兒待辦,用不著去找我,古人說得好,人生何處不相逢,江湖雖大,咱們總有見面的一天。」

    趙南珩聽得一怔,正待開口。

    游老乞已舉杯相勸,道:「來,來!小哥,酒菜趁熱,先填飽肚子,再說不遲。」

    兩人邊吃邊喝,多日來的長途跋涉勞累,到此已一掃而盡。

    游老乞似乎興致很好,幾杯下肚,口中就嘮叨起來,一會說他年輕時候,如何趕考,一會又扯到大涼山裡面的夷女,如何多情,趙南珩除了點頭之外,連一句也插不上嘴去。

    用過飯後,趙南珩眼看游老乞已有幾分醉意,付了酒帳,就扶著他下樓。

    正當起身之際,目光一瞥,發覺自己鄰桌,有一個人正注意著自己,但當自己朝他看去,那人立時移開目光,低頭喝起酒來。

    趙南珩不禁微微一動,暗忖:難道這人是衝著自己來的?心中想著,不由朝那人多瞧了一眼,那是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穿著一身粗布衣服,並無顯眼之處。

    不禁又暗自失笑,在酒樓上,無意瞧自己一眼,也是常有之事,自己卻疑神疑鬼起來。

    當下就扶著游老乞下樓,送回房中,游老乞倒到床上,就呼呼睡熟。

    趙南合同法頭,替地掩上門,也就回房入寢。

    一宿無話,第二天早晨,趙南市一覺醒來,眼看朝陽照到窗上,時光已是不早,匆匆起身,開出門去,隔壁游老乞房中,還是關著房門,不見絲毫動靜。

    心中暗想:這位老人家,昨晚多喝了幾杯,敢情還未醒來,就讓他多睡一會吧,當下也就沒去驚動,依然返身回房。

    一會功夫,店伙送來洗臉水,朝趙南合同法道:「客官起來了?那老客官一清早就走啦!」——

    幻想時代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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