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救世主 正文 第九章
    依靠預言施行統治,這是宇宙中最危險的遊戲。我們的智力和勇氣都不足以玩這種遊戲。如果遵循這裡列出的種種規定,我們可以利用預言能力處理一些重要性遜於統治的事務。它們當然不是統治,但性質相似,而我們也只敢做到這一步。為了我們的目的,這裡暫時借用比吉斯特姐妹會的看法,將大千世界視為儲存基因的池塘,視為教義和導師之源,以及無窮可能性的源頭。我們的目標不是統治,而是變動這些基因、學習、把我們自己從一切依賴和統治中解脫出來。

    摘自《狂歡:一種治國方略》,第三章:領航員的宇航公會

    這就是您父親死去的地方?艾德雷克問。會見室牆上裝飾著許多浮雕地圖。他從箱子裡射出一道指示光柱,照在一張地圖上一處寶石標記上。

    那是存放他顱骨的聖殿。保羅說,我父親被哈肯尼人囚禁在護衛艦上,就死在我們下面的窪地裡。

    哦,是的,我記起來了。艾德雷克說,好像是什麼刺殺他那個不共戴天的死敵哈肯尼男爵的事。為了掩飾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裡感到的不適和恐懼,艾德雷克在橘紅色氣體裡翻了個身,眼光直直地看著保羅。他正一個人坐在灰黑相間的長沙發上。

    我妹妹殺死了男爵。保羅說,聲音和表情都很平淡,就在阿拉肯戰爭中。

    他心想,宇航公會的這個魚人為什麼偏偏選擇此時此地揭開這個老傷疤?

    這個領航員極力抑制自己神經質的緊張情緒,但總也不成功。上次見面時那種懶洋洋的大魚一般的神態早已蕩然無存,那雙小眼睛鼓凸出來,東瞅瞅西看看,搜索著,盤算著。他的惟一一個隨從站得離他稍遠,靠近保羅左手牆邊沿牆而列的皇宮衛兵。這個隨從的神情中有些東西讓保羅放心不下。這是個身體粗壯的人,粗脖子,愚鈍的臉上表情茫然。剛才,就是他將艾德雷克的箱子推進會見室:身體輕輕抵著懸浮力場上的箱子,雙手叉腰,走路的步子活像個行刑劊子手。

    斯凱特爾,艾德雷克是這樣稱呼他的。斯凱特爾,他的助手。

    這位助手的外表無一不顯示出徹頭徹尾的愚蠢,但是,他的眼睛卻出賣了他。這是一雙嘲弄地看待一切所見之物的眼睛。

    您的侍妾好像很喜歡看變臉者的表演。艾德雷克說,很高興能為你們提供一點小小的娛樂。當整個劇團的人同時變成和她一模一樣的容貌時,她的反應真讓我開心死了。

    宇航公會的禮物,大家對這個可都是戒心重重啊。保羅道

    他想到了那場在大廳裡舉行的表演。舞者們穿著戲裝上場,打扮成一張張沙丘塔羅牌。他們迅速變換著隊列,組成各種看似隨意的圖案,包括火漩渦以及古老的占卜圖形。最後變成大牌,一隊國王和皇帝,與鑄在硬幣上的歷代帝王的臉一模一樣:輪廓堅硬,表情嚴肅,只不過古怪地變來變去。這些表演者還給大家開了個玩笑:保羅自己的臉和身體也被複製了一份,被複製的還有加妮,一個個加妮在大廳中走來走去。就連史帝加也被複製了。大廳裡的其他人哄笑起來,史帝加本人嘟嚷著、咒罵著,同時卻全身止不住地顫抖著。

    可我們帶來的禮物都是善意的。艾德雷克抗議道。

    善意到什麼程度?保羅問,你送給我的那個死靈認定他的目的是摧毀我們。

    摧毀你們,陛下?艾德雷克問,神態十分安詳,人能摧毀天神嗎?

    剛剛走進來的史帝加聽到了這最後一句話。他停住腳步,瞪了衛兵一眼。他們離保羅很遠,超過了他規定的距離。他憤怒地打了個手勢,叫他們靠近些。

    沒關係,史帝加。保羅抬起一隻手,只是朋友之間隨便聊聊。你把大使的箱子挪近我的沙發好嗎?

    史帝加思索著保羅的命令。那樣一來,箱子就會擺在保羅和那個粗魯的助手之間,離保羅太近了。可是

    沒關係的,史帝加。羅又重複了一遍,同時做了個秘密手勢,表示這是個命令,不得違抗。

    史帝加很不情願地推動箱子,朝保羅靠近了些。他不喜歡這種容器,還有它周圍那股濃重的香料味。他站在箱子一角那個領航員不住旋轉的發音裝置下面。

    摧毀天神,保羅說,有意思。可是,誰說我是天神?

    那些敬拜您的人。艾德雷克說,故意瞥了一眼史帝加。

    你相信嗎?保羅問。

    我相信什麼無關緊要,陛下。艾德雷克說,然而,在多數觀察者看來,您似乎圖謀把自己變成一個神。人們會問,如果那樣的話,您是否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而且隨心所欲地去做?

    保羅琢磨著宇航公會領航員的話。一個令人噁心的傢伙,但感覺敏銳。這個問題保羅也曾經無數次問過自己,但以他看到過的那麼多時間線,他知道,自己的未來可能比當一個神祇更糟糕。糟糕得多。然而,這些並不是一個普通領航員能夠預見到的。奇怪呀。為什麼提出這樣的問題?艾德雷克想通過這種正面交鋒的手段得到什麼?保羅心念一轉(背後肯定有特雷亞拉克斯人搗鬼)再轉(最近在塞波星贏得的聖戰勝利與艾德雷克的行動有關聯)再轉(比吉斯特姐妹會的各種教義)再轉

    成千上萬條信息喇地閃過他那長於計算的大腦。也許只花了三秒鐘的時間。

    身為領航員,難道你懷疑預見力的指導作用?保羅問,迫使艾德雷克在最不利於自己的戰場上應戰。

    領航員慌亂起來,可他掩飾得很好,說了一句聽上去很像格言的話:沒有哪個聰明人懷疑預知的力量,陛下。從遠古時代開始,預言幻象就為人們所熟知,但它總是在我們最意想不到的時刻奔到眼底。幸運的是,宇宙中還存在著別的力量。

    比預知更偉大的力量?保羅逼問道。

    如果世上只有預知這一種力量,而且威力無比,無所不能的話,陛下,它必然會走向自我毀滅。除了預知,不存在其他任何力量?那麼,除了退化之外,它無路可走。

    人類肯定會濫用這一能力,最終導致它的毀滅。保羅贊同道。

    即使在最準確的情況下,預言幻象也是捉摸不定的。艾德雷克說,也就是說,在人們沒有將自己的幻覺誤認為預言幻象的情況下。

    看樣子,我的幻象只不過是幻覺而已。保羅裝出傷心的口氣,或者,你的意思是,產生幻覺的是我的崇拜者?

    史帝加覺察到了逐漸緊張的氣氛,朝保羅靠近了一步,嚴密注視著斜倚在箱子裡的宇航公會的人。

    您有意曲解了我的意思,陛下。艾德雷克抗議道。言語裡隱含著一股奇怪的暴力。在這兒顯示暴力?保羅懷疑道。諒他們不敢!除非(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衛兵)保護我的衛隊倒戈。

    可是你指責我圖謀把自己變成神。保羅用只有艾德雷克和史帝加能聽見的聲音說,圖謀?

    也許這個詞選得不對,陛下。艾德雷克說。

    可它很說明問題。保羅說,說明你希望我倒霉。

    艾德雷克脖子一扭,擔心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史帝加。人們總是希望有錢有勢的人倒霉,陛下。據說有一種辦法,可以用來分辨一個人到底是不是貴族出身:貴族會掩飾自己的邪惡,暴露在外的只是能讓老百姓喜歡他們的壞習慣。

    史帝加的臉上一陣顫動。

    保羅發現了。他知道史帝加在想什麼,也知道他的憤怒。這個宇航公會的傢伙怎麼膽敢這樣對穆哈迪講話?

    你當然不是在開玩笑。保羅說。

    玩笑?陛下?

    保羅感到嘴巴發乾。屋裡的人太多了,他呼吸的空氣被許多人的肺污染過。艾德雷克箱子周圍瀰漫的香料味也令人覺得呼吸不暢。

    在你所說的這場圖謀中,誰可能是我的同夥呢?保羅隨後問,你是否認為是奇扎拉教團?

    艾德雷克聳聳肩,攪得腦袋周圍的橘紅色氣體四處瀰漫。他不再注意史帝加,儘管這個弗瑞曼人仍然在惡狠狠地盯著他。

    你是說,我聖教屬下的傳教士,他們所有的人,都在宣揚、暗示這個謊言?保羅追問道。

    可能是出於自利,也可能是發自內心。艾德雷克說。

    史帝加一隻手按住了長袍下的嘯刃刀。

    保羅搖搖頭,說:這麼說,你指責我出於自利,散佈謊言?

    指責這個詞不確切,陛下。

    好一個膽大包天的畜生!保羅想。他說:不管是不是指責,總之你認為我的主教們和我本人只不過是一夥利慾熏心的強盜。

    利慾熏心?艾德雷克又看了一眼史帝加,權力會使那些掌握著過多權力的人陷入孤立,逐漸與真實世界脫節最後垮台。

    陛下,史帝加吼道,您曾經處死過許多罪行還不及此人的人!

    許多,是的。保羅同意道,可他是宇航公會的大使。

    他指責您是一個邪惡的騙子!史帝加說。

    我對他的看法很感興趣,史帝加。保羅說,壓制你的憤怒,保持警戒。

    謹遵穆哈迪吩咐。

    告訴我,領航員。保羅說,隔著空間和時間的遙遠距離,我沒辦法監視所有傳教士的一舉一動,也不可能知道每個奇扎拉教團小修道院和寺廟的細節。在這種情況下,我如何實施這個假設的欺詐行為?

    時間對您來說算得了什麼?艾德雷克問。

    史帝加皺緊眉頭,顯然很迷惑。他想:穆哈迪常說,他能看透時間的薄紗。宇航公會這個人的話中真意到底是什麼?

    這樣規模的欺詐怎麼可能不漏洞百出?保羅問,重大意見不和,分裂懷疑,經受不住內心的譴責而懺悔,欺詐不可能把這一切全都壓制下去。

    宗教和自利不能隱藏的東西,政府卻可以瞞天過海。艾德雷克說。

    你是在考驗我容忍的底線嗎?保羅問。

    我的觀點就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嗎?艾德雷克反駁道。

    難道他希望我們殺死他?保羅心想。艾德雷克想使自己成為烈士?

    我喜歡玩世不恭的觀點。保羅說,試探著對方,你顯然受過訓練,對一切語言技巧瞭如指掌,懂得如何使用雙關語、有殺傷力的字眼。對你來說,語言就是武器,你在測試我的盔甲的牢固程度。

    說到玩世不恭,艾德雷克說,嘴角現出一絲微笑,誰也比不上處理宗教問題時的國君。宗教也是一門武器。當它變成政府的一部分時,它會成為一種什麼樣的武器呢?

    保羅感到內心深處寧靜下來,心如止水的同時又凝神戒備。艾德雷克究竟是在和誰說話?機靈到極點的字句,極富煽動性,還有從容不迫的語氣,加上那種心照不宣的潛台詞:他和保羅是兩個久經世故的人,有更廣闊的天地,知道普通老百姓無法知道的事。保羅突然一驚,發現自己並不是這番花言巧語的主要目標。對方忍受種種不適造訪皇宮,目的是對其他人說出這番話,對史帝加,對皇宮衛兵們甚至可能對那個粗笨的助手。

    宗教的光環是強加在我頭上的。保羅說,我沒有有意識地追求它。他想:好吧!就讓這條人魚認為自己已經在這場口舌大戰中大獲全勝好了!

    那麼為什麼您不公開否認這種造神運動呢,陛下?艾德雷克問。

    因為我的妹妹阿麗亞。保羅說,仔細地觀察著艾德雷克,她是位女神。我奉勸你一句,提到她的時候千萬要小心,她只消看你一眼,就能置你於死地。

    艾德雷克嘴邊剛浮出的一絲笑意突然化成震驚的表情。

    我是當真的。保羅說,觀察著剛才那句話引起的震驚迅速擴散,只見史帝加暗暗點頭。

    艾德雷克沮喪地說:您動搖了我對您的信心,陛下。這無疑正是您的用意。

    你知道我的用意?還是別那麼肯定的好。保羅說。朝史帝加做了個手勢,表示接見到此為止。

    史帝加用手勢詢問是否需要刺死艾德雷克。保羅做手勢表示否定,他特意加強了手勢的力度,惟恐史帝加自作主張。

    斯凱特爾,艾德雷克的那個助手,走到箱子後的一角,把它朝門口推過去。到保羅對面的時候,他停下了,轉過頭來,眼中含笑,看著保羅:如果陛下允許的話

    你有什麼事?保羅問。他注意到史帝加靠了過來,以防這個人突然發難。

    有人說,斯凱特爾說,人們之所以依靠帝國的統治,是因為太空的無窮無盡。沒有一個統一的象徵,他們感到自己是孤零零的一個人,無依無靠。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皇帝正是他們依附的絕好對象。他們朝他奔過去,說:看啊,他在那兒。他使我們團結成一個人。或許宗教也有同樣的目的,陛下。

    斯凱特爾愉快地點點頭,又推了推艾德雷克的箱子。他們離開了會見室,艾德雷克仰臥在箱子裡,閉著眼睛。領航員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不像剛才那樣活蹦亂跳了。

    保羅瞪著斯凱特爾搖搖擺擺的背影,對這個人的話感到十分驚訝。真是個很特別的傢伙,這個斯凱特爾,他想。他說話的時候,給人的感覺彷彿不是一個人,而是許多人的集合體,他的歷代先祖彷彿全都和他站在一起。

    真奇怪。史帝加說,並不特別針對某個人。

    艾德雷克及其隨從出門後,一個衛兵把門關上了。保羅從沙發裡站了起來。

    奇怪。史帝加又重複了一遍,粗大的血管在太陽穴上不住跳動。

    保羅擰暗接見室的燈光,走到窗邊。窗戶大開,正對著城堡外陡峭的懸崖。遠處下面的某個地方,燈光在不斷閃爍,影影綽綽的,有人在移動。一隊勞工扛著巨大的溶膠石來到這裡,修補阿麗亞神廟被一股強勁沙暴損毀的牆面。

    這麼做不聰明,友索,把這種東西帶到這兒來。史帝加說。

    友索,保羅想。我的穴地名字。史帝加想讓我明白,他曾經領導過我,曾經在沙漠中救過我的命。

    為什麼您要這樣做呢?史帝加問,緊靠在保羅身後。

    數據。保羅說,我需要更多的數據。

    僅僅以門塔特的身份面對這樣的威脅,是不是有些太冒險了?

    很有見地,保羅想。

    門塔特的計算能力也是有限的。它就像語言一樣。語言是有限的,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沒有限制、也沒有邊界的事物。但儘管如此,門塔特的能力仍然很有用處。他把這些話告訴了史帝加,看他有沒有本事把自己駁倒。

    總有一些東西在範圍之外。史帝加說,有些東西,最好還是把它們放在我們考慮的範圍之外。

    或者讓它們留在我們心裡。保羅說。剎那間,身為預言者的他,身為門塔特的他,兩者共同得出了結論。放在範圍之外,不加考慮,這沒問題。最可怕的是,這些東西深埋在他心底,盤桓不去。他如何才能對抗他自己?逃避他本人?敵人的企圖正是設下毒計,讓他來個自我毀滅。沿著這個思路想下去,他看到了更加可怕的種種可能的未來。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他的沉思。明亮的走廊燈光從背後照亮奇扎拉柯巴的身影,他急匆匆闖進來,像被某種巨大力量一把扔進來似的。進入陰暗的接見室後,他驟然止步。捧在他雙手上的是幾卷釋迦籐卷軸,在走廊射進來的燈光下閃閃發光,像奇形怪狀的珍寶。一隻衛兵的手伸了過來,關上房門,珠寶的亮光於是隨之消失。

    是您嗎,陛下?柯巴問,朝陰暗處凝視著。

    什麼事?史帝加問。

    史帝加?

    我們都在這兒。什麼事?

    您下令為宇航公會的人舉行招待會,我覺得十分不安。

    不安?保羅問。

    人們都說,陛下,您太給我們的敵人賞臉了。

    就這些話?保羅說,這些卷軸是我早些時候要你拿來的東西嗎?他指著柯巴手裡的釋迦籐卷軸。

    卷軸哦!是的,陛下。這些就是歷史記錄。您想在這兒看嗎?

    我已經看過了。讓你帶來是想讓史帝加看看。

    我看?史帝加只覺得心頭火起。他覺得這又是保羅的一時心血來潮。歷史!他來這裡是為了跟保羅討論征服扎布侖星球的後勤計算問題,不巧卻碰上宇航公會的大使。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卻又冒出了柯巴和歷史!

    你對歷史知道多少?保羅沉吟著說,心裡暗自琢磨著自己身邊這個拖著長長影子的人。

    陛下,我能說出我們的人民到過的每一個星球,我還熟悉帝國的每一片疆域

    地球的黃金年代,你研究過嗎?

    地球?黃金年代?史帝加又著急又迷惑。為什麼保羅忽然想起要討論什麼人類起源時期的神話?史帝加的腦子裡仍然塞滿了扎布侖星球的數據。據門塔特參謀人員計算:需要兩百零五隻護衛艦,運載三十個軍團。此外還有錙重營,治安部隊,奇扎拉傳教士食物補給(數字就在他腦子裡)以及香料武器,軍服,紀念章陣亡戰士的骨灰缸需要的專家:製作宣傳材料的人、職員、會計間諜以及雙重間諜

    我還帶來了脈衝同步裝置配件,陛下。柯巴大著膽子說。他顯然察覺到保羅和史帝加之間的氣氛有點緊張,於是惶惶不安起來。

    史帝加搖搖頭。脈衝同步裝置?為什麼保羅要他在一部釋迦籐投影機上使用脈衝式記憶同步系統?為什麼要從歷史記錄中掃瞄下某段特別的數據?這是門塔特的工作!和往常一樣,一想起投影機和記憶同步裝置,史帝加便不由得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些東西總是讓他的感官極度不舒服。數據如排山倒海般湧來,腦子很久以後才能理出個頭緒。有的信息常常會讓他大吃一驚:連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腦子裡竟然儲存了這樣的信息。

    陛下,我帶是想和您討論扎布侖星的後勤問題。史帝加說。

    讓扎布侖後勤問題脫水吧!保羅不耐煩地說。他用了個弗瑞曼下流話,意思是這種水分是如此下賤,沒人願意不顧自己的身份接觸它。

    陛下!

    史帝加,保羅說,你最需要的是一種平衡感。只有懂得從長遠角度考慮問題,才能獲得這種平衡感。關於過去那個時代,我們手頭只有很少的資料。巴特蘭聖戰毀掉了太多東西,但剩下的所有數據,柯巴都已經替你帶過來了。你就從成吉思汗開始吧。

    成吉思汗?他是薩督卡軍團的人嗎,陛下?

    哦,比薩督卡軍團早得多。他殺了大概四百萬人。

    殺了那麼多人,他肯定有非常強大的武器,陛下。可能是激光射束,要不就是

    不是他親自動手殺的,史帝加。他像我一樣,派出了自己的軍團。順便再提提另一個皇帝,一個叫希特勒的人。他殺了六百多萬人。對古代人來說,這個數字相當可觀了。

    殺死被他的軍團殺死的嗎?史帝加問。

    是的。

    這些統計數字沒什麼了不起,陛下。

    很好,史帝加。保羅瞥了一眼柯巴手上的卷軸。柯巴站在那兒,好像想扔下這些東西立即逃走,我來告訴你一點兒別的統計數字。據保守估計,我已經殺死了六百一十億人,滅絕了九十顆行星,使五百顆星球元氣大傷。我消滅了四十種宗教,它們存在了

    異教徒!柯巴抗議道,他們全是異教徒!

    不,保羅說,他們是教徒。

    陛下在開玩笑。柯巴顫聲說,聖戰給成千上萬顆星球帶來了光明!

    帶來了黑暗。保羅說,一百代人以後,人類才能從穆哈迪的聖戰中恢復過來。我很難想像任何人還能超過我這番壯舉。他喉嚨裡爆發出一陣咆哮般的大笑。

    是什麼使穆哈迪覺得如此可笑?史帝加問。

    沒有什麼。我只是突然看到了希特勒皇帝的幻象,他也說過類似的話。肯定說過。

    沒哪個統治者擁有過和您一樣的權力。柯巴反駁道,誰敢向您挑戰?您的軍團控制了人類所知的整個宇宙,以及所有

    控制著這一切的是軍團。保羅說,不知他們自己是不是明白這一點?

    但軍團受您的控制,陛下。史帝加插話道。聲音明顯表明,他突然領悟到了自己在這個指揮鏈上的重要性這些力量正是掌握在他的手中。

    保羅成功地讓史帝加的思緒轉上了自己所希望的軌道,於是把注意力轉到柯巴身上,說:把卷軸拿到沙發這兒來。柯巴按吩咐做了。保羅說,招待會進行得怎麼樣,柯巴?我妹妹把事情都處理得很妥帖嗎?

    是的,陛下。柯巴的聲音警覺起來,但加妮一直通過窺視孔觀察。她懷疑宇航公會的隨員中有薩督卡。

    她是對的。保羅說,豺狼們全都聚在一起了。

    早些時候,邦耐傑還擔心他們趁機潛人皇宮的隱秘之處。史帝加指的是負責保羅個人安全的衛士長。

    他們那麼做了嗎?

    還沒有。

    可花園不如平時整潔了。柯巴說。

    怎麼個不整潔法?史帝加詢問道。

    保羅點點頭。

    陌生人來來去去,柯巴說,踩踏植物,交頭接耳。有些話讓我很不安。

    比方說?保羅問。

    比如稅收的花費方式是否合理。據說大使本人也問過這樣的問題。

    我倒不覺得這些話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保羅說,花園裡的陌生人多嗎?

    很多,陛下。

    邦耐傑已經派了精兵強將把守最易受攻擊的入口,陛下。史帝加說。說話時,他側過頭去,房間裡亮著的惟一一盞燈於是照亮了他的半邊臉。這種燈光,這張臉,喚醒了保羅的記憶,來自沙漠的記憶。保羅沒有讓自己陷入回憶之中,他考慮的是史帝加。此人怎麼會這麼快便能收束心神,重新考慮起現實問題來。這個弗瑞曼人的前額皮膚繃得緊緊的,像一面鏡子,反射出他腦海裡閃過的每一個念頭。現在,他已經開始懷疑了,對皇帝的古怪行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

    我不喜歡他們進入我的花園。保羅說,對賓客必須以禮相待,歡迎外交使節更是必須在禮儀上有所表示。但

    我去把他們打發走。柯巴說,馬上。

    等等!柯巴正要轉身出去,保羅命令道。

    房間裡突然一片寂靜,就在這一剎那間,史帝加悄悄挪動了一下位置,恰好可以看清楚保羅的臉。動作非常巧妙。保羅暗自欽佩。幹得漂亮,真是絲毫不露痕跡。只有弗瑞曼人才有這個本事。這是狡黠,也是對別人隱私的尊重。弗瑞曼人的生活離不了這種小動作,長期不懈,才會有這樣的造詣。

    幾點了?保羅間。

    快到半夜了,陛下。柯巴說。

    柯巴、我認為你也許是我最好的創造物。保羅說。

    陛下!柯巴好像受到了傷害。

    你敬畏我嗎?保羅問。

    您是保羅穆哈迪,是我們穴地的友索。柯巴說,您知道我信仰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像耶穌基督門下的使徒?保羅問。

    柯巴顯然沒明白這個詞的意思,但通過這句話的語氣,准地把握住了它的意思。陛下知道我的忠心!

    願夏胡露保佑我們!保羅喃喃地說。

    這瞬間可疑的沉默被一陣口哨聲打破了,有人從外廳走過。哨聲到了門外,被衛兵喝止了。

    柯巴,你或許能活得比我們更長久。保羅說,同時看到史帝加的臉上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些花園裡的陌生人怎麼辦?陛下。史帝加問。

    啊,對了。保羅說,叫邦耐傑把他們轟出去,史帝加。讓柯巴去幫他。

    我?陛下?柯巴流露出深深的不安。

    我的某些朋友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是弗瑞曼人。保羅對柯巴說,實際上是指點史帝加,記下那些被加妮認出來的薩督卡,然後殺死他們。你親自去做。我希望做得乾淨點,不要引起騷亂。請記住,宗教和政府並不僅僅是簽署和約、宣揚教義。

    謹遵穆哈迪命令。柯巴低聲說。

    扎布侖後勤計劃的事呢?史帝加問。

    明天吧。保羅說,等把陌生人從花園驅逐出去,招待會完了再說。晚會結束了,史帝加。

    我明白,陛下。

    我知道你明白。保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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