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寶錄 正文 第四十五章 登臨北嶽
    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淡一笑道:

    「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洗脫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脫罪名,就此別過。」

    雙手一拱帶著那宮女逕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著那青衣宮女,匆匆離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著滿腔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洩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歎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洩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說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鑭,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鑭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實在可疑。

    持左鑭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鑭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鑭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衛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鑭「力劈華山」,照準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捲住,呼地一聲,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著,二人跌得臉腫鼻青,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著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衛,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著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裡,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並肩站成一排。

    左鑭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齊上呀!」四人刀鑭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捲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鑭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說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說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著,口中笑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說,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終於沒說出口來,抱拳一拱,領著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著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鬍,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沖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著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熏,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借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沖瀉而成,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捲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捲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說『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克捲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說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郁金花』香味,可克『捲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捲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說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說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說?」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容事。」

    苑蘭公主歎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說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說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降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峰』取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說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說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歎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啟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捨,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位老前輩重托,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敘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說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峰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峰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里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峰,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捲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說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捲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裡敢跳下去,急忙踢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群,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風怒卷,藉著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裡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須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教旌,那旗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著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著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群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著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范磊,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著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韁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伙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是從地道排泄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污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受了劍傷。

    他雖離群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拚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著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捲心鶴冠蘭」的毒氣,又問道:

    「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裡害怕,唯恐說錯了話,嚅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說道:「大公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說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閱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說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裡空著急一場。」倩笑盈盈,宛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群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裡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心頭癢癢,不覺全身酸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癡,突然大聲說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用於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說什麼?」

    群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週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裡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回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目望著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嬌聲道:

    「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說清楚,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歎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說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說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說出。突然大聲說道:「尹兄可知我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拚鬥情形,說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群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都不划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說,好說。」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並,好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裡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著頭弱了崆峒威名,只好硬著嘴巴,說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身說道:

    「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於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卷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聲,一掌貼著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說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拚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群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著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著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帶,順手把它取下。

    群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裡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群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叟那場比鬥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說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髮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說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並,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焰,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幾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說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說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裡,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毒氣消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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