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寶錄 正文 第四十章 冒牌欽差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說道:「也許你真能治好我傷勢,但我不願平白受人恩怨。」

    聖手公羊道:「替人治傷,從不計報酬,何況尹小俠對敝谷有恩,公主又是他親人,更屬義不容辭。」

    苑蘭公主心中沉吟一陣,說道:「我不但不受人恩澤,也不輕易降恩於人,念在你與駙馬的情份上,特例外降恩,封你為『宮苑御醫』之職,日後隨我回『玉壺國』裂土封爵,享盡榮華富貴。」

    聖手公羊躬身拜道:「敝人久居千樹林,清閒已慣,無心仕途,公主盛意心領就是。」

    苑蘭公主聽他拒絕封爵,臉色一寒,冷冷道:「你既不願接受封祿,我也不希罕你替我治傷。」她是想先降恩於人,再受人恩惠。

    「敝人為公主療傷,完全出於一片至誠,實不在功名利祿。」

    苑蘭公主嗔道:「少嚕嗦,出去!」

    他見公主鳳目威儀,眉梢神韻飛揚,自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其然低下頭去,拱手長揖,道:「公主聖意降恩,敝人謝領恩典,願受封爵之名,但公主准於下屬依然居住千樹林如何?」

    苑蘭公主臉色稍霽,曼聲道:「看你一片基業經營不易,安土不遷也是人情之常,好吧,我就准你所請。」

    聖手公羊色然而喜,屈膝下跪,連叩三個頭,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本公主與人過招,失手受傷,特令『宮苑御醫』負責診治。」輕咳一聲,疲倦地閉上雙眼調息。

    聖手公羊再拜而起,舉步走到一個大藥箱前,打開鐵鎖,掀蓋只見箱中有一爐鼎,旋動爐蓋,從鼎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從他貯藏之慎重,可知必是極其珍貴的藥品,他雙手把瓷瓶呈上,說道:「這瓶中有十粒丹丸,是屬下用十數種名藥配製而成,公主每日服一粒,可幫助行血運氣,阻止傷勢惡化。」

    苑蘭公主伸手接過瓶子,問道:「光吃丹丸,傷勢就可痊癒嗎?」

    「不,這十粒丹丸只是治標,要根治病源,須用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才克奏效。」

    公主打開瓶蓋時,鼻聞一陣參茸清香藥味,令人心曠神怡,倒出一粒服下,立覺胸膛痛楚稍減,不禁輕輕頷首說道:「這丹丸頗為靈驗,不過你說導血歸經,尚須仰仗『六瓣仙蘭』想必甚難取得?」

    聖手公羊道:「『六瓣仙蘭』產在天竺,此去山重水復,相距萬里之遙,欲得非易,幸好敝友『天池醉客』獲悉天竺有一位和尚帶著一株仙蘭進京朝貢,大概明日可抵長安。」

    苑蘭公主神色怡然,道:「下邦向上國朝貢,以示忠貞不貳,東夷六國十三邦各小島嶼,也歲歲向『玉壺國』貢禮……」說到此處,語氣突然一變,冷冷接道:「明日就去把那和尚的貢禮,悉數攔截,不得有誤。」她所發命令,聽來簡單明瞭,受命者自有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感覺。

    聖手公羊應聲:「遵命!」與尹靖告退而去。

    諸人在茅舍外,商討如何去攔截「六瓣仙蘭」天池醉客道:「那天竺和尚沿途必到各大寺院膜拜,朝廷已接到邊疆守將奏折,派遣欽差大臣前去迎接。」

    聖手公羊道:「欽差一來,要搶仙蘭只怕就費手費腳了。」

    宇文雷冷哼一聲,道:「宮廷大內之中會有什麼高手,幾位也太過慮了。」

    任年嬌心念一轉道:「我有一個主意,不知幾位高見如何?」

    天池醉客人本滑稽,一聽她賣關子,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們怎知你肚子裡懷著什麼鬼胎?」

    宇文雷是「幽冥洞」鬼主,一聽天池醉客說他妻子懷鬼胎,只道是有意侮辱,臉色頓時一沉,怒道:「臭胖子,你罵我妻子懷鬼胎?」

    尹靖知他誤會,淡然一笑道:「幽冥公子息怒,這位婁兄是言出無心。」

    天池醉客一愕,道:「哈哈,原來你就是『幽冥鬼洞』鬼主。」

    幽冥公子連哼二聲,道:「你知道就好。」

    任年嬌突然壓低嗓音,絮絮瑣瑣地說了一陣。

    眾人連稱妙計,於是立即分派人手入長安城,籌備各項用具,忙了一夜,諸事俱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長安西城門,來了一位身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右手提著一支方便鏟,左手牽一匹白色駿馬,馬鞍上馱載著一堆經書及一個玉盒。

    那和尚身材高大,眉目端正,看來甚是年輕,他一面遊覽市面風光,一面打聽長安最大的寺院,經路人指點,一人一騎,漸向城東而去。

    霎時已轉入一條清靜的道路,只見兩邊綠樹成蔭,蔓延里許。

    在道路盡頭,濃蔭之中,聳立著一座寺廟,但見紅牆綠瓦,畫棟雕樑,頗為壯觀。

    那和尚來至廟前,仰首見大門橫額上畫著「天龍寺」三宇,殿中香煙縷縷,頗為幽雅,有一小沙彌手提佛塵,輕輕揮彈,口中念道:「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台。

    時時勤拂試,

    不使染塵埃。」

    詞意高雅,頗具撣門意味。和尚聽小沙彌念畢,淡淡一笑低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原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小沙彌一怔,抬目望去,只見山門外,有一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寶相莊嚴,雙目神光如電,情如此僧來歷不凡,舉步迎去,稽道:「大師請了,敢問大師在何名剎清修?上下怎樣稱呼?今日踵臨敝寺,有何指教?」

    那和尚合什還禮道:「貧僧賤號彌羅,來自天竺『雷音寺』,此次雲遊天下,擬赴京師一行,路過貴寺當廣結善緣,特登門求教,印證佛理。」

    小沙彌聞言肅然起敬道:「大師敢情來自聖地,且容奉稟長老來接。」轉身徑去。

    天竺是佛教發源地,長老一聽有和尚來自天竺,急忙親身出迎,遠遠一見那和尚,身穿黃色袈裟,微微一怔,須知天竺僧侶以服色區分輩分高低,黃色是禪宗「雷音寺」最高輩份的服節,僧侶出道修行之時,一向以白馬馱載經典。後漢明帝,曾有一位攝摩騰僧,帶四十二經到中原傳教,在洛陽建立第一所佛教寺院,當時因以白馬馱經,故名「白馬寺」。

    長老來到山門外,相見之下,發覺這位天竺高僧甚是年輕,頗感意外,合什朗喧一聲佛號道:「貧僧法本,忝掌敝寺主持,欣聞師兄踵臨,蓬蓽生輝。」

    彌羅僧見老和尚俊眉善目,道氣盎然,知其修為非淺,稽首還禮道:「貧僧路過貴地,聞寶剎清幽,一來瞻仰佛像,二來晉謁長老,參禪禮佛。」

    法本長老道:「貧僧德薄學淺,請師兄多多指教,請進方丈室用茶。」肅容讓路。

    彌羅僧先行參拜過大殿中的佛像,隨長老入方丈室,早有小沙彌奉上香茗。

    主客坐定,寒暄一陣,開始談論佛法濟世的道理,彌羅僧並取出一本「金剛般若經」相贈。

    談吐過一陣,長老發覺這位年輕的聖地僧侶,佛法精湛,立論淵博,不由心生敬佩。

    說話之間,忽有一小沙彌神色匆匆,跑進方丈,稟報道:「啟稟師父,山門外來了四位朝廷欽差大人,聲言欲見主持方丈。」

    法本長老聞言淡淡一笑,起身說道:「師兄請稍待,貧僧去去就來。」

    殿中鐘鼓齊鳴,僧侶分別兩旁,長老親邁殿外,只見廟前有四匹黑色駿馬,錦鞍銀勒,甚是名貴。

    馬上騎士為首一人,官衣盛服,朗目如星,眉飛入鬢,英挺俊拔之極。

    背後三人刀甲鮮明,一式宮廷侍衛打扮,一人胖體肥臉圓如月,一人身材瘦長,口角留著八字山羊鬍,另一劍眉朗目,甚是俊韶,這三人一胖一瘦一英俊,看上去甚是滑稽。

    長老稽首道:「京師諸位大人駕到,貧僧慢出迎接,多多失罪。」

    四人踢蹬下馬,身手輕靈之極,為首那位年輕英俊的武官,抱拳說道:「好說了,請問長老,今日可曾有一位天竺師父,到此落腳?」

    法本長老怔了一下答道:「適才有一位天竺僧侶踵臨敝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那武官朗聲道:「有勞長老,喚他出來恭接聖旨。」

    群僧齊齊一驚,那位天竺和尚來歷不明,如今聖旨臨門,不知是禍是福?長老慌忙傳話入方丈室,請出彌羅僧來接旨。

    那武官高捧聖旨,朗聲讀道:「聖旨宣讀」眾僧侶立時伏首跪拜大拜中,恭聆御旨。

    那武官俊目一轉,繼續道:「本朝應天承命,君臨天下,仁思遐邇,四海來朝,朕聞天竺北印王,派使者攜帶『六瓣仙蘭』來貢,千里迢遙,風塵坎坷,不勝辛勞。朕特派宮廷侍衛,西面遠迎,以保仙蘭無慮,諭到之間,曉行夜宿,馳返京師,不得延誤。明正統十四年,孟冬。」

    眾僧謝恩而起,彌羅僧道:「貧僧此次東來,有二個目的,一來宜揚教義,二來進京朝見天子,前貴國御使鄭和大人,巡撫南洋,恩布海外,曾數度臨踵敝邦,北印王對中土文物經政,甚是景仰,故貧僧借東行之便,順帶一株仙蘭面貢當今天子。」

    那武官頷首,道:「聖上早接到邊疆布政司奏折,故派下官等前來恭迎大師佛駕,請立刻隨下官等上京如何?」

    彌羅僧臉有難色,道:「貧僧此來旨在闡揚佛家『金剛般若經』真義,沿途尚須拜會各大寺院,參禪理佛,怎敢勞動幾位大人相陪?」

    那面目清秀的宮廷錦衣侍衛,臉上一直是一片倨傲之色,這時冷冷插口道:「下邦番使,竟敢違抗天子聖意一旦觸怒龍心,毀掉天下所有寺院,看你還有什麼屁教?」

    群僧聽出他出言傲慢無禮,不禁臉色微微一慎,彌羅僧緩聲道:「貧僧豈敢違拗聖旨,只是拜會寺院之事不可變,當盡速趕赴京師就是。」

    那年輕侍衛又冷冷道:「六瓣仙蘭甚是珍貴,難免有惡人暗中窺視,你沿途見廟落腳,逢寺淡經,貢禮萬一失落,吃罪不起,不如先把仙蘭交給我們帶回京師,那時你無牽無掛,盡可海闊天空,任意去傳教。」

    彌羅僧心中微微起疑,聽他口氣似只是來接仙蘭,不是來接大使,他心中雖這樣想,卻莞爾笑道:「貧僧途中曾經遇上幾起盜匪,企圖搶竊仙蘭,均被從容打發開去,此事幾位大人盡可放心,勿庸多慮。」

    那位口角留八字小山羊鬍的瘦長侍衛,說道:「中原綠林黑道,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辣,非邊疆強盜可比。」

    彌羅僧朗喧一聲佛號,道:「生殺掠奪,有違佛門宏旨,貧僧若遇上綠林悍盜,當本佛門慈悲之心,好言勸其歸善。」

    那身胖體肥的錦衣侍衛,哈哈笑道:「盜匪若肯聽從善言,天下也就昇平無事了,你這和尚雖有菩薩心腸,只怕也難喚醒苦海中人。」

    彌羅僧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渡苦海之中。」

    那位年輕侍衛,對於佛家悲天憫人慈善的心懷,似乎聽得很難入耳,只聽他怒聲說道:

    「你這糊塗的和尚,中原綠林豪盜,殺人不眨眼,你心存仁慈,就只有被超渡到西方極樂世界去的份兒。」

    法本長老老於世故,覺得這幾位侍衛官,言語形態放浪不羈,不像作官人的模樣,倒有幾份像是江湖豪客,不禁心生疑雲。

    那胖侍衛突然手一揚,一股掌風向大殿中吹入,案上點燃著的香燭,呼嘯一聲,悉數撲滅。只聽他呵呵笑道:「和尚敢是不聽皇上聖旨?」他身在廟外,距殿中香案數丈之遙,隨便一招手,就把香燭撲滅,功夫確實不凡。

    但法本長老與彌羅僧心中疑慮更重,原來江湖中人,一遇到彼此意見不睦,常常是顯耀幾手武功恐嚇對方,那胖侍衛此舉,分明也是恐嚇之意。

    彌羅僧心下雖然疑雲重重,卻是不敢得罪,因為當時中國在南洋一帶威望極隆,對方是欽差,萬萬得罪不得。

    原來明成祖永樂三年,三寶太監鄭和,奉命統領士兵三萬,戰船數十艘,巡遊南洋群島,前後三十餘年間,七度出使,曾遠達歐洲東岸,所到之處,恩威並濟,望風披靡,從此中國聲威大振,海外諸國紛紛來朝。

    彌羅僧此次東行,身負傳教與敦睦邦交雙重使命,因此對目下情勢沉吟不決。

    這時那位英俊武官的劍眉微微軒揚,鄭重道:「聖上對仙蘭甚是重視,下官奉命而來,若有什麼三長二短,只怕吃罪不起。」

    彌羅僧覺得這位武官言談氣質,迥異流俗,不由疑慮消除,頷首道:「既然如此,貧僧當隨幾位大人立刻上京。」

    於是告辭法本長老,離長安催騎北上。

    出了長安城,彌羅僧依然手牽白馬,緩步而行,欽差官只怕延誤行程,那武官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為免延誤行程,請大師上馬如何?」

    彌羅僧搖頭道:「白馬馱載經典聖書,貧僧豈敢上坐?」

    那年輕侍衛不耐煩,道:「這些爛經書有什麼了不起,摔掉算了。」

    彌羅僧禪眉微剔,低誦一聲佛號,道:「佛法慈悲,救人救世,經書所載俱是先聖先賢微言大義,佛門弟子奉為修身濟世的金科玉律,豈可輕易拋棄?」

    那年輕侍衛厲聲道:「我不管是臭道理也好,或是金科玉律也好,反正這些笨書本,妨害行程,不扔也得扔。」

    彌羅僧涵養極深,聽他語氣跋扈,漫罵叫囂,依然神色如常,緩聲道:「貧僧步行已慣,幾位大人儘管催馬,貧僧大概還不至落伍。」

    「如此最好不過,咱們起程吧!」說罷與那瘦侍衛,並馳在前開路。

    那英俊武官與年輕侍衛殿後壓陣,把彌羅僧夾在中間,只見他步行如飛,舉止從容,居然與奔行的駿馬不相上下,四人見狀均微感驚訝。

    奔行一陣,轉入一條狹長的山谷,舉目人煙絕跡,荒草沒徑。

    馬行如飛,霎時已深入狹谷中央,前頭二人突然收韁勒馬,那瘦侍衛說道:「此處危途險徑,常有強人出沒,請大師將『六瓣仙蘭』交與下官等照顧,以免有失。」

    彌羅僧笑道:「大人放心,貧僧自會細心照料。」

    那胖侍衛道:「大師把仙蘭帶到中原,責任已了,只要把它交給我們,就不關你事了。」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四人形成包圍之勢,把自己困在核心,心下已然明白,但他卻了無懼色,淡然說道:「貧僧奉北印王之命,須把仙蘭面呈天子,恕不能交給欽差大人。」

    那年輕侍衛冷笑道:「我們受皇上之命,要把仙蘭取得,天子之命高於北印王,你還是乖乖把仙蘭交出,少費口舌。」

    彌羅僧臉色一沉,道:「幾位行止,貧僧不敢輕信,恕難遵命。」

    那年輕侍衛馬鞭一場,叱道:「少嚕嗦,再不交出仙蘭,定教你橫屍荒野。」

    彌羅僧神色凜凜,沉聲道:「幾位自命是朝廷欽差,為何要搶貧僧仙蘭?」

    年輕侍衛踢蹬下馬,哈哈笑道:「朝廷欽差搶仙蘭又怎麼樣?哪一朝代的江山不是用暴力搶來的?」

    彌羅僧方便鏟一橫,怒道:「幾位原來是假冒欽差之名,誘貧僧到此?」

    那胖侍衛呵呵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假的道理,在佛門中原難辨別,大師何必深究?」

    原來他們果是冒牌欽差,那位英俊的武官正是尹靖,三位侍衛是幽蘭谷主,天池醉客,與幽冥公子宇文雷。

    只聽彌羅僧冷然道:「施主歪曲佛義,不足以言道。貧僧東行途中,曾遇上十數起盜匪妄想搶奪仙蘭,無不斷羽東歸,幾位只怕也不能如願。」

    忽聽一陣粼粼聲響,山坳處轉出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坐著一臉孔皺紋疊疊的女人,正是任年嬌,只見她收繩勒韁,馬車嘎然而停,曼聲說道:「你們還沒有得手嗎?」

    宇文雷笑道:「娘子,臭和尚嚕嗦的很,不過他已成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幽蘭谷主道:「駙馬爺,咱們動手吧。」

    尹靖目光一轉,只見彌羅僧神色穆然,靜立不言,他微一沉吟,向和尚拱手說道:「在下等確非朝廷欽差,只因公主身受重傷,需用『六瓣仙蘭』救治,才出此下策,請大師高抬貴手賜藥,感激莫名。」

    彌羅僧肅然:「六瓣仙蘭是北印王托貧僧送來的貢禮,恕難相贈。」

    宇文雷罵道:「臭和尚滿口救人救世的謊言,如今公主性命垂危,你忍心見死不救,拿仙蘭去奉承皇帝,難道那堆爛經書裡,只教你這些阿諛謅上的方法?」

    彌羅僧一怔,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敢。」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冰冷冷的嗓音道:「宇文雷住口,誰要他賜藥救人,哼,天竺向中原進貢,為什麼不向玉壺國進貢?去把他貢禮全部搶下。」

    宇文雷朗笑道:「公主說得是,臭和尚把仙蘭留下。」說著揚手一鞭,猛向頂門劈落。

    彌羅僧斜跨半步,喝道:「施主不可造次!」

    伸出二根指頭一束,不知怎麼一夾,宇文雷劈去的馬鞭,已被牢牢鉗制。

    幽冥公子心中不服,冷哼一聲,猛力往後一拉,企圖把長鞭奪回,誰知有如撼山拔岳,居然紋絲不動。

    不知是用力過度或是羞忿交加,他俊臉激得紅如朝霞。

    幽蘭谷主見二人功力相差甚遠,雙肩微微一晃,欺身撲上,大聲喝道:「和尚好功力,接兄弟一掌試試。」掌勢翻動,一股排空勁氣,直逼過去。

    彌羅僧手指輕輕一挾,鉗挾在指縫中的馬鞭頓時向外飛揚,直向劈來掌風迎去。

    「砰」的一響,聖手公羊雙掌擊在馬鞭上,只覺如劈鋼棍,雙腕麻痛難耐,禁不住連退二步才站穩。

    聖手公羊發掌之時,宇文雷吆喝一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乘機抽回馬鞭。

    孰料彌羅僧借力使力,向外一拋,宇文雷只覺萬鈞力道虛脫,身如騰雲駕霧般地,向後連翻兩個觔斗,撞在山壁上,跌個發昏。

    任年嬌飛落車下,急忙跑過去把他扶起,歎道:「雷郎,你怎麼這樣膿包,每戰必敗?」

    宇文雷定了定神,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像今天這樣把個臭和尚摔三個觔斗。」

    彌羅僧淡淡一笑道:「施主武功縱然足以睥視天下武林,也不見得能把貧僧連摔三個觔斗。」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彌羅僧雖然是佛門有道高僧,但一談到武功,也不禁豪興遄飛,朗邁之氣溢於言表。

    尹靖聞言劍眉一揚,大步踏上,雙手一拱道:「大師神技驚人,在下特來請領教益。」

    彌羅僧道:「施主有意賜教,貧僧自當奉陪。」

    尹靖道:「有一事我得先說明,我們是為搶仙蘭而來,到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彌羅僧淡然道:「仙蘭就在馬鞍上,施主若能搶到手,貧僧絕無半句怨言。」

    尹靖聽他言下含有輕視的意味,冷然道:「如此放肆了!」

    話聲中,人影晃動,疾如閃電飄風,五指已臨馬鞍。

    彌羅僧心靈大大一震,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一聲虎吼,揚手揮去。

    日光下,只見二點閃閃銀光,直襲「脊心」、「鳳尾穴」。

    這時尹靖指尖已將觸玉盒,忽聽那白馬長嘶一聲,後腿如閃電踢向他心窩。

    這一著出人意料之外,尹靖立成被前後夾攻之勢。

    旁觀諸人,見他身處危境,齊聲呼喝。

    呼喝未落,忽見尹靖身如一縷煙塵,沖宵而起,這時他自然不及去取玉盒,但卻乘機用足尖對準玉盒踢去。

    只聽一聲金振玉鳴,玉盒雖然牢牢縛在馬鞍上,但絲繩已被踢斷,立刻飛離馬鞍,向天池醉客飛去。

    說來真巧,尹靖一脫開前後夾擊之勢,彌羅僧射出的暗器卻平平正正釘在馬腿上。

    那馬負痛嗥嗥哀鳴,翻倒在地。

    這些事說來絮瑣,卻在同一瞬間完成。

    彌羅僧一見白馬負傷倒地,玉盒又向天池醉客飛去,勃然大怒,袈裟飄擺,一晃而去,趕在玉盒之前,伸手一抄,把玉盒取回手中。

    天池醉客本待伸手去接玉盒,忽見彌羅僧身快如風,居然比玉盒先到,驚駭之下,掌劈「羅漢醉月」,匝地捲去。

    彌羅僧揮袖一拂,立時把他震的踉蹌後退,也幸好他甚機智,這招「羅漢醉月」是以進為退,才沒有受傷,但已驚出一身冷汗。

    彌羅僧左抱玉盒,右持方便鏟,雙目神光威凜,凜然說道:「貧僧東行數千里,路遇無數武林高手,施主是第一個避開我『驚世神針』之人。」

    這時尹靖已飄然落地,他見玉盒不但未得手,已方三人反被他擊敗,心中氣忿,神色凜然道:「大師手中玉盒,在下勢在必得。」

    彌羅僧毅然道:「貧僧手中玉盒,誰也別想染指。」口氣說得比對方更堅定。

    尹靖冷哼一聲,道:「大師把玉盒拿穩了。」一式「開天尋秘」,上劈天庭,下扣曲池,輕巧迅辣之極。

    彌羅僧喝道:「來得好!」方便鏟「攔江截海」,舞起一片影牆,護住身形。

    鏟影掌風交激一片,尹靖雙掌風雷迸發,如海潮急雨,招招進逼。

    彌羅僧鏟法氣勢磅礡,大開大合,點、壁、掃、封有如行雲流水,攻守兼具,勁風呼嘯,波及數丈以外。

    由於他二人身手奇高,動若脫兔,靜如山嶽,一招一式,莫不是武林罕見奇技,旁觀諸人功力相去甚遠,縱然有心相助也難插手。

    鬥到疾處,只見二團人影在場中滾動,有時混淆不清,有時清晰可辨,眨眼已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忽聽彌羅僧大聲叫道:「且慢!」

    方便鏟一收,人如旋風退開丈外。

    尹靖抵擋一陣,依然臉不改色氣不喘,昂首挺胸,朗朗問道:「大師喊停,有何指教?」

    彌羅僧道:「咱們這樣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道:「你盡可放心,我們雖然明言來搶仙蘭,但只我一人與你動手,其餘諸人,袖手旁觀。」

    彌羅僧道:「貧僧並非此意,我是說你手中無兵刃,與我動手吃虧甚是不公平。」

    尹靖朗聲一笑,道:「大師鏟法高明,在下雖無趁手兵刃,但還勉強可支持得住。」

    彌羅僧禪眉軒動,肅然道:「施主恁地自豪,貧僧念你手無寸鐵,鏟下留情三分,否則你也難與貧僧戰成平手。」

    宇文雷敗在他手下,心頭火起,罵道:「牛皮和尚吹大氣,看你打得氣唬唬地,還說留什麼情。」

    尹靖正色道:「咱們是來搶仙蘭,彼此已成對敵之勢,大師儘管下手,不必容情。」

    彌羅僧道:「施主武功高強,貧僧不免生出英雄相惜之情,不敢與普通盜匪等量齊觀。」

    尹靖笑道:「蒙大師看重,要怎樣比鬥才算公平。」

    彌羅僧不言比鬥之事,突然心念一轉,說道:「貧僧雖然初臨中原,但以施主身手觀之,絕非泛泛之流,不知你所過菩提達摩沒有?」

    尹靖聞言肅然起敬,道:「菩提達摩乃是少林派師祖,對宣揚中原武功學屬第一,江湖上無人不知。」

    彌羅僧道:「菩提達摩是禪宗一代奇人,與貧僧同是師出『雷音寺』並同樣受過『金佛玉杖』,只是時代不同而已。」

    眾人雖不知「金佛玉杖」含蓄何意,但想既是菩提達靡曾經獲得過的等銜,必是一種佛道或武功的極高成就的象徵。

    尹靖神色莊嚴道:「大師與達摩異代同人,那真是失敬了。」

    彌羅僧道:「以貧僧身份,自然不能持兵刃與你動手,現在以空手奉陪就是。」

    右臂一沉,把方便鏟插入土中,並將玉盒揣入懷裡,雙掌合在胸前,斂神而立。

    大敵當前尹靖絲毫不敢大意,功行雙臂,氣納丹田,神色莊穆之極。

    二人就這樣凝立盞茶功夫,絲毫沒有動彈一下。

    旁觀諸人見他們不動不言,心情緊張,忽覺得異常沉重。

    苑蘭公主突然警覺地放下車簾,躲入車廂。

    又過了一會,眾人沉重的心情變得苦悶,好似心頭積壓著無限煩惱,不宣洩舒暢,就要氣窒一般。

    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增長,加重成份,宇文雷首先忍不住,悶哼一聲,萎頓在地。

    其餘的人也感到神昏目眩,呼吸緊迫難耐。

    這時尹靖與彌羅僧的激戰又重新開始,正在猛烈之際。

    苑蘭公主見彌羅僧的招術突然神色一怔,曼聲道:「韋馱度世,佛法高懸,法輪大轉,普照人天……」她叫的招名,都是「天佛掌」中的奇招,而且在彌羅僧使出之前叫破,不禁令這位天竺高僧,大為驚訝。

    彌羅僧忽然把招術一變為「佛門小乘手」,苑蘭公主又如數家珍,連叫招名。彌羅僧變化幾種武功,她都招名說得絲毫不誤。

    彌羅僧驚奇之餘,猛劈兩掌,把尹靖功勢逼住,朗聲道:「女施主居然把『貝葉萬言經』,背得如此爛熟,這幾招你可認得?」掌勢一變,似劈非劈,變化深藏不露。

    尹靖在姑蘇寒山寺窪窟中,曾與苑蘭公主大戰一場,今見彌羅僧招術與苑蘭公主同出一轍,起先甚感驚訝,這時才知他們練的是「貝葉萬言經」的武功。

    苑蘭公主對彌羅僧新換的手法,似懂非懂,一時卻叫不出名堂,腦筋電轉,迅速思索「貝葉萬言經」中的道理。

    忽見來路塵煙瀰漫,人喧馬嘶,有一隊人馬,排江倒海般地,疾馳推湧而來。

    聖手公羊臉色一變,驚道:「不好了!定是欽差領兵攻來了。」

    原來他們離開「天龍寺」二個時辰之後,長安巡撫李大人,與二位朝廷欽差大人,到「天龍寺」迎接彌羅僧,法本長老一聽,立刻慌了手腳,把適才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出。

    李巡撫與欽差大發雷霆,頓時領兵前來追剿。

    尹靖一聽官兵來襲,心下大急,道:「你們先護送公主逃走……」

    話猶未了,彌羅僧五指拂肩而過,說道:「施主分神說話,貧僧這招勝了不算。」

    尹靖劍眉一揚,激起好勝之心,叱聲雷動,如狂風暴雨,連攻二掌二腿,惡猛狠辣,把和尚逼退數步。

    任年嬌扶著丈夫躍上馬車前,拉住韁繩,就要催騎趕路。

    苑蘭公主冷叱道:「慢著,等我把和尚的招術說出再走。」

    任年嬌急道:「此刻十萬火急,再遲只怕就走不了啦。」

    這一來苑蘭公主思維被打斷,記不起經文背到何處,更想不出招術之名,心中更氣,嗔道:「沒有人要你留下,快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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