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國之門 第九部 仙窟奇緣 第一章 探珍金蛇塞翁失馬
    顧劍南自從父親把天靈上人藏珍圖交到他手中,一直秘存在貼身的護身軟甲之內,未曾仔細看過,初時是因為自己毫不懂武功,就是按圖索驥知道天靈上人的武功秘笈,也無法進修,得之等於廢紙,所以根本就未動探珍的念頭,其後因專心修習鐵傘尊者的上乘武功,學貴在專,故也未動探珍念頭。

    現在和他為敵的一個個都是武林魁首,他非得進一步修習天靈上人超凡的武功,否則就不足以平定武林即將來臨的浩劫。

    何況他保有了天靈上人的藏珍寶圖,早已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成為眾矢之的。六大門派、金縷宮、天龍寺……可以說包括了整個武林,都布下羅網,非把他顧劍南除掉不可,除非他放棄天靈上人的藏珍圖。

    但是,除去私仇不說,為了整個武林的安危,他怎能放手。

    情勢逼使他不能不以武林安危為己任。

    因立身的洞穴顯示天靈上人藏珍的跡象,他遂動了一閱軟甲內暗藏寶圖的念頭。

    正好這時鬼醫公孫輸治療窮神的手術已經完成,只要解開封閉的昏睡穴,再稍加調息,即可恢復已失的記憶。

    在公孫輸的知會下,顧劍南出手解了窮神的穴道。

    窮神蕭無有如南柯一夢的驚醒過來,睜開疲憊的眼睛,掃視四周,發覺站在身邊的鬼醫公孫輸和顧劍南,幾疑不在人間,驚問道:「公孫老友,顧少俠,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鬼醫公孫輸含笑道:「不是做夢,我們停身在『亡魂林』的山洞裡面。」

    窮神的腦部剛施過手術,想必有些異樣或疼痛,抬手摸了摸頭道:「我的頭?」

    鬼醫公孫輸本想把受毒的情形及醫療經過對他說明,轉念一想:「還是不說的好,此刻他還不宜用腦。」心念至此,清描淡寫的道:「沒有什麼,只是稍稍受了點震動,我已替你敷好藥,調息調息就沒事了,但記住,在未解除繃帶前,什麼也不要想,只是無我無物的調息,這比服藥更重要。」

    醫生的囑咐比上級的命令更要遵從,窮神很馴服的一言不發,盤膝打坐,開始調息起來。

    顧劍南見窮神已恢復神智,也放下心,本想向公孫老前輩問問窮神的病情,又怕打擾了窮神的調息,遂一聲不響地開始卸裝。

    公孫輸不明所以,低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顧劍南用手指指身穿的軟甲低聲回答道:「起取天靈上人的藏珍寶圖。」

    公孫輸出手阻止,道:「請不要起取,老夫不想看到。」

    顧劍南一楞,不解道:「為什麼?」

    兩人講話的聲音雖然極低,公孫輸仍怕擾亂了窮神的調息,遂把顧劍南帶向洞口的一邊,遠離窮神約有一箭之地,示意顧劍南席地坐下,遂開始促膝而談道:「天靈上人的藏珍寶圖,武林中人無不夢昧以求,我卻例外。」

    顧劍南何等聰敏,聞一知十,已窺知公孫輸意在跳出三界之外,激道:「國家安危,匹夫有責,難道武林安危,老前輩視若無睹?」

    顧劍南暗佩顧劍南話鋒犀利,心忖:「好小子,拐著彎罵人。」

    又一想,他願意當我的面現示藏寶珍圖,足見對老夫不見外,忙轉不悅為欣慰道:

    「老夫雖忝為武林一份子,卻無門無派,與人無爭。」

    顧劍南道:「但善惡有分!」

    公孫輸道:「這要看在那方面說,如就我的天職醫道來說,只要是病者,不分善人惡人,我都得醫。」

    顧劍南道:「醫惡人,豈不是助紂為虐?」

    公孫輸肯定的道:「不,人之善惡只在一念之差,這『念』是屬心靈的,和肉體無關。」

    顧劍南道:「古往今來,為什麼懲治罪人,都加之身體以刑?」

    公孫輸笑道:「問題扯遠了,這是屬於『治』的大道理,總之我非職業劊子手,不願參加任何殺人的行列,更無任何野心,我的『道』是『活』人。」

    顧劍南道:「所以老前輩連天靈上人的藏珍寶圖也不屑一顧?」

    公孫輸道:「話不是這麼說,藏珍圖多一個人見到,就多一份麻煩,我也不願自找麻煩。」

    顧劍南道:「晚輩敬重老前輩,相信老前輩,更要就教於老前輩,因此才要和老前輩同觀藏珍寶圖。」

    頓了一頓又道:「且不知老前輩的所謂『不願自找麻煩』,意何所指?」

    公孫輸猶豫片刻,道:「你可知我有一個不肖的女兒,此刻被控制在樸摩天父子手中?」

    顧劍南道:「正因為如此,您將無法跳出三界,我有自信您會站在正義的一邊。」

    公孫輸以玩笑的口吻,問道:「少君,你不怕我因女兒故,倒向金縷宮那邊?」

    顧劍南搖搖頭道:「老前輩視我如小孩十分疼愛,您可知令嬡玲玲姑娘已有所轉變嗎?

    我相信她終會站在正義的一邊的。」

    公孫輸大喜,追問道:「你所謂的『有所轉變』,意何所指?」

    顧劍南猶豫了一下,道:「您總還記得,那次我獨闖金縷宮,我在自衛之下斷了樸立人一臂,卻挨了樸摩天一記紫電毒掌的事?」公孫輸接口道:「由途遇樸立人相搏,斷樸立人一臂,進到金縷宮,挨了樸摩天一掌,在這段過程,令嬡玲玲姑娘都在場。」

    公孫輸聽出眉目,不再岔話,靜靜的聽,面上流露出幾分喜悅幾分緊張神情。

    顧劍南繼續道:「初時她不瞭解我,和樸立人一個鼻孔出氣,恨不得要致我於死命,其後大概對我的為人漸有認識而漸生好感,因此後在金縷宮裡反而暗中助我,雖說這種暗中相助,我並沒有得到什麼好處,但我仍出自內心的感激她對我的關注。」

    這段亦公亦私,含混其詞的談話,叫公孫輸聽了痛癢難分,他以長輩身份,又未便直說:

    「究竟她是否對你一見鍾情?而你也對她有意?」

    他急切須要知道這些,但又不能不把這心意埋藏在心底,於是借用顧劍南的話,重複的道:「有所轉變,有所轉變……」他說時望向顧劍南的臉上:「確實是可喜的轉變。」以他老於世故的經驗,希望在這幾句話出口後,能看出顧劍南的心意,同時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顧劍南聰明絕頂,早就聽出公孫輸的心意,顧劍南心裡想的是什麼,別人無從知道,但他臉上的表情卻是那麼淡漠,就像這事與他無關。

    公孫輸暗罵了一聲:「好厲害的小子,喜怒不形於詞色。」

    罵過又暗讚:「人要想出人頭地,就得這樣,只怕玲玲這丫頭沒有這福氣。」

    公孫輸心裡既有這念頭,無形中就把顧劍南看成未來的乘龍快婿,一改以前的固執態度道:「好吧!為了維護道統與武林正義,老夫應允助你一臂之力就是。」

    豈只一臂之力,今後要他賣老命他也干,此刻只是礙於身份,不肯說出就是。

    顧劍南恭身謝過了鬼醫公孫輸的應諾,才又開始卸裝,自軟甲的夾層裡,小心抽出了天靈上人的藏珍寶圖。

    正在這時,一陣其熱無比的火風,由洞口吹進,緊接著一陣一陣的火舌向洞口透入,兩人停身處也跟著忽明忽暗起來。

    水火不容情,鬼醫公孫輸有些作慌,道:「劍南,別忙研判藏珍圖,火勢緊得很,要避一避。」他已由少君少俠改稱劍南,聽來更見親切得多顧劍南搖搖頭,道:「這是因為風力轉向的關係,洞裡無可燃之物,燒不進來,反可利用燃燒的強光,研判藏珍圖!」說著,俯下身在地面上攤開了藏珍圖。

    一攤之下,不自禁驚叫出了聲:「怪哪!分明見過上面繪的有圖,怎地變得一無所有呢?」

    鬼醫公孫輸也為之一驚,還用手在圖上摸了一摸,訝異的道:「要不就是被別人調了包,你想想看」

    顧劍南保有寶圖,在時間上,已幾易寒暑,其間也不知經過多少驚濤駭浪,出生入死,曾幾度失去知覺,予人可乘之機,保不住沒有被調包的可能。

    不過有一點不解的,為什麼要調包,不乾脆盜取,若調包為的是魚目混珠,何以又不以贗品亂真。

    有如晴天霹靂,當頭罩下,顧劍南癡呆在當場,半天說不出話。

    鬼醫憐憫地安慰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劍南,何妨退一步想,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顧劍南長歎一口氣,道:「我怎對得起家父,又怎對得起諸位前輩對我期望之殷!」說至此,忽有所警覺的正色道:「老前輩,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千萬不能洩露出去,讓魔頭們知道了,更將無所忌憚。」

    鬼醫公孫輸道:「調包之人,可能就是魔頭之一,正道中人,不肖作此雞鳴狗盜之事。」

    顧劍南道:「前輩想的不錯,不過,我不宣佈出來,調包之人也不會宣佈的。如果老天不亡我,就是沒藏珍寶,我也會找到寶藏的,也許就在眼前。」

    鬼醫公孫輸道:「眼前?我看你神智不清,既失去藏珍圖,如何能找到寶藏?」

    正在這時,忽聽到窮神的喊話聲:「公孫兄、顧少俠,你們在那裡?」

    聲帶痛楚,兩人聞聲一驚,奔了過去,顧劍南奔行間順手把那張圖而不實的牛皮紙,塞進皮囊之中——這皮囊正是死去的唐鳳琳姑娘的遺物。

    窮神面色鐵青,鬼醫疑是自己的手術有誤,奔向前詢問道:「你的頭……」

    窮神截道:「不是!」他望向顧劍南:「我的藥」。

    顧劍南忙探手皮囊中,取出一個白色小瓶,窮神出手好快,一晃眼藥瓶已到了他的手中,迫不及待的開瓶吞服。

    顧劍南關心的道:「老前輩不可過量。」

    窮神蕭無蓋好瓶蓋,道:「別操心,你要我多吃,我也不會幹。」

    真是藥到病除,窮神的面色瞬即恢復正常,由他說話的神態可以看出痛苦已除。

    他把藥瓶交還到顧劍南手中,轉向鬼醫公孫輸道:「我是出了名的窮神,老哥替我治病,不怕賠本?」恢復了他一向詼諧之態。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剛才你那一叫,我以為要砸招牌呢!」

    兩個老友說說笑笑,好像天塌下來,也沒有他們事似的。

    顧劍南插嘴道:「毒神龍雨的使毒,恐怕聞名天下的四川唐家也難望其項背。」

    說著解下皮囊,道:「這是毒門高足唐鳳琳姑娘的遺物,內盛的儘是大瓶小瓶的各色丸散和霹靂彈。」

    他說著由囊中掏出大瓶小瓶一大堆,遞到鬼醫公孫輸手中,道:「請老前輩鑒定一下,看是否有根治蕭老前輩病毒的藥物,晚輩只知其中白色的一種,那就是剛才蕭老前輩毒發時所服用的。」

    鬼醫接過逐一嗅了嗅看了看,搖頭道:「既稱毒門,自有獨到處,因其出自苗疆,絕少在中原亮相,所配藥之毒物老夫也很少見聞,必須帶回去慢慢化驗才能鑒定,姑勿論對蕭兄的病情有無幫助,最少對毒門有進一步的認識,有助於將來對陣。」

    窮神黯然道:「顧少俠,我的藥到快要服完時,務請先知會一聲,以免我再受那萬毒攻心的痛苦。」

    鬼醫公孫輸哼了一聲,道:「蕭兄,昔日英雄何在,怎麼越來越窩囊,窩囊到想尋短見?」

    窮神蕭無嗟歎道:「公孫兄有所不知,毒發時那滋味真不是人受的。」

    鬼醫公孫輸拍胸道:「包在我身上,我這就仿製一些,夠你下半輩子服的,保證不叫你發癮。」

    窮神愁眉頓開,道:「只要活著一天,發誓必親手殺死毒神龍雨。」

    顧劍南道:「蕭老前輩怎會遭他的毒手?」

    窮神長歎一聲,道:「說來話長,若不是受公孫兄之托,順道北疆尋找毒蛇中最毒的『金色兩頭蛇』,或許不致有此一劫。」

    鬼醫公孫輸不悅的道:「哼!你受人之托,並沒有忠人之事,反而倒打一耙,真是豈有此理。」

    窮神道:「金色兩頭蛇倒是抓到了一條,可是毛病就出在金色兩頭蛇。」

    公孫輸不解的道:「此話怎講?」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窮神說時略頓,似在整理思緒。

    「不必賣關子,快講。」公孫輸追問。

    窮神蕭無並不把老友說笑之言放在心上,追述道:「回程經過南嶺,途遇本幫一二弟兄背著蛇缽,冒著風雪在山野挖蛇洞,我覺得很奇怪……」

    公孫輸調侃道:「不讓叫化子玩蛇,等於不叫狗吃糞,這有什麼值得奇怪。」

    窮神以牙還牙的道:「郎中只知賣假藥,別以為你件件精通,蛇會冬眠的你知道嗎?冬天要找蛇,比找黃金還難,我猜想他們必定有特別的原因。」

    顧劍南接口道:「想必是受了毒神龍雨的利用。」

    窮神訝異的道:「顧少俠怎會知道?」

    顧劍南道:「蕭老前輩那時神智不清,恐怕不記得,晚輩曾見過您在侯二和孫麻子的監視下,替毒神龍雨捕蛇,所以連想起來。」

    窮神回憶了一下,面帶愧色的道:「若非少俠援手,恐怕今天老夫仍脫不出毒神龍雨的魔掌。大恩不言報,銘刻在心就是。」

    公孫輸截口道:「唉,窮神,你怎麼如此俗氣,別扯野棉花,快講你的故事吧!」

    窮神這才回歸正題的道:「我仔細打聽,才知道是苗疆的毒門掌門人毒神龍雨受金縷宮宮主樸摩天之請,率領門下高手多人進入中原,明目張膽豎起毒門的黑龍旗,駐紮在嶺南山麓新築的一座大廈裡,用高價向本幫弟兄收購毒蛇作佐餐之用。」

    公孫輸搖頭道:「我不信人會用毒蛇佐餐,想必用來煉製毒藥或喂毒兵刀之類。」

    窮神接口道:「起初我也是這樣想,事關武林安危,決心親自前往探視一下,以窺究竟。」頓了一頓繼道:「我以賣蛇為由,混進了他們的巢穴。適逢正是他們用飯的時間,一陣蛇肉香味撲鼻送到,我也忍不住連嚥了幾口唾液。」

    公孫輸接口道:「我明白了。」

    窮神一楞,道:「你明白什麼?」

    公孫輸道:「蛇愈毒,香味愈濃,他們以色香味誘惑你,你嘴饞誤食中毒,就落入了他們的圈套。」

    窮神搖頭道:「你猜錯了,蛇愈毒愈香這經驗,我比你鬼醫瞭解得更清楚,只要是本門一個起碼弟兄,就能知道怎樣吃毒蛇不會中毒。」略頓又道:「進到大廈,證實他們是用蛇肉佐餐,餐分兩級,普通的,也就是一些二流腳色,吃的是煮熟的毒蛇肉,也就是我聞到的那陣叫人饞涎欲滴的劇毒熟蛇肉。」

    公孫輸說出他的看法,道:「苗夷之邦,脫不出野蠻,想那上等一級的必較文明,佐餐的一定是雞鴨魚肉之類了。」

    窮神再搖頭道:「恰恰相反,那上一級包括毒神龍雨在內,吃的是更毒的活的生蛇肉。」

    公孫輸道:「不合道理,我無法相信。」

    窮神道:「這話從別人口中說出,我也不會相信,但我親眼看到,不能不信。」

    公孫輸道:「真是這樣,其中必有道理。」

    窮神第一次點頭道:「不錯,大有道理!後來我才知道,毒門中人個個全身是毒,功力愈深厚的身上的毒愈濃,如不每餐進毒功力就要減退,反之功力漸增。」

    顧劍南有感而發從旁插嘴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窮神看了公孫輸一眼,道:「真對不起老友,我把那條奇毒無比的金色兩頭蛇,轉贈給毒神龍雨了。」

    公孫輸道:「我早就知道,也已說過,你受我之托,並未忠我之事。」

    顧劍南居中調解道:「公孫老前輩不要錯怪了蕭老前輩,蕭老前輩必有轉贈的道理。」

    窮神見顧劍南站到他的一邊講話,面露欣慰之色,道:「顧少俠所見不差,公孫兄,小弟還有下文呢!」

    公孫輸道:「且聽你的下文,看你如何自圓其說。」

    難堪的語句,有時出在老友口中,更顯出兩人交誼之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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