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史 正文 第九十八節
    天主一路懷著悲壯的心情南行。沒料車到嚕布鄉就爛了。別的都是上路才買的車票,逼司機退了票另攔車走了。天主的是站上買的,沒法退,只好在那裡住了。入夜就進來兩個面目凶狠的男人,盯著天主。天主被嚇昏了。自己身上錢沒有一分,今晚再死在這裡,就更沒意思了。他忙找那女主人,要換房間。那女人說:「別的倒沒有了。只有我女兒那一間了。」帶天主上那樓。原來這是一進門連著的兩間房。外面間一張床,裡面又一間,卻是用點紙板隔開的,也沒有門。只掛一塊布。她就叫天主住外面這張床。久後那女的進來了,瞟了天主一眼。掀布進去了。裡面燈亮起來。女的把衣脫了,燈把身影投在這邊紙板上,扭來扭去的。天主不管,只顧想這一去昆明怎麼辦,後來那女的只掛個內褲和乳罩出來,裝找東西的。天主想怎麼的落在黑店裡了。焦了一夜。女的在床上翻到半夜,才睡了。到天亮,起來恨恨地望天主幾眼,出去了。

    天主起來,就見聶傳順父子剛駕車從樓下過。急忙叫住。他們買了飯,天主跟著吃了。隨後借了五十元。車修好。天主他們才又上車。第二日晨到了昆明。

    天主即去找富華。富華跟人去畫廣告去了。天主就在他與外面的學生租的民房內睡著了。下午富華才回來,才說孫平玉到昆明,人都嫌他老了,扛大包出不起力,到通海挖地去了。拿出晚報來,是都市日報《經濟生活》招聘記者。天主也喜。富華賒了飯來,二人吃了,忙到報社報名。兩弟兄尚不放心,又去請潘長君幫忙掛了個電話給冉立義,才高興而回。

    後兩日考試。是題為《對當前社會問題的思考》,天主寫了《論中美關係》,因為這都是他平日思考著的內容。那個叫冉立義的馬上說:「你就跟我們在這裡了。」因對其餘二人說:「不錯得很,是棟樑之材。」

    第二天天主再去,冉立義就開了一張採訪介紹信。天主說他所知的就是廣告行業。於是給了天主兩日之期限。於是富華帶著天主,先是採訪遼遠廣告公司,後是誇父廣告公司,再後是雷德廣告公司。採訪遼遠廣告公司時,那經理極不高興。說:「今天這個來採訪,明天那個來採訪,都不見寫了登出來。」天主和富華乃保證這一次是非登出來不可的。於是乃採訪了一陣。後到明宇廣告公司,那公司經理不在,害天主兄弟兩度上門。觀二人均衣著襤褸,大為不理,帶進辦公室就無人來過問。坐了兩個鐘頭,二人怒氣沖沖地去辭出,那裡也不留。到藍亞高技術廣告公司,也是只把他們編印的材科給天主一份,就把天主扔在一邊,並不過問。天主盛怒而出。倒是那些極小的廣告公司,熱情地向天主介紹情況。天主詳細記了。這樣終於勉強湊了。有些還該採訪的,如市工商局廣告管理處,卻也沒辦法。交來大家竟極為滿意。冉立義就說:「發個採訪本給他。」又指了一張桌子給天主,「你就坐這裡。」並把鑰匙給了天主一把。把天主身份證複印登記了。沒幾天給天主辦了一個記者證。天主好不高興。

    天主初來,分文無有。剛得了《經濟生活》報社所開採訪介紹信,即兩手托著,去找秦國安借兩文錢。但秦哪裡肯資助天主如此好事?終是一分錢沒有借到。普成傑也說沒有。天主明白是他們不給自己。去向吳明鼎等借,都說沒有。天主沒法,吃飯還得叫富華賒著。一日兩弟兄滿街採訪。天主不識路,就由富華帶著。腳走疼了,兩弟兄上公共汽車,只有兩角錢,扔進去,又被司機趕下來。只好走了回去,沒料就收到孫平玉寄自通海的七十五元錢,兩弟兄哭了。

    一天回來,就見孫平玉呆坐在學校下邊的小飯攤前。他說:「我一去就病了,沒得辦法,只好回來了。這錢也難掙,我想回家去了。」下午一同遇上楊真。楊真見孫平玉破衣爛衫的,聽天主介紹後,對孫平玉說:「養了個好兒子啊!」冉立義也倒好,對天主說:「小伙子,艱苦點,苦練三個月你就出來了。」把他的舊自行車送與了天主,他另買了一輛山地車。

    天主終於領到了稿費。冉立義對他不錯,工資每月三百元。《經濟生活》效益也好。冉立義又有才幹,滿城著名。天主也倒認為遇上個好領導了。很快冉立義就被提為總編助理,仍兼著《經濟生活》的主編。

    天主住在城北。那周圍都是殺牛的。半夜殺牛的慘叫聲傳來,總令天主不舒服。又牛血、洗腸腸的髒水到處是,又髒又臭。這一間裡呢,是堂琅坪人蕭佐租的。他原是富華上一級的學生。因家境貧寒,又只顧出去畫廣告,被學校開除了。他倒也不回家,就在這裡租了。富華和徐照川原是為他畫,被他狠吃了幾百元,沒辦法,兩人只好去廣告公司包了來畫。晚上,徐又帶幾個同班的姑娘來。在床上嬉鬧一場,就上床睡了。天主和富華睡地鋪,大覺有風濕來臨之疾。天主大為苦惱。

    冉立義倒是有才華的人。他佩服天主,天主也佩服他。因他極看不慣報社裡的種種行為,提起來就罵:「某某報社養了他媽一百多條豬。」

    時間稍長,天主才明瞭報紙的一系列運作過程。他在昆明呆之既久,每夜盯著昆明之燈火出神,感覺法喇村與昆明差距之大,悲哀之甚。就想艱苦下去,努力寫出一部《法喇人在昆明》來。

    富民在家,過了年,春耕過後,跟著蒲國亮到昆明北站來打工了。他苦得兩文錢,又來天主他們這邊。這一早天主、富華都沒錢吃早點。惟富民有十元錢,拿了出來,和天主各要了一碗麵條。富華又帶同班的一人下來。天主和富民憤怒,站起來走了。富華和那人大為尷尬,只好又回去了。

    富華和徐照川就去包了北面山上一戶人家的幾間破屋。每月二百元。想要搭個架子,改造一番,在那裡畫起廣告來。這一晚富民也在這裡。一時齊刷刷地搬了過去。天主和富民就住在那野草叢生之所。半夜,就有十幾人來收房租了。氣勢洶洶地進來,把天主和富民嚇了一跳。天主忙說自己是報社的,上來找富華。那幾人見此,去了。又有聯防隊的,來查夜,見這荒野中有燈光,忙來盤查。知天主是報社的,問到報社的兩個人名,天主都應對正確,也去了。

    一夜好不容易過了,第二日天主、富民找到富華,就叫他趕快搬回學校宿舍來住。富民吼富華:「昨晚不是大哥在那裡,可就慘了。」天主勸住,心知富華處境也極可憐,毫無辦法。富民是決意要回家去了。天主也說:「你搬回來吧!我去報社辦公室裡睡算了。」富華追著,淚要湧出。天主說:「你租那家,我打電話去退了。」富華答應,抄了電話給天主,說:「恐怕不好退了。我們租了,姓蘇的才叫人安上電表、電線、電燈的。」天主說沒事。別了富華,一路揮淚到報社來,打了電話,一個混沌的男人的聲音。天主說了,知是報社的,只好說:「退就是了。」天主說:「那害你安了電燈等,不好意思了。」那人說:「小事,小事。」

    此後天主在報社辦公室沙發上睡了兩晚上,被總編發覺了,急叫搬到他父母那裡去。他父母已退休。天主於是每日在報社上班,早晚在市委食堂吃了飯,晚上回去睡覺而已。

    富華這下才得天主支撐一下。天主有了錢,也拿一百兩百的給他。天主拚命匯錢回家,想要把債還清。

    天主當了記者,一時在全縣引起了震動。教委一夥人認為這下更棘手了。法喇村人更是嫉妒者眾。王元景一聽天主去了報社,急忙去逼孫平玉要貸款,說:「那孫天主不知跑到哪裡去了!欠我已久的款也不還!趕快去找他回來把我的款還了。」又跑到蕎麥山中學,向張一行說:「孫天主欠我八百元的款,把他的工資砍來給我還貸款!」

    在涼亭這些人,一犯了法就來找天主,以為天主當了記者,殺了人也救得出來的。先後有孫國達帶了謝慶忠等人來,找到天主說謝慶強在農場被管教帶出來給私人幹活,把大腳拇趾砸掉了。又有陳福川的弟弟偷大蒜被公安機關抓捕,也來找。又有陳福體、吳安生偷大米被抓,也來找。天主說救不出來,誰相信?見實在請不動天主,即大罵而去。而孫家人還在狂吹天主如何如何行。全村人、全蕎麥山鄉人都在狂吹,說:「了得,了得,如今當了記者了。」

    冉立義主持了幾個救助失學兒童的報道,全是天主寫的。很快一些企業投出錢來,短短三個月中有一千多名失學兒童復了學。天主想法喇、蕎麥山,甚至全縣有那麼多失學兒童。但教育局那一夥,虎視眈眈的,天主也不好聯繫。倒是法喇村,還無論如何好辦。只要群眾歡迎就行了。他作好準備,與冉立義說了。冉說可以,就連同電視台一起幹吧!

    剛好這日孫平玉忽然由富華帶了闖來,天主問來幹什麼!他說聽說昆明有尿素。蕎麥山一帶正缺尿素,他來涼亭想想辦法。天主說:「想什麼!我已與你說了!這個家不是靠你的能力能振興的了!我早就勸你歇著!能振興不能振興,反正我們盡力就是了。」於是吃了早飯,他已因在車上一夜未睡,瞌睡起來。天主叫他歇一陣,他不歇,又和富華一同出去了。天主就叫富華去,和父親一同回家採訪了來。富華自去準備。孫平玉去了涼亭村。天主滿眼是淚到了報社。把一組稿子完成,編好,交給劃版的小羅,忙跑到涼亭村來,在蒲國亮家找到孫平玉,孫平玉沒聯繫到化肥。就勸他回去。孫平玉說:「來也來了,我也在涼亭打兩天工。可惜我這點路費錢了,要把它掙回來。」經不住天主一再地勸,忙過來攔車。孫平玉昏頭脹腦在來去的車間躥,天主大驚失色,忙拉住他走。才見父親一圈鬢髮全白,腰也弓了,額上、面頰上全是溝回的皺紋,一時悲哀地想:「父親老了!永遠無法年輕了!」淚就要湧出。而回頭望望,沉沉暮靄裡茫茫無邊的城市,只有這蒼老的父親與自己最親!然而還能相守相依幾年呢!一時哀戚不勝。上了立交橋,就攔車。車來,富華拉了孫平玉上去。車又走了。天主又想,這一夜及明天的夜車,又不知何等的難挨。車去了。天主一直呆站著。他忽想:百年之後無論千里萬里,無論天涯或海角,他也要回到父親身旁,一抔黃土永遠相伴著父親,報答永古難了的父子深恩!

    過了四五天,富華即回來了!一回來就說:「了不得,太慘了。」是個週末,報社無人。二人買了幾個麵包,就到報社。富華念,天主寫。富華流淚,天主也流淚。寫了一整天,近二萬字的初稿拉了出來,淚不知流了多少!第二三天改,仍是改一處,為之流淚一處!天主大覺悲哀!

    因富華照的照片不行,採訪也未盡全村。天主決心自己去採訪一番。回了法喇村!法喇人見天主,如見個仙人一般,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吳光兆、姜元坤說:「小伙子,我們簡直是崇拜你了!」吳明義說:「只有人家孫富貴,敢稱『孫法喇』!在報紙上印著的!孫法喇就是他的名!除了人家孫家,全村幾千人,過了幾百年,我家吳家、岳家、陳家這些人,誰敢稱『吳法喇』、『岳法喇』、『陳法喇』?」而道角有個鄉幹部跟吳耀慶到法喇村來玩,問吳明雄法喇歷史上出過些什麼人物?吳明雄說:「有嘛!現在就有。我們縣剛下台的農業局長、商業局長,都是我們法喇人!」那人說:「小小鄉科級這號的,我家那地方一摟就是一撮箕,算不得!」吳明雄說:「別的倒沒有了!就是人家孫家有個小伙子,跑在昆明去當記者了!」那人即刻肅然起敬:「這就算得了!從沒聽說我們縣幾十萬人,出過一個記者呢!」魯成民則說:「孫江成埋他爹時就說:他家祖墳是要連升三級,這是我聽見的!孫天主考取大學不是一級?當教師不是一級?當記者不是一級?」

    孫江才鬧辭職,鄉黨委這下換了書記,立刻批准了他。安國林拚搏一番,終於稱心如願地調離法喇村,興高采烈地去左角塘村當黨支部書記去了。羅昌兵當了村長,未得調離法喇,最是不高興。吳明洪忙了半天,他有兩個超生的。法喇人惟恐他爬上去,爭先恐後地告!終於上不去了!而新支書是木一人,叫周漢龍,一年到頭就在家裡忙農活,不會到法喇村一次。而謝吉林則因那年地區文聯發了篇《法喇詩人謝吉林》,對天主一直感激得很,一直跟著天主採訪。

    這年地委村建隊赴米糧壩縣開展村建、扶貧工作。縣委把他們放到全縣最貧的蕎麥山鄉。蕎麥山定了七個特困村,法喇是其中之一。村建隊長華彬在前次富華回法喇村採訪時,聽說是報道了救助法喇村的失學兒童,即跑到天主家來,找到了。這次聽天主回來了,富民又去喊,一時都來了。

    先是村建隊與天主談起來。天主說:「扶貧的思路是有的!即如法喇村,窮在哪裡?窮在觀念,窮在無人組織!黑梁子、橫樑子、拖雞梁子,全是石灰石,離堂琅坪、銅廠梁子的煤又近!辦個水泥廠,一萬年也用不盡這些石灰石的!水泥的銷路,根本不用愁。再就是法喇有近四十萬畝宜林宜牧的荒山!我主張全種冷杉,以後搞個生產白卡紙的廠!還愁養不活這四千人!四千人不嫌多,四萬人也可養的!」此言一出,華隊長即拉住天主的手,大喊:「太好了!根本想不到這一招!你看我們在蕎麥山大山上跑了幾個月,皮鞋都爛了兩雙了,就是沒有好主意!等你在法喇村採訪好了,一定到鄉上,我們大吹一通蕎麥山鄉的發展思路!」其餘工作隊員也大為興奮。於是去了。吳光兆等高興極了,說:「我們就該請孫天主回來當這村長!帶領我們成為全省、全國第一村的。」他兄弟吳光繇說:「我二哥莫心熱,按照常識,法喇村富起來了,孫天主先要顧哪家?要顧他爺幾個!然後才顧他孫家十幾家!然後是他外公、舅舅家這一陳家!最後才輪到你我弟兄!你說任何人來當這村長,再怎麼富!對我們有多大益處呢?」吳光兆說:「你說的也是,但孫天主不是這樣的人!一定不會這樣的。」吳光繇說:「我二哥你白幹幾十年的工作了,品德好不好,是靠得住的麼!沒錢時大家的品德都好!有錢時,誰的品德好過了?到哪山說哪山的話,此一時彼一時,你保證得了?莫以為我是個農民,在社會上看了幾十年,看通了!天下人都是說的一套,做的一套!」

    孫天主召集了全村社長來湊情況。接著第二三天又全村的走一遍。果然情況可憐得很,到第三天,文章寫得差不多了。也就聽說吳光兆兩弟兄這番議論,已傳遍全村了。天主笑著說:「這議論對的。我也保不定我不會變壞的!所以人生修養,必須時刻加緊。」又回到村子下邊。孫平文、魏太芬每見天主回來,站在屋外的,就急忙跑進屋裡去。孫江華倒心平氣和得很,說:「富貴,你做的是好事,法喇人也就望你了!你好好幹,給我們孫家爭光!」天主回家,想想這兩種情況。孫平玉、陳福英說:「從你一去報社,這一大家人的變化大得很,見了我們,氣也不吭一聲,都把臉喪圓完了的!從不與我們打招呼!倒是我們一遇到,趕緊與他們打招呼!生怕得罪他們似的!更不敢有一句話誇你如何如何了!可還是不行!心中的嫉妒,一直消不掉!」天主說:「天吶!我才掛了個這麼小角色,連個正兒八經的職業都沒有,算個流浪人!天下比我強的,天上的雲一般數不清!就值得這等嫉妒了!真是古人有言:『嫉妒之心,骨肉更甚於外人。』孫平文大爸比孫江華大爺爺家更嫉妒我!孫江華、孫江才兩位爺爺家更甚於吳家、陳家!吳家、陳家更甚於外村人!天下通理矣!至於統治者『寧贈友邦,不與家奴』,也僅此理了!」富民說:「孫江華大爺爺是嫉妒了幾十年,嫉妒不起了。孫平文大爸是才開始嫉妒!嫉妒心旺成這種樣!嫉妒上一些年,也就一樣了!」孫平玉說:「你孫江才小爺爺同樣嫉妒得很!原來他吹的:『說我家的祖墳怎麼發怎麼發,不就是發在我頭上來了!有個算命先生幫我算了,我三十九歲還要高昇一級呢!』只有他這麼想罷了!別的誰不是明眼人?難道看不出來!去年他三十九歲了,怎麼不見他發呢?哪年就要辭職要辭職,他拿的把式是讓認人以為:法喇村情況複雜,是出了名難治的。他輕輕省省治了這十來年,居然無事!以為無了他,就無人治得下來了,再者別處的人也不敢來!所以以為鄉黨委、鄉政府要來求他,自己先把姿態拿起。只有你孫江華大爺爺勸他:『孫江才,莫要失過稱,把姜賣完了呵!只要是鈴鐺,掛在哪條狗脖子上都會響!即使是三歲嬰孩,宣佈他是支書,全村人誰敢不服的!你這支書!憨包傻瓜都當得下來,你莫自以為稀奇!自高自大不得了!』他不聽,又寫辭職申請,鄉黨委馬上批准。這下他知道完了,才來找你大爺爺想辦法。你大爺爺就舉例子:『姜太公七十二歲了,窮得無法。他老婆認為他是沒出息了,跟別人去混了。結果姜太公遇到文王,發跡了,點將封神,登壇拜相。黃氏回來,要與姜太公重歸於好。姜太公命他打一盆水來,倒下地去,水馬上滲進土裡去。姜太公才叫她把水一滴不失地收回來。她說哪裡收得回來。姜太公說這就對了,我與你的關係就像這盆水一樣,叫做覆水難收了。現你與你那支書的名分,也如這盆水一樣了!好好去當你的農民吧!』理也不理他。就走來我們這裡說了,說:『孫江才這豬頭!好好的支書不會當!我警告過他多少回,他就是不聽!我叫他好好地當著,祖先來此近百年了!好不容易掙到個支書代代傳!莫要把它弄丟了!硬不聽!這下丟了!喔呵!喔呵!被老鴰啄去了還有個想頭,這下連想頭都沒有!』所以你小爺爺也是嫉妒得很!」

    第二天天主到蕎麥山去。沿途學生見了天主,高興地喊:「孫老師回來了。」到了蕎麥山,華斌等吹了一陣。天主說:「資源是豐富,就是沒有人才,沒有轉變觀念!可惜了!」談了一日,商定了合作的渠道。但也只是華斌等心熱。鄉黨委、鄉政府那夥人,口中佩服天主得很,說:「厲害!厲害!」但知天主洞悉其內,根本不欲讓天主參與到扶貧濟困中來。一句也不談起。天主明白。大家也就吹。華斌悄與天主說:「我們早與鄉黨委、政府這一夥矛了。一要改革,就要觸動人的利益!一觸及著人的利益關係,就什麼都來了!有好多村幹部純粹不像樣子!我們想剔除幾個去!但鄉黨委、政府的人,也護著!所以我們要來改革,難吶!初來時哪裡想到有這麼複雜呢!想我們是堂堂地委村建工作隊,代表地委來的,好辦!其實一點都不好辦!就如法喇村,原來那支書孫江才不撬不動,換了!新支書龍漢高倒反我們村建隊的四人去法喇村好好坐著,他卻一年到頭不去一次!這當什麼支書!我們提出要換掉,鄉黨委就不同意!所以這村建、扶貧,最終可能是有名無實!你敢闖敢為,敢說敢幹,我們早聽說了。說在你心裡:我們要力爭在這裡大幹一番,方不負地委領導的希望!關鍵時刻,你要出來使一把力,撐撐腰!」天主點頭答應!

    接著就遇到王元景,臉紅成一片。硬著頭皮對天主說:「好了、好了,你倒好了!」天主已知父母賣了糧食,把那八百元還了。見他滿臉不自然,知其心中嫉妒得要命。又遇王勳眾,也是滿面羞愧,把紅了的臉撇過就走開。到了蕎麥山中學,開頭就遇周文朝,老遠見天主來,紅了臉,打一個招呼就走了。張一行也然。見了天主急忙走了。全校無一人不狂慚大愧的。

    天主把這採訪好了的材料收集收集,回了昆明。又是邊寫邊哭。終於寫好。冉立義一看,大驚失色,說:「這是天下第一文了。」愛不釋手,然後說:「發不出來。只好不發了吧!」於是那稿子打印好,也就放下了。被諸人你複印一份,我複印一份,各扯了去看。這一日天主遇上米糧壩縣委書記、縣長。二人見天主,慚愧了一番。天主把這寫好的文章給了二人一人一份。

    不表此文未發,卻說天主這日正沿街走到報社,忽聽有人喊「孫老師」,停腳回望,卻是齊曉嵐和成辛肖。天主一見他們的衣著,就明白二人在幹什麼了。二人見天主臉色,怯了。天主說:「何時到昆明來的?」二人說:「剛來。」天主說:「做點正事吧!難道我教三年書,就是這個樣?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為人要做男子漢、大丈夫!要用自己的雙手和智力,用正常的謀生方式養活自己。你們是女的,我同樣要求:要做大丈夫!」二人愧不能言,只恨逃不開了。天主還有想說的,也想想人生艱難,就不說了。她二人忙說:「孫老師,我們走了。」紅了臉低頭一直跑個無影蹤。天主站在原地,悲不自勝!猛地一拳,砸在自己額上,一時一聲巨響,把周圍的人都嚇了一跳。拳頭、額上一片疼,天主才明打重了!一時摸,額上已鼓了起來。天主才叫糟糕,萬一一拳把頭打壞了怎麼辦。到報社,一照鏡,額上肉全青了。

    那篇文章越傳越遠,越傳越廣。天主想收住些,也沒了辦法。人人皆道未見此文,不知百姓生活之艱。天主說:「我生在那村莊二十來年,從未離開的。尚且不知道,採訪了來才大吃一驚的。」有人說:「那麼高層更不知道了。」天主想想,也是的。他自己尚且不知,何論鄉、縣、地區甚至省和中央知道呢!他一時興動,把該文寄往中央去了。

    《經濟生活》越辦越火,冉立義也升為總編助理了。同時升的有曲牟,也極有水平。市委領導極看重此二人。不料冉立義去南華,就去嫖娼,被捉住了。回來報社一討論,再不留情,把他黨籍開除,總編助理也抹了。全報社的人,誰不怕他升了上去!他早揚言要向社會公開考聘記者、編輯,庸者下,能者上。此時大家無不攻之。冉立義不久就離報社而去了,多少人又可惜,說一大人才消失了。

    一日天主正在一個縣採訪一個刑事案件。忽然富華電話找了來,說:「大哥,你是不是向中央寫了一封信?」天主一驚,說:「你怎麼知道的?」富華說:「我剛從涼亭村回來。爸爸帶信來,說縣委的到我們家去了。三哥到蕎麥山,聽鄉中心學校的說是你寫信給中央,才去的。」天主說:「那麼就是了。我明天回來再說。」

    天主匆匆採訪完畢,坐夜車返回報社。急來學校找富華。富華拿信出來。看了。原是縣委辦、縣教委、鄉政府、鄉中心學校去了四個人,看了小學,又看了兩戶窮的,就去天主家,看了一番,說:「果然困難。你家有什麼要求,可以提一下。」孫平玉不明何事,說欠了五千多元賬,沒還清。富民去趕蕎麥山街,與秦國書進鄉中心學校教導主任趙書年屋裡。秦問:「校長呢?」趙說:「去你們法喇了。」秦一驚,因為群眾正反映他也不好好教書。趙說:「你們那孫老師寫封信給中央,中央批給省裡,省裡批地區,地區批在縣裡。叫必須解決群眾困難。縣上來了兩個,叫副鄉長、校長一起去看情況去了。」富民回來,孫平玉才知是這麼回事,說:「怪不得當官當滑了,來硬是不說原因。只是看。看了就走了。」富民說:「是對他們有害的事,他們還說!對他們有益,他們就說了。」但畢竟被地委村建隊的傳了出來,說:「這下你們法喇好了!有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的批示,誰還敢抗拒不遵呢!」

    華斌打了電話來:「孫兄,幹得好!我根本沒想到你能這麼幹!」但過幾天,又打電話來:「你處境不妙啊!這縣裡的人都說:『孫家這小雜種太活膩了。盡跟老子們作對。舊賬還未算呢!他又添新仇了。比法喇村窮的,這全縣要多少,一孔之見,就抓住不放!老子們不管,要管他來管!這種狐假虎威的把戲,誰不會玩!一個法喇村、蕎麥山滾出去的毛賊,就想拉大旗來支配人,想操主動權!他小雜種弄錯了!沒門的!』」天主說:「就是這話了!所以有什麼希望,比法喇村窮的我知道有,而且多!但誰敢歡迎我去採訪呢!說一孔之見也行,但只要是真實的,半孔也可以的,四分之一孔也行呀!那麼是沒希望了!」華斌說:「我們是在盡量爭取這次機會,這是東風,借不到的呀!我們還是要合作,加油干的。」天主說:「好。」

    但縣委調查回去,也就不提了。很多人打電話來給天主,憤怒地講了與華斌講述同樣的情況。叫天主再寫信給中央,說說這些情況。天主想大沒意趣,也不寫信。這一日是岳英賢打了電話來:「沒希望了!你只管顧你一人去了吧!好不容易中央睜只龍眼看了一下,這是多麼難得的機遇呀!而遇上這伙雜種,可惜呀!可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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