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循環之2:門嶺怪談 第二卷 門嶺怪談 第六章 旅館鬼話
    翻車

    臭魚跟我是一個胡同里長起來的,這傢伙仗著上過武校,會些槍棒拳腳,胳膊根子又粗,專喜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從不肯安分守己,因為打架沒少惹禍,問題是這年頭早沒大俠了,所以前兩年家裡人讓他跟我出來做生意。

    那年夏天天氣正熱,晚上我們到路邊吃砂鍋和羊肉串,我那時手頭有點緊,特別缺錢,覺得生意很不好做,就跟臭魚商量起了發財大計。

    臭魚向來是眼高於頂,總想撈把狠的,出不了什麼正經主意,他問我有沒有什麼辦法,讓一個人一夜暴富?

    我嚇了一跳,問道:「怎麼著?你要搶銀行?」

    臭魚說搶銀行來錢是快,但觸犯了王法,挨槍子挨得也快,天底下就沒有什麼不犯王法,又能發財的事嗎?

    我端起啤酒瓶子給臭魚滿上,說道:「你這廝雖渾,卻還懂些事理,搶銀行是不行,前些年咱們那不是有倆小子搶了銀行嗎,一個十九一個十七,都是職專裡剛畢業,以為有了錢能討女朋友歡心,居然賊膽包天搶了一家銀行,哥倆兒分完賊贓,一個奔了山東,一個躲在本地,錢到手還沒捂熱乎呢,就讓雷子給按住了,結果十九的那個被斃了,十七的那個不夠歲數,可這輩子也別想再從四面牆裡出來了,所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不義之財不法之財,都絕不能碰。」

    臭魚說:「你這廝才渾,我說得多清楚,一不犯法,二不犯歹,又能驟然暴富,下半輩子吃喝不愁,能有這種買賣嗎?」

    我搖頭說:「這事太難了,既不想做坑蒙拐騙的勾當,又走不了撞上頭彩的邪運,要本事沒本事,要技術沒技術,爹媽全是平頭老百姓,更沒有海外的富豪親戚,能讓你繼承一筆遺產,憑什麼指望窮人乍富?要是真有這麼條道,世界上早就沒那三分之二的受苦大眾了。」

    臭魚嘿嘿笑道:「你小子總吹自己腦袋瓜子活絡,也有想不出來的辦法?我今天接了一電話,你猜是誰?是咱胡同裡大老馮打過來的,我覺得咱倆發財的指望,全在這裡了……」

    以前我們胡同裡有個老馮,三十來歲不到四十,老大不小打著光棍,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最大的愛好就是搬個板凳,坐在胡同裡跟一群閒人胡侃亂吹,平時喜歡聽評書,聽完給胡同裡那些小年輕的講,說得有來道去帶鼻子帶眼,還真有不少人願意聽,有時候我和臭魚也在旁邊聽聽。

    老馮到了夏天,總穿一條大褲衩子,上身光著膀子,胡同裡那些淘小子就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大褲衩子,臭魚還記得有一次,大褲衩子拿著扇子,坐在院裡給大伙說書,說的是秦王看上了趙國的一塊玉璧,願意拿十六座城池來換,想不到這一塊玉石,竟然有這麼大的價值,什麼叫價值連城,這他媽就叫價值連城。

    院裡那些閒人大多沒什麼文化,聽大褲衩子說書,只不過聽個熱鬧,但也常有插嘴提問出言議論的,當時就有人表示不信。

    大褲衩子說你們不懂,你們哪知道這些事,我年輕時就跟我哥哥嫂子住在雲南,那地方都快到緬甸了,當地開採出來的玉料,外面全裹著一曾皮漿,至於這石頭皮子裡面有沒有玉,在見到廬山真面目之前誰也不知道,只要解出好料來,找到石頭的主兒那就發了大財了,趕上那稀有的好料,真真是無價之寶,好幾個跟我一起混的哥們兒,現如今就常年在那邊賭石頭,一個個可都發了大財了,出入高檔酒店敢說是如履平地一般,諸位高鄰別看我老馮窮,但我結交的那些朋友,那都是什麼情分?甭管發多大的財,見了我老馮也得尊聲大哥,當年我可沒少照顧他們,這不前兩天我一兄弟從雲南過來,還特意請我到希爾頓飯店撮了一頓大的……

    大伙聽到這都給老馮起哄,覺得他又在說胡話了,付之一笑作罷,可這事給臭魚留下的印象很深,現在跟我提起來,他覺得到雲南賭石頭,真是個發大財的途徑,雖然有風險,但這年頭玩的就是刺激,心裡時常惦記著,只是一時沒有機會。

    當天早些時候,大褲衩子給臭魚打電話,聲稱自己也去雲南賭石頭了,這回真找著好東西了,不過身邊帶的錢不夠,沒路費回不了家,想讓我和臭魚過去接他一趟,將來一旦從石皮子裡剖出玉料賣了錢,準有我們哥兒倆一份。

    我一聽這事立刻明白過來了,指望賭石頭髮財,原本就是很不靠譜的事,大褲衩子肯定是財迷心竅,跑到雲南賭石頭,結果賠光了本錢,沒辦法只有打電話給臭魚求救。

    大褲衩子這人的缺點就是太能吹,把牛吹上去了卻下不來,又死要面子,我們都是多少年的老鄰居,平日裡稱兄道弟叫得熱乎,於情於理都不能置之不理,當即跟臭魚一口氣喝光了剩下的啤酒,轉天乘飛機到雲南接了大褲衩子。

    沒想到一見面,我發現大褲衩子脖子上挎了一個帆布包,裡面裝著塊石頭,兩手跟捂著寶貝似的捂著,據稱這是他從邊境上某個來歷可疑的小販手中重金購得,跟我們回來之後不進家門,當天就要去找個懂眼的行家給瞧瞧,可那行家住的地方是在鄉下,坐長途汽車也要半夜才到。

    這時天都快黑了,我和臭魚一商量,萬一大褲衩子真撿到寶貝了,半路上讓賊給偷了怎麼辦?我們倆認為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決定跟大褲衩子同往,於是在車站附近找了家小飯館,隨便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趕上了最後一班長途汽車。

    這趟長途汽車,不是那種有臥鋪帶衛生間的豪華大巴,只是山裡一種能坐二十多人的小巴,一個司機一個售票員,從總站裡開出去的時候,稀稀落落只坐了不到一半人,途中隨上隨下,車內始終也沒坐滿,乘客倒是越來越少,看外面陰雲四布,並無星斗,大概是要下雨。

    我問大褲衩子說:「那位懂眼的行家,怎麼住得這麼偏僻?平時能有生意嗎?」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們哪知道這些事,這叫「死店活人開」,如果沒有真本事,地段再怎麼好,生意也是不行,人家這地方是偏僻,咱不是照樣上趕著找上門去嗎?你們倆放心,哥哥這人就一個缺點——太講義氣了,絕不會讓你們哥兒倆白跟著跑一趟,今後只要跟著哥哥,準保錯不了,哥哥帶著你們吃香的喝辣的……

    我開玩笑說:「老哥這後話你且留著,我們這輩子還沾得上你的光嗎?」

    臭魚也說:「用不著吃香的喝辣的,只要把我們這趟的路費給報了就成。」

    大褲衩子正色道:「報銷那點路費算什麼,瞧不起哥哥是不是?等哥哥這個寶貝出了手,先帶你們下館子去,什麼陸地牛羊海底鮮,山上走獸雲中雁,河裡的王八湖裡的鱉,什麼好咱吃什麼……」

    此時天色很黑,前邊轉彎的地方路標損壞嚴重,離近才發現是處彎道,有一輛裝滿鋼筋的載重卡車迎面駛來,長途汽車上的司機準備不足,等看到的時候已經要會車了,他趕緊打輪閃避,這條公路非常狹窄,顧左顧不了右,竟把車開向了路旁的深溝。

    我們倆正看大褲衩子侃得眉飛色舞,忽覺天旋地轉,身子像被拋起來之後,又重重向下墜落,這輛長途汽車帶著車內的十幾名乘客,一頭翻進了深溝。

    旅館

    我們在翻車的一瞬間失去了意識,醒來後才明白過來翻車了,好在這山溝裡樹木很多,車輛沒有被完全撞毀。

    我和臭魚、大褲衩子三人擠在一處,身上到處都疼,腦袋也給撞蒙了,所幸傷得不重,爬到車外一看周圍漆黑一片。

    這山溝裡沒有手機信號,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除了有幾個人有擦傷,其餘都無大礙,但這輛車出了事故,整個陷在溝底的樹叢裡,肯定是沒辦法再繼續行駛了。

    我們仨在旁邊商量了一番,要等這起事故處理完了,天也該亮了,既然不想在此耽擱,就趁著司機沒注意,偷著爬回山上的公路,攔輛車繼續趕路。

    我和臭魚也有個共同的缺點,就是愛管閒事,沒想到這回管出事來了,當時卻完全不知道,只是慶幸自己命大,大褲衩子還緊緊捂著書包不撒手。

    三個人從溝裡爬到坡上,沿著路一直往前走,也當真見鬼,時間不算太晚,卻連一輛過路的車都沒有。

    天氣又熱又悶,好像憋著一場雷雨,氣壓很低,濕度很高,雲陰月暗,沒有一絲一毫的涼風,走在野地裡也跟蒸桑拿似的,而且是越走越黑。

    臭魚對大褲衩子道:「衩哥,為了你包裡這個寶貝,我們哥兒倆差點把命搭進去,你倒是讓我們開開眼,見識見識這東西什麼樣?」

    大褲衩子說:「兄弟,你不懂啊,你哪懂這個呀,這東西包著皮子跟平常的石頭一模一樣,扔地上都沒人撿,有什麼可看的?」

    我對大褲衩子說:「如果跟平常石頭一樣,還至於捂這麼嚴實?這荒郊野外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咱也不用擔心露了白,你給我們瞧瞧又有何妨?」

    大褲衩子顧左右而言他,說道:「我的親弟弟們,這回車掉溝裡咱都沒事,咱這就叫命大啊,說到命大,你們倆知不知道古今中外有史以來,誰是天底下命最硬、死多少回也死不了的人?」

    這還真把我和臭魚給問蒙了,我們一邊順著路往前走,一邊猜誰是世界上命最硬的人。

    我說是不是彭德懷元帥,當年彭總指揮志願軍在朝鮮打仗,指揮部的位置被滲透過來的敵軍偵察兵發現了,緊接著就呼叫來了轟炸機投擲凝固汽油彈,整個指揮所都陷入了一片火海,要不是彭總讓警衛員拽開,當時肯定就犧牲了,而且彭總戎馬一生,槍林彈雨多少次出生入死,無數次跟死亡擦肩而過,這算不算命大?

    臭魚說這倒未必了,秦始皇的命也很大,遇上那麼多成了名的刺客,都能安然無恙,荊軻刺秦王這就不提了,有一次秦始皇南巡,途中有力士倉海奮起千鈞神力擲出大椎,這搏浪一擊打碎了馬車,不想秦始皇之前換乘了副車,因此躲過一死,所以說這真龍天子,命可不是一般的大。

    我說這就是巧合罷了,聽說有個年輕女人犯了死罪,押赴刑場執行槍決,被執法隊一槍打進後腦勺,當場撂倒在地,屍體送到火化車間準備焚燒,焚屍工正想動手把她推進爐膛,這女的突然坐起來了,抱著腦袋號啕大哭,原來人腦中間有道縫,子彈不偏不斜從縫裡穿過去了,這才在火葬場裡上演了詐屍的一幕,家屬拚命攔著外面的人,這女的已經被執行過一回死刑了,死亡證明也開過了,怎麼能再斃第二回?法理上卻不通融,死刑沒打死必須補槍,沒有商量的餘地,可執法隊的人都沒跟來,只能讓幾個法警抽籤,抽著的人戴上白口罩穿上白大褂,裝成醫生,然後把手槍子彈頂上膛揣在口袋裡,進去告訴那女的不要哭鬧,躺好了給你包紮傷口,等那女的依言躺下,立刻掏出槍對準腦袋摳動扳機,隨即一按按鈕,把死屍送進了焚化爐,執行槍決後又活轉過來,這命可夠硬了,最後仍是難逃一死。

    我和臭魚搜腸刮肚,接連說了許多人,可說來說去,發覺這問題提的本身就有問題,就問大褲衩子:「依衩哥高見,誰是天下第一命硬之人?」

    大褲衩子侃侃而談:「兄弟你們倆不懂了吧,古往今來那麼多人,這要一個一個地提可沒個完,哥哥我單說一人,此人是俄國的一個妖僧,沙皇執政時期他以聖人自居,到處妖言惑眾,把持大權,穢亂宮闈,結果惹惱了幾個效忠王室的沙皇貴族,這幾個貴族決定下手除掉這位妖僧,當天請他來赴宴,席間珍饈羅列,但菜裡和酒裡都下了劇毒,這妖僧吃肉喝酒卻渾然無事,看得這些貴族呆若木雞,沒辦法只得直接下手,繞到妖僧背後開了一槍,這槍打到肺部碰到了心臟,妖僧當場伏在桌上一動不動了,誰知貴族們剛把他的屍體拖到後庭,這傢伙突然醒轉,掙扎著要逃,又被周圍的人亂槍齊發,挨了三槍橫屍就地,其中還有一槍打到了腦袋上,貴族們以為這廝此番死定了,鑿開湖上的冰窟窿,準備把死屍扔進去沉到湖底,沒想到妖僧仍沒死絕,再次醒轉過來,貴族中獨有一位好漢膽子最大,見勢不好,抄起鑿冰窟窿的鐵鍬,掄圓了拍到妖僧後腦勺上,抬腳將屍體踹進冰窟窿裡,這回才是徹底死了,不過轉天有人在冰湖裡發現妖僧的屍體,經法醫解剖,確認是溺水而亡,而且至少在湖裡凍了八個小時之後才真正斃命,你們說那些命硬的人,硬得過這位嗎?」

    我和臭魚聽得目瞪口呆,不得不承認這套胡侃亂吹的本事,沒幾個人比得過胡同業餘評書演播愛好者大褲衩子。

    說著話,不知不覺在路上走了很遠,隱隱約約看到前面一片燈光,我們正走得疲乏,心想不管是村是鎮,總算是見著人家了,找個地方對付一夜,有什麼事明天再說,當即循著燈光所在走了過去,就看是一座很高大的樓房,周圍黑茫茫的看不到還有別的房屋,門前有個牌子——「仙鶴賓館」。

    房間

    我心裡一陣疑惑,從沒聽過這一帶有個什麼「仙鶴賓館」,此處如此偏僻,怎會有人過來投宿?

    臭魚說:「現在郊區開度假村的地方太多了,那是專找沒人的地方開,越偏僻越高檔,你得這麼想,城裡人出來圖什麼,不就圖個清靜嗎?最有名的東郊賓館也是好大一片園林,開個房間住一晚上得兩千多呢,我看這仙鶴賓館的樓很舊,估計貴不到哪去,咱們仨在這湊合一宿得了。」

    大褲衩子說:「兄弟,哥哥身上現在真瓢底了,一個大子兒都沒剩,店錢你們先給墊上,等哥哥這東西出了手,帶你們倆吃席去。」

    我說:「咱們之間就別提錢了,這破地方又能有多貴?不過我覺得這仙鶴賓館氣氛有些詭異,你們瞧那樓裡的燈光怎麼這麼微弱?」

    大褲衩子說:「鄉下地方,到晚上大多捨不得點燈,省電嘛。」

    臭魚說:「我操他大爺的,天黑後野地裡蚊蟲太多,咱就別慎著喂蚊子了,你們把身份證拿出來給我,我趕緊開房間去。」

    我聽天上悶雷滾滾,處在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也顧不得再多想了,跟著大褲衩子和臭魚進了「仙鶴賓館」,進去的時候看到周圍停放著很多車,似乎還真住了不少人,這就讓我覺得踏實多了。

    賓館大堂很是寬敞,大理石地面也是一塵不染,燈光暗得睜不開眼,各個角落裡都是黑漆漆的不見光亮。

    此時夜深人靜,除了我們三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整個地方完全沒有別的動靜,這種死寂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賓館裡站著個男服務員,由於太暗了,走到近處仍然看不清他的臉,憑感覺很年輕,也就二十出頭,說話慢條斯理不陰不陽,但服務很周到,介紹仙鶴賓館有三個檔次的房間,樓層越高價格越貴,不過剩下的只有單人間了。

    我告訴賓館服務員:「我們掐頭去尾,住中間的就行,麻煩你給開三個房間。」

    服務員在一個寫滿房間號的大本子上查了半天,說沒有挨著的房間,三間分在三層。

    臭魚把身份證遞過去就想登記,想盡快拿了鑰匙到房間裡睡覺。

    此時我發現服務員那雙眼,目光賊兮兮的似乎不懷好意,再仔細看卻又沒了,我暗暗吃驚,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錯了。

    我尋思這仙鶴賓館地處荒郊野外,裡面又這麼陰森詭異,只怕晚上不太安全,如果三個人分開住,萬一出了事,彼此間難以照應,於是以身上的錢不夠為由,告訴臭魚只開一個房間即可。

    開一個房間用一張身份證就可以了,臭魚就從手裡的三張身份證中抽出一張,交給服務員登記。

    服務員見我們只開一個房間,顯得有些失望,仔仔細細將身份證上的姓名和號碼記在本子上,拿出一個黑色的號牌,上面標注著「1114」,是11樓的14號房間。

    我拿了房卡才知道電梯壞了,無奈只好爬樓梯,大堂盡頭是一幅用瓷磚拼成的壁畫,上面有仙鶴松柏祥雲繚繞的圖案,但顏色單調死板,而且色調太艷,在這黑沉沉的大堂中看來分外陰森。

    每一層樓道,入口處都刷著一個暗紅色的數字,用以指示樓層,11層說高不高,說低可也不低。

    三個人費了挺大力氣爬到11層,一邊抱怨這賓館設施陳舊,一邊在黑乎乎的樓道裡尋找1114房間。

    房間分佈在樓道兩側,每道門除了號牌不同,其餘都是一模一樣,我們依著序號一路找過去,來到1114房間門前。

    我和臭魚抬眼看了看房間號,罵道:「真他媽晦氣,哪間房不好,偏趕上這要要要死。剛才咱就該換一間。」

    此時要換房間,還得再從11樓爬上爬下一個來回,大褲衩子走不動了,忙說:「迷信是不是?要信這套還有個完嗎?住十八層都是十八層地獄,住十四層的都要死,那這一座大樓還有幾層能住人?」

    大褲衩子一邊說一邊到處打量,一看1114對面的房間,門牌號應該是1110,但第三個1掉了,只剩下「110」,他咧嘴笑道:「讓你們哥兒倆瞧瞧,咱對門是110,這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臭魚說:「衩哥,用不著110,我這身本事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過誰呀?天是王大,我臭魚就是他大爺的王二……」他越說越來勁,竟也忘了累,在樓道裡伸胳膊踢腿比畫了幾下,得意地問大褲衩子:「衩哥瞧咱這兩下子怎麼樣?」

    大褲衩子一挑拇指,稱讚道:「把式把式,全憑架勢,沒有架勢,不算把式,兄弟這架勢往這一擺,還真像那麼回事,你說天排第一你排第二,那哥哥我就是大哥大了……」

    臭魚說:「衩哥你是摩托羅拉啊?」

    臭魚和大褲衩子在那胡扯之際,我已經把房門打開了,這門一開,感覺身上一陣陰冷,頓時打了個寒戰。

    賓館大堂和樓道裡也是涼颼颼的,可房間裡更加陰冷,這種陰森森的寒意,在打開房門的一瞬間,就讓人身上起了層雞皮疙瘩。

    我們三人覺得有點奇怪,這仙鶴賓館設施陳舊,好多燈都不亮了,冷氣倒給得這麼足,如此也好,至少可以在這麼悶熱的夜晚睡個好覺。

    我進到房間裡,放眼一看擺設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只有一張大床和一台老式電視機,連個洗澡的衛生間都沒有,大概要去到走廊盡頭,才會有公用設施。

    臭魚過去按開電視,電視圖像也不清楚,有好多雪花,模模糊糊的節目,好像是穿著古裝的一男一女在那唱戲,他按了半天也不知道怎麼換頻道,索性關掉不看了。

    我們把床上的白色被褥鋪到地上,讓大褲衩子睡到床上,我和臭魚抱了枕頭,各自在床鋪兩側席地而臥。

    這屋裡愈發陰冷,一路上出的汗都沒了,加之路上走得疲憊,也不想再去沖涼,可想睡覺又覺得太冷了,大褲衩子讓臭魚爬起來,把空調關小點。

    臭魚起身在周圍找了找,詫異地告訴我們:「這個房間裡根本沒有空調!」

    隔壁

    自從我進了仙鶴賓館的1114房間,就覺得寒意陰森透骨,還以為是空調冷氣開得太足,也沒放在心上,這時聽臭魚說房間裡沒裝空調,不由得心頭一震:「這房間裡有什麼東西,竟如此悚人毛骨?」

    我立即起身,跟臭魚一同仔細打量這個房間,但這1114房間並不大,牆壁上都是空的,唯有對著門的後牆,覆蓋著厚厚的窗簾。

    這房間裡的陰冷,絕不像正常的冷氣流通,而是房間本身陰氣沉重,我尋思賓館是個住宿的地方,這房間裡少則一日多則幾天,也不知道住過多少人了,沒準以前這間1114里死過人,所以有不乾淨的東西,要不然怎麼如此瘆人?

    大褲衩子在床上說:「你們哥兒倆緊張什麼,備不住是很高檔的中央空調,那東西一般都裝在牆壁裡面不佔地方,為了這麼點兒事把服務員找上來,可讓他笑話咱是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

    我聽大褲衩子這麼一說,自己也覺得有些大驚小怪,不過仙鶴賓館設施陳舊,即便真是中央空調,牆上不也該有通風口嗎?

    我心中疑惑未消,臭魚卻借這機會追問大褲衩子,想看看那帆布包裡裝的石頭到底什麼樣。

    大褲衩子無奈地說:「我的親弟弟們,事到如今哥哥不能再瞞你們倆了,這東西來歷可不一般,十拿九穩是個寶物了,先聽哥哥給你們說道說道……」

    原來大褲衩子的爺爺,解放前是位算命先生,江湖上那套金皮彩卦樣樣精通,平時在城門附近擺了個卦攤,算卦相面的有很多門派,門派不同,路數不同,他這一派是先說一段書,通過講故事,把人們聚過來,然後再兜售卦術賣卜,那年頭認字的人少,算命先生也替人代寫書信,當時人們迷信甚深,有病不找大夫而問算命先生,因此會開幾個常見的方子,也算半個郎中,反正是什麼都干,賺幾個錢養家口。

    有一天晌午,算命先生回家吃過午飯,出來剛把卦攤擺上,還沒來得及說書,就看街上過來幾個人,為首的像個財主,逕直走到卦攤前,要找算命先生問點吉凶。

    算命先生仔細問了問經過,得知這財主姓周,本是城中的一個富戶,四十多歲才生了一個兒子,古時候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周財主三代單傳,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恰似千頃地裡一根苗,捧在手裡怕掉了,含在嘴裡怕化了,就別提有多疼愛了,可這孩子剛滿一歲,卻不知何故,一出門便啼哭不止,家裡人以為是得了什麼病,請來無數郎中診治,一直瞧不出個結果,急得周財主團團亂轉,聽聞城門處有個卦攤,那擺攤的先生頗通機數,也是有病亂投醫,便找到此處,想請算命先生給斷上一斷,看這孩子為何一出門便哭?

    算命先生說:「這孩子在家好好的,一出門就哭,此事果真蹊蹺,鄙人不敢妄斷,必須上門看過之後才有分曉。」

    周財主當即把算命先生請到家裡,給孩子看相摸骨,批了生辰八字,又看了宅子裡的格局佈置,都不見犯忌諱的地方。

    算命這種事很少有人能做到未卜先知,大多需要見機推算,他沒瞧出什麼端倪,就抱著孩子出門到街上走了一圈,那小孩果然一出門就大哭大鬧。

    算命先生偷眼觀察街上的情形,暗中掐指推算,心裡也不禁吃驚,低著頭轉身往回就走。

    周財主跟在旁邊,對算命先生說道:「你看這不怪了嗎,大街上車水馬龍一切如常,能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把孩子嚇得哇哇大哭?」

    算命先生當時沒有理會周財主,抱著孩子直接回到周家,命人把門戶緊緊關閉,就像怕被誰聽到似的,附耳跟周財主說道:「周老爺,鄙人斗膽說一句,您家公子怕是活不長了。」

    周財主聞言大驚失色:「此話怎講?」

    算命先生說您家這個小孩,一出門就啼哭不休,是因為看見了一條白狗,此狗跟這孩子前世有血海深仇沒有了結,這輩子白狗應該咬死小孩,了卻這段因果,只是周家上下照看得緊,它一直沒有機會得手。

    周財主半信半疑,忙到門外查看,果真見到一條白狗在附近徘徊,再問家人,此狗確實常在附近出沒,除了找東西吃的時候,它幾乎是不錯眼珠地盯著周家大門,如果有人抱著小孩出門,這條白狗便悄悄尾隨在後,因為那時無主的野貓野狗很多,要不是算命先生提到,誰都不會注意到此事。

    周財主立刻要吩咐人去打死那條野狗,算命先生急忙阻攔,悄聲囑咐,此事絕不能聲張開來,一旦被那條白狗發覺,它一定躲起來再不露面,直到等來一口咬死這孩子的機會,人在明狗在暗,如此一來將是防不勝防,另外即便是打死這條白狗,它陰魂不散,還會過來索命,那時又該如何應付?

    周財主聽得額頭上滲出冷汗,跪倒在地懇求算命先生想法子解救,傾家蕩產也是在所不惜。

    算命先生沉思良久,終於給周財主想出一個主意,扔些灌了迷藥的肉包子,把這條白狗迷倒幾天,趁機帶著孩子舉家遠遷,翻山過河走得越遠越好,只要此狗找不到這孩子,自然就太平無事了。

    周財主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狠下心來捨棄了家業,依照算命先生的指點行事,迷倒白狗之後,舉家遷到雲南。

    那條狗醒來之後,發覺到自己上當了,發瘋似的到處亂找,氣得不吃不喝,過了幾天終於倒斃街頭。

    當初算命先生給周財主指了條道,使周家香火得以延續,並沒有索取任何報酬,只是聲稱自己一輩子給人算命批卦口,忘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說破了許多不該說的事,報應到身上,不僅一世發不了財,子孫三代也得跟著受窮,因此不指望周財主用重金酬謝,只是將來自己的兒孫挨餓受窮之際,請周家念在今天這件事的情分上幫襯一把,到時候給口飯吃就成。

    周財主心存感激,一口答應下來,後來周家定居雲南,經營玉料發了財,富貴更勝從前,而算命先生的後人,傳到大褲衩子這代,是從小就窮,有幾年還曾寄住在周家,他老大不小了,高不成低不就,連個媳婦都沒娶上,按他爺爺的說法,他這代也是粗茶淡飯過一輩子,可大褲衩子不信邪,偏要把這說法破了,把胡同拆遷時分的那點錢都扔進去,請周家後人幫忙找了塊原石,實指望能發上一筆橫財。

    我、臭魚和大褲衩子是一個胡同裡的老街坊,自小就聽慣了大褲衩子胡吹法螺,他向來是侃暈一個算一個,也不知這番話有多少真實成分,但從他的語氣和神情來看,這一次應該是十拿九穩了,他這做大哥的發了財,我們倆不管能不能沾光,也都替他高興,一時竟忘了這房間裡令人毛骨悚然的陰森感覺,恍恍惚惚就要睡著了,忽聽隔壁傳出一陣「吱吱呀呀」的怪異聲響。

    響聲

    我們聽大褲衩子胡侃亂吹了一通,不覺困乏起來,正要入睡,卻聽隔壁房間有響動傳出,那聲音時有時無,十分怪異,就像有枯樹枝被人緩緩晃動,發出那種「吱呀……吱呀……」的響聲。

    仙鶴賓館裡非常安靜,可以說是萬籟俱寂,只是這聲音格外細微,如果不是靜下心來很難察覺,可一旦快要睡著的時候,那陣古怪的聲響便鑽入耳中,越靜越顯得詭異,攪得人難以成眠。

    臭魚罵道:「操他大爺的,旁邊這屋大半夜的不睡覺,練什麼功呢?」

    大褲衩子笑道:「兄弟你不懂了,這肯定是找小姐練活呢……」

    我們好奇心起,屏住呼吸趴在牆上聽了聽,卻只有朽木吱呀作響的聲音,那動靜斷斷續續,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聽不出是人為的聲響。

    臭魚用拳頭砸著牆壁,對著隔壁房間高聲咒罵道:「日你親大爺的,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如此折騰了一陣,隔壁房間裡的那陣古怪響動,卻仍然沒有任何停止的跡象。

    臭魚十分惱怒,他跳起身來擼胳膊挽袖子,一邊往外走一邊叫道:「你們誰也別攔著我,我今天非得過去說道說道不可。」

    我跟大褲衩子知道臭魚這渾人平時最愛惹事,一句話說不對付就要掄拳頭打架,擔心他找麻煩,只好趕緊起來跟在後頭。

    我們三人住在1114房間,旁邊是1113,兩步就能走到,我向兩邊望了望,仙鶴賓館陰森的走廊裡一片死寂,靜得出奇,雖然有很多房間,卻讓人覺得除了我們三個之外,整個樓層內再也沒有別的住客。

    臭魚剛想叫門,誰知1113的房門根本沒鎖,一推就開了,他不等我說話,就已經冒冒失失地進了屋,我和大褲衩子也想看看1113房間裡的怪聲來源,當即抬腿走到房間內部。

    我們用手機在漆黑的房間中照明,只見1113里沒有半個人影,但那陰森詭秘的氣氛,卻與我們所住的1114房間別無二致,只是擺設要多了許多,牆角堆積著幾個大箱子,使得房間顯得很狹小。

    大褲衩子莫名其妙:「明明聽到1113房間裡傳出怪聲,但屋中怎麼沒人?1113的房門沒關,莫非屋裡的人剛剛離開?」

    臭魚沒瞧見賓館走廊裡有人過去,他覺得這房間裡沒人也就罷了,有人的話一定還沒離開,八成是躲在哪了。

    我發現1113的房間後牆上,同樣掛著厚大的窗簾,尋思:「房間中的人是不是躲在窗簾後面了?這廝也真作怪,深更半夜不睡覺,躲在房間裡搗鼓什麼?」

    我忍不住走上前去拉開窗簾,可窗簾裡側並沒有人,連窗戶和通風口也沒有,只有一道密不透風的堅厚牆壁。

    我和臭魚、大褲衩子三個人站在牆前瞠目結舌,估計我們所住的1114房間也是如此,這仙鶴賓館到底是個什麼鬼地方,大樓的設施陳舊不說,在不通風沒有冷氣的情況下,裡面居然如此陰森,又哪有賓館的房間不開窗戶?這是給活人住的還是給死人住的?1113房間中來歷不明的怪異聲響究竟是什麼?

    這時我突然記起有個「仙鶴山莊」的傳聞,據說門嶺中的仙鶴山屬背陰之地,很久以前是個刑場,後來被圈為私人田產,起了好大一座莊子,取名為仙鶴山莊。莊子裡是住著主家十幾口男女,以前的大戶人家,三妻四妾實屬尋常,這家也不例外,主人除正室之外,還納了幾個妾,但始終沒得個一男半女,又不幸染上了癆病,因為主人覺得身邊只有這小妾對自己最好,一直不辭勞苦在病榻旁邊服侍,其餘那幾個婆娘看他活不久了,早都勾了漢子尋好了退路,整日裡便是盤算著如何分了田產,所以臨死前把莊子和田產分為兩半,一半留給他最寵愛的一個小妾,另一半讓剩下的幾房妻妾均分。不想主人死後,那幾房妻室各自勾結了姦夫,把這小妾誆出山莊,綁到山裡先姦後殺,埋屍荒山。這一切都被一個到山上打柴的莊客,無意中看個滿眼,他唯恐惹禍上身,對誰都不敢吐露,但良心上也頗為不安,直到有一次回家,夜裡發現有個滿身帶血的女鬼在身後跟著,正是那個慘死荒山的小妾。莊客嚇破了膽,跪倒在地,磕頭猶如搗蒜,哀求那女鬼放過自己,可對方卻一聲不發,只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面,他回頭一看,那女鬼就對他作揖,似是有事相求,等他一進宅子,或是天一亮,也就不見蹤影了。莊客終於明白了,這女鬼是想拜託自己把她帶進山莊報仇雪恨,因為古時山莊一進門都有影壁,上面繪著鎮宅的神獸或門神,陰魂惡鬼一般進不去正門。莊客良心發現,便到綢緞莊上扯了很大一塊黑布,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將影壁牆遮了起來,又揭掉了大門上的神像圖畫,隨後一個人返回家中,轉天就聽到消息,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僅在一夜之間,山莊裡上下人等,不分良賤,全部暴斃而亡,從此那女鬼再沒出現過,仙鶴山莊也荒廢了,向來被傳為陰魂出沒的凶宅,還有人說仙鶴山莊的所在,本是處大凶之地,誰住到那也得不了好。

    我和臭魚等人也都聽過這件傳聞,入住仙鶴賓館的時候,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但先前完全沒想到,此刻猛然記起鬧鬼的仙鶴山莊,難道這仙鶴賓館就是那座山莊?

    不過仙鶴賓館的大樓,看起來雖然破舊,卻至多是幾十年前的老樓,而不是百餘年前的山莊模樣,如果賓館是建在山莊舊址上,只怕這地方也是凶多吉少。

    我們三人對這處處透著詭異古怪的仙鶴賓館,從骨子裡感到發怵,心想寧肯在荒郊野地間過夜,也不能在這種鬼地方住下去了,當即轉身要離開1113房間,剛走了兩步,忽聽身後又傳出那陣「吱呀吱呀」的細微響聲。

    我們先前走到1113房間的牆壁前,沒看到附近有什麼會發出怪響的東西,而往房門走的時候,那聲音卻又響了起來,並且離得我們很近,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那是什麼東西。

    樓道

    沉寂漆黑的1113房間中,那陣「吱呀……吱呀……」的響動,如同從黑暗深處剝離出來,顯得格外刺耳,聽上去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房間裡搖晃。

    我們三人聽到身後發出怪聲,都不由得停下腳步,握著手機那微弱的光亮,轉過頭望向身後,就見一雙紅色的鞋子,在面前來回晃動。

    那竟是一個在房間中上吊的女人,她兩腳離地,幾乎與我們的臉部平行,吊住脖頸的繩子大概綁在裡間吊燈上,隨著這個女人的左右搖晃,麻繩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手機的光亮照不到高處,只能看到這女人兩隻腳晃來晃去。

    我和臭魚、大褲衩子駭然看著眼前的一幕,都把眼瞪得老大,只見那兩隻穿著紅鞋的腳,突然虛空蹬了幾下,繩子晃動的聲音更響。

    臭魚和大褲衩子想得簡單了,一看那上吊的女人兩腳在動,沒死絕就應該還有救,立即伸手抱住那兩隻腳向上托舉。

    我心想1113房間裡繩子晃動的聲音響了整晚,怎麼可能有人上吊這麼久還不死?再說剛才我們進到房間裡,可沒看到有個女人吊在屋中,這不是「吊死鬼」又是什麼?

    我見這仙鶴賓館的房間裡果真有鬼,急忙攔住臭魚和大褲衩子,那倆人被我拽了一把,也先後明白過來了。

    我們頭也不回地逃出1113房間,重重地關上房門,充斥著詭異氣息的樓道內一片死寂,除了我們三個人沉重的呼吸聲,那繩子吊住死人搖晃的怪響也聽不到了。

    既然知道了仙鶴賓館鬧鬼,我們膽子再大也不敢繼續住下去了,這時樓道裡的燈全都不亮,我們三個人心驚膽戰,只好在黑暗中摸索著往前走,打算從樓梯下去離開賓館。

    我們一邊走,一邊回頭往後看,只恐那女鬼從後面跟上來,可身後的樓道裡漆黑空虛,好像什麼東西都沒有。

    大褲衩子一貫是事後諸葛亮,他說俗傳上吊死和被水淹死的人往往怨氣很重,吊死鬼連陰曹地府都不收,必須找到替身才能脫困,也許最初在房間裡吊死的不是這個女子,但第一個吊死鬼必定要找入住的房客當替身,住在這裡的房客一個接一個地死掉,永遠要有一個冤魂被困在1113房間裡,到現在也不知死過多少人了,難怪樓道裡的陰氣這麼重,多虧咱們發現得早,否則就要被困在那房間裡上吊了。

    我也感到非常後怕,但對仙鶴賓館裡鬧鬼的事,我總覺得有些蹊蹺,不像是吊死鬼找替身,以前聽說每到雷電交加的時候,常會有人在故宮的某處牆下,看到一個身著古時衣冠的宮女,就像一個鬼影,雷電一過就消失無蹤了,人們都以為深宮裡有鬼魂出沒,後來有科學家調查得出結論,那道宮牆的塗料裡含有磁性物質,幾百年前一個宮女從大牆下經過,恰好有雷電劈下,使宮女的身影被牆壁塗料中的磁質記錄下來,那牆壁相當於一部大自然的錄像機,以後再遇雷電接近的特殊情況,牆壁中的人影就會浮現出來,但這鬼影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鬼,就像錄像帶裡的東西,僅具形影聲音而已,而那1113房間裡的女鬼,要真是個抓替身的吊死鬼,我們現在早就沒命了,越想越覺得它只是留在房間裡的一個殘像。

    臭魚罵道:「操他大爺的,要這麼看咱是自己嚇唬自己了,這仙鶴賓館裡根本沒有鬼?」

    我說:「倒也不見得,這仙鶴賓館反常的地方太多了,不是一兩個房間裡陰氣重,而是整個賓館都給人陰森壓抑之感,不知究竟有什麼古怪,但願咱們現在離開還為時不晚。」

    我說完這句話,發覺在樓道裡走了很久,卻還未抵達樓梯間,這樓道就像沒有盡頭一樣,來的時候可沒覺得有這麼遠。

    臭魚用手機照向身邊的房門,駭然說道:「見鬼了,咱走了半天沒動地方啊!」

    我和大褲衩子心頭一震,看看那道帶有編號的房門,赫然是先前入住的1114房間,往前走則又經過了有女鬼上吊的1113。

    大褲衩子吃一驚道:「這樓道裡也有鬼啊,走不出去了!」

    我對臭魚和大褲衩子說:「別慌,可能是咱們剛才嚇蒙了,在黑燈瞎火的樓道裡轉了向,又繞回1113房間的門前了,進來的時候我記得很清楚,樓梯口位於樓道中間,樓梯旁的房間1111,咱們此時位於1113門前,往前走到1111房門前,就應該能找著樓梯了,距離只不過隔著一個房間而已。」

    大褲衩子和臭魚連連點頭,仙鶴賓館裡面漆黑一片,連個窗戶都沒有,除了找到樓梯之外別無選擇。

    我們三人壯了壯膽,趁著手機電池還沒耗盡,相互緊緊跟隨,摸著牆壁往前走,經過1111的房門,出現在前方黑暗中的卻不是樓梯口,而是1114的房門。

    這一來我們仨心裡全都毛了,樓道裡這麼點距離,怎麼走也不可能在原地繞圈子。

    臭魚跺腳道:「不好,咱肯定是讓鬼迷了,這麼走下去別想找到樓梯。」

    大褲衩子涕淚齊流:「哥哥熬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盼到將有出頭之日,想不到命會如此不好,出門遇上翻車,又投宿到鬧鬼的仙鶴賓館,住個要死的房間,難道老天爺真不容我?」

    我說:「事到如今怨天尤人也於事無補,反正這樓道裡就那麼幾個房門,咱們一個門前留一個人,我就不信這1111房間前面再冒出1114來!」

    手機的電池已經快用完了,時間上也不允許我們猶豫不決,想到一個辦法,就要立刻付諸行動,大褲衩子留在1114門前,我和臭魚走到前面,臭魚死活不願意留在有女鬼上吊的1113附近,我就讓他站在1112門前等著。

    我一個人借助手機照明,往前走至1111的房門,回頭一看,身後黑漆漆的樓道裡,臭魚和大褲衩子手機的光亮依稀可見。

    我深吸一口氣,從1111房門前走過,本以為這次會看到樓梯口,但出現在眼前的卻是1114的房門。

    怪物

    此刻大褲衩子停留在後方的1114房門處,而我順著樓道一直往前走,前面居然又出現了標有1114門牌的房間。

    仙鶴賓館這座充滿陰森氣息的大樓,如同一個怪物,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了恐怖的變化。

    我倒抽一口寒氣,想想還記得1114房間裡的佈置,準備推開門看看這是不是我們入住過的1114,但這時才發覺,樓道裡的全部房門都已經推不開了。

    我走回到1112門前,把那兩人招呼過來,將所見之事說了一遍,臭魚和大褲衩子聽得面面相覷,好半天作聲不得。

    大褲衩子越想越慌:「仙鶴賓館裡必是有鬼無疑,可哥哥我就不懂了,樓道怎麼會變成這樣了?咱們到底遇上什麼東西了?」

    我說:「我也想不明白仙鶴賓館裡為什麼發生這種怪事,我只知道咱們這次麻煩大了。」

    臭魚說:「怕有什麼用,大不了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我說:「眼下我只剩一招了——當你解決不了麻煩的時候,只好等著麻煩來解決你。」

    大褲衩子哭喪著臉說:「兄弟你這話還不如不說呢,哥哥我這心本來就涼了半截,聽你說完全身都涼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們三個人在仙鶴賓館的樓道裡找不到路,心中滿是恐慌,又怕手機電池用完了,不得不暫時關掉屏幕,站在漆黑的樓道裡不知所措,這時就聽1114的房門發出聲響,似乎正被外力推動,可樓道裡完全沒有光亮,距離雖然不遠,卻看不到1114門前到底有些什麼。

    我始終沒見仙鶴賓館樓道裡有人,此時聽到好像有人在推1114的房門,對方是人是鬼?還是賓館中那形容詭異的服務員?為什麼想進我們先前入住的房間?

    我把手機掏出來按亮了,見臭魚和大褲衩子也是神色緊張,三人硬著頭皮,走到1114房間的門前,只看房門正從內側緩緩打開,原來推開門的東西是在房間裡面。

    仙鶴賓館的電源全都斷了,樓道裡黑咕隆咚,我們看不到從房間裡出來的究竟是個什麼,但一股強烈的血臭撲鼻而來。

    我站的位置最接近1114房門,藉著手機的光亮,就見從中探出一個碩大的腦袋,臉上血肉模糊,辨認不出面目,只看到嘴巴大張,衝著我咬了過來。

    我們三人猛然見到此物,都被嚇了一跳,大褲衩子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把我和臭魚也給絆倒了,手機掉落在地。

    臭魚一貫好勇鬥狠,向來是個膽大不要命的莽撞之徒,此時害怕歸害怕,但被逼到絕路上他跟誰都敢死磕,奈何手中沒有傢伙,慌亂中拽下大褲衩子一直不離身的帆布包,那裡面沉甸甸是塊十幾斤重的石頭,他大吼一聲:「著傢伙!」拚命掄起裝著石頭的帆布包打過去,這一下使出了全力,耳輪中只聽一聲悶響,聲如裂帛,樓道裡再次陷入了寂靜。

    我趁機撿起手機照向附近,就看地面上有好大一攤污血,血跡延伸到1114房間的床下,那床底下竟有個大洞,剛才襲擊我們的怪物就是從這爬上來的,誰都想不到床下會有個洞穴,如果不是我們半夜裡離開了1114房間,這會兒已經被它吃掉了,可能到死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1114房間的門一開,仙鶴賓館的樓道裡也恢復了正常,我們顧不上多想,慌裡慌張地往樓下跑,到一層發現那賊眉鼠眼的服務員還在,他見到我們從樓上走下來,顯得很是吃驚,二話不說,扭頭就往賓館外面逃去。

    我心想這服務員舉止詭異,把我們安排在1114房間入住,擺明是想讓那怪物吃了我們,這一夜擔驚受怕險些送命,全拜這廝所賜,我們憋了滿肚子邪火沒處撒,豈能容他逃脫?

    我和臭魚一邊破口大罵著,一邊掄著裝石頭的帆布包從後面追了上去,大褲衩子則在後面,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兄弟,使不得啊,那包裡的石頭……」

    臭魚紅了眼,哪裡還聽得到大褲衩子在後叫喊,堪堪追上那服務員,揪著帆布包的帶子,朝著對方後腦勺狠狠砸去,那個服務員頓時被打得頭破血流撲倒在地,然而就在這時候,遠處傳來雞鳴報曉之聲,東方一道曙光灑遍了荒山野嶺。

    我和臭魚這才意識到竟然過了一夜,眼下天都亮了,稍一分神,再看跟前哪裡還有服務員,卻有一隻賊頭賊腦的狸貓,被砸得滿頭是血,匆匆鑽進草叢裡,轉眼逃得不知去向了,回望身後也根本沒有仙鶴賓館,山坡下只有幾座低矮的水泥房屋,牆上寫著「仙鶴公墓骨灰存放樓」,其後是密密匝匝的墳墓,一眼望不到頭。

    我們倆當時的驚駭之狀難以言喻,原來夜裡看到的仙鶴賓館,竟是一大片鬧鬼的荒廢公墓,不用問也能知道,那所謂的房間,不管是1113還是1114,其實都是骨灰存放樓裡編有序號的格子,賓館服務員則是只狸貓精,卻不知它跟什麼鬼怪勾結,要使障眼法把活人引進骨灰存放樓裡去吃掉。

    然而還有件事,更令我和臭魚感到意外,天亮後大褲衩子也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這個人,恰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回去之後我們聽到一個可怕的消息,昨晚有一輛客車翻進了山溝,造成多人死傷,大褲衩子的屍體就在其中,如果大褲衩子當時因車禍而死,那麼跟我們倆一起夜宿「仙鶴公墓」的人是誰?

    直到現在,這件怪事也無法讓我釋然,只能認為大褲衩子的確死在車裡了,不過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於他的鬼魂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心中還惦記著那塊璞玉,於是這個亡魂帶著石頭跟我們倆經歷了一夜奇遇,也正是這塊沒剝去石皮子的「璞玉」,在仙鶴公墓中救了我和臭魚一命。

    公墓

    大褲衩子死後很久,我和臭魚都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但經過多方探訪,也終於明白了那天晚上的遭遇。

    原來仙鶴山為門嶺餘脈,本身就屬背陰之地,很早以前又是處決犯人的刑場,不知砍過多少頭顱,行刑時死囚的人血滲到土中,使得這地方怨氣極重,據說死人的屍血和怨氣積鬱百年,即可有影,若到千年則能成形,這種怪物名為「血祟」。

    到了民國初年,這古刑場早已不復使用,人們也漸漸把那些舊事遺忘了,在此蓋起一座仙鶴山莊,周圍也有了耕田種地的村舍人家,但地下這股怨氣不滅,變成了「血祟」作怪,使居者不得安寧,直到發生了仙鶴山莊滅門慘禍,就再也沒人敢到這裡定居了,山莊荒廢後又被規劃成了公墓,風傳此處鬧鬼鬧得厲害,附近經常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蹤,所以晚上從來沒人膽敢接近。

    我們那天乘坐的長途汽車翻進了山溝,跟著大褲衩子的亡靈亂走,誤打誤撞走進了仙鶴公墓,想不到讓鬼迷了,跟遊魂似的在這片公墓裡轉悠了一夜。

    仙鶴賓館其實就是沒入土的骨灰存放樓,我們在1113房間裡看到上吊的女鬼,應該是正存放在1113號格子裡的死者骨灰,其中還留有她死亡之時的記憶,至於仙鶴賓館裡的擺設和門前的車輛,大概是燒給死人的紙糊冥器,而那個鑽進樓裡的怪物,則是古刑場地下凝結的怨氣所化,被臭魚用帆布包裡的石頭給打散了。

    大褲衩子窮了半世,從雲南得來這塊石頭,卻果真是塊璞玉,璞玉就是外邊包著石頭皮子,相傳璞玉乃歲星之精,十分的罕見,自殷商時代開始,便被認為可以驅鬼辟邪,因此才能對付仙鶴公墓裡的怪物,可惜在臭魚拎著帆布包追打那只狸貓之際,石頭從包中脫落,掉下了山坡,我和臭魚根本沒來得及看過這塊石頭的樣子,那地方滿山的雜草亂石,想找也找不回來了,看來我們這幾個人,都沒有那暴富之命,璞玉到手還沒捂熱乎,便在荒郊野外失落無蹤了,又聽說去年山裡發大水,處在背陰之地的仙鶴公墓讓大水淹沒,成了門嶺這片大山邊緣的一個堰塞湖。

    此時暴雨如注,我在山中小木屋裡給眾人講了「仙鶴公墓」的故事,這段經歷本身已是古怪離奇,況且我們幾人眼下也在門嶺森林中過夜,不免均有慄慄自危之感。

    不知是不是因為置身於門嶺深山,又提到了發生在這附近的離奇之事,我腦海深處那個恐怖無比的記憶,如同決堤的黑潮湧上心頭,一次接一次的死亡經歷,驀然間歷歷在目。

    我記得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夜,我們這五個人在高速公路上迷失了方向,被迫來到一間藥鋪避雨,幾個人為了打發漫長無聊的雨夜,輪流講起了怪談,然而在不知不覺之際,時間停住不再流逝了,山中的空間也被扭曲,這是因為門嶺古墳中埋葬著一個吞吃時間的怪蟲,佛經裡稱其為「波比琉阪」,大唐貞觀年間被驢頭山人誅滅,埋於深山古墳之中,但其陰魂不散,從唐代開始隱居在門嶺中的守陵人,千百年來不斷以活人殉祭的方式,維持著這只怪蟲亡魂的平靜,但我們進入村子的時候,那裡的人幾乎已經死絕了,我們這五個人在往外逃跑的過程中,相繼死亡,但「門」所引發的震動,使村子陷入了一個時間的漩渦,使我們一遍接一遍重複著死亡的經歷,在這個過程中,我們又遇到了地底的飲血神像,以及漢代皇陵遺址的大穴村,那裡有十幾萬被活埋的修陵民夫變成了屍俑,這些殭屍把我們逼進了封住湖神凶靈的壁畫,就在這個時候,「門」發生了最後的震動,我只記得一切都被巨大無比的恐怖黑洞吞下,此後的事毫無印象。

    等我恢復意識,發現自己回到了在野外目睹日全食的一刻,接下來的經歷卻與之前全然不同,直到我和阿豪、臭魚三人,來到門嶺森林旅行宿營,與籐明月、陸雅楠相遇,開始在這山中小屋裡講鬼故事,我講到仙鶴公墓遇鬼的經過,那些噩夢般的記憶,才逐漸在腦海中浮現出來。

    我懷疑那只是我們受日食影響,做了一連串恐怖的噩夢,還好那些事並沒有真正發生,想想如果真有能吃時間的怪蟲,將我們幾個人困在那個一遍又一遍重複的死亡時間中,無論死掉多少次也逃不出去,那將面臨何等的絕望?

    但奇怪的是,臭魚和阿豪等人也想起了這段遭遇,各自說出來加以對照,都感到事情不對,那段在門嶺古村中的奇遇,在記憶中十分真實,並不像是噩夢或某種預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陸雅楠膽子雖大,此時也不免害怕起來:「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怎麼可能記得這麼真切?世上真的有『門』存在嗎?」

    臭魚抓著腦袋想了半晌,猛地一拍大腿,說道:「這一定是咱們上輩子的經歷,死後孟婆湯灌得少了,所以還能想起來。」

    阿豪沉吟道:「這個……不太可能吧……」

    我說:「現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咱們在深山中的那段恐怖遭遇,真的曾經發生過,只當是大伙都做過同一場噩夢罷了,除非……」

    籐明月見我沒有把話說完,忍不住問道:「除非怎樣?」

    我說除非能夠想起被「門」吞下之後發生了什麼,但任憑我現在如何回想,也記不起任何事情了,可是我心裡很清楚,那段記憶不是空白,而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籐明月聽完我的話之後,低頭苦苦思索著什麼,暴雨仍是下個不停,小木屋裡許久沒人出聲,大概每個人都在想著「門」的恐怖之處。

    這時籐明月對我們說她記起了一些事情,我們五個人其實早就死在門嶺深山中了,因為那漫長雨夜中的最後一個怪談,只有籐明月一個人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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