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刀之陰面 第六章 第1節
    生不能揚名,死不能公開追悼,甚至連墳墓都是秘密的,這就是我們的命。

    這天夜裡,我們安葬了老A,但我記憶裡一片空白。我只記得我趴在阿寬遺體上,一邊要死不活地哭著,一邊向到場者簡單講了一下阿寬犧牲的經過。到場的人,印象中有二哥、老金、老D、老P、老J等。後來我就沒有了記憶,昏過去了。也許,我意識裡是想把自己哭死,讓他們把我和阿寬一起葬了。也許,如果我沒有昏過去,安葬阿寬時我會一起跳進墳墓,撞死在墓穴裡。

    我真的想死!

    沒有人能想像我對阿寬的感情,我更難以想像,沒有了阿寬,今後我怎麼活下去。我希望死。死成了一件讓我感到親切的事,我不怕!

    可我昏過去了,死都死不成。等我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窗外漫山遍野都是白皚皚的雪。我努力回憶昨晚發生的一切,想到的最後一幕是我抱著阿寬的遺體……我立即去找阿寬,可是原來放阿寬遺體的屋子空蕩蕩的。天還早,二哥還在睡覺,我找遍了整棟樓也沒有看見阿寬的遺體。我想他們一定是把他安葬了,可葬在了哪裡呢?我在附近找,沒有發現任何新的墳堆。大雪掩蓋了新土,我根本找不著阿寬的下葬地。

    後來我找到守門的大伯,他告訴我阿寬葬在哪裡。我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太殘酷了!我還沒跟阿寬告別他們就安葬了他。我一定要跟阿寬再告個別!於是我衝出去找來鐵鍬,要挖開墓地。守門的大伯怎麼也勸阻不了,只好把二哥叫醒。

    二哥好說歹說想勸我回去,我就是不聽,不理他,只埋頭揮鍬,挖!挖!挖!二哥要奪我的鐵鍬,我跟他搶。二哥發了火,大聲吼我:「你想幹什麼!」我說:「我要死!」我比他的聲音更大,「我要跟阿寬一起死!」

    二哥說:「你瘋了!」

    我說:「我就是瘋了。」

    二哥說:「你這樣他會不高興的。」

    我說:「可我不死我活不下去。」

    二哥說:「你一定要活下去!為了老大的孩子和事業。」

    就是這句話擊中了我,我一下軟倒在地,嗚嗚地哭著。二哥把我抱回屋裡,對我講了昨晚他和金深水的「雙人會議」。「金深水已經代表組織作出決定,要你把孩子生下來。」二哥說,「我個人十分贊成組織的這個決定。」我說:「為什麼你讓金深水來做這個決定?」他說:「因為我是你的親哥哥,我來做決定是違反組織紀律的。」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這一點我當然能理解。我不理解的是,為什麼二哥要讓金深水來當今後的代老A?金深水當了這個角色,意味著他就是我們組織內部的二號人物,這不論是按照資歷,還是組織關係,都是有點反常的。按正常說,這個角色理應由老D來擔任,因為他以前已經是替補代老A了。以前二哥是真正的代老A,但由於二哥經常出差在外,需要一個替補代老A,就是老D。所以,老D基本上明確是我們組織內部的第三把手,現在二哥當了老A,他理當是代老A,非他莫屬。

    我問二哥:「你為什麼不讓老D當代老A?」

    二哥說:「以後告訴你吧。」

    我說:「你這樣做會傷害老D感情的。」

    他說:「這沒辦法,我也不想傷害他,可他……怎麼說呢,我覺得金深水當代老A也沒有違反組織紀律,他現在是我們迎春行動的主力,而迎春行動是我們在這裡的主要任務,讓他當,名正言順。」

    我堅決說:「二哥,這不行,阿寬不在了,你又經常出門,今後我們更要團結大家,你這樣安排容易引起誤會,給我們工作帶來麻煩。老金是個好人,又是新同志,他不會計較這些的,我建議還是由老D來擔任代老A。」

    二哥看著我,嚴肅地問我:「你想把孩子生下來嗎?」

    我說:「當然,這是老A唯一的孩子,只要我活著,我一定要把他生下來。」

    他說:「那就只有這麼定,金深水是代老A。」

    我聽出了意思,問他:「老D不同意我把孩子生下來?」

    他說:「是的,這傢伙不通人情!」看看我,他長歎一口氣,接著說,「昨天我把高寬屍體運上山後,就打電話讓老G迅速給上級發電報,通報情況,請求指示。上級明確指示暫時由我接任老A,全權負責下一步工作。我首先想到的是你身上的孩子怎麼辦,高寬犧牲了,我個人希望你把孩子生下來。可我是你的親哥,按組織紀律我要避親避嫌,最好不要由我來下這個決定,所以我馬上考慮由誰來當代老A。按理老D當然是最合適的人選,但現在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當代老A的人必須要同意你把孩子生下來。老D會同意嗎?昨天下午我徵求他意見,他不同意。他說這是老A生前的決定,我們要尊重他,屁話!不同意,對不起,你就靠邊站,這一點我心裡很明確,不可商量的。」

    我說:「就怕他不高興。」

    二哥說:「他不高興?我還生氣呢,居然說出那種屁話。」

    我說:「老金是同意的?」

    他說:「老金十分同意!」

    說真的,雖然我覺得老金當代老A不妥,但似乎也只有這樣了,因為我必須要把孩子生下來,沒有別的辦法。阿寬死了,從感情上說我真不想活了,真想隨他而去,如果選擇繼續活下去,我一定會把孩子生下來,哪怕二哥不同意,哪怕挨莫大的處分,哪怕是被斃了,我也會這麼做。我知道,革命是殘酷的,但在這件事情上我不想做無情人。

    二哥也不想。

    金深水也不想。

    我們錯了嗎?當時我們都認為我們沒有錯,但事後證明,我們還是錯了。革命真的是太殘酷了,你可以殺人不眨眼,可以視死如歸,就是不能兒女情長,不能動感情,不能相信眼淚,不能聽從親情的召喚。阿寬,對不起,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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