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的一記陽光 正文 第三十章
    彷彿有人打開了聚光燈,閃光燈亮得像是讓人置身於片場。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一條走廊,卻因為他們的出現,好似成了追逐明星的紅地毯,幾乎如出一轍的尊貴氣質,年輕男人修長的身影一直拖到了舞會的入口處;而明媚動人的女子,長長的裙擺彷彿是流曳的水,清美動人。從任意角度拍出的照片,大約都會是無懈可擊的。

    因為出發晚了一些,只來得及與相熟的人點頭致意,便趕上第一支舞。舒緩的樂聲如同水銀瀉地,展澤誠向她伸出手來,相攜步入舞池。何孟欣的手扶在他的肩上,微微仰頭看著他,配合著他內斂低調的掌控,完美無瑕。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嘴角的笑淺淺泛著暖意。何孟欣可以感受到有氣息癢癢的拂在面頰上,有薄荷的味道,也像是煙草,微微有些熗人。於是立刻想起了酒店的套房裡,他面前那一缸煙蒂。展澤誠平日裡並不抽煙,看見她進來了,便掐滅了手中那半支還燃著的煙,說了句「抱歉」。她沒來由的覺得他在緊張,或者焦灼。總之,他的心思始終不在這裡,大約在念想著什麼。像是蒲公英的絨羽,流蕩在天際,觸不到,連看清都覺得吃力。

    何孟欣凝望了他很久,手終於慢慢游移往下,撫在他心口的地方,低低的問:「你的心呢?」

    舞步飛旋,輕音樂溫柔的流進每個人的耳中,她問得很輕。可是展澤誠卻低下頭,幽黑深沉的目光在她如玉的臉頰上滑過,帶起一絲怔忡。良久之後,他的薄唇微抿,彷彿只是無聲的比出口型:「需要我提醒你麼?孟欣,不要當真。」

    她身子一顫,幾乎踏錯了舞步。此時此刻,自己還能說什麼?於是只能強笑,又覺得恍惚,不知道這一步究竟跨對了沒有。

    最初的時候,自己也是掙扎了很久,方流怡的好意,她都清楚,可是卻咬著唇,不知道該怎麼回話。而展澤誠的語氣沉靜:「我已經和伯父通過電話。媽,我知道你想幫忙。我會立刻讓他們擬出計劃來。」

    方流怡淡淡的說:「最省力的法子,就是你們訂婚。再宣佈我們兩家即將合作,比什麼法子都有效。至於婚約,就等到問題解決的時候再說吧。」

    一室的陽光落在展澤誠身上,眉目俊朗得熠熠生輝。他不語,亦沒有望向她,似在沉吟。其實也是一種拒絕,只是他在醞釀更好的方式罷了。

    何孟欣的心忽然失律了幾拍,這或許是自己僅剩的機會了。適才還有的驕傲,和僅剩的自尊,都被如海浪席捲般的情感淹沒了。她一步步的向他走過去,在他面前站定:「澤誠哥哥,如果……你很難做的話……」她的目光水瀅瀅的,彷彿是受驚的小鹿,既有期待,又怕他為難。

    曾幾何時,也有人這樣望著自己,那時她的長髮未干,濕濕的帶著香氣,望著自己的時候,雖然有些怯怯,可是全是信任和依賴。

    他怎麼能不答應?又怎麼會不答應?

    展澤誠默然了很久,看著母親,輕微的點點頭:「是。對外宣佈訂婚,透露合作意向是最好的方法。」修長的手指不自覺的撫上袖扣上微涼的寶石,在瞬間下定了主意,他極為紳士的轉向何孟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會請你的父親和易欽一道宣佈這個消息。」

    毫無意外的得到她的允諾,展澤誠在離開前又微微駐足:「不用太擔心,等到這次危機過去,婚約取消的時候,我會盡量將影響減輕到最低。」

    他總是這樣,風度極好,連語氣都是妥帖無比的。分明是自己家中求助於他的事,可是這樣說起來,倒像是自己吃了虧——何孟欣看著他離開,忽然覺得一陣失落,似乎有什麼咬噬在心口。只有方流怡握著自己的手,像是看透了小兒女的心思,不輕不重的安慰:「走出了這一步就好。」

    許是察覺了何孟欣的異樣,展澤誠不著痕跡的將她帶離舞池的中央,直到周邊的人影稀疏。他伸手替她要一杯飲料,問:「是不是不舒服?」

    何孟欣沉默著接過,並沒有喝,卻問了個不相干的話題:「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

    「恐怕不止。」展澤誠微笑,「剛見你的時候,你可能也就這麼高。」他比了個高度,比桌子高不了多少。

    何孟欣側頭微笑:「可是你那時候也不過十來歲啊,有什麼好笑的。」

    其實她想說的不是這些。她想問他,他不過比她早回國大半年而已,可為什麼她再見他的時候,卻找不回那種感覺了?他遇到的那個人,又究竟哪點比自己出色?以至於直到現在,他還是念念不忘?

    可是沒來得及問出口,展澤誠已經站起來,彷彿有十萬火急的事:「我離開一下。抱歉。」

    看著他的背影,有一絲笑浮上了唇角,似乎譏諷的是適才自己的軟弱和怯懦。是啊,她不需要害怕什麼,和白洛遙相關的一切,她都清楚。好比她知道他此刻去找的女人,王敏辰。

    徒勞的嗟歎,素來不是自己的作風。豆蔻紅的指甲在透明的杯壁如同小小的花朵綻放,有種濃烈而靡香的氣息,何孟欣握得很緊,似乎是要把指紋印刻在上邊,就像是要把某種意念一遍遍的刻在自己的心底。

    ******

    王敏辰回頭見到展澤誠的時候並不意外,易欽集團的晚宴,其實以前她也曾見過他,只不過從來就是當作陌生人一樣。

    他看了她一眼,站在她身側,靠在露台的扶欄上,聲音波瀾微動:「你們……下午的時候,她怎麼樣?」

    敏辰如今對他的態度和緩了很多,簡短的點點頭:「還不錯,是她自己主動提出要治療的……之前設想的那些步驟,都沒有用上。」

    其實汪醫生已經事無鉅細的向他說了一遍。因為洛遙之前已經見過汪醫生,所以這一次的治療是由一個年輕的心理醫生進行的。而按照原定的計劃,每次咨詢之後,獲得的資料都會由汪醫生和好幾位心理理療師仔細的分析,再決定下一步的方案。之所以如此這般舉重若輕,其實是為了減輕患者心理的負擔,療效也會更好。

    星光稀疏,顯得夜景寥廓而空寂。

    展澤誠點點頭,目光柔和的眺望著遠處,隔了很久,久到敏辰以為他不會在開口……可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是生怕驅散淡淡攏下的月澤:「今天,是她的生日。」

    敏辰不禁轉過頭去看著這個一身寂寞的年輕男人,他大概實在是無處、亦是無人可以傾訴了吧?或者他以為,洛遙就在目光可及的最盡頭,他輕輕的喚她,她便能出現?

    敏辰淡淡的接口:「我知道……她說生日想自己一個人過。」

    展澤誠似是無意識的重複了一遍:「她……一個人過?」慢慢直起身子,走向煌亮的室內,又回頭說:「你有身孕,還是進來比較好,外邊太冷。」又微彎嘴角,態度真誠,「雖然你覺得我沒有資格,可我還是想說一句謝謝。」

    他徑直離開了晚宴,讓助理將車停在了酒店門口,想都不想,就駛上了那條熟悉的街道。

    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梧桐,因為綵燈的纏繞,枯楞的枝丫也顯得明媚許多。引擎聲漸漸的變低變緩,他無聲的將車停在一邊,然後轉過頭,去看那家咖啡小店。目光瞬間似乎被膠著在了那一處,再也移不開了。

    興許是燈光的關係,洛遙的手輕輕托著下頜,似乎在對著那杯飲料出神。側影落落,如同明暗間變換的剪影,唯有那束馬尾扎出了幾分活潑,像是街頭藝術家繪出的簡單素描,清爽,卻不失精緻。

    有侍者走過來,端上了一個尺寸很小的蛋糕,又低低說了句什麼。展澤誠可以想像得出來,她笑靨如花,眼神晶瑩如同水晶,會柔和的說句「謝謝」。

    只是這樣,竟似乎也已經能夠滿足了。他的嘴角露出溫柔的笑意,彷彿這個生日,是他和她一道度過的。

    其實隔了那麼遠,兩扇玻璃,一條大街。他看見她在對著蛋糕許願。那時他為她過生日,她不會把心願藏著,就大聲嚷嚷著說出來:「我要在二十六歲前嫁人,二十七歲的時候有一個孩子,展澤誠,你說是不是太早了?」

    如果沒有過往的一切,他或許會真的擁有她,也會有他們的孩子。他一直希望是一個女孩,長得像她,有著烏溜溜的眼珠,漂亮得像是人見人愛的洋娃娃,而自己,也可以多寵愛一個人……

    真是想得太多了,展澤誠撫了撫額角,看見她纖薄如紙般的側影,忽然有淡淡的隱痛。如果不能是他,那麼至少也希望有一個人在她身邊,不至於像自己這樣,一個人在孤寂的世界裡迷路。

    或許是真的心有靈犀,下一刻,一輛車停在了馬路的對面。他沉默的看著那道修長的身影推門進入了那間小小的咖啡店,可以想像李之謹踏上原木的地板,然後在深棕色的皮質沙發上坐下——每一處,無不是他親自同設計師商量了,為她佈置的——只是,此刻能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的,卻不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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