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風細雨不須歸 正文 chapter 4
    靳維儀從和諧號下來,發覺時間過得真快。車子開得平穩,又快,那杯水放在桌上,水面靜止若鏡。她隨著人流下車,一整天的審計之後,大腦若是切開,想必飄飄然的全部充斥了各種圖表和數字。

    她微一仰頭,在下地道處輕輕站住,雙手攏在胸前。對面站台有很多人擁簇著,那列火車靜靜候著,似乎有領導在講話。大紅色的橫幅,白色的印刷體。攝像師扛著機械,圍著人群打轉。

    「為西部志願者送行,為祖國的熱血青年送行!」

    有領導語調鏗鏘,將這句話做為結尾,引起了掌聲一片。

    維儀立在原處,一同下車的人都已經走完。站台清冷的只剩她一個人,兀自看著那輛火車正在慢慢的開動,還有最後一個男生,捧了鮮花,站在台階上向人群揮手。

    一年年的,總還是有人,保有熱情和理想,從象牙塔裡出來,卻毫不猶豫的鑽過一個個隧道,踏上遼遠而廣澀的土地。

    維儀覺得自己是個善良的人,然而那時候,她卻想不通,困惑的問他:「為什麼?」

    他的父母都是小縣城的老師,工資微薄。而霍景行的專業搶手得發燙,那樣多的單位直接繞過招聘會來找他們的學院,整個班整個班的要學生,收入在畢業生的待遇裡數一數二。而放棄工作的那些高材生們,保研到外校本校,據說跟著導師隨便接一個項目,生活費就有了保證。

    於情於理,他都不該報名西部計劃的。她不反對為家為國做有意義的事,然而「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小家之後才有大家,那是理所當然的。而他只是微微皺眉,扶住了她的肩。或許四年間,這是唯一一次他觸到她,又無意間觸到她的長髮。那雙眼睛如玉如潤,他說:「這是我想做的。」他頓了頓,「我一直想去。」

    維儀聽得出來,他的語調下隱伏著熱情和衝動。那樣一個內斂優秀的男生,頭一次毫不掩飾自己的理想。而這樣的理想,猛然讓維儀覺得,她那張人人羨慕的offer已經褪下了光環。

    火車已經開走了,維儀轉身想走。隔了軌道,卻看到一個穿著黑色西服的男人望向自己,風度絕佳,唇邊還有淡笑。她下意識的想走,而唐嘉似乎忘了那一天他對著她揚長而去,慢條斯理的撥電話給她:「靳維儀?一起吃個飯吧?」

    她推脫不掉,只能說:「還有一些資料我要送回公司。」

    唐嘉立在那裡沒動,身邊有人湊過來問了幾句話,他搖了搖頭,繼續對電話說:「你開車沒有?我送你去公司,再去吃飯。」

    他的語氣慢慢加重,然後緩步走開:「我在出站口等你。」

    維儀的話被他憋了回去,頓了一頓,說了句「好」。眼神中的笑意在隱去,聰明如她,也要開始想想,該怎樣和那個讓她覺得捉摸不定的男人一起好好的吃完這頓飯。

    靳維儀就算暗暗不爽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開車的那個男人臉色陰沉,卻也有別樣的風采,偶爾掃過她的眼神有些銳利的桀驁,更多的只是克制下來,淡淡的維持沉默。

    「嗯,你怎麼在那裡?」她不太習慣這樣的氛圍,既然還放不下那天的事,何必兩人相對尷尬?

    「你不是看到了?西部志願者送行啊。」唐嘉有些漫不經心的看了看後視鏡。

    「和你有什麼關係?」靳維儀的語氣剎那間變得有些疏離,眼角略微挑起,晚霞映襯著,柔化了幾分銳利。

    「公司贊助。我過來看看。」唐嘉在車位上停下,解開安全帶,「到了。」

    他也拉開車門:「我抽支煙。」

    維儀隔著車門和他相望,一隻手扶在了車門,她眨眨眼,問他:「唐嘉,你會不會願意去當志願者?」是真的好奇,一時間找不到人問,就只能問他。

    他斜斜的瞥回眼神,不動聲色的將好奇壓下,反問她:「你呢?」

    她還是被激得一愣,恍若沒有聽見,一點點的駁斥他:「你肯定不行。唐嘉,你離不開香車美……食。」差點衝口而出那個詞讓維儀覺得難堪,於是臨時換了一個詞。

    唐嘉微揚下巴,語氣清淡和緩:「你不是麼?」

    她嫣然一笑,灰色黯淡而千篇一律的城市風景,剎那間因為這個笑而顯得嫵媚生色:「對啊,我也是。」

    鑽進唇齒間的煙草氣息清涼而微微嗆人,有些慢慢融進血液中,有些散逸開在暮色中。她下來的時候,唐嘉指間那支煙已經燃到盡頭,靳維儀一臉倦容,坐進車裡,轉頭看著他:「唐嘉,我很累,真沒精力陪你吃飯了。麻煩送我回家。」

    他的指尖輕微的一縮,連帶瞳孔都是帶著興味,濃墨般的目光沉沉投向她,笑得有些自嘲:「很好,我是司機了。」

    維儀紋絲不動的坐著,倦得連眼皮都不想抬,聲音柔和而誠懇:「真對不起,實在太累了。」她第一時間在辦公室的衛生間洗去了淡妝,一整天下來,感覺底妝都浮在了表面,感覺更是不好,等到涼水激了臉,才覺得輕鬆。

    車子有她新抹上柔和的玫瑰乳霜香氣,靳維儀素淨著臉,更顯得眼眶下邊青黑一片。若是以往,唐嘉必然覺得這樣的女生太過不修邊幅,偏偏見她安靜的坐著,眼神倦極,卻依然直著身子,有著可愛的強悍。

    他抿了唇安靜的開車。

    後來靳維儀走的時候,一臉歉意,混合著倦感,加上卸去了妝,那套低調的套裙穿在身上,下頜尖尖,白得不可思議,襯得年齡分外的小。其實她本來就還小,不過大學剛畢業,偏偏滴水不漏的像是在職場打拼了數十年,應付起自己也是游刃有餘。

    唐嘉本有些喪氣,轉瞬她卻敲了敲跑車的車窗:「下次我請你,不食言。」

    她真的很少食言,打電話去的時候,那個人的聲音懶洋洋的,熟稔的叫著她的名字:「維儀,我等了好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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