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獨歸斜陽遠 正文 第九章
    箭創

    這山上草木甚多,此刻卻是幫了大忙,謝綠筱身體落下的時候,只覺得稀里嘩啦壓倒了大片的枯草乾枝,兼被人一拖,很快的就往山坡下邊滾去。

    謝綠筱但覺臉上身上擦過無數的石屑枝椏,細微的疼痛數不勝數,她手中依然握著那把短劍,咬牙不說話,直到有人忽然伸手勒住她的腰,她用另一隻手摳在土裡,才看見一旁是和自己同滾下山崖的袁思博。

    袁思博湊近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道:「有沒有受傷?」

    他的目光凌厲的查看四周,一時間未見異動,也沒聽見她的回答,只道她嚇壞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輕輕皺眉,又略有些後悔……如果剛才他不是一念之間決定滾下這塊緩坡,如果他以她為盾、護在身後……可現在這麼想已經晚了,他決定拉她一起下來的時候,並沒有想那麼多。

    忽然暗色中寒光一閃,接著是嗤的一聲,謝綠筱抬頭道:「還好。」

    她已拿短劍斬斷了纏著自己小腿上的一根山間老籐,那籐蔓甚是堅硬,適才被捲上,又一帶,便刺進了衣料間,腿上一陣陣疼痛,想來此刻已經流血。她忍了忍,又問道:「現在這麼辦?」

    他沉默不語。

    若是只有他一個人,倒不需懼怕了。他知道杜言他們定然引開了大半敵人,跟著自己的,定然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加之剛才另一匹馬跑上岔道,又會將追擊之人分開一半。那麼自己身後的敵人,不會太多。

    可現在身邊跟了一個謝綠筱……袁思博的眸色中閃過極其複雜的一道光芒,他這樣帶著她,連杜言都覺得不妥,可就是他自己心裡也有些茫然——是為了什麼呢?他伸手撫過腰間的玉珮,又側首看看謝綠筱的側臉。她滿臉污漬,枯枝碎葉落了一身,一雙眼睛倒是毫無懼色的望著上方,往日柔美的下頜此刻緊緊的繃著,大約還是有些緊張。

    上邊山道上忽然閃現一點火光,緊接著有人聲悉悉索索傳來。袁思博細心聽了一會兒,估摸著人數,忽然轉頭對謝綠筱道:「你往下走,要快,別回頭。這幾人對付起來我照看不到你。待我料理完了,再去找你。」

    謝綠筱大家小姐出身,雖說學過些輕功,家中父兄也不可能教她正式的習武藝。自己有幾斤幾兩,她清楚得很。她不再猶豫,半站起身道:「那……袁兄,你小心。」

    她往下一奔,立時便露了痕跡。

    袁思博手中長劍一挺,緩緩站起來。

    此刻他長劍持在手中,目光掠向遠處那數道黑影,只聽嗖嗖密集的箭聲,如雨般落在自己身側。他手中長劍揮起,盡數的將箭支撥落。隔了一陣,箭支疏疏落落的,數道人影奔近,而袁思博長劍指地,聲音遠遠的傳出去:「你們究竟是何人?」

    那幾人或許為他此刻的氣定神閒所懾,一時間竟不敢靠近。

    袁思博伸手抓住一支流箭,放在手中一掂,忽的冷笑,開口之時,已然換了一種語言:「我真烈的箭,不在戰場上射越人,卻射自己人。很好。」

    藉著僅有的火光,他看清了敵人共五人。其中三人持弓,兩人手持兵刃正要逼近:若是要速戰速決,便應該擊倒那三個弓箭手,方能全力對付剩餘兩人。

    想到此處,他身形一拔,往坡上掠去。而手中的那支長箭被他當了袖箭,奮力一甩。那箭去勢極快,轉眼已到其中一個弓箭手面前。那人忙不迭用弓身一撥,可是那力道太過霸道,到底還是噗的一聲,□了左胸。

    黑夜中,他的身影彷彿是鬼影,長劍遙遙指向了剩下的兩位弓箭手。人未到,劍氣卻已逼人。既然已經靠近,那麼遠兵器便已經無用,那兩名弓箭手拋下了弓箭,拔出刀,咬牙攻了上去。

    四人聯手,將袁思博圍在其中,狠招不絕。袁思博接了數招,只覺得這些招數利落乾脆,直直劈來——像是戰場上歷練而來的殺人之術。他心中一動,抿唇道:「你們是金更魯將軍麾下?」

    那四人不答,招數愈發狠厲。

    纏鬥間,又兩人倒下,熱熱的鮮血濺滿了袁思博半身,或許血腥氣熏得他雙目有些赤紅,他的聲音也漸漸變得嘶啞低沉:「現在住手,回去警告你們主人,我不趕盡殺絕。否則……」

    他微微退開一步,手中伽和長劍發出清越激響,如同龍吟鳳鳴。

    那兩人眼見並無活路,又聽他這般說,倒有些猶豫起來。正欲退開,卻聽遠處傳來桀桀笑聲,有人用真烈語傳聲而來:「阿思缽大人,你女人在我手上,是生是死,全憑你一句話。」

    袁思博臉色微微一變,持劍躍開數步,瞇著眼睛望向遠方。

    果然一道黑影擒著一個纖細的身影往這裡奔來。在十數丈外停下,笑道:「大人從南越回來,卻不知是否學會南蠻的憐香惜玉否?」

    謝綠筱被這蒙面人夾在手臂下,動彈不得,又聽他嘰裡咕嚕說著真烈語,恨恨的掙扎了一下,旋即那人一掌便劈在她後頸,以示警告。

    袁思博冷眼看這這一幕,緩聲道:「放開她。」

    那蒙面人哈哈一笑:「阿思缽大人神勇無雙,當年在上京以一人之力,闖入亂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今日我們少不得用些卑劣手段了。」

    這個夜晚忽然變得清朗起來。先前的雲霧散開,月色皎皎,群星明爍。

    他看見謝綠筱微白的臉頰,眼神依然倔強,卻沒有開口求救。而一隻腳虛站著,淋淋的似是沾著血,不是是不是傷了。

    謝綠筱……他將她帶在身邊,並不是要給他人來折辱的。

    袁思博想清楚這一點,唇角微微勾起,重複了一遍:「放開她。否則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

    「放不放她,就看大人配不配合了。」蒙面人眼神一示意,袁思博身後一人撿起了弓箭,緩緩對準了他的右肩。

    白衣公子此刻站在月光之下,黑髮松綰,手中的長劍指地,鮮紅的血珠滴滴落下,構成一幅詭異卻極優雅的畫面。

    他修長的身影一直拖到了謝綠筱面前,她腿上劇痛,加上頸上被劈了一掌,更是有些神智迷糊。她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可是也大致猜到身後那人正拿自己威脅袁思博……可是他們是不是弄錯了,自己和袁思博,根本就是普通朋友啊……

    謝綠筱看見那人將弓拉到極滿,對著袁思博的肩頭,可他只是斜睨了一眼,依然站在原地不動。

    「袁兄……小心!」她話音未落,那支箭已然射出,射向袁思博肩頭。

    距離這樣近,力道之強勁便可想見。

    悶悶的「噗」的一聲,箭支入肉,足有數寸,鮮血濺出,剎時間染紅了外袍。

    謝綠筱啊了一聲,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還要如何?」鮮血帶著微熱,緩緩滑到自己手心,袁思博沉聲道,「你們犯上僭越,已鑄下大錯,此刻若是住手,我還可既往不咎。」

    「既已鑄下大錯,如何回頭?」蒙面人大笑,目光又移向他左肩。

    那弓箭手又抽出一支箭,指向他左肩。

    謝綠筱她只覺得自己在瑟瑟發抖,弓弦繃緊的聲音不可抑制的傳進自己耳中。她身子一軟,手指觸到了自己的膝蓋,低聲嗚咽起來。那蒙面人頗為不耐煩的將她一拎,喝道:「站好。」可她實在怕極了,身子還在往下癱,那人頗不耐煩,索性讓她委頓在地,面向袁思博道:「指揮使大人,你是英雄,真烈上下皆知。今日取你性命,也是情非得已,還請……」

    話語卻未說完,他忽然腿上一痛,眼見之前倒下的女人手中持了短劍,砍在了自己腿上。因他之前將全副精神放在袁思博身上,竟未提防,驚怒之下,一掌便要劈下去。

    寒光一閃。

    袁思博右手中的伽和劍已交付左手,他火光電石間揮手一擲,噗的一聲,穿過了蒙面人胸口,鮮血濺了謝綠筱一臉。

    幾在同時,他側身閃避身後那支箭,一掌劈向那兩人,

    他知自己右肩重傷,再過上片刻,只怕力氣不支,只能速戰速決。他從地上拾起了一把長劍,招數不復先前的從容,一片銀光灑下,招招取人要害。雷霆般數擊後,又一人倒下,而另一人眼見不敵,返身便往後跑。

    袁思博收了劍,歎了一聲,任由他奔上緩坡,卻無力再追了。

    謝綠筱掙扎著爬起來,抹了抹滿臉的鮮血,又忍著腿上傷痛走到袁思博面前,急道:「你沒事吧?」

    他右肩上那支箭尚且牢牢插在身體中,鮮血淌了半身,臉色亦是蒼白如紙。

    他就地坐下,低聲吩咐:「你去搜搜那些人身上,看看可有金瘡藥。」

    謝綠筱應了一聲,轉身就奔向那個蒙面人,伸手去探向那人胸口之。饒是她素來大膽,可頭次面對死人,她不禁咬住牙關,又閉了眼睛,摸出了幾個瓶子。

    「你看看……哪些是傷藥?」她滿手是血,將幾個瓶子打開,向袁思博示意。

    他只輕輕嗅了嗅,便道:「都是。」

    「要……如何敷藥?」

    袁思博看了她一眼,沉穩道:「先把箭取出來。」

    「□麼?」謝綠筱心底一顫。

    他示意她站在自己身後,低聲吩咐:「現將箭尾砍去一半。」

    謝綠筱手中短劍削鐵如泥,嗤的一聲,削去半截長箭。

    「去將那火把拾來,將你的短劍烤一烤。」他緩緩吩咐,從容不迫。

    「好了。」

    「將我的衣服拉開,劃開傷處肌膚,再拔出箭支。」

    「劃……開?」謝綠筱臉色唰的變白了,「怎麼……怎麼,劃開?」

    「你便劃兩道,上下交叉呈十字,好拔一些。這箭有倒鉤,不能直接拔,否則會撕裂傷口。」袁思博表情依然輕描淡寫,卻又仔細的看了看她的臉色,忽然微笑起來。

    謝綠筱幾乎捏不住手中的短劍了,可她……她居然看見他在笑!

    儘管那絲笑很微薄很清淡,可是被火光一照,這個五官深邃而俊美的年輕男子,臉上卻是一種輕慢生死的淡然。

    而他彷彿看出了她心中所想,聲音悠悠傳來,微帶戲謔:「你在害怕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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