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誰敢言說 正文 第十一章
    易子容果然一怔,鬆開她的手,連眼神都不再望向她,只是對江律文頷首說:「江總不是去醫院了麼?」

    江律文笑:「出院了。是吧?杜小姐?」

    杜微言自若的笑了笑,眼角眉梢的注意力,似乎並不在身側的兩個男人身上,微微低著頭,似乎在想別的心事。

    服務生將他們帶到窗邊的位置,杜微言坐下之後,江律文在她身邊,卻不急著坐下,俯身說:「易先生去醫院找過你。」又轉頭微笑,「真巧,又在這裡碰見。否則下次見面是該在天尹了。」

    易子容在他們對面坐下,卻沒什麼笑意,客客氣氣的寒暄了一句:「江總還記著呢。」

    杜微言不禁側頭看了看江律文,她不敢開口,是因為不知道江律文究竟和易子容有什麼關係。實事求是的說,此刻她的思維有些混亂,明明前天易子容還一臉不悅的問自己那人是不是江律文,轉眼變成了江律文一本正經的將易子容介紹給自己……這究竟算怎樣的一個局面?

    「我以為你和他們在一起。」

    易子容搖搖頭,極為斯文的笑笑:「太吵了,一個人過來坐坐。」

    杜微言暫時不用說話,偏著頭看窗外的景色。

    窗外並不是高樓林立,霓虹流轉也是樸素至極,彷彿只集中在腳下的寥寥幾塊土地上。這本就是一個稱不上是奢華的城市,這讓人在俯瞰的時候生出些感慨。或許在數年之後,這裡就會是另一個光溢彩流的都市,人們說著標準的普通話,手裡捧著咖啡,和她熟悉的任何一個大都會一模一樣。

    「微言……微言……」江律文溫和的身後拍拍她的手背,「易先生問你什麼時候去天尹。」

    「啊!」杜微言回過神,撥弄手裡的一杯檸檬水,「我已經收到了你們的郵件,有些建議我會在整理之後發給你們。有具體的事我會和那位……」她努力回憶那個名字,半晌才說,「謝秘書是吧?我會和他聯繫。」

    「杜小姐既然已經答應了,我就沒什麼問題了。」易子容輕鬆的說,「過幾天到了天尹,再好好謝謝杜小姐。」

    易子容比他們都早的站起來,語氣彬彬有禮:「不打擾你們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江律文並不留他,握了握手,目送他離開。

    杜微言盯著自己面前那塊桌布,此刻天鵝的造型在燈光下泛著皚皚如雪的色澤,有一種異樣的優雅,她似乎很感興趣,端詳了半晌,才微笑著說:「西餐廳有什麼夜宵可以吃?我也餓了。」

    沒等她從菜單上找出樣合心食物,又有人坐在了原本易子容坐的位置上。

    初冬時節,那人只穿了一件極精緻的黑色無袖連衣裙,V型領口,露出光滑誘人的胸口,人未開口,淡香已然淺淺拂來。

    那個女人鬆鬆的綰著長髮,並沒有望向江律文,只是伸手托住下頜,優雅的笑著:「杜小姐麼?」

    杜微言不記得自己認識這樣一位美好的女性。

    「陳雨繁,江律文的前妻。很高興認識你。」

    這一晚上,於杜微言而言,真是於無聲處,驚雷不斷。

    不過杜微言顯然對於在此刻認識陳雨繁,覺得十分高興。她甚至也忘了自己已經飢腸轆轆,只是站起來,笑著說:「江先生,江太……陳小姐,你們慢慢聊,我先回房間了。」

    江律文手臂輕輕的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什麼,只是點頭說:「早點休息。」

    在她離開之後,陳雨繁慢慢的靠回了椅背,注視著眼前的男人,微笑著說:「就是她?江律文,你的品味越來越奇怪了。」

    「既然看上過你,品味奇怪,不足為奇。」江律文頗為懶散笑笑,「什麼時候來的?」

    雖說腮紅不濃不淡,恰到好處,可陳雨繁的臉色明顯的不大好看。

    「你喜歡她什麼?」陳雨繁探究一般注視著他,玫瑰紅的唇色有幾分燦爛,也有幾分奢靡,「你總要讓我死個明白。」

    江律文微笑,十指輕輕觸著,微笑:「她心思簡單,不會使心眼。就這點好處。」

    陳雨繁微微一愣,側臉望向窗外,神情無限的慵懶:「是麼?」

    杜微言回到房間,一把扯下了頭上的帽子。額角後邊的那一塊還貼著紗布,這讓她的頭髮看起來忽然就像是空落落的缺一個角似的。她換了衣服躺下,想起明天就離開,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情緒湧了上來。淅淅瀝瀝的開始落雨,窗簾並沒有拉上,雨水在玻璃窗上肆意縱橫蜿蜒,黑色的佈景之上,透明的液體畫出如籐蔓般的曲線。

    明武的這一趟出行,算是特別不順的吧。雖然自己的工作算是完成了,可是莫名低落的情緒此刻泛上來。她想起碧溪頭的那些孩子,他們拿糖紙折成小人,替她掛在窗前;他們從家裡帶來醃肉,替她蒸在大鍋裡;她想起張曉曉最後遞給他的連翹葉……可自己就這麼匆匆忙忙的落跑了,恐怕也再也沒有勇氣回去了。她想起下午從醫院出來,她將銀行卡裡所有的錢取出來,匿名匯給了老村長……或許,這是自己在離開明武之前,唯一能做的一件事了。

    第二天一早,還是坐老孫的車回去。杜微言前一晚沒有睡好,眼睛腫的像是桃子,一上車就靠著椅背睡著了。這一路回去十分的順利,回到天尹的時候不過下午兩點。

    難得的好天氣,倒像是初春時分了。杜微言先回研究所,將材料放回辦公室。所裡的領導素來體貼民情,也知道她這幾天還要去醫院換藥,就給了她一個星期的病假。杜微言理了些資料,打算拿回家去做分析。

    這一次,她將行李和材料直接的搬上了出租車,逕直回到了市郊杜如斐的屋子裡。

    杜如斐恰好出門回來,眼見女兒從車上下來,又驚又喜:「怎麼一聲不吭就回來了?」

    杜微言把箱子往院子裡拖,一邊說:「工作做完了。我就回來了。」

    杜如斐分明是覺得女兒瘦了許多,原本臉蛋有些鼓鼓的,襯得那雙杏眼又大又漂亮,現在只覺得一張小臉上只剩下一雙眼睛了。他有些心疼,搓了搓手就說:「我去買菜,這麼大一個人了,怎麼還能走路把頭磕破呢?老爸給你做豬肝湯好不好?補補血……」

    杜微言忙著理東西,又心虛,抬頭笑著說:「老爸你快去吧,我餓了。」

    一個人在市裡住的時候,杜微言吃的不是食堂就是家門口的幾家小店,難得吃上這麼熱騰騰的家常菜。這一頓吃下來,她簡直就是趴在桌邊起不來了,哎呦呦的只喊吃撐了。杜如斐看她一眼,搖頭說:「這麼大人了,吃沒吃相。」

    他將桌子抹了一遍,又興致勃勃的招呼女兒說:「跟我來書房,我理了不少資料。你不是在紅玉住過一段時間麼,幫我來看看。」

    杜微言知道老爸一說起那些東西就會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眼珠子一轉,就說:「爸爸,明天再說吧,我去洗澡。我累了。」

    杜微言的房間在二樓,她洗完澡出來,看了眼手機,好幾個未接電話。一打開,看到那個名字,她的頭又疼起來。她似乎已經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用了一遍,可是江律文總是不溫不火的態度,讓她覺得很無措。他那麼聰明,怎麼會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自己就差沒直截了當的說出「沒感覺」這三個字了,可對方……彷彿就是耐心的獵人,不即不離的等待,縱然自己抓狂暴走,他卻總有餘力微笑旁觀。

    最後躺下去的時候,手機的電池已經被拆下來,一堆零件扔在了書桌上。杜微言睜著眼睛,莫名的想起了自己家裡的那個面具……為什麼這三年安寧的時光,就這麼悄悄的被改變了呢?

    先是江律文回來了……如果江律文只是讓她想起了一段暗戀的話,易子容的出現,卻在時時刻刻的提醒自己,原來她也有過一段放縱而幼稚的青春。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杜微言是感激易子容的。如果不是他,自己不會那麼快的從那段壓抑的暗戀中走出來;如果不是他,她不會如此規整的走上現在的生活……可是杜微言知道,無論她有多少理由去對他感激涕零,她都不能做到接受這個男人。

    「真的是不一樣的啊……」杜微言小小的翻了個身,家的味道讓她覺得安心,睡意突如其來的襲來,一點緩衝的餘地都沒有給她,就這麼將她拉入了無意識之中。

    接下去的一個星期,杜微言過著悠閒而腐敗的日子。除了定時去省醫院換藥,就是躲在家裡看書上網。偶爾捧一杯熱茶去杜如斐的書房逛逛,總能在老爸的書架上翻出幾本自己感興趣的書。

    杜如斐的藏書極豐,杜微言想起自己小時候最喜歡找神話故事看。那時候個子還不及書桌高,常常墊著腳尖費力的在一排排的書海中找到「故事」兩個字,然後費勁的扒拉下一本。這個時候,就算是把杜如斐最珍貴的幾個版本藏書扯壞了,老爸也不會生氣,笑瞇瞇的摸摸自己的頭說:「爸爸去給你買一套小人書好不好?」

    當時自己就搖頭,一本正經的說:「我也要看有字的。」

    杜微言想起小時候的趣事,嘴角微微一彎,目光依然很快的一排書中滑過,直到在某處頓了頓。

    《闐族風俗》……她的指尖擦過書脊,最後卻沒有抽出來,最後隨意的拿了一本神話志,像小時候那樣,坐在地上看了起來。

    這一看,就看到中午。

    直到聽到叫喚聲,杜微言站起來,一邊說:「來了,來了。」

    她奔到沙發邊的接起座機電話,是同事打來的:「小杜,臨時通知你件事兒。後天省委宣傳部有個會,關於民族團結的,你要去參加。」

    杜微言也沒說什麼,這種會議也是常有的,一年下來要去參加好幾次,她記了記時間地點,只說「好的」。

    杜如斐端了一盆酸辣土豆絲出來,說:「這麼忙啊?」

    杜微言擱了電話,有些苦惱的說:「人在江湖漂嘛。」

    再出門的時候,就已經下著雪粒子了。前幾日的風暖日和,轉瞬變臉,刺骨如臘月間的洌風,直掃到人的脖子裡。杜微言下了出租車,眼見大廳近在眼前,還是忍不住將頭低了低,半個頭埋在了大紅的圍巾之中。

    會場就是在省賓館的牡丹廳。在門口的簽到處寫了名字,拿了會議資料,然後聽著領導的發言,這套程序她無比的熟稔,也就頗為無所事事的拿出了一本學術專著,低頭翻閱起來。

    等到小半本翻完,會議差不多也結束了。杜微言看看時間,要是抓緊一些,還能趕回所裡去把工作和會議精神交代一下。

    這個時段出租車難打,杜微言走到總台請服務員幫忙叫了輛出租車,很快,小姐招呼她:「出租車來了,就在門口。車牌是xxxx那輛。」

    杜微言道了謝,起身去門口等車。

    出租車從大門口開到門口還需要幾分鐘,她又在門口等了幾分鐘。保安客客氣氣的走到她身邊提醒她:「小姐,小心,有車開過來了。」

    是輛銀色的車子,自然有門童去後座開門。又因為堵了車道,杜微言看見那輛出租車就在後面,也停了下來,等著前面的車讓道。

    她心急,就快步走過去,直接的拉開車門,正要坐進去的時候,看到了前邊車中下來的兩人。

    年輕男人穿著一件黑色的大衣,異常的修長挺拔,腰帶就這麼閒閒的落在一邊,側影添了幾分隨意自然。

    他俯身,笑著將手伸向車裡,黑色的袖口那一排金屬扣光亮珵珵。而陰影恰好將他一半的側臉遮住,近乎純黑的眸子熠熠生著光芒……直到裡邊的女孩子伴著他一道出來,語笑晏晏間挽上他的手臂。

    「小姐……小姐!你要去哪裡?」

    杜微言拉上車門,報了地址。

    出租車開過賓館門口,打個轉彎,很快的離開了。

    她甚至來不及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下意識的想要轉頭看看那個女孩子長什麼樣的時候,視線的盡頭就已經是如海的車流了。

    易子容站在酒店的大廳裡,身邊女孩子輕輕依偎著自己,很淡很淡的香味慢慢的縈繞開。他的腳步不疾不徐,風度亦是妥帖斯文,可似乎總有一種不悅——就是不悅,不可控制,難以言說。

    哪怕只是餘光輕微的一掃,他也看見了杜微言。修身灰色風衣,略長過耳的頭髮宛如黑綢……他甚至看得到她低頭間輕柔的將髮絲撥回耳後。而頸間的那條紅色圍巾是唯一的亮色,彷彿烈焰,濃稠化不開的瑰麗。

    他不知道會在這裡遇到她……可她既然看到了,也好……她所要看到的,難道不是自己的這些「努力」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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