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班的詛咒 第二章 撕風裂冰 第三十二節 水自流
    對家是朱家,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對家是明皇室後裔,也和魯承宗所告知的一樣;朱家是憑借寶物才登上九五之尊的,這些都和魯承宗告知的一樣。

    魯家人曾經告訴秦先生,與朱家做對頭就是因為那些有大用處的寶貝,魯家人要奪取朱家手中的寶貝破凶穴定凡疆,為世人、子孫造福。可是魯家目前有這樣的能力嗎?秦先生不知道;他們魯家人能從容面對這位及人尊的誘惑嗎?秦先生也不知道。

    被騙怕了的秦先生,現在對一切事情都持懷疑態度,所以對魯家的動機和能力也不例外,但有一點卻是很明白很清楚的,魯家到目前為止,不管他信與不信的,都沒有一點欺騙過他。

    秦先生知道現在那女人說的話也沒欺騙他,因為在女人眼裡,他已經和死人沒什麼區別。對死人是沒必要說謊的。

    金色的狸子面具散發著淡淡的暗金色光澤,天已經快黑了。

    戴面具的女人依舊姿態優雅地坐著,繼續用她甜膩的語調講述著:「我家皇祖果然憑寶得天下,憑寶坐天下。只是高人依憑祖訓和寶物本身,悟出其中玄機,告知我家憑借的寶貝,其中蘊含的寶氣和能量已不足,漸呈衰態。要重新蘊足寶氣須尋吉地祭藏百年。可我家天下怎可讓與別人坐上百年,於是必須另覓他法。那異士高人便耗盡全部精氣神終悟出一個法子,並將此法藏在玉盒之中,由我家在位之人代代相傳,待氣運不濟時依法而施。」

    秦先生的氣息越來越長,越來越重,但吸與呼都很不均勻,像是隨時都會停止。但此時他的思維卻越發變得敏捷。

    他瞭解明史,那是個紛亂怪異的朝代,這個朝代的種種怪異現象和最終的結局正是應了憑借的寶貝寶氣衰萎之說,同時也明擺了那悟出的一招沒有實施或者不是什麼靈驗之招。

    「成祖帝奪建文帝之位,史書說建文帝靖難之役後不知所終,其實並非傳言中入火海自絕,他是潛逃而出。」

    此話給秦先生的震撼更大,雖然那是與自己沒有關係的事情,但現在自己聞聽的是個幾百年未解的謎,他有種莫名的緊張和渴望。

    「在成祖帝打入南京城時,奉先殿的王越給建文帝獻上一隻箱子,是太祖皇帝給自己這個寶貝孫子留下的,箱子中有度碟三張,為『應文』『應賢』『應能』,是指建文帝朱允炆、監察御史葉希賢、吳王教授楊應能。另有僧衣三套,白金十錠,玉盒一隻,還有遺書一封,遺書上寫的是『應文從鬼門出,餘人從水關御溝走,晚於神樂觀西訪會集』。」女人甜膩的話語很是清楚,似乎她親眼所見一般。

    「建文帝由九人護送,登上在鬼門水道接應的神樂觀主持王升準備好的船隻,從此龍入大海,雲遊水天,一直活到46歲才仙歸。他手下能人集取稀世玉木,給他造一水下移塋,讓他如同生前一般,依舊隨水道遊蕩」

    秦先生又重重吁出一口氣,彷彿是在表示自己明白了。可是他心中還有太多疑惑,這些女人又如何知道的?

    「建文帝帶走了那隻玉盒,其中便藏有應付寶氣殆盡之法,他這一帶走,這朱家皇朝衰敗之勢就沒有轉運的機會了。但歷代繼位皇祖對這重啟寶氣也是想盡法子。其中最具靈犀的是宣宗帝,他遍覽太祖和劉基手記,從中找出玄妙,但他尋到法子後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便患不明疾病,突然撒手人寰。臨逝的辰光,留下金魚畫卷一幅和遺言一句,遺言只有兩字——『尋水』。」女人頓了一下,不知為什麼,她的神情突然間變得有些焦躁不安。

    「此後,繼位的帝爺們都從水上下手,後來以水為女,還從女人身上尋線索。卻都無所得,甚至在最後,熹宗都從祖訓上尋到與祖先有關的木工活計研究起來。也是病急了亂投醫。」

    秦先生又長吁一口氣,帶點哦聲,難怪明代那些事情這麼奇怪。明宣宗喜歡畫水中魚族,尤其是畫了許多的金魚,而且他畫的金魚外形又與眾不同,很是另類。明武宗建豹房收羅各色各形女子,手下八虎搜羅各種奇珍典籍,喜外出巡遊,最後是江上打魚落水得病而死。明世宗驅宮女採集露水,結果「壬寅宮變」,差點死在女人手裡。明熹宗不問朝事,專心木工,建東西二廠,收集古籍經典,研究天下各種巧妙技藝和奇珍異寶,最後也是外出泛舟落水得病而亡。這些巧合絕非那麼簡單,其中到底是何玄奧,只有那死去的人們自己知道。但今天從這女人口中知曉,他們至少都有同一個目的,「尋水」。

    「十年前,我們偶然找到與建文帝一同逃出的葉希賢的後人,從他們家的祖宅裡掏出鎮宅三寶,找到了建文帝移塋的線索。這才在此處建下園子,困住建文帝移塋。可是沒想到,其移塋竟然有落水鬼、巨型龍鰍、吸血菟絲籐三種奇異怪物護住,花費了我家多少工夫精力都沒有能掏開那個移塋,尋到玉盒。」女人的語調顯得更加煩躁,優雅的坐勢也有點變形。

    「後來經高人指點,上布馭龍格,下設囚龍局,用盤龍柱壓龍尾,用七隻「冰精吐寒」封龍七竅,盜來七隻石狸注本命咒做成七狸鎖龍壁,要讓這條死龍的龍氣耗盡,然後再取龍寶。」女人喘了口氣,她也不清楚自己的胸口怎麼會如此壓抑,喉嚨口怎麼會發乾,自己憋出的甜膩聲調中怎麼會有一些怪腔調發出。

    聽到此處,秦先生心中那是真叫得意啊!雖然他是聽面前這女人傳消息後才帶魯家幾人來到這個園子。但來之前他對魯家手中那小半張畫的分析和判斷,經剛才那女人一番講敘的驗證,卻是十分準確的。

    但還宅子也真是不簡單,這裡還有許多相格佈局他都沒能測算推理出來的。原來在馭龍格下面還有個囚龍局,七狸鎖龍身,七寒封七竅,一柱壓龍尾。如此精妙的佈置,可這麼多年依舊沒拿到移塋龍墳裡的一點小東西,那條死龍如此強勁的不散龍氣,真的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我將自家這些秘密都告訴你,是想你幫我理一理。現在這場面控制不住了,落水鬼上岸,菟絲籐冒頭,龍鰍鑽洞,冰層融裂,土石崩塌,這些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魯家是不是有什麼絕妙高招今天才使出來?」

    秦先生不是傻子,也許以前有人把他當坐傻子,但現在坐在這裡的他決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能知道剛才那些秘密有個很大的原因,就是自己快死了,就算進了園子後所有受的傷害不會讓他死,面前這個女人也會親手殺了他,他的死是必然結果。

    但是他現在迫切地想說話,面前可能是他有生之年破解的一個最大的局,這將會成為他一生的驕傲,這將會成為他自身價值的最高體現。他胸口氣息猛地一噴,一連嘔出十幾口紫黑淤血,腥臭無比。

    對面的女人在盡量掩飾自己的神色,一雙狐狸般的媚目微瞇著盯視秦先生,似乎是要掩藏目光中的一些東西。

    緩緩抬起頭的秦先生還是看到,他混濁的目光輕易就看出女人眼中的困惑、痛苦、艱辛。

    嘔出了淤血,秦先生反倒覺得喉嚨口一鬆,嗓道變得通暢許多,他試著輕咳一聲,竟然能夠發出聲音來了。

    他眼睛瞟了一下咬住自己脖頸的簧尾蛇,那些蛇挺得直直的,早已僵死,看來是因為瞿雎鳥屎的毒性大過了簧尾蛇,這蛇被毒死了。但簧尾蛇的毒素也極強,這對秦先生原先中的瞿雎鳥屎的毒性起了以毒攻毒的效果,所以他喉嚨處淤積的毒血鬆了竅。

    「你家沒有了鎮物!」這是秦先生能說話後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他用的是不太純正的北腔官話,這話說得有些激動,說得有些得意。

    「你家這園子的馭龍格壓囚龍局,中立盤龍柱釘龍尾固龍身。這樣的佈局不知是什麼人所擺,但真是絕妙無雙,真可稱得古今第一局。這裡要是用來伏困一個命相為蛟、為蟒之人,那人就算成仙成魔也萬難翻身。但如果是用來伏困一條真龍,那就還要有一個讓真龍害怕的鎮物。」秦先生的身軀還是那樣顫顫巍巍,但話語卻是極其清晰。

    「剛才聞你所言,好久以前就圍住移塋,一直沒有出現目前這樣的情形,說明原來你這裡有鎮物,你們家這兩天是否丟失什麼珍奇寶貝?」秦先生又深吸一口氣,然後緩緩呼出。

    「你說朱家有兩寶,子孫憑寶屠龍成龍,我猜想著朱家祖宗與屠龍有關,那麼有一寶應該是屠龍之物,這一寶可以鎮住真龍。你們家是不是丟了這寶貝?」

    秦先生的分析很到位,語調很清亮,氣息很悠長。但這樣一個現象女人沒有注意到,因為她正在思考秦先生說的話,同時也在忍受身體的不適。

    哦,原來是這樣。女人心裡有底了。寶貝沒丟,是她兒子帶走了,帶去對付破了北平宅子的那個高手。既然是少了那寶貝做鎮物,那這裡看來是守不住,自己便也走吧,來日方長,改日捲土重來,只要叫人跟住那個移塋就可以了。

    「沒了鎮物,龍氣升騰欲突,那就肯定會出現落水鬼上岸、菟絲籐出土、龍鰍鑽洞等現象,下層土石被龍鰍、菟絲籐鑽落,才會有暗藏炸藥反向爆破,炸到撐園立柱。你這園子現在這番光景也屬意料之中了。」秦先生繼續他的分析推斷,雖然他的手腳無力動彈,但嗓音倒越發響亮了些。

    女人知道自己下面要做的事情是什麼,讓面前這個已經快死的人帶著聽到的秘密永遠沉默,和死人一樣的沉默。她看了看周圍,為了這番交談她遣走了周圍所有的人,看來這事情必須自己親手去做。

    秦先生從女人焦躁、不安、痛苦的眼神中看出了殺意,他知道女人的痛苦和不安不會是因為自己將要死去,要是那樣的話他情願去死。

    秦先生知道自己今天肯定得死,往這龍額亭來時,他就沒準備活著出園子。但現在還不是死的時候,不管怎麼樣,自己都要緩過一把勁來,想法子把那意形盤裡的盤龍柱給推了。

    「本命蠱咒,這種邪法強過對頭則盛,弱過對頭就會自取其害。那七隻狸頭中不會也有你的本命符咒注入吧?」秦先生說這話本來是要拖延時間,但這話一說完,他自己就一愣,為什麼不會有這女人的本命符注入。那被困的不管怎麼樣都是條真龍,雖然已經是陰龍,但那不散的龍氣卻是需要聖陰靈氣牽制。七隻狸頭中肯定注入的是女人的本命符,而且都不應該是普通的女人,更不會少了這個太后,不管是真是假,多少搭點邊算是鳳體聖陰。

    女人對秦先生的話沒有任何表示,她的表情更加的痛苦。秦先生知道女人的感覺來自其他地方,那是一場較量和廝殺的結果。

    女人的情況確實不妙,這一點女人自己也知道,她還知道,自己目前的情況讓殺死秦先生這件事變得艱難和迫切。

    秦先生的情況更不妙,剛才斷斷續續的大換氣讓他提起些精神,但練氣的人一般是很瞭解自己的身體的,秦先生也一樣,他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態相當於迴光返照。

    女人的殺意漸漸濃了,這樣的殺意是慢慢積攢起來的,這對於她這樣一個人來說是很不正常的事情。殺人本來對她來說是極其輕鬆的事情。但殺人除了意願還需要能力,她需要積攢的更應該是殺人的能力。

    秦先生也在挪動身體,他在極力地往「意形盤」那邊靠攏,他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他的口鼻間並沒有白色氣息凝結,他知道自己的底氣散了,只剩這一口氣在維持著自己不死。

    女人想站起身來,她從秦先生艱難的動作中看出了他的意圖,可只往前探了個身就止住了,變做半站半蹲在那裡。此時的她身體在劇烈的顫抖,嘴巴半張著,嘴唇變得乾涸,而額頭和面頰倒是極其濕潤,因為上面佈滿了冷汗。

    兩個人對視著,這一瞬間他們彼此是那麼瞭解對方,他們都清楚對方的企圖和打算,他們是真正的知己,不管以前他們之間所謂的知己是真是假,此刻,他們的確是真正的知己。

    不知道他們的眼光中交流的是什麼。但女人肯定後悔了,面前這個人才她曾經把握在手,卻沒好好用,要不然今天也不是這樣一個結局。而秦先生肯定有太多感慨,沒有面前這樣一個女人,自己還是個市井中無處施展才能的低劣風水匠,但是有了今天,有了這麼一個讓他施展的天地,他成了大師,他成了英雄。

    兩人幾乎同時發出一聲低吼,便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秦先生的雙手死死樓住女人的後脖頸,將她的臉貼在自己的脖頸間,就像二十年前那個夜晚一樣,所不同的是今天他頸部處叮咬著三條簧尾蛇,簧尾蛇堅硬如鋼的尾部深深刺入了女人面具無法遮蓋的眼部,並從左眼直刺入腦中。女人的眼中是一片血紅,血紅漸漸變做暗紅,最後變做一片黑暗。

    女人的左手牢牢圈住秦先生的後背,右手拇指呈鑽形抵在秦先生心脈之上。秦先生感覺到心臟破裂的疼痛,他感覺到身體中血流向四肢散去,不再往心臟流回。

    秦先生最後的一點力量耗盡了,右肩一鬆,手臂從女人脖頸處摜下。他最後的一點心火還在那「意形盤」上,順著手臂的摜力,往「意形盤」那邊伸了伸,雞血石在晃動而過的手指尖拂動下叮噹一聲倒下。

    盤龍柱倒了,隨之而來的是地動山搖般的震動搖晃,園子全塌了。

    房屋倒塌了,樹木傾折了,土石下陷了。園子和園子周圍的屋宅、橋道都慢慢地往水下沒去。

    五候和魯聯在水下,他們的頭頂上一大方巨大的土石黑鴉鴉地覆蓋下來,他們的前面是牢不可破的精鋼柵欄,他們身後是漫長水道,不知道是否已經被土石填滿。他們進退都有路,但進退都是死路。

    柳兒雖然已經鑽出了柵欄,但是前面是黑茫茫的漆黑水域,不知道該往什麼方向而去。移塋出不來柵欄,落水鬼也就不願出來。沒落水鬼給她領路,也就意味著柳兒沒有出路,沒有活路。

    水面上有大塊的土石不斷落下,隨時都會將柳兒砸埋在難見天日的墨黑水域下。

    只有一個人可以救他們,那就是還在上面園子裡的魯承宗。魯承宗的一隻膝骨已經碎了,所以他只能手腳並用著前行。面前倒塌的牆是「斷龍柵」已經確定無疑了,這地面上沒有可斷之龍,這也是確定無疑的。那這個「斷龍柵」到底起什麼作用?牆盡倒,柵不見,只有一個可能,這柵欄往下去了,它要斷的是下面的龍。

    不管怎麼樣,得起了這道柵,解了這坎面。現在的情形不能讓對家的任何一個手段得逞,何況自家至少有個五候在下面。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意識中似乎遺忘了魯聯的存在。

    魯承宗的找尋是個痛苦的過程,他的膝蓋一動就劇烈疼痛,這疼痛像是根巨大的尖刺,刺入他的心,刺入他的腦。他爬過有四五十步,在碎磚堆中找到一根緊貼住院牆而立的花崗石六簷亭頂燈柱。此時他已經被膝蓋的疼痛折磨得快昏厥過去。他極力保持著自己頭腦的清醒,在燈柱上踅摸起來。

    沒有找到一點坎面的弦口,難道這燈柱不是「斷龍柵」的柵栓?不會呀,一般的柵形坎面都會有幾處栓位,這是因為柵坎的範圍較大,距離較長。操作它不可能及時跑到一個特定位置,所以會設置多處栓位,而且是一栓動,全坎具動。他沒往這邊爬行之前往另一個方向看了看,至少在二十步內沒發現栓位,自己往這邊爬出有四五十步了,加起來有六七十步,這距離應該設個栓位。

    他又仔細查看了一遍整個燈柱,突然注意到亭頂下的蠟燭,於是一把將蠟燭從亭頂下扯出。燈柱沒有反應,坎面也沒有反應。

    對,這坎面布設不會這麼簡單,魯承宗再次湊近燈柱的六簷亭頂,他有了發現,放置蠟燭的位置上有一個小孔,剛才蠟燭豎在上面將這孔遮住,無法看到。弦口應該就在這孔中。

    魯承宗從木提箱掏出一支竹管,啟開竹管,倒出幾枝鋼針,這些鋼針粗、細、長、短、硬、軟、彎、直、滑、勾俱全,這是一套坎子家布坎穿弦的**工具。魯承宗選出一直細軟並帶韌性的鋼針,往那小孔中間捻下去。

    針只下去了一點,魯承宗輕輕捻動針桿,改變方向,針又稍下去一點,此後無論他怎麼努力,針都下不去了。

    針拔了出來,魯承宗一口長氣歎出來。「九曲盤折孔」,這樣一道弦口設計就是專門對付魯家這套鋼針的。針下不去,弦口壓不住,坎面是沒有可能解開的。

    整個園子抖動起來,不時有樹木轟然倒下,旁邊的房屋漸漸傾斜了,屋頂上大片的瓦片滑落下來。

    對於眼前的情形,魯承宗沒有一點反應,他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那個孔。自己的針抵不開弦口,那麼有什麼重物可以轉九曲之彎抵開弦口?

    一棵香樟在魯承宗旁邊倒下,枝條撞到他的膝蓋,他疼得一個激靈,回身用手將自己那條受傷的腿從枝條下拉出。這一回身,一隻球從魯聯的懷中掉出。一見到這球,魯聯便完全忘記了所有的疼痛,開心得恨不得蹦起來。

    「循坡球」,球是沒用的,球裡灌的水銀卻正是可以轉過九曲之彎的重物。

    魯承宗想都沒想,拿刻刀敲開磁燒的「循坡球」,有力的大手穩穩地托住開口了球,往那孔上湊去。

    又一棵泡桐砸下,粗大的枝條砸在魯承宗的大腿上。魯承宗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呼,撕心裂肺般,在剛剛降臨的夜幕裡久久迴盪。但是,他握住「循坡球」的手沒有一絲抖動,水銀毫無偏移地注入那孔中。

    「斷龍柵」升了上來,魯承宗挺立著的上半身頹然倒下,倒下的泡桐十幾片寬大的樹葉將他輕輕掩上。

    落水鬼拉著移塋,龍鰍在移塋後簇擁著,速度極快地往黑色的水域中游去。站在移塋上的魯天柳也很快就聽到上面水流的聲音,也從水中聞到了清新的味道,於是她腳下一蹬,往水面上浮去。

    魯天柳從水中鑽出時,天色已經快黑了,她的面前已經沒有了園子的蹤影,只看到一道窄窄的墨綠水道在廢墟中流過。

    遠處有半截假山還支稜在水面上,假山上的亭子頂都沒了,就剩亭柱還歪扭著豎立在那裡。和亭柱一起立在那裡的還有兩個人,那兩個人緊緊依靠在一起,就像分不開了一樣。

    天色雖然很暗了,柳兒還是看出其中一個是秦先生,她高聲叫了幾聲,可秦先生卻沒有絲毫反應。

    一隻小舟順著水道劃來,柳兒看到划船的是五候,便靠攏過去,搭住船沿翻身上船。船艙中已經點著了一隻碳爐,魯聯袒露著滿是傷痕的上身,坐在袒露旁邊發抖。

    柳兒上了船,她也感覺到徹骨的寒冷,但她沒有進船艙,也沒有說話,只是深深換了兩口氣,口鼻間凝結起一團淡淡的霧氣。她清明的三覺再次進入忘我的境界。

    亭子上的兩個人已經沒了聲息,這是魯天柳三覺搜索到的第一條信息,柳兒知道自己用不著過去了,她現在最實際的做法就是留下兩行熱淚,於是一對對晶瑩的淚珠從柳兒眼角落下。

    廢墟中到處都有呻吟聲、掙扎聲、呼號聲,這些在廢墟的持續倒塌和水流的噴湧聲中很難聽到,但柳兒沒有漏掉任何一處。

    左前方的一棵倒下的泡桐樹的枝葉下傳來的呻吟聲很熟悉,應該是自家老爹。於是一個縱身跳上了廢墟堆。掀開了泡桐的枝葉。不止是柳兒看到了魯承宗,船上的五候也看到了,他馬上停住船,也縱身躍上廢墟。

    枝葉已經將魯承宗刮刺得渾身血肉模糊,最嚴重的是一根粗大的枝幹壓住了大腿,無法動彈。

    五候砍開枝幹,將魯承宗背到船上,放在船艙裡。

    船在河道上行駛,躺在魯聯旁邊的魯承宗卻一直昏迷著,如同死人一般。魯天柳試了試他的鼻息,氣息很穩,於是將懸著的心稍稍放下。

    小船的速度很快,轉眼間劃出支流,劃入山塘河,直往姑蘇城外駛去。

    這時才遠遠地傳來一些人的呼號聲,是周圍的居民鄰里趕到這裡來扒墟救人。

    在廢墟中的一處水窪邊,一隻石頭雕刻的狸子頭歪扭著望向天空,如此地專注似乎是在思考著些什麼……。(這只狸頭至今完好保存在蘇州博物院)

    水下移塋因被砸,塋上玉木逐漸剝落,後在吳縣一河道邊擱住,被人發現將其移至穹窿山皇駕庵後的小山坡重新安葬。

    這一天,《姑蘇城志》記下,「山塘河支道突湧怪流,伴地震,疑為地下泉突。毀豪園一座鄰屋無數。」

    一葉小舟衝入了太湖水域,往無錫方向而去。

    魯承宗始終沒有醒來,就是五候給他換上乾衣,魯聯給他固定傷骨,他都沒有一點反應。

    柳兒坐在船頭,她已經換了一身醬紅色的棉襖棉褲。冬夜的寒風沒有讓她感覺到一絲寒冷,大概是因為在寒水中泡了太長時間的原因,她的雙頰反倒是有些發燙。

    她的手中捏著從移塋墳帽中取出的那隻玉盒,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阿爹要的東西,她也不知道這有什麼用場。但是那溫潤的玉盒捏在手中感覺很舒服。

    有人在看她手中的玉盒,而且還不止一個人,柳兒清明的三覺能感覺到這些。這樣的窺視讓她覺得很不自在。

    已經是太湖十八灣水域,夜色中隱約可以看到岸邊的龍山。離家很近了,這裡再過去一點就是陽山地界。

    忽然,一聲刺耳悠長的忽哨聲響起,遠處枯黃的蘆葦叢裡出來一條不大的漁船,迎著他們的船頭直衝過來。

    幾乎是與此同時,旁邊又一條較大的漁船從水霧中闖出,悶聲不響地從側面向著他們衝過來。

    柳兒迅速站起身來,面對這樣的情形她非常地鎮定,這樣的鎮定只要從生死瞬間的大陣仗中闖出的人才會有。

    可是又一聲忽哨聲讓柳兒心頭猛然一緊,這忽哨聲離得太近了,就在自己的船上,就在自己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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