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密碼 第五卷 斯原 第二關 蠻荒不可居
    申屠畔聽有莘不破道出自己家國的淵源,臉上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不錯!我們是稷王的民裔。稷王輔佐舜帝禹王,成就令德大業。但太康繼位以後,竟然廢農稷之官,不務生產,唉,搞得天下哀鴻遍野……」

    有莘不破說道:「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我聽我祖父說,姬氏後人失官以後,流離西北,早已混雜於戎狄之間,與胡人為伍了。卻沒想到你們能在這蠻荒之地堅持下來,不廢中原衣冠。」

    幾個長老聽了有莘不破的話,各自歎息。申屠畔說道:「其實這兩百年來,我們和這些野蠻人混在一起,早就……早就忘記了自己是炎黃血裔!披頭散髮,胡服胡行!唉……」

    有莘不破環顧四周,說道:「不會啊。你看,連小達小琪都很有禮貌。」

    「那是多虧了公劉大人!」申屠畔道:「公劉大人雖然出生在這蠻荒之地,但念念不忘斷絕了兩百年的華夏傳統!他帶頭束起亂髮,端正衣冠行止。那時候我還不懂事,但聽長輩們說,一開始大家都不理他,後來慢慢地就有人跟隨他了。隨著民族自豪感的恢復,漸漸地就形成一股力量,把大家團結起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都知道自己不是野蠻人了,儘管平日和他們混雜在一起,但我們知道,我們和他們是不同的。」

    有莘不破聽著申屠畔訴說著那段日子:「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懂事了。公劉大人帶領我們興修水利,建築村莊,播谷撒種,歌舞節慶,祭祀天地祖先,那是一段充滿激情的日子,大家都為自己是軒轅的血脈而自豪。我們越來越團結,也越來越強大。一些和我們住在一起的狄人,也開始接受我們的禮樂。當時有些長者排斥他們,但公劉大人說,中原與夷狄的區分並不是因為血統,而是由於禮樂文德!我們都信服他,所有人都信服他!雖然那時候我們還不是十分富裕,但我們每天都能昂起頭來做人!周圍的部族也艷羨我們的生活!一些小部族開始歸依我們,但是一些強大的蠻族卻對我們嫉恨起來,他們害怕我們會動搖他們的統治地位,於是聯合起來要扼殺我們。」

    申屠畔的語音開始緊促:「從那時候開始,我們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蠻人不但衝進村來掠奪搶劫,而且還殺人燒屋!一開始還是一種示威性的行動,但慢慢地竟然變成他們的習慣。甚至有些蠻族竟然以搶掠我們為生!我們的財富被一次次地洗劫,我們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後繼地死在戰場上。這種日子一旦開始了就沒有停止過,而且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我們的一部分族人終於受不了了,我……他們……」申屠畔連聲音也顫抖起來,閉上眼睛,似乎是害怕洩漏心中的秘密:「他們說:『我們為什麼要為那虛無飄渺的文化和傳統而拋棄我們的生命與財富?我們受夠了!我們要活下去!』於是……」

    申屠畔停頓下來,彷彿說不下去,有莘不破接口道:「於是這些中國人就成了野蠻人了。」

    「不錯。」申屠畔的語聲微微顫抖,「很多人都……都成了蠻人。只有部分人堅持了下來,直到今天。」

    有莘不破肅然起敬,道:「你們就是其中一部。」

    申屠畔低下頭,似乎不好意思面對有莘不破的敬意。他還沒說話,小達已經跳了起來,大聲道:「對!我們是最最優秀的軒轅苗裔,怎麼可以忘記祖宗,自甘墮落呢!」

    有莘不破笑道:「這句話是你爸爸教你的?」

    「不,是慶節哥哥!」

    「慶節哥哥?」

    「對啊!慶節哥哥好厲害,和不破哥哥你一樣厲害!那一次他來我們村裡幫我們打退犬戎,一拳就把一座山給打塌了!」

    「哦!」有莘不破眉毛軒動:「那可真厲害!」眼睛卻望向申屠畔,示意詢問那位叫做「慶節」的少年英雄。

    申屠畔說道:「慶節大人是公劉大人的嫡子。」

    「原來如此。」有莘不破道:「不過,既然你們有姬家佑護,怎麼還會被這些蠻人逼迫呢?」

    「公劉大人和慶節大人分身乏術啊。」申屠畔說道:「我們華族居住在這片土地上,原來是阡陌交錯,連成一大片的。但自從華夷起衝突之後,耕地日漸荒蕪,便被切斷成大大小小的村莊。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圍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較完整,其他的無不朝不保夕。各個村莊離得又比較遠,守望接應很成問題。我們這次舉族遷徙,就是應公劉大人的號召趕往邰城。」

    「號召?」有莘不破道:「是出了什麼大事麼?」

    「嗯。」申屠畔說:「聽說蠻族要發動總攻了。」

    有莘不破「啊」了一聲道:「你們要去協助守城!」

    「公劉大人送來的訊息沒說要我們去守城,只讓我們全族全都到邰城去。」申屠畔道:「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好,邰城是華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大夥兒一聽說蠻人要來侵犯,人人自告奮勇,不肯落於人後。唉,沒想到我們還沒出發,蠻人就到了。一部分勇士和不願走的老人留下替大伙抵擋了片刻,想拖延時間,讓我們有機會退到邰城,但……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後果可當真不堪設想。聽說有個離得更遠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襲擊,全族覆沒。」

    一個長老驚道:「有這種事!是摯任氏嗎?怎麼沒聽說過!」

    「應該沒錯。」有莘不破道:「我在西來的路上,有見過一批衣冠百姓的屍體,也許就是你們所說的摯任氏。看來姬家召集你們的信息洩漏了出去,引起蠻族的瘋狂反攻……咦,不對!如果只是為了守城,應該是號召你們的青壯年勇士前往,怎麼你們全族拔寨而起,這不大對勁。」

    「可是公劉大人傳來的陶器刻字是這樣吩咐的呀,」一個長老說:「蠻族不懂文字,假冒不了的。」

    申屠畔道:「我也猜想過,不過那陶刻確實是慶節大人的手筆,要我們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我雖然想不通,但……或許公劉大人另有深意。」

    有莘不破想了想,也沒弄出什麼頭緒來,心道:「管他深意不深意,到了邰城問姬家的人就知道了。」看看已經伏在自己腳邊打盹的小達和小琪,說道:「夜深了,睡吧。」

    陶函商隊出發的時間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商隊整體前進的速度當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大漠一片平坦,有桑谷雋在,劍道便是一條康莊大路;有燕其羽在,陶函的行程更是「一路順風」——因此前進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申屠氏拖家帶口、攜弱扶傷,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後又一改當初逃命的姿態,因此走得很慢,每日行進不過數十里。他們還沒到邰城,陶函商隊已經見到了摯任氏的屍群了。

    桑谷雋細細檢查那些屍身,說道:「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殺。不過殺人者的力氣可真大!」

    於公孺嬰道:「應該是戎狄。嗯,這裡仍然是極西,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不簡單啊。可惜,可惜。」

    羋壓躺了好些天,已經能夠下車了,但步履仍然不穩。如果說雀池邊上桑谷秀的死還只是讓他第一次感到惶恐,那麼寒蟬的死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受震撼的劇痛,他至今還沒從悲痛的心情中恢復過來。這少年望著千百具屍體,突然有了很多感觸,或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深刻地理解死亡。

    燕其羽沒有下車。她一直生活在天山,沒有什麼華夏情結。至於生命——她殺過的人比這些屍體加起來還要多十倍!因此只是從窗口往外掃了一眼就不再理會。

    雒靈最近懶懶的,對很多事情都沒有興致,但仍赤足步下車來,無聲地禱告了幾句,天地因她這幾句禱告而一陣肅穆,然而隨機消散為虛無。

    於公孺嬰道:「不能太過耽擱,走吧。」

    眾人都上了車,桑谷雋的無礙殿後。車馬過盡,桑谷雋手指一勾,五百步方圓的地面陷了下去,一批泥土倒翻,一座無碑的墳墓瞬間把逝去的人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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