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經密碼 第三卷 溯洄從之 第四關 一十六年的寂寞
    「茞姐姐,茞姐姐……」

    是采采的聲音麼?阿茞醒了過來,眼前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真是采采。突然胸口一痛,又昏了過去。過了一會,一股清涼順著咽喉滑下,阿茞又恢復了知覺。

    「茞姐姐,茞姐姐,你醒醒!」

    看著眼前越來越清晰的采采,阿茞驀地想起暈厥前的種種,失聲叫道:「采采,采采!小鏡湖、小鏡湖出事了!」

    「什麼!」

    「那個河伯,他……」阿茞突然頓住了,因為她發現采采身邊圍著好幾個人:四個青年,或矯健,或威武,或清秀,或雋挺;一個溫婉的女孩子;一個嘴上留著茸毛當鬍鬚、堅決不肯剔的大男孩。一轉頭,蘿莎姨姆躺在自己身邊的毛氈上,猶未醒轉。

    「采采,他們,他們是誰?」

    「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茞姐姐,小鏡湖到底怎麼了?媽媽她沒事吧?姨姆們,姐妹們沒事吧?」

    阿茞警戒地看了看身邊那幾個陌生人,猶豫著不說話。

    「采采,我們先出去一下。」那個清雋絕俗的年輕人說。

    「不!你們別走。」采采又對阿茞說:「茞姐姐,這些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信任他們。」

    「可是,族裡的事情……水後不准我們……」

    「我信任他們!」采采重複道。阿茞突然有些迷茫,在這個看起來嬌弱如芙蕖的小公主臉上,她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堅毅的神情。「嗯,我們……」

    「不能說!」一個有些嘶啞的聲音在旁邊響起。阿茞一轉頭,發現蘿莎姨姆已經醒轉,她的臉色依然那麼蒼白,但語音卻說不出的冷酷:「不能說!我們水族的事情,不能對外人說!」

    「蘿莎姨姆,」采采跪了下來,臉上的神色異常的堅定:「到底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長久以來要這麼躲躲閃閃!請你告訴我。」

    蘿莎疲倦地搖了搖頭,阿茞說:「水後有旨意,沒有她的允許,這件事情知情的人誰也不能對你提起。」

    「好,那麼遠的事情我不問了,我只問一句:我媽媽現在在哪裡?」

    阿茞一聲抽搐,眼淚流了下來。

    「茞姐姐!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了?」

    看著采采急得快要哭的樣子,阿茞一陣不忍:「別太擔心!水後她,她只是讓那個河伯給困住了。」

    「那小鏡湖呢?」

    「小鏡湖也給霸佔了,」阿茞看了看蘿莎姨姆,垂淚說:「一條怪魚誤闖小鏡湖,暴露了我們的住處,水後知道那個河伯馬上會到,便讓我們和幾個長老率領族人撤走,她自己斷後,來不及退走,被那個河伯困住了。我和蘿莎姨姆混亂中和族人失散了,途中又受到怪魚的攻擊,雖然最後用小水咒擺脫了,但姨姆和我都受了傷,這才用『水之眠』藏在水裡療傷。」

    采采道:「難道集合我們全族的力量,還鬥不過那個河伯嗎?我不信!我不信!」

    「根本沒有戰鬥。」阿茞垂下了頭,說:「水後到最後也不肯使用大水咒。」

    「什麼!」采采滿是淚水的臉突然憤怒起來:「為什麼!我們連家園也被奪走了,為什麼還要執著那不知所謂的教條!我們明明有力量,為什麼要禁止自己使用!」

    阿茞哭道:「采采!你不知道的!你不知道的!」

    「那你們就告訴我啊!到底為什麼!」

    阿茞抽泣著,蘿莎閉上了眼睛,都不說話。

    「我決定了!」采采說:「我們不要再躲躲閃閃了!無論媽媽是出於什麼理由,我再不能容忍我們族人繼續這種窩囊的生活!敵人再強大也好!我們至少要有挺身一戰的勇氣。」

    「采采……」阿茞呆呆地看著她:「你變了……」

    采采道:「對!出來以後,看見這麼廣大的天地,看見這麼雄偉的山河,我就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陰濕的地方躲一輩子!他們……」采采指著身後的人:「我新結交的朋友,更教會了我什麼叫做勇氣!蘿莎姨姆,阿茞姐姐!無論敵人有多麼強大,我寧可戰死,也不願這麼窩囊地憋下去。」

    「可是,采采!」阿茞躊躇著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一直閉著眼睛的蘿莎卻突然開口打斷阿茞:「你說再也不願意躲閃下去,這句話,是隨口說說,還是願意以水族公主的驕傲,為這句話負責!」

    「我願意負責!」采采說:「無論未來將面臨什麼樣的命運,我都不會後悔。」

    阿茞還想說什麼,蘿莎卻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好!好!我也早受不了了!十六年了!為什麼我們要為了和我們全無關係的人這麼隱忍!十六年了……」她摸了摸阿茞驚呆了的臉:「可憐的孩子,十六年前,你才十四五歲啊……若再忍下去,難道要你也要像我這樣,在那陰冷潮濕的地方數著自己越來越多的頭髮麼?」

    采采喜道:「姨姆!你……」

    「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什麼事情,等救回水後,你親自問她。」蘿莎佈滿皺紋的臉上突然綻出一絲複雜的笑容:「只是采采,別忘了你今天說過的話。」

    陶函商隊主車,鷹眼。

    「了不起!」有莘不破叫道:「好樣的,我們的采采公主真是好樣的!」

    江離卻有些憂色,道:「但我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水後不肯動用大水咒,僅僅是因為軟弱嗎?」

    桑谷雋道:「不管怎麼樣,這個忙我們是幫定了!再說,那個河伯又不是什麼頂天的角色!我一個人就可以搞定他!」

    江離道:「你別亂誇海口。在魚鳧北界,我們和鎮都四門的小一輩交過手,確實有過人之處,他們的師長想來還比不上季丹大俠、桑國主,但多半在我們之上。」

    桑谷雋道:「此一時,彼一時!我就不信經歷雀池一戰後,你一點進步都沒有。」

    江離道:「我擔心的不是河伯。」

    桑谷雋道:「你擔心水族的那個大敵?」

    江離點了點頭。

    桑谷雋道:「雖然誰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但你估摸著,這個人會比有莘伯伯、季丹大俠更厲害麼?」

    江離沉吟道:「只怕世上再厲害的人,跟他們也就在伯仲之間。」

    桑谷雋拍手道:「這就得了!這裡五……六人聯手,就是季丹大俠這樣的人物,我們也能鬥他一鬥!」

    羋壓白了桑谷雋一眼。有莘不破道:「說得不錯,這場仗就算有些凶險,那大敵也絕不可能強大到我們不可能戰勝的地步!孺嬰兄,你怎麼說!」

    於公孺嬰淡淡道:「見義不為非勇也!」

    有莘不破又問羋壓,羋壓拍案叫道:「那還用說!這一次,我要做前鋒!」

    江離歎了口氣,目視雒靈,雒靈微微一笑,江離會意,道:「也就這樣吧。最多我們惹出亂子來,自己收拾攤子。」

    有莘不破道:「那好!就這麼定了!」

    陶函商隊客車,白露。

    「姨姆。」采采靠在蘿莎的肩頭上,說:「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采采,現在最要緊的是救出你媽媽。到時候,你親自問她。」

    「媽媽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我的小公主。水後投身於白水晶之中,除非有精金之芒劈開,或者重黎之火燒融了,否則誰也傷不了她。只是,你那些朋友真的可靠麼?」

    采采抬起了頭,道:「姨姆!我相信他們,請你和阿茞姐姐也相信他們!」

    「好吧,其實,我也看得出來他們都是大有來頭的人物。希望我們能夠順利地奪回小鏡湖,救回水後。」

    「就是這裡了。」阿茞指著那條匯入大江的支流:「沿著這河流而上二百五十里,就是小鏡湖的所在。」

    有莘不破問道:「你們住在湖邊麼?」

    采采道:「不是,我們住在湖裡。」

    「湖裡?船上?」

    「準確一點說,是在湖底。」看著有莘不破吃驚的樣子,采采笑道:「那是我們族人用碧水石開拓出來的水下空間,你到時就明白了,反正收復小鏡湖以後,我一定要在那裡好好招待你們。」

    陶函眾人見多識廣,雖感新奇,也不駭異。

    於公孺嬰道:「現在銅車在舟筏之上,無論攻防都不適宜。我們若驅舟筏沿河而上,若遇大戰,水湧舟翻,只怕又要重蹈前幾天的覆轍。」

    江離道:「不錯!而且水族失散在外的人也得趕快召集匯合。我們兵分三路:蘿莎前輩與孺嬰兄、雒靈作一路,搜尋水族人眾;阿茞姐姐引桑兄與我為先鋒,前往收復小鏡湖;有莘、羋壓和采采坐鎮商隊,且把舟筏在岸邊停一停,看我們前方傳來大捷的信號,再沿河而行。」

    他話才說完,羋壓登時鼓噪起來,有莘不破滿面不快,采采也道:「收復家園的大事,我怎能不盡力?請讓我代替阿茞姐姐一起去小鏡湖吧。」

    江離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你母親既然總是淳淳叮囑,必有道理,如果沒有必要,你還是暫時不要再使用水族異能的好。」

    見采采不再說話,江離又對有莘不破道:「我們這次是要去幫采采奪回家園,小鏡湖雖然沒去過,但光聽名字便知道是個十分秀美的地方。你和羋壓兩人出手不知輕重,打起架來山倒浪翻,只怕河伯還沒死,小鏡湖倒先毀掉了。」見有莘不破沒話說,江離又道:「其實我們最大的敵人還不是河伯東郭馮夷!而是那個還不知藏在那裡的敵人。這幾天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倒像被人盯上了。」說著看了采采一眼。

    蘿莎心細如髮,驚道:「你是說有人要不利於我們采采!」

    江離道:「很有可能。羋壓,你不能老看見哪裡有架打就往哪裡衝啊,保護人比打仗難啊。」

    羋壓冷笑道:「我不上你的當。上次在魚鳧北界有莘哥哥也是這樣騙我!結果……哼!」

    采采柔聲道:「羋壓,你不喜歡和我呆在一起麼?」

    羋壓一呆,忙道:「沒有的事!采采姐姐你不知道啦!他們老把我當小孩子,總是護著我!我今年十六了!用不著別人來保護!唉,好啦,看采采姐姐的面子,我再信你們這些傢伙一次。」

    江離道:「既然如此,我們便出發吧。蒼長老,靠岸拋錨。」

    七香車趕到小鏡湖上空時,天色已黑。天上月如水鏡,地上湖如明月。

    「小鏡湖……這名字起得多好啊。」江離道:「可惜多了這麼多蛇蟲魚蠡。」

    阿茞在七香車往下望,只見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小鏡湖無論岸邊水裡都充斥著各種各樣古怪醜陋的魚蟲,既感噁心,又覺痛心。

    桑谷雋突然說:「江離,我想獨自鬥一鬥那個河伯。」

    江離道:「你有幾分把握?」

    「不是把握的問題。」桑谷雋道:「夏都的那群混蛋,我遲早要面對的。我想試試自己的實力到底去到那裡,和鎮都四門相比到底如何。你我聯手自然勝算大增,但卻試不出我的真功夫。再說,今天連一個東郭馮夷都打不過,明天怎麼去面對血祖無瓠子?過不了血祖那一關,我哪裡還有希望向那個暴君報仇。」

    江離沉吟半晌,道:「好吧。但你得把東郭馮夷引出來,在小鏡湖之外打。」

    「我去引他出來!」阿茞說,「這是我們的家。我雖然能力卑微,但無論如何希望能出一點力氣。」

    桑谷雋搖手道:「不行!我不能讓女孩子去冒險!」

    江離卻道:「或者是個好辦法。讓阿茞姐姐坐我的七香車去。就算阿茞姐姐萬一失手,我料定東郭馮夷也只會生擒,不會殘害。」

    「為什麼?」

    「根據采采的描述推斷,那東郭馮夷多半是衝著你們族中之寶『水之鑒』來的。水後既然預知東郭來犯,想必這件寶物一定妥善安排了吧。」

    阿茞道:「『水之鑒』?我也只是聽說。卻從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寶物。我們和水後臨別時她也未提起。如果真有這件寶物,那麼現在多半在長老們手中。」

    江離道:「我敢打賭!東郭馮夷的目的還未得逞,因此才霸著著小鏡湖不走。所以阿茞姐姐若以此為誘餌,順利則東郭馮夷聞聲出巢,就算失手,他也不會輕易加害。」

    桑谷雋道:「不行!我說什麼也不能讓女孩子去冒這不必要的險。我另外想辦法引他出來。」

    江離道:「引他出來後呢?」

    桑谷雋指著注入小鏡湖的一彎小河道:「依這地形看,逆流而上,必然是一片土木潮濕的所在,如果是一片沼澤那就更妙了。我先過去看看,如果所料不錯就在那裡佈個陣勢,把東郭馮夷引到那裡滅了。」

    江離道:「那我做什麼?」

    「你就等著接手小鏡湖吧。」桑谷雋道:「這麼漂亮的一個地方被搞得烏煙瘴氣,連我也覺得可惜。這清潔的工作,沒人比你在行了!」

    「真不知道你這句話是誇我,還是損我。」

    胯下的地狼兇猛猙獰,奔跑如飛,阿茞有些害怕,不由把桑谷雋抱得更緊一些。

    「不行!我說什麼也不能讓女孩子去冒這不必要的險……」

    她有十六年沒聽見這樣陽剛氣十足的話了。阿茞悄悄把頭前傾,聞了聞桑谷雋後頸的汗味,突然一陣小鹿亂撞。

    由於江離不反對由阿茞去引誘河伯,所以桑谷雋把她帶在身邊,為的是怕江離被阿茞說動,此外桑谷雋並沒有其它的心思。

    小河的盡頭,地狼腳下所踏,果然是一塊理想的沼澤地。

    「行了!」桑谷雋有些興奮地對阿茞說:「我們有六成勝算了!」

    這個晚上,采采沒有下江沐浴,只是打開窗口,怔怔地望了望天上水底兩輪明月。

    她失眠了。

    「羋壓,你這樣盯著我幹什麼?還不快去睡覺!」

    「不行!」羋壓說,「今晚雒靈姐姐不在,我得替她盯著你點。」

    「盯什麼?」

    「盯著你,不要讓你往白露那裡鑽。」

    有莘不破失笑道:「胡說什麼啊你!人小鬼大!快回去睡覺吧你!」

    羋壓滿懷警戒地說:「如果你心裡沒鬼,幹嘛這麼著急地要趕我走?不行!我今晚一定盯死你!」

    有莘不破無奈,攤手道:「算我怕了你啦。你不睡,我睡!」他閉上眼睛,突然想起羋壓的話:「剛才我確實想去看看采采的。這樣的夜,我會胡鬧麼?……嗯,不行!對她還是沒感覺啊。再說,她好像有心上人的樣子,要不為什麼有時候話說著說著會走神?嗯……會是誰呢?會不會是桑谷雋,或者於公孺嬰?總不會是江離吧……」

    羋壓盯著有莘不破,沒多久便聽見他微微的呼嚕聲,自己也打起了哈欠。

    「你先睡吧。」

    桑谷雋不知道從哪裡召喚來一堆鬆軟乾燥的黃土,給阿茞作了個炕。然後他自己又在月色下忙碌起來了。

    阿茞失眠了,卻假裝睡著了,躺在土炕上偷偷看著忙碌的桑谷雋。這個溫柔的男人忙碌起來的樣子多帥啊。她的記憶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時候采采還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時候水族還是一個完整的部落,那時候他們住的地方,不是精緻小巧的小鏡湖,而是華麗大氣的大鏡湖——那個時候,水族不但有美麗的女子,更有強壯的男人!可是從自己懂事開始,族裡就開始發生衝突,終於在那天,水族分裂了。從此她們離開了大鏡湖,離開了她們的另一半,悄悄躲進小鏡湖,一躲就是十六年。

    「水之鑒……」

    水族的分裂,聽說就是為了它。但那到底是什麼東西,阿茞也不清楚。蘿莎姨姆肯定知道,但她卻不肯說。蘿莎姨姆答應讓外人介入水族的事務,卻不肯告訴采采,十六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她為什麼這麼做?

    「『無論敵人有多麼強大,我寧可戰死!』……采采啊!那不是戰死不戰死的問題啊!我們面對的不是強大的外敵,而是男性的族人啊!」

    「哈哈,成了!」桑谷雋的一句話把阿茞拉了回來。她趕緊閉上了自己的眼睛,因為他正向她走過來。

    阿茞聞到了一股汗臭,知道桑谷雋到了自己的身邊,她把呼吸聲控制得很平緩,但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嗯,睡得挺沉嘛。我也睡一會,天亮了再想想怎麼把那該死的河伯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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