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紅書坊 正文 逐風而上
    於是暗香站在書房之內,輕揚了眉宇,一字一句讀起了方才成稿的那個故事。每每讀到精彩之處,忍不住投入其中,彷彿自己就是故事中的女主角,拚命等待自己愛人的垂青。這一篇稿子,是牆角默默矗立的風箏能不能飛上天空的關鍵。

    釀泉睜大眼睛炯炯有神地聽完了整個故事,忘情之處,忍不住拍了拍手,卻又哎喲一聲吃痛,蹙起了眉頭。

    「沒事吧?」暗香連忙丟開稿紙扶住已然東倒西歪的釀泉。

    「哎呀,我覺得列無侯教主實在太可愛了!姑娘,你是不是拿軒主做的原型?」釀泉一面笑,一面又擰著眉頭,模樣十分古怪。她開心的是為其中的人物感覺到熟悉的欣喜,她悲痛的是剛才忘記了手上的傷,原本清涼一片的雙手此刻火辣刺痛,讓她十分難受。

    「可是方才姑娘口中的那個列教主,真的很像軒主也!亦正亦邪,連見一個自己喜歡的姑娘都那麼多手段,還裝做原本不認識她!哈哈哈!」

    「可愛?」暗香不覺得用這個詞語來形容狐狸一般的容宿霧十分貼切。倒是這個故事中的列無侯,她的確有那麼一瞬間,在讀到列無侯與霜前月的那個吻的時候……彷彿重新用語言交織了一場與容宿霧的舌吻一般……讓人十分懷念,卻又忍不住地難為情……

    她的頰邊緋紅漸起,拿了本書輕輕敲了敲釀泉的頭,算是答覆。

    「姑娘是不是想軒主了?」釀泉朝她眨了眨眼睛。

    「你再說!小心我真的找個印廠的小廝把你配給他!」暗香嬌嗔道。

    「釀、泉、不、敢……」釀泉跳了起來,扮了個鬼臉,一溜煙跑走了。「我去通知軒主,喚他來放這個風箏!」

    暗香默默站了起來,走到那個鳳凰風箏跟前,將它拿在手中把玩。

    光滑的支架削得薄而堅韌,鮮艷的顏色將鳳凰描繪得栩栩如生,長長的尾翼搖曳在末端,彷彿展翅欲飛。暗香自卑地低下了頭,幾乎將頭低到塵埃裡去。她的心也始終如自己的頭顱一般,不斷下沉,在沒有經過容宿霧的首肯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就像是一隻蜉蝣,維持最簡單的生存狀態。突如其來的大風浪,就能劈頭蓋臉結束她短暫的一生。

    她這樣卑微如蜉蝣的一個人,真的可以像這只美麗大氣的鳳凰一樣在天宇翱翔,統領百鳥麼?她沒有攝雪的美貌,沒有問晴的心計,沒有姐姐出雲的才華,更沒有任何值得拿出去炫耀的東西,這樣平凡的一個人,要譜寫那種妄想的神話,連她自己都不信。

    放風箏,大概只是一個踏青的小小的因由。

    與她的文章好壞與否,並無太大的聯繫。

    暗香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努力抬起頭,望向簷外的天空。

    那天空中的一片白光,卻幾乎刺得晃眼。

    暗香急忙用手遮了眼睛,重新立在小小的屋簷下。原來她只配站在屋簷之內,連往向天空的權利都被阻止了麼?

    只聽釀泉清脆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姑娘!軒主來了!」

    她倏然回頭,卻見著一個白得發亮的人影,緩緩步入了書房之中。那個人似乎被一團金色的光包裹住,漸漸的才從那道光芒裡浮現出了人影。先是身體和頭部,而後面部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雖然她知道那是容宿霧,但是此刻見到他漂亮到幾乎完美的面孔從曦光中浮現,忍不住別過了臉去,被這股光芒逼視得有些謙卑了起來。

    「我來的不是時候?」容宿霧走到她的近旁,卻見到她一臉神傷的模樣。

    「不……」暗香定了定神:「我剛才寫完了那個故事,正等著交給你看……」她本欲喚釀泉去取稿子,又惦念她的手傷,只得自己親自去拿,容宿霧卻攔住了她,用他慣常懶洋洋的腔調道:「不急。」

    他不知從什麼地方摸出了一本書,放到了暗香的手中。

    那本書裝幀精美,封面更是溫婉別緻,讓人看了忍不住歡喜。

    暗香「啊」了一聲,低頭一看,竟然是自己寫的那個被席若虹退了的稿子。

    只見封面上赫然寫著《三少爺的煙》,著作者便提了暗香的名字。

    翻開扉頁,序言中款款筆落儘是溢贊之詞,卻是容宿霧親自所作。

    「這是……」

    「名義上,雖然你已是我軒中的寫手,但是出書一事畢竟還要與你商量一番才是。這是樣書,你看看滿意嗎?若是有什麼計較,還要早些說才是,我好吩咐印廠及時修改。」容宿霧微微一展笑顏。

    「我以為……」她以為這本書的稿紙,就這樣被封在箱底,永遠也見不到天日了,想不到,想不到容宿霧居然默默替她將這本書出了……暗香激動莫名,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是捧著書,不斷地摩挲著那上面的字。

    「席坊主說的沒有錯。固然,題材並不討巧,不過我想試試看。」容宿霧一副成竹在胸的表情,眸中堅定的神色,讓暗香為自己的自卑而愧疚。

    似乎在容宿霧的面前,她不必像在席若虹面前那樣拘謹。她可以放肆地和他吵鬧,和他頑笑,她不知道為何有他在的時候,那份自卑便會拋到九霄雲外去,心底有一顆定心丸,自信也隨之而來。

    暗香幾乎喜極而泣,「不,我很喜歡。不需要麻煩印廠再改了。」

    「那就好。」容宿霧點了點頭,覷見她的眼淚,忍不住嗔嘴道:「傻丫頭,哭什麼!」他的一隻手扶住了她的肩,另一隻手伸向前,用指尖輕輕拭去了她的淚,放到唇邊吮了吮,道:「一個人的眼淚裡總是有很多故事,大部分是鹹味的。據說,越哭鹹味就越淡,故事也就越來越不精彩。你要是再哭,故事就會沒有味道了。」

    「是麼?」她收住眼淚,抬頭望他。

    容宿霧一笑:「我何時騙過你?」

    「為何對我這樣好?」她看過他待問晴與攝雪的表情。

    容宿霧呡嘴一笑,卻不答。「釀泉」,他轉身喚道:「拿上風箏,我們去園子裡放!」

    「呀!軒主,恕釀泉不能拿!」她鬱悶地將雙手一伸,露出血跡斑斑的手掌來。「軒主只能和姑娘去了……」

    暗香調整了自己的心態,終於上前拿住了風箏,邁出了門。她一面走,一面回頭解釋道:「以前小的時候,我和出雲常在家中放風箏……」

    是了,出雲雖然死了,但是快樂的記憶還在。

    她握著線圈,奔跑在花園的小徑之中,彷彿出雲的影子重疊在了她的身上,與她一同雀躍了起來。

    春風將她的裙擺吹得飄揚如虹,她的鬢邊的幾縷髮絲隨著奔跑而搖曳在頰旁,顯得格外秀氣飄逸。

    那只五彩斑斕的鳳凰風箏,終於搖搖擺擺升上了天空,迎著風,一點一點向上攀爬,暗香頭一次這樣自信地揚起了頭,她的笑聲在抱鶴軒中輕快地傳了開來,她的腳步堅定而自信地奔走在道路之上,她的臉孔微微發紅,因為風箏而帶來久違的童趣讓她整個人煥然一新。

    暗香身下的影子,毅然已經是獨立的個體。那份藏匿在出雲妹妹之後的陰影,早已在陽光下消失不見。

    容宿霧瞇起了眼睛。他要的,不是那個畏畏縮縮自卑纖弱的暗香,他要的是能夠在陽光中自信奔跑與歡笑的暗香。

    她並不明白,他的一顆心究竟是怎麼想的。

    他不想用任何言語去表達自己此刻的心境。

    容宿霧的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悲傷的微笑。

    而那只風箏的尾翼,輕輕滑過屋簷,留下了一個美好的弧度,僅做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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