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紅書坊 正文 黑雲壓城
    二月初八,是觀音廟的大士算出來的良辰吉日。又逢上這日正是釋迦牟尼佛的出家之日,更添大吉大利之說。流沁坊一早便打點好一切,迎親的隊伍一大早伴隨著鞭炮與嗩吶的聲響,熱熱鬧鬧朝悅書軒的方向前進。

    容宿霧喚了錦書拿好定制妥當的禮物,正準備出門去,不料被方遂墨拉住問道:「為何今日如此熱鬧?外面似乎有好些人!」

    「今日是流沁坊少坊主裴嵐遲娶親的日子。」容宿霧揚了揚眉,淡淡道。

    「哦?」方遂墨道:「早已聽聞流沁坊的少坊主是位俊逸之人,可惜上次沒有緣瞧見。」他打量著容宿霧手中的一盒紮了紅綢的賀禮,追問道:「宿霧莫非正要去參加這位裴公子的婚禮?」

    容宿霧知道他接下來的一句話一定是要跟著自己一塊兒去,只得應允了。待到馬車駛上正道,容宿霧吩咐車伕道:「先往北走,我要去接一個人。」

    方遂墨道:「莫非是去接那位喚作暗香的姑娘?」他從容宿霧的口中,總算得到了關於暗香的消息,不由有些心馳神往,巴不得再能與她暢所欲言。他總覺得暗香與其他的女子不同,平和的外表之下,似乎掩藏著一顆不甘人後的心。她對誰都保留著那麼一些距離,讓人情不自禁想靠近她。不過當你走近她的時候,沒準會發現她又悄然離你遠去了。那張需要細看良久才倍覺精緻的面孔之上,有著一雙捉摸不透的眼睛。

    容宿霧搖了搖頭,歎了口氣道:「是個可憐人。」

    「可憐人?」方遂墨揚了揚眉,思忖半日,不由地拍手大笑道:「莫非是裴公子的舊相好?」按照常理來推論,容宿霧今日去參加裴嵐遲的婚禮,提及要帶去的人,卻垂眉做惋惜狀,不由得讓人浮想聯翩。

    容宿霧神情冷峻看了他一眼道:「怕是你見了她,便笑不出來了。」

    「哦?」方遂墨這才斂了笑意,低聲問:「怎麼回事?莫非這其中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容宿霧眼皮也不抬,只將手籠在寬大的袖袍中,似乎在閉目養神。

    方遂墨討了個沒趣,面色有些怏怏不快。

    只聽容宿霧喃喃低語道:「抱鶴軒中,哪一個人沒有故事?」

    方遂墨本欲再問,卻聽見前頭的車伕道了一聲:「到了。」坐在外面的錦書立即掀開了簾子,準備好了腳墊,來攙二人下車。

    那是一所豪不惹人注意的民居。窄小的木門,只能容一人通過。灰色的牆壁與週遭的各處融成了一片,若是陌生人來此,絕對無法在這一大片街巷中找到自己要找的門。早有一位素衣女子從門中迎了出來,簡單朝他們點了點頭,旋即道:「請隨我來。」

    容宿霧提起前襟跟上前去。方遂墨看了看這週遭的環境,來來往往的人群絡繹不絕,間或有幾個小販看著他們華貴的衣裳朝這邊多看了兩眼,其餘的人不是在低頭趕路,就是忙著購置物品。

    果然是大隱隱於市呀!他暗自讚歎了一聲,忙不迭趕上前去。

    那位素衣女子便是暗香曾經在抱鶴軒中見過的女大夫,喚做「落葵」。方遂墨倒是從未見過這位女子,又忍不住冒出要向容宿霧打聽她的芳名的念頭。

    穿過了一段曲曲折折的小巷子,落葵方才在一個門前站定,轉身對容宿霧道:「軒主這樣做可好?」

    容宿霧道:「與其讓她活得像個死人,不如讓她暴怒一場。」言罷,將門用力推開。

    只見一個坐在椅背上的女子,目光凝滯地看著前方,一動也不動。她的面上毫無血色,衣衫和頭飾顯然有人為她打理過,還算是穩妥齊整。儘管如此,也不難看出若是她沒有經歷那一場變故,無疑是個琳琅如玉的美人。

    「出雲,」落葵站到她的身側,輕聲道:「軒主來看你了。」

    那名女子仍是癡癡地凝視著遠方,絲毫不為所動。

    容宿霧走上前,強迫她將眼睛與自己的對視,定定地說:「出雲,今日是裴嵐遲成親的日子,你可願隨我去觀禮?」

    原本癡癡呆呆的女子,面孔中卻突然流露出了無比厭惡的表情。似乎聽見了一個名字,勾起了她心中的憤恨。

    「你看,她還是願意的。」容宿霧轉身對落葵道。

    素衣女子道:「既然如此,還請軒主多加照料她。萬一有什麼不對,及時將她送回來。」

    容宿霧吩咐錦書將出雲抱上馬車。

    方遂墨道:「她怎麼……」

    容宿霧待錦書將出雲安置妥當,這才道:「你看,一個渾身都動彈不得的女人,是不是一個可憐人?」

    方遂墨蹙了蹙眉:「你要去流沁坊的婚宴上鬧場嗎?」

    容宿霧揚起一抹笑容,白玉無瑕的面孔無比動人。「我可是誠心誠意去道賀的,你看,這還準備了一份大禮呢!」

    前者的眼裡充滿了懷疑。以他對容宿霧的瞭解,每當他露出這樣的笑容,那就表示有人似乎要倒大霉了。二月初八,這個日子注定了他不是主角。方遂墨只得認命地在馬車內隨意摸了本書來看。去流沁坊的路,還長著呢!

    容宿霧一直盯著出雲看,時不時在她的耳邊輕語幾句。馬車驅馳得越急,容宿霧的表情越是像瀰漫了一層冰霧,寒意沁人,似乎能把人凍住。「出雲,有什麼話,我們一併在這兒說完!」他握了握出雲的手,她纖細的手掌毫無力道,像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般。出雲的眼睛動了一動,呆滯的目光轉到了他的面龐之上。

    只有他,完全知道那件事情的始末。

    只有他,能夠只憑眼神就明白她心裡的苦。

    出雲閉上了眼睛,似乎在給自己積攢著氣力。除了頭部之外,她的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處可以動彈,每日只能或坐或臥,任人擺佈。她維持著這樣生不如死的境地,只因為在她快要放棄的時候,容宿霧對她說了一句:「你受的苦,早晚要一千倍讓他償還!」

    他在抱鶴軒內公佈了她的死訊,卻將她安置到這所小宅院裡,吩咐落葵前來照料她。除此之外,他還命了對他忠心耿耿的錦書去服侍喜雨。

    後來的一切,她聽落葵在醫治自己的時候斷斷續續的說了。落葵單將出雲的妹妹暗香的事隱了去,並未告知她。若是出雲知道,自己最寵愛的妹妹隨了裴嵐遲去流沁坊了,估計一時間又要翻天覆地了。

    是以今日,容宿霧自是沒有順道去接暗香。他料定流沁坊早會有人去迎暗香前去婚宴當場,到時候相遇,他便要讓她看一齣戲。

    出雲輕輕在馬車內喘息著。

    隱約能馬蹄踏在路面上的聲音。

    方遂墨心不在焉地翻看著書本,偶爾一聲嘩啦的翻閱聲,讓人心頭驟然一緊。

    不知不覺,馬車漸漸減速。更多聲音傳進了馬車。

    只聽得流沁坊的門房認出了抱鶴軒的馬車,大聲通報道:「抱鶴軒的容軒主來賀!」

    這一聲喊得透徹清亮,在場的所有的人的目光,都移轉到了那輛華麗的馬車上。

    只見一個衣著華美卻陌生的男子首先跳了下來,懷中抱了一位病容滿面的少女。另一位侍女打扮的姑娘站在了他的身旁,小心翼翼護著他懷中的少女。瞧了半日,只見容宿霧手中拎了一隻碩大的禮盒,緩緩下車。

    這一行人面無喜色地朝著流沁坊的大廳中走了過去。

    早有小廝上前拜謝,問向容宿霧:「軒主不如把禮盒帶給小的拿下去?」

    「不必了。這份禮物,我要親手交給你家少爺。」容宿霧眼光一掃,笑意動人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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