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短篇小說集 正文 綿綿的秋雨
    一連幾天的秋雨總算想歇口氣了。小路上鋪滿了落葉,被風吹起,像一層層五彩斑斕的波浪。昨晚,楊瀟一直抱著吉它唱那支美國民歌〔……往日雛菊滿山遍地,梅姬,到如今蒼林無春意;舊水車已靜寂在那裡,梅姬,難溫我們的往事……〕我後悔不該住在她家,我應該住到旅館去。往事?唉,最好不要重溫什麼往事,尤其那往事如果是一團說不清的痛苦和恨悔。

    我就要走了,就要離開這塊古老的土地,到遙遠的異國去漂泊。也許我不再回來,我寧願去永遠漂泊。讓人們隨便去說什麼好了。在這塊土地上,我只欠著一筆帳,一筆永遠無法償還的帳……

    潮濕的空氣中帶著發苦的霉味。太陽終於出來,卻又無精打采地沉到古殿飛簷的後面去了;把一片沉靜的黃光投向那片老柏樹林。離得遠遠的,遠遠的!忘卻是醫治一切創傷的良藥。可我總該見見她——那個至今被蒙在鼓裡的……

    那是她嗎?我的心一陣緊跳:一個滿頭白髮的老太太獨自坐在一棵老柏樹下,微駝的脊背靠在粗糙的樹幹上,就像是那老柏樹的一部分。她好像正望著什麼。

    我向她走去。我想這一定是她了。臨來時,楊瀟對我說:「如果你在家裡找不到她,就到她家近旁的那個小公園去找。離兒童運動場不遠;有一片老柏樹林……」

    我向她走去。我的腿在發抖。但願這還不是她,但願我沒能找到她,但願……如果我在最後那一刻沒有膽怯,如果我和大勇同時衝上那座樓頂,如果……唉,往事畢竟難於忘卻,何況我正是為了往事而來。

    昨天,漸漸瀝瀝的秋雨中,我又來到了這座古城。「我總該看看她」,一路上我不斷地說服著自己,雖然我也感到了透頂的滑稽。算來大勇已經死去十四年了。十四年前我離開這個城市的時候,也是迷迷濛濛地下著細碎的秋雨。楊瀟昨天一見我就說:「喔霍!未來的美國公民,除了每月一張『伍元整』的匯票,十四年啦,你多一個字都不寫。」「你怎麼知道的?」我盡量使語氣顯得平靜。「美利堅嗎?聽別人說的。」她也在竭力使表情顯得自然。她的小女兒好奇地看著我。我忽然想到,每一個生命的出現都是偶然的。如果我沒有膽怯,如果大勇還活著,還會有這麼一個小姑娘麼?「你給我寫過幾個字呢?」

    「行啦,收支平衡,誰也別抱怨。」「別人都好麼?」「也是每月一張『伍元整』,證明都還活著。」「她呢?」「活著。」

    古殿簷頭的枯草在秋風中飄搖。這是一座荒廢了的古苑。昔日的雕闌玉砌散落在草叢中,被風雨剝蝕得像一塊塊墓碑。秋蟬乘這個生最後的時光全力地叫著,使這古苑更顯得寂寞、空曠。

    我向她走去。她一動不動地坐在老柏樹下,不知正張望著什麼。夕陽把她的白髮染得金黃。

    「她怎麼樣?」我問楊瀟。「你如果能多呆幾天,就能見到他。」她以為我是在問她的丈夫。

    我不想問這個。如果不是為了打聽大勇的母親的地址,我也不會來楊瀟家。雖然我的心早已麻木了,但昨天那個小姑娘說「我爸爸出差了」的時候,我還是感到了一陣輕鬆和慶幸。

    「我是說大勇的母親,她一點都沒有察覺?」「幸虧她聾了。她深信不疑。」楊瀟把「疑」字拉得特別長,臉上露出一絲惡毒的苦笑。吉它聲又響了起來……[我今日上山漫遊,梅姬,眺望山下的景致;小溪蕩漾水車響,梅姬,彷彿當年周遊時……]她彈著,唱著,閉著眼睛。歌聲就像窗外那綿綿的秋雨,緩慢、深沉、而又有點憂傷。我簡直難以相信;這就是當年那個潑辣得甚至有點驕狂的楊瀟——那個瘋狂的宣傳隊的台柱子?她沒有原諒我,我總覺得他們誰也沒有原諒我。可是有一本心理學的書上說過,膽怯是正常的:怕死是人的天性。何況……算了!無論怎樣自我安慰,我也明白,我的一生終歸是被那最後一刻的膽怯給毀了。

    城市在遠處喧囂。這兒是一片沉寂、只是偶爾從兒童運動場那邊傳來孩子們的叫嚷聲。她坐在秋風裡,正用牙咬開發卡,把一縷散開的白髮攏向腦後;寬鬆的袖口落到了肘彎裡,露出了枯乾的胳臂。

    我向她走去。但願這是她。這麼多年,我一直想看看她,卻一直沒有這個勇氣。要不是下個月就要出國,我今天也還不會來,是呀,不敢來。當然,她什麼都不知道,「她深信不疑」,但我的心需要安寧,需要逃避那恐怖的回憶。否則怎麼活下去呢?人要活下去,大約都不得不設法忘掉一些事情。

    [……歲月像無情的鐵筆,梅姬,在我臉上留痕跡……]我的「痕跡」在心裡,我的歲月像一支長矛,永遠紮在心上。我常常夢見狼,夢見熊和迷縫起眼睛的豹。昨夜,我又大喊一聲從夢中驚醒。楊瀟驚慌地跑了過來:「是你嗎?」「是我。」她扭亮了檯燈,默默地坐在我身旁。屋簷下的破鐵「叮叮咚咚」地響,雨不緊不慢地下著,下得那麼有耐心。「你為什麼還不結婚呢?」她說。我看著她,看著她那有些透明的睡衣。她永遠不會知道,當年大勇讓我吃了多少醋。如果我現在還能再吃他的醋就好了,我寧願,寧願!只要他還活著。「為了離開,為了不再回來。」我說。那也是真話,如今我已心如死灰,再喚不起什麼愛的情感。我寧願去漂泊,讓異國的水沖淡我的記憶,讓他鄉的風吹散我的憂鬱。

    她到底望著什麼呢?。神情那麼專注、安詳。她雙腿盤在一起,裸露的腳腕像是老柏樹的根。

    天快亮的時候起風了。我恍恍惚惚地又像是做了個夢,好像是在小時候:早晨,窗玻璃上掛了一層濛濛的水氣,母親從外面進來,對我說:「一場秋雨一場寒,把毛衣穿上吧。」那毛衣干松柔軟,帶著一股樟腦的香味。我抱住了母親的脖子。不知為什麼,母親哭了,歎氣搖頭,哭得那麼傷心。我醒了。我看見身上多了一條毛毯,楊瀟正悄悄地走出去。我聽見楊瀟的小女兒正在隔壁[梅姬、梅姬]唱著。「媽媽,牛奶熱好了嗎……」門輕輕地關上了,彷彿把我關在了人世之外。我感到一陣可怕的孤獨。

    人不能沒有愛,尤其不能沒有所愛。不能被愛固然可怕,但如果你愛的本能無以寄托就更可怕。假如不能被愛是一條黑暗的小路,燃著愛的心還可以照耀著你前行,但倘若全無所愛,便如那綿綿的秋雨,把你的生活打得僵冷。楊瀟如今把全部的愛都傾注在她的小女兒身上了。我羨慕楊瀟請不要譴責她愛得可憐。我們都曾有過博大的愛的胸懷,我們甚至不惜為之捐軀,但是……人們從惡夢中驚醒了,急於尋求愛的懷抱,那本身已經可憐!

    那麼我呢?我還愛著什麼呢?不知道。

    那麼大勇的母親呢?她孤獨地坐在這古苑裡,坐在那老柏樹下,她望著什麼呢?想著什麼呢?

    楊瀟在熱牛奶。我問她:「她心情好嗎?」「比你我都好,」楊瀟冷冷地說:「她說她要樂觀地活著,絕不能玷污了她兒子的英名。」

    她的原話是:「決不能給我英雄的兒子丟臉!『怎麼樣?我們總算滿意了吧?總可以心安了吧?」楊瀟的眼睛裡閃著淚光。

    〔在這孤寂的城市,梅姬,善良的老少在一起……〕我向她走去,去欺騙那個善良的老人。我們已經欺騙她十多年了,是的,還要繼續欺騙下去。否則怎麼辦?怎麼辦?!她已經失去一個活生生的兒子了,還要再讓她失去心中那個英雄的幻影嗎?她已經失去她唯一的兒子了,還要再讓她失去心中唯一的驕傲和安慰嗎?我摸摸上衣口袋裡的六十元錢,厚厚的一疊,都是五元一張的——來自十二個不同的地方。每一張是一顆心,每顆心都是善良的,每顆善良的心都在欺騙她。十多年了,每月我們從十一個不同的省、市把錢寄到楊瀟這裡,由她給大勇的母親送來,說那是「烈屬撫恤金」。我們只有這一個辦法能使她相信,她的兒子是為革命犧牲的。我們不忍用誠實來傷害這個孤單的老母親的心。多麼滑稽!欺騙是善良的,誠實反成了殘忍,這滑稽的結果總該有一個更加滑稽的原因吧?我說不清,說不清!年輕的生命化作了塵灰,赤子的紅心停止了搏動,本來你以為那是為了一個最壯麗的事業而獻身,可是忽然你信奉的上帝告訴你:「雜耍該收場了,孩子們!」於是,你還說得清什麼呢?「他不是烈士,是歹徒,是壞人,是小混蛋!」於是,你還能再唱兩句國際歌麼?而我至今記得大勇死前對我的那句挖苦:「我到馬克思那兒去等你,就怕馬克思不收膽小鬼。」他至死都以為他是在為革命和真理而戰,含著童稚般的笑離開了這滑稽的人間!

    我向她走去。

    成群的雨燕低飛著,尖叫著,飛進古殿扭曲的簷下,又從那一層層乾裂的木椽中飛出來那蒼涼的叫聲像一支古老的哀歌,綿長、淒惋,使人想起遙遠的過去;想起古驛道,想起古戰場,想起送寒衣的孟姜女和被焚燬的阿房宮,想起刀耕火種、骨針石斧,甚至想起滿天飛翔的恐龍……生命的意義是什麼呢?好像不過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存在。我走近她了。我看見佈滿在她臉上的深深的皺紋和褐色的老人斑。她似乎是在笑著。她身旁停著一輛很舊的竹製嬰兒車,車裡面放著一把笤帚、一個口袋和一個柳條簸箕。乾裂的柏子落了一地。

    我走到了她身旁。這肯定是她。從那張瘦削而蒼老的臉上,我又看見了大勇的影子;寬闊的額頭,總是像在微笑的孩子氣的嘴。大勇長得太像他的母親了。她沒有注意到我。一縷夕陽的殘光照到她臉上,她把爬滿青筋的手舉到額前,遮住陽光,依然那麼專注地望著。我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那兒有一個兒童運動場:一群孩子正盡情地遊戲,笑著、叫著、追逐著……轉椅飛轉,像一隻五彩繽紛的萬花筒;鞦韆高蕩,像一隻隻彩色的氣球放上了秋空……像是一幕幻景,像是上帝丟落的一片春光。

    我們也曾那樣。孩子的心都一樣。孩子的心裡只有春光。他們那紅紅綠綠的衣裳像是故意對著斷壁殘垣炫耀,他們吵吵嚷嚷的笑聲像是存心向這秋風殘照挑戰。童心是美好的,可惜他們早晚要長大;春光是美好的,可惜這世間不會沒有陰冷的秋雨。他們知道麼?他們怎麼會知道。

    她發現了我。「您也喜歡孩子?」她對我說。

    「我也是。」她又轉過臉去,朝兒童運動場上望著,說:「操心、受累、擔多少驚怕,可花多少錢你買不來個情願不是?」

    原來是為這個!「離兒童運動場不遠有一片老柏樹林。」「你怎麼知道她會在那兒?」「可能在那兒,她常常在那兒。」「幹什麼?」

    「你忘了,她給人家看了一輩子小孩兒,供大勇上的大學。」當時我還不明白楊瀟這話的意思。「她還在看小孩兒?」「不,她聾了。」忽然,她拍著腿大聲笑了起來,指著前面想要說什麼。卻又咳嗽得說不出話來。

    在她手指的地方,一個蒙上了眼睛的男孩子正摟住了一個小姑娘。我呆呆地站在她身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楊瀟的小女兒昨天晚上問我,能不能從外國給她寄一個「茹比克立方塊」來。「一定。」,我說。如果大勇還活著,他也早該有兒女了……

    「看哪,您快看!」她雙手捧住額頭,笑得喘不過氣來,笑聲中帶著喘息和痰音。然後又急忙抬頭去望,似乎生怕放過了更精彩的場面。「您快看,快看哪……」

    我什麼也看不見。

    我看見了一架高高的雲梯,看見了寒光閃閃的長矛……「您快看,快看哪!」我看見了綠色的柳條帽,看見了紅色的臂章,看見了宣誓時緊握的拳頭……「您快看,快看哪!」……那已破舊的嬰兒車裡站著一個咿呀學語的男孩子,車邊坐著一個懷著希望的母親……嬰兒車裡站著別人的孩子:男孩子、女孩子、女孩子、男孩子……老保姆顫巍的手,顫巍巍的童謠……童年的大勇扒在母親的背上;少年的大勇在闊野上奔跑;青年的大勇在燈下拉著計算尺……母親老了,老了!「頭髮白了,背駝了,看一眼膀闊腰圓的兒子,臉上露出舒心的笑……」

    您快看,快看哪!「我看見了赤子殷紅的血,看見慈母被騙的心……趕緊離開!我應該把錢交給她,然後趕緊離開!但我卻依舊木然地站著。

    老柏樹又搖落了幾顆柏子,無聲地落在土地上。有一顆掛在了她的頭髮上,她沒有覺到。大約她是以為「酒逢知己」了吧,一直絮絮叨叨地說著。

    「前兩天來了個畫畫的老頭兒。那老頭兒也是喜歡孩子,畫呀畫的,畫的全是些小姑娘、小小子兒……」

    她好像是在對我說,又好像我根本不存在。她一直望著兒童一運動場上。

    「我在早市上見過那麼一件小花褂兒,紅地兒白花兒,就像那個小姑娘穿的那件。我看了好幾回……」

    想要忘掉的東西,正說明是忘不了的。如果我在最後那一刻沒有膽怯,如果我和大勇從東西兩側同時攻上樓頂,就會分散對方的兵力,就不致於四支長矛一齊都對準了他的胸膛……

    「那老頭屬鼠的,比我小五歲,有高血壓;人到是挺好的人,畫畫的。他也是喜歡孩子……」

    只要我能吸引過一個來,憑大勇「高校花劍冠軍」的本事,對付那三個是沒問題的……

    「那小花褂做得可真巧,五塊多錢,不要布票。我看了好幾回,後來讓一個老太太買去了。四、五歲的小姑娘春、秋天正好穿……」

    然而我害怕了,忽然停止了攀登,站在雲梯上,覺得心裡一陣發涼……我聽見一聲慘叫,大勇摔下去了。那沉重的聲音……他躺在擔架上,輕蔑地望著我……下著雨,那也是秋天。楊瀟瘋了似地從雨霧迷濛的遠處跑來……

    「您不信?!」大勇的母親忽然扭過頭來,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像是受了什麼侮辱。

    「什麼?您說什麼,我沒聽清,」我連忙說。

    「我說我這輩子看過十八個,四個姑娘,十二個小子。」

    「您是大勇的母親吧?」我問。我想趕緊把錢交給她,趕緊離開。「您瞧?那還能摻假?!」她沒聽清,然後掰著手指數了起來:「頭一個是姑娘,叫小帆……」

    老柏樹樹葉悉簌地低語著,樹梢上只剩了夕陽最後一縷血一樣的紅光。

    「數小帆那孩子可人疼。小時候整天和我們大勇在一塊玩,像親兄妹似的。長大了也常來看看我。我給她做過一雙帶虎頭的鞋,都說穿了那鞋吉祥。唉,誰承想她能打死了人呢?小時候那孩子最心軟,死了隻貓都哭半天兒……」

    如果我衝上去了呢?!這麼多年我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想過這件事。如果我衝上去了,後面的人也就會衝上去了,對方那四個人就完了。或者他們會投降?不會!誰都認為自己是在為真理而戰,誰都不願落得叛徒的恥辱……大勇那支劍是絕不會打輸的……那麼,今天我們就連欺騙這個老母親的辦法也沒有了。公正的法庭會向她說明一切。這麼說,我最後那一刻的膽怯也許倒是上帝對他的羔羊的憐恤了!多麼滑稽!人間竟有死比活還幸運的時候。

    那縷紅光正在變淡,變成了暗紫色,變成了淡藍色,慢慢地消失了。

    兒童運動場那邊也安靜了下來。鞦韆垂著頭,轉椅歪著身子,孩子們三三兩兩地穿過樹林回家去了,五顏六色的衣服隱沒在靜靜的樹林那邊。

    大勇的母親不再說話,背駝得更深,頭垂到了膝蓋上,只有那雙混濁得發灰的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望著孩子們消失的地方。

    [……在這孤寂的城市,梅姬,善良的老少在一起……人們都說我已衰老,梅姬,如今步履難移……〕昏暗的暮色籠罩了老柏樹林,籠罩了這座廢棄了的古苑。我感到一陣不可名狀的憂傷。我就要走了麼?不再回來?離開那被騙的赤子的墳塿?離開這被騙得心如墳塿的母親?

    大勇的母親扶著老柏樹站了起來,用衣袖擦著眼睛。然後,她從嬰兒車裡拿出笤帚,開始慢慢地掃那落滿在地上的柏子。

    「要這幹什麼用?」我問。

    她聽見了。「這是藥材,挺值錢呢。」

    「怎麼,您缺錢用?!」

    「不,不缺。我有『烈屬撫恤金』!」她直起腰喘了口氣。「不是為賣錢,這東西國家需要。我那兒子是烈士,我不能……」

    雨燕還在低飛著,尖叫著。那叫聲是為了刺痛每一個將要離開母親的兒子的心!我就要走了麼?不再回來?離開這古老而善良的土地?離開我多災多難的祖國?誰願意離開母親?誰願意離開祖國?誰願意如吉普賽人般地到處流浪?誰願意像猶太人似地沒有了祖國?祖國!母親!那不是一個抽像的概念,那是億萬顆活著的心……這是離不開的,走到天涯海角也離不開!唔,我多少年的決心竟這麼被打碎了不成?不知道。我感到深深的不知所措般的淒惶……。

    她還在那兒掃著柏子。我終於見到她了,完了麼?我的帳償還了?我的良心安寧了?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為了找一個自我安慰的根據?雲又在天上聚集著,聚集著。雨星星的。這綿綿的秋雨!下到幾時去呢?

    我還要回來,還要回來。沒有了愛的生活是不堪忍受的,何況這是骨肉般不可分離的愛。我還要回來,還要回來。如果我做事,還是要為我的故土而做,如果我唱歌,還是要為我的同胞而唱。我還要回來!但願那時我能夠明白,我能夠告訴給母親一切真話……

    [……在這孤寂的城市,梅姬,善良的老少在一起……]這綿綿的苦雨,下吧,下吧,總有個完!

    一九八一年十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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