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 天煞雄主 第2526章
    天煞雄主第二十五章杯具誤會

    天煞千秋七年,也是整個天煞一國的末年。

    那一年深秋,戰旗如刀劃裂天煞大地的同時,天煞國內的暗殺和滲透亦在同時進行,那個逝去多年的人用一生時間儲存潛伏的力量,終於在多年後浮出水面,一朝躁動,數萬橫屍,天顏將改,風雷先行,在潛伏磐都的戰北野秘密智囊的指揮下,無數鐵桿保皇派被誅殺,再被不動聲色的毀屍滅跡,無數文人學官寫詩作文,為皇朝正統辯言替新君造勢,無數潛伏於各地的面貌平常卻掌握要害熟知民情的微末小吏,在一批批分赴各地的神秘人的暗助下,奪權爭位,盡可能把持一方軍政,風起於九霄之上亦生於青萍之末,在轟轟烈烈用武力刀鋒捲過天煞大地的同時,也在以另一種方式進行著政治思想民心臣意的蠶食和侵吞,文武之道,剛柔並濟,玩弄政治亦如八卦圖,陰生陽及,生生不息,在具有豐富政治經驗的逝去老臣完美佈局和圓轉手腕下,天煞政局在極短時間內,基本實現了最平穩的過渡。

    以致多年後,當史學家們總結天煞之死時,通過細微的蛛絲馬跡的追尋,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致死天煞者——戰北野,孟扶搖,老周太師。

    千秋七年九月十六,戰北野在皇宮永德大殿即位,改國號大瀚,年號永繼,以千秋七年為永繼元年。

    從此後再無千秋,也再無天煞。

    至於為什麼改國號為瀚,其原因戰北野知道,孟扶搖知道,紀羽知道,永久將靈魂留在了深邃幽深的長瀚密林的八名黑風騎兵,知道。

    那些屬於英烈、屬於忠勇、屬於犧牲和大愛的過往,不曾被一起走過的人們忘懷,他們用不同的方式來緬懷和紀念——孟扶搖潛於朝野,戰北野揮兵北上,孟扶搖纖手覆乾坤,戰北野掄袖卷風雲,最後,以天煞之死,大瀚之生,作祭不滅英靈。

    戰北野即位那天,晴空萬里,明燦燦的日光將千階之上,金碧輝煌煥然一新的永德大殿映照得如在雲端,一身純黑繡金龍八幅海錦龍袍的新君冷然自大殿之巔回望,他目光所及之處,無邊無垠闊大廣場之上,百官凜然叩首,齊齊如革偃伏。

    鳴金鐘,響玉鼓,授玉璽,冊寶書,四面不靠的明黃鑲萬龍寶座之上,坐下了大瀚王朝的開國帝君。

    新朝建立,論功行賞,第一位就是已經名動天下的貳臣童鞋孟扶搖。

    這位不動聲色潛伏朝野弒君奪權,城樓之上計殺謝昱,鼓動三寸如簧之舌降伏守兵,又神奇的保全了十萬皇營力量移交新君的孟貳臣,論起功勞來,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比最早從龍作戰的金彥明倫兩府都督都要重上幾分,要知道在伴君如伴虎的朝野之上耍嘴皮子,可比在戰場和大兵拼刺刀要累人得多。

    可惜這位第一功臣很有些居功自傲的樣子,按說好不容易建立功勳了,她老人家應該好好在新帝面前表現一番才是,結果她老人家稱病不朝,奏章上就寫了五個字「更年期到了!」

    戰北野盯著那個奏章思索很久,他記得這是一句罵人的話,但是就憑他對孟扶搖的瞭解,她絕對不會罵自己,這句話八成是送給他的。

    可憐的新帝毫無面手的捏了捏掌中大蒜,無可奈何的准假,封賞還得繼續——封原皇營總統領孟扶搖為瀚王,世襲罔替之爵,以長瀚山及周圍六縣為封地,自掌軍政鹽鐵通關諸權。

    一言出而百官驚——他們知道孟扶搖封賞必重,但也絕沒想到會這般重!

    大瀚王朝已經沒有親王,原天煞戰氏同宗自新朝建立後再不可能佔據王爵之封,而外姓之臣慣例最高爵位便是公爵,雖說孟扶搖功勳無人可及,等同開國重臣,當得起這般厚爵,然而十八歲的孟扶搖,日後還有立功之時,按說應該保留封賞,以作日後進身之階,如今一封便是王爵,以後豈不功高震主,賞無可賞?

    都以為大瀚朝再無親王,不想陛下如此大方!

    更大方的是,這是鐵帽子藩王,封地等同封國,親王是真正的掌權者,有自己的軍隊和官員體系,輕易不受朝廷律政干涉,雖說長瀚貧瘠山脈多,但那好歹也是大瀚國土,陛下生生將六分之一的國土給了外姓,就不怕將來養虎為患,反噬自身?

    還有些愛鑽字眼的,跪在地下摳著金磚縫兒琢磨起了這個瀚王的封號,本朝國號大瀚,孟扶搖偏偏封了個瀚王,這這這這是個什麼意思?這這這這不符合帝王馭下之道哇!須知帝王恩寵如坐火籠,燒得猛了反傷自身,難道這其中有什麼深意?難道……陛下要鳥盡弓藏?

    一眾臣子猜得翻江倒海,戰北野只管高踞御座面色陰沉,將手中大蒜當成長孫無極,捏啊捏啊捏……

    好你個長孫無極,借花獻佛,無恥之尤!

    他原本打算得好好的,將離磐都最近最富饒的三個州封給扶搖,她當得起這般回報,他想好了,要當朝賜封,給扶搖一個驚喜,不想長孫無極一封信,登時將他的如意算盤打亂。

    那人在信中說,鑒於扶搖功勞之重,懇請陛下破例給予藩王之封,以作為扶搖將來永生難替之堅實後盾,如若畏懼群臣抵制與天下竊議,他長孫無極願私下給予陛下補償,順便還提了提他長孫無極幫的一點點小忙,很謙虛的說這其實不算什麼,陛下如果有一分記著他的好處,也不須回報他,且將這份功勞記在扶搖身上,給她封賞便好,封地嘛,他說他勸過扶搖,藩王已是特例,不好意思再要好地兒,害得陛下難做,就長瀚山吧,扶搖說她對那地兒有感情咧。

    戰北野看完那封信,差點沒氣得當場點兵去宰人。

    明明他根本不會吝嗇給扶搖最好的封賞,偏偏被長孫無極說得好像是他不情不願,還要他長孫無極用自己的幫忙來折抵,才能給扶搖藩王之封。

    明明他想好要給扶搖的驚喜,現在成了他長孫無極用來討扶搖歡心的驚喜。

    明明是他大瀚的國土由他支配,現在卻成了長孫無極盤子裡的菜,搶先端上去給扶搖,還自作主張的幫扶搖挑挑選選,選了那個見鬼的長瀚山脈,而他還不能拒絕,不僅因為長瀚山脈確實是最不容易受到群臣反對的貧瘠封地,還因為——扶搖喜歡。

    明明他要給,變成他不想給,明明他要給好的,變成他不得不給差的,明明是他早就想給的,變成是長孫無極為她爭取的。

    噫吁戲,悲乎哀哉,太子之奸,奸過賊老天!

    而最最讓戰北野郁卒憤怒無奈悲哀的是,他搶了長瀚山!

    長瀚山是什麼定義?大瀚無極兩國邊境,唯一可以揮師直入無極的軍事通道,如今歸了扶搖建立封國,她便成了橫亙在他和長孫無極之間的保護屏障,將來他要想報這一箭之仇,要想通過長瀚,可能麼?

    扶搖絕對不會讓他跨越長瀚去奪取無極,他真要這麼做了,很有可能先得面對扶搖的反擊和怒火,以扶搖的力量,給他製造大麻煩綽綽有餘,到時他自顧不暇,還有什麼可能去動無極?

    就算扶搖不對他動手,她一怒而去,他這輩子也就永遠別想得到她!

    多麼陰毒的滅門絕戶釜底抽薪計啊……

    什麼都被他搶先,什麼都被他算計,連心意都滿滿的都是他的,到最後他還得拱手獻上長瀚,明明知道給扶搖等於給他無極,也不能不給。

    太子殿下的忙,果然從來都不是白幫的……

    戰北野那一夜,對著那一封信沉思到天亮,他其實可以不用理會封地長瀚的請求,直接給扶搖他想好的那三個州,然而他不能不想到,長孫無極一定已經和扶搖暗示過這個打算,扶搖深明政治,一定也知道封地長瀚的意義,她沒拒絕就說明她默許,自願成為兩人間的屏障,在這種情形下,他如果拒絕,那後果難以預料。

    長孫無極一封信,給他出了個選擇題——要麼丟掉侵吞無極的機會,要麼,丟掉扶搖!

    可憐戰北野,一夜間生出白髮。

    那般此心鬱鬱,那般躊躇不決,那般前瞻後顧,那般不合他戰北野雷厲風行作風,都只不過是因為愛而已。

    愛她,不願拂逆她。

    在愛情爭奪戰上,他本就落後長孫無極一步,如今若再為長瀚封地一事觸怒扶搖,他的機會,將無限趨近於零。

    江山美人,終不能恣意兼得。

    到得天亮,戰北野終於慢慢伸手,將信撕得粉碎。

    罷了。

    這大瀚天下,本就有一半都可算是扶搖幫他奪來的,沒有她,他的皇位坐得不會這麼容易,如今為她犧牲些許,該當。

    他本就不是野心勃勃志在天下的人,奪取皇位只是為了更好的保護母后,為了當初那個「天煞必死」的誓言而已,長孫無極用盡心機,其實也只是他疑心病重罷了。

    何況將扶搖封在大瀚,大瀚就算是她的家,她和他做了鄰居,近水樓台先得月,不僅他可以更多的看見她,而且有她在,他長孫無極不也沒辦法窺視大瀚?

    戰北野微微露出一絲笑意。

    長孫無極,別以為你算無遺策,只要她在我家,我總比你方便,無論什麼機會,遲早都會有!——

    新君即位,要忙的事情很多,戰北野一直沒能來統領府,當然,他不會忘記撥款,令督造司在磐都選擇好地段建造瀚王府。

    孟扶搖對此不予理會,封賞下來後,馬馬虎虎遞了個折子謝恩,折子上字是很醜的,紙是很劣質的,墨汁是發臭的,還蓋著元寶大人優美的爪印的,戰北野抓著看,是看了很久的。

    九月十八,孟扶搖送走了雲痕,秋日天高氣爽,最白的那朵雲下青衣少年微微的笑,笑出了孟扶搖離別的淚。

    她斟了一杯酒,酒液清冽倒映碧雲天黃葉地,倒映她目色離情依依,雲痕接過雪瓷浮雕梅花小酒盞,指尖微微擦過孟扶搖手指,細膩光潔如絲緞般的觸感,讓他忙不迭縮手,微微紅了臉。

    而對面,那少年打扮的女子坦蕩光明的笑,笑意如被日光洗滌過被月光漂染過,清潔純淨,她執杯的手指似也帶著梅花香氣,暗香浮動,有種高貴的妖嬈。

    前方水湄之上,誰家的輕舟上有人輕拂琵琶,拂落十里長亭繁密的桂花,那屬於漂泊旅人的曲調,如今聽來卻有分契合心意的觸動,如心上被誰的纖指撥了弦,長調如水流,共鳴聲聲。

    猶記當年初見。

    化了丑妝的女子一抬首的眼神,清亮明銳,險些撞散了他的幽瞳星火,她拔劍,上步,劍光游龍飛舞,從此舞亂了他十八年冷若深淵的心。

    他帶著那樣的恨意而來,想要殺了那半個仇人林玄元,最終卻攜著那樣的恍惚而歸——她一笑間容光瀲灩,蓬萊滄海一般的眼波溺得他暈了一暈,隨即鮮紅的血珠如珊瑚串在他視野裡散開,桃花扇一般的明艷而懾人心魄。

    也便動了心,似乎太討輕易,然而對於有此人,想要不動心才叫真正的難。

    到了今天,他與她見過的次數不多——有時他慶幸幸虧不多,她是迷毒一般的存在,五色斑嫻,每一面都光華亮麗予人驚喜,哪怕只是剎那邂逅,也注定能留下獨屬於她的虹痕,三次見面,僅僅三次,他便如同一步步墮入桃花源,此間令人欣喜而目不暇給,卻始終清清楚楚明白,也許只是過客。

    雲痕淡淡的笑起來。此時還能抽身而去,再呆下去,他怕連朋友都做不得。

    將酒杯在指尖轉了轉,將那杯身上遺留的三秋桂子和初冬梅花的香氣深藏心底,雲痕笑了笑,一飲而盡。

    「保重。」

    孟扶搖微笑:「你也保重。」她頓了頓,努力措辭地道:「你回去後,如果有什麼……特別的事,不要忘記通知我,我最喜歡熱鬧了。」

    雲痕看著她,幽瞳裡星火亮如極光,他知道她的意思——真武大會他名次不佳,和燕家的糾葛又有暴露的可能,她怕他遇見麻煩。

    輕輕笑起來,雲痕道:「孟王爺,好歹等到你封王拜相,這麼強大的朋友,我怎麼捨得不借力呢?」

    他難得開一句玩笑,孟扶搖瞇眼笑了起來,純真的道:「當官嘛,就是要搜括朝廷滴,再給朋友沾光滴……」

    她肩上元寶大人也純真的咧開嘴,想,金馬桶已經用膩了,可以叫孟王爺給自己打個黑珍珠版的了。

    雲痕笑了笑,對同來送行的雅蘭珠揮揮手,大步上了車,他的護衛前段時間一直在城中另外居住,此時都拱衛在車旁等他,孟扶搖看著他的車隊消失在官道深處,幽幽歎一聲道:「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雅蘭珠「呀」了一聲道:「哎呀,孟扶搖你居然會念詩!」

    「我會得多呢!」孟扶搖眉飛色舞,攬著她的肩悄悄湊過去道:「我背一首更好聽的給你,床前明月光,地上鞋兩雙,一對狗男女,havenothingon……」

    「咦,最後一句是啥?」純潔的雅公主如聽天書不恥下問。

    孟扶搖曖昧的笑著,正在考慮要不要污染一下小公主,身後突有人道:「大抵就是沒穿衣服的意思。」

    「咦難道你也是穿越過來她……」孟扶搖話說了一半呃的止住,悄悄回頭,身側雅蘭珠已經雀躍的奔了過去。

    「戰北野戰北野——」

    一株柏樹下,停著黑馬黑袍的男子,青綠的樹蔭和淡白的樹身襯得他色彩凝重眉目黑,看人的時候眼眸烏光如箭,鐵壁深淵一般具有堅硬的力度,讓人想起遠山之上軀幹筆直的鐵木,巋然凌空,風過錚錚作響。

    孟扶搖瞅著他,心想幾日不見咋氣質突然又好了幾分呢?皇帝真是個好職業啊,居家旅遊提升氣質之必備良品。

    戰北野目光在雅蘭球身上淡淡掃過,下意識的落在孟扶搖身上,然後在再被孟扶搖「你敢不理她我一定叫你一輩子後悔」的眼神中再次悻悻落回雅蘭珠身上,勉強笑了笑,道:「雅公主好久不見。」

    「是啊好久不見。」雅蘭球仰起頭,手搭在眉簷,對著居高臨下全身沐浴在陽光爍爍中的戰北野笑,「二百零十三天零五個時辰。」

    戰北野窒了窒,深黑的目光正式瞟了她一眼,想了一陣子,若有所思的道:「我怎麼記得是一百九十七天零三個時辰?」

    孟扶搖臉色黑了一黑——你丫的什麼意思?你算的是你和我分別的時辰吧?你算就算,為什麼要說給雅蘭珠聽?

    她臉上神色猙獰,雅蘭珠半偏頭看她一眼,孟扶搖趕緊收拾起青面獠牙,雅蘭珠已經若無其事轉回頭去,笑嘻嘻道:「是嗎,那麼是我記錯了。」

    戰北野看著她,眼神柔和了一點,硬板板的道:「前天是你的生辰吧?抱歉,沒來得及給你祝壽。」

    孟扶搖在雅蘭珠身後恨恨揍了自己一腦袋——死人戰北野,你用這種方式服軟道歉,好歹有誠意點行不行?算分離時辰沒算錯,算人家生日怎麼就這麼不上心,是大前天,大前天!

    「沒事。」雅蘭珠好像沒發現這個錯誤,開開心心的笑,「反正你以前也沒記得過。」

    戰北野不語,從懷裡掏出個盒子遞過去,道:「壽禮。」

    雅蘭珠驚喜的接過,孟扶搖咧嘴笑,以示鼓勵,戰北野臉色更黑,沉聲道:「勤政殿總管公公給選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孟扶搖笑到一半又撇下嘴去……見鬼的戰北野,你就不能把一件好事做到底嗎?

    戰北野卻已覺得自只作出了好大讓步經受了好大委屈表達了好大歉意,不再管雅蘭珠,轉過頭目光灼灼的盯著孟扶搖:「我還不知道你的生辰是哪個日子。」

    孟扶搖鼻孔朝天:「俺從石頭裡蹦出來的,你去問石頭去。」

    戰北野忍了忍氣,轉移話題:「我們去看你的新宅子好不好?長瀚那邊我已經派人去給你造王府,你喜歡在哪個縣?喬縣臨水,景致較好,甘縣在六縣中物產最為豐言……」

    「我說陛下,你很閒嗎?」孟扶搖牽起雅蘭珠,「來送雲痕都遲到一步,卻有空問我選哪個縣開府?」

    戰北野眉毛一軒怒氣將起,不知怎的又忍了下去,頓了頓道:「扶搖,我知道你在為那天的事氣我……」

    「啊啊珠珠,我記得城中有家酒樓的酒特別香,我們去喝好不好?」孟扶搖大聲蓋過戰北野語聲,一把拉過正豎起耳朵的雅蘭珠趕緊走,「我請客,你出錢……」

    她火燒屁股夾尾逃竄的背影落入戰北野翹首而望的視野中,良久他苦笑了一下,身後,小七粗聲粗氣的道:「陛下,揍她!」

    戰北野霍然回首,瞪他。

    小七怡然不懼,大聲道;「我們那的婆娘,也有不聽話不知好歹的,好辦,捆起來柴房一關,一頓家法鞭子就收拾了,以後收心養性,乖乖相夫教子,再沒錯的!」

    戰北野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罵一聲,「夯貨!」

    「陛下,好女人是揍出來的,聽我的沒錯的!」小七鍥而不捨。

    戰北野滿腹煩躁,心緒不寧,一頭記掛著孟扶搖,一頭還想著御書房那一大堆讓人看了想死的奏折,哪有心思理這個夯貨的唧唧歪歪,不耐煩策馬回宮,一邊隨口道:「有本事你去關你去揍!」

    他心中鬱鬱,恨恨一揚鞭,黑馬如龍疾馳而去,在官道上扯出一條深黃的煙線。

    小七稍慢一步,坐在馬上端著下巴,一根筋的魯莽少年,很認真的思考著最後一句「聖旨」……

    所以說,人倒霉說句話也出岔。

    所以說,誤會就是在語言和語言的碰撞中,牛叉的產生滴……——

    「我是一頭來自北方地色狼——」

    「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吱吱吱吱吱吱吱——」

    夜色降臨,兩人一鼠合唱團自大道盡頭,互相攙扶著跌趺撞撞自地平線上出現,護衛們不遠不近的跟著,不敢接近那兩個酒瘋子——一個會抱住人哭,一個會抓住人打,誰也碰不得。

    好容易到了統領府,長孫無極和鐵成迎出來,鐵成架走了雅蘭珠,長孫無極一手拎著酒鬼一手拎著醉鼠,把自己的兩隻沉迷酒鄉的醉寵拽回房。

    酒鬼瞟瞟是他,伸出一半的拳頭立即很識相的縮了回去——揍天揍地揍皇帝,就是不要揍太子,太子有毒。

    上次害他受一點點傷,瞧她做了多久的廚娘換藥師和按摩師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太子的身材還是很好滴……還是粉養眼滴……被她看了個痛快滴……

    某人呵呵呵的笑,不經意笑出了幾點口水……

    長孫無極親自把她忙齊整了,用被子裹好了,坐在床邊有點愁的看她,道:「你這個酒性不改的,地位越來越高,越來越沒有人能管你,我要不在,喝醉了誰來拾掇呢?」

    孟扶搖呵呵笑,伸爪去摸眼前晃來晃去的美人臉,又覺得眼花,兩隻爪子一起上,將之定住,色迷迷道:「美人……本王……拾掇得了一個朝廷,還拾掇不了……呃……自己?」

    長孫無極笑笑,取下她的狼爪,捏在掌心,用自己的指尖去一個個慢慢對她的指尖,微微仰起頭,似要通過這般的十指相扣,讀懂她此刻迷濛湧動的內心一般。

    他半仰的容顏沐浴在月色清輝中,沉靜中別有種荼靡般的濃烈,微蹙的眉間攏遍紅塵心事,綺麗如煙。

    半晌他道:「你一懷心事,半生掙扎,你路在前方,心在彼岸,你……竟不肯為誰停留。」

    孟扶搖就著他掌心呼呼大睡,粗魯的,滴著口水的。

    長孫無極慢慢縮回指尖,遙遙望向遠方某個方向,半晌道:「扶搖,我接到我師尊傳信,我得回師門一趟。」

    孟扶搖翻了個身,「唔」了一聲。

    「有段日子內我可能得不到你的消息。」長孫無極皺起眉,輕輕拍她的肩,「你要小心。」

    孟扶搖打了個酒嗝,抓過元寶大人晃了晃。

    「元寶還是留給你吧。」長孫無極猶豫了一下,「只是你盡量保護好自己,少用到它的能力。」

    孟扶搖嗤地一聲——我要靠耗子救?省省吧。

    長孫無極不說話了,倚在床頭,將她攬在懷裡,孟扶搖枕在他腿上,懶洋洋的不想動,她被他獨有的氤氳異香淺淺包裹,半懸半浮裡仿若陷身迷離夢境,夢中浮雲迤邐不絕如縷,孤城華美媚若明花,九天之上俯瞰十萬里煙塵,無數雪色花朵悠悠降落,將三千玉階覆了一地亂玉碎瓊,不知道哪裡的桐花,紫雲般飄過,絮雲深處,一人回眸一笑,玉貌綺年,姿容傾城。

    她在那樣的夢境裡沉醉,於那人懷中,屬於他的香氣和體溫的溫柔包裹裡,做了一生裡最為華美不可方物的夢。

    一夢如斯。

    天光照亮那一方床榻時,溫度漸冷,淡香終散。

    孟扶搖沒有起身,閉著眼臉朝下趴著,那樣趴著,溫度似乎還在,香氣似乎還在,那香可真奇異,一直覺得是暖香,如今靠著床褥仔細聞來,卻又似帶著雪氣一般冷香,或者只是因為,那能帶來溫暖的人,已經離開?

    昨夜那醉,其實未醉。

    只是心裡知道他終究是要離開的,不想面對而已。

    她一生裡總在拚命逃離,卻又畏懼離別,尤其當那般熱鬧繁華的相聚後的離別,越發的淒清冷落如華筵終散,獨自一人收拾空空碗盞,指間裡瀉過那些寫著燈火和溫暖氣味的殘羹。

    可是有些事不是畏懼便要退卻,如果她現在學不會適應離別,日後她會更寂寞,蒼白如雪。

    願時間鋒利如剪,剪去心上有意無意印下的折痕。

    孟扶搖起身,坐在床上,床單上有著印子,是他抱著她安坐一夜留下的,她伸手要去拂平床單,最終停了手。

    在輕絮浮沉的日光裡沉默半晌,她起身洗漱,今天是她正式受封的日子,賴了這多麼天,好歹該給新帝一個面子上上朝。

    吃完早飯她將鐵成叫來,命他帶著一部分護衛去長瀚封地,姚迅已經先期一步帶著戰北野的豐厚賞賜去了長瀚,鐵成卻不同意,很簡單的回答她:「你在哪裡我在哪裡。」

    孟扶搖只好道:「那你今天先呆在家裡,雅公主宿醉未醒得有人安排照應,宗先生又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裡,我這裡一直為了安全沒請管家,現在姚迅不在,你就不用跟我上朝了。」

    鐵成想了想,終於同意,孟扶搖換了王袍,對著銅鏡搔首弄姿很久,才坐了轎子上朝——她現在名氣太大了,一出門便被圍觀,她為此特地給自己打造了一副黑水晶墨鏡,相當良好的找到了前世明星般的感覺。

    春宵苦短日高起,瀚王難得上早朝,孟扶搖一大早出現在侯班房內時,大大小小的官兒呼啦啦跪了一地,有些新貴不認識她,悄悄扯了人問,然後恍然大悟——哦,那個城頭上公然說要做貳臣的孟大王。

    孟扶搖很低調的坐在角落裡,喝茶,應付著沒完沒了的請安。

    「王爺安康……「

    「好說好說,病得快死了。」

    「……」

    「王爺吉祥……」

    「好說好說,今天天氣不錯。」

    「……」

    「王爺。」

    「好說好——」

    這聲音熟悉,孟扶搖抬起頭來。

    「陛下請您散朝後去行宮一趟,有要事相商。」

    孟扶搖狐疑的盯著小七,戰北野有什麼要事不在朝中說不在宮中說,要專門找她去行宮說?只是眾目睽睽之下也無法疑問,只好點了點頭。

    小七施了禮,一本正經的出去,孟扶搖看著他背影,雖覺得奇怪,但想這傢伙素來是個不會撒謊的,也便釋然,八成是戰北野自己搞的花樣。

    此時金鐘數響,眾人雁列進殿站班,高穹大殿,煌煌天威,眾人連咳嗽聲都不聞,大殿中設金案,陳放金冊金印,孟扶搖站在中間,一邊等一邊百無聊賴的數格子,順便估量那金印的份量大抵有幾斤金子,忽聽太監一聲傳呼,「陛下駕到——」

    百官們呼啦一下又跪下去,孟扶搖這才想起這個嚴重的問題,她要對見鬼的戰北野折腰!

    此時滿殿都跪著,唯獨孟扶搖站著,越發顯得她杵在那裡礙眼,孟扶搖摸摸鼻子,慢騰騰的打算跪。忽聽上面戰北野沉聲道:「聽聞孟卿最近膝蓋著了風寒,不知痊可否?」

    「啊,陛下。」孟扶搖眉開眼笑立即揉膝蓋,「不成啊,老寒腿啊……」

    百官鄙視的瞪著十八歲的「老寒腿」,孟扶搖若無其事巋然不動,戰北野黑眉下黑瞋瞋的眼沉沉掃過她的臉,道:「那便免跪罷。」

    「微臣謝恩!」孟扶搖答得歡快,覺得戰北野這同志在某些時候還是滿乖的,可以酌情原諒他一咪咪。

    金鐘又鳴,她在金案前站定,按天煞舊例,親王冊封有兩位正副使,正使一品副使從一品,然而今日為孟扶搖冊封的竟然是兩位前朝老臣,實打實的兩朝正一品,這又是額外恩寵,百官中起了低低聲浪,戰北野一個眼光掃過去,聲浪立止。

    新帝即位雖然不久,百官也多少摸清了點戰北野其人,新帝雖說仁厚,脾性卻並不寬和,行事雷厲風行寬嚴相濟,甚至極通政事,這從他繼位短短時日便將本如亂麻的朝政捋順,但凡人事軍馬刑獄戶政經濟無一不熟便可見一斑,雖說眾人不明白他當初一個閒散王爺哪裡學得這麼嫻熟的政務,但是新帝在短短時日內已經迅速建立自己的威權是鐵打的事實,大瀚雄主的雛形已現,此時他淡淡一個眼神,人人凜然拜服。

    兩名老臣,讀完冊封聖旨,一人捧金冊一人奉金印,在小七的引領下走向孟扶搖,除親王本人外,其餘人等是不得觸摸金冊金印的,老臣將托盤奉上,孟扶搖早已躬身聽旨聽得極其不耐煩,趕緊笑嘻嘻伸手接了。

    她接得漫不經心,實在也沒想過在朝堂之上,在戰北野眼皮子底下,由戰北野親手寫下的金冊會有什麼不對,也沒注意到小七突然咧嘴笑了笑。

    親王冊封規格很隆重,儀式卻簡化了,戰北野知道孟扶搖那個性子,絕對不耐煩繁瑣的禮節,雖然他很想就這麼近距離多看孟扶搖幾眼,卻也只好在她惡狠狠的「快點結束,老子要撒尿」的眼光裡早早結束儀式。

    儀式一結束,本來應該在朝堂順便站班的孟王爺也不站了,人家「老寒腿」發了,告個假,優哉游哉的先出了殿,剛拐了個彎,小七跟過來,道:「王爺,陛下說請你務必在行宮等他下朝,有要事相商。」

    孟扶搖瞟著他,道:「什麼要事?非要去行宮?我就在宮裡等他。」

    小七從口袋裡摸出個紙條看了看,又寒回去,背書般的道:「陛下說,宮裡不方便。」

    孟扶搖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伸手就去抓他袖子:「還有錦囊妙計?」

    小七閃身一讓,又抓出個紙條看了看,板著臉道:「陛下說了,想知道為什麼有錦囊妙計,行宮等他。」

    他袖子裡的手指,悄悄將那兩個紙條捏碎——紙條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他說的所有話,以及故意呆呆抓小紙條出來看的動作,都是陛下的秘密智囊團裡的老傢伙們教他的計策——專門對付聰明謹慎,偏偏好奇心又特別旺盛的某人。

    孟扶搖果然被逗起了好奇心,哈哈一笑道:「他也會玩花招了咧,好啊我去。」

    她出宮上馬,跟隨小七一路奔向磐都之北渝山上的行宮,行宮不大,前後五重宮殿,小七將孟扶搖往最裡面引,在內殿華音閣台階前停了下來。

    孟扶搖看見華音閣前有座玲瓏小桌,四個雪白小玉凳,做得十分精巧可愛,忍不住歡喜,道;「這凳子好看,我不進殿了,氣悶,就在這外面吹吹風品品茶挺好。」說著過去一屁股坐下。

    「轟!」

    凳子突然向下一陷,地面出現一個大洞,對戰北野的部屬全盤信任的孟扶搖,毫無防備的落了下去。

    隨即桌板一橫,轟隆一聲,地面被封住,孟扶搖頭頂頓時不見了天光。

    孟扶搖大驚,一轉身發覺這好像是個地底通道的封閉石室,連忙伸掌就劈,剛一運氣,袖子裡的金冊突然噹一聲掉在地下,金冊裂開,散出點淡淡煙霧來。

    垂扶搖急忙閉氣,可惜室內空間太小,煙靂來得又快,還是吸講了一絲。

    她腦中一昏,趕緊閉目坐下運氣調息,昏昏沉沉中,聽見頭頂小七的笑屍:

    「哈哈陛下,我這不就關成她了?下面我替你揍她!」

    天煞雄主第二十六章無心插柳

    戰北野?

    他設計我?

    孟扶搖捧著頭,有點昏昏沉沉的想——戰北野設計我?想揍我?

    丫今天在朝堂上用那麼坦蕩的眼神和我對視,然後心裡卻在盤算著揍我?

    孟扶搖腦子轉來轉去,一會兒覺得貌似戰皇帝沒差勁到這地步,他又不是不明白自己性子;一會又覺得,從他那天大白天大街上就敢強吻自己的德行來看,也未必就做不出來。

    頭頂上小七砰砰砰的走著,似乎踩了什麼機關,隨即孟扶搖身後石壁突然一翻,飛出幾根繩索,霍霍交替一纏一勒,石壁後機簧晃動,繩索一收,便要將孟扶搖捆到石壁上。

    孟扶搖立即飄了起來,身形一閃,於繩索交替縫隙裡一穿而過,眼看那繩索勒空,突然一伸手從身後抓過剛才一起掉落的玉凳往裡面一塞,繩索霍霍收緊,將那玉凳勒在牆上。

    孟扶搖眼神微瞇,看著牆上被綁的凳子,那繩索的上方連接著地面的地方正在微微抖動,小七在上面看不見地下的動靜,只從露出地面的繩索形狀上看出有綁了東西,自然以為是孟扶搖,興奮的道:「哈哈,終於綁倒這惡婆娘,我來揍你!」

    他扳著機關要下去,突然又停住,偏頭喃喃道:「她又不是我老婆,我揍什麼?自然是該陛下來揍。」

    一拍大腿,小七很「聰明」的掉頭就走,在園門外粗聲粗氣的吩咐守衛:「看守好這裡,一隻蒼蠅都不許飛出去!」

    「是!」

    孟扶搖聽著小七步聲遠去,嘴角抽了抽——這世上還真有人活得不耐煩了!

    她直起腰來,伸了個懶腰——以她的功力,和長久浸淫蒙古大夫補養藥物,早已修煉出來的身體素質,哪怕現在因為一直在調養還不是巔峰狀態,小七的區區迷藥都不足以將她迷倒,昏上一昏已經很了不起了。

    伸手頂了頂頭頂,孟扶搖皺皺眉,頂上的石板極其厚重,以她現在的姿勢,要破開很有難度,只好從別的路出去,她靜下來,仔細看這石室,這才發現這並不像個單純的地底石室,倒像是一條很古老的暗道,有些年代了,牆面斑駁,地面灰塵很厚,不像經常有人出入的樣子。

    目光在石室內掃了一圈,被死老道士摧殘多年所學的奇門八卦以及太子後來惡補的東西立刻派上用場,孟扶搖緊盯著牆上一個麒麟標誌,伸手在那凸出的後腿上掀了掀,轟隆隆一陣微響,隱約有機簧軋軋聯動之聲,孟扶搖聽得聲音不對,霍然一個大翻身翻了出去,身子剛剛躍起,「唰」一聲尖銳之物刺破空氣的利響,一蓬針不像針箭不像箭的利器暴雨般飛射而出,強勁迅捷,瞬間四面散開,籠草了整個石室!

    那密如雨黑如烏雲的小箭煙花般咻咻四射,區區轉個身都困難的空間頓時縱橫交織都是箭光,別說大活人,便是只刺蝟也得在丫每根刺中間再插上幾根,孟扶搖無處可逃,身子一翻貼上室頂,拚命縮腹含胸將身子攤開,黑暗中利針從她鼻尖嗖嗖飛過,近得她能嗅見針尖上喂毒的森涼氣息,那絲絲寒意掠體而過,像是剎那間穿越冰雹雨,冷入骨髓。

    她覺得自己眼睫毛一眨都有可能夾住一狠針——那暗器實在太密集了!

    屏息靜氣一動不敢動像只壁虎似的趴著,好一會兒孟扶搖才聽見機簧發出輕微的「嚓」一聲,暗器射完,四面牆壁發出輕微的奪奪聲,孟扶搖飄下來,驚魂未定的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發現前胸部位已經出現破洞,只差毫釐便要被射中。

    阿門……幸虧俺咪咪只有34B……

    孟扶搖此刻深切覺得,人在江湖混,咪咪還是小點比較妥當,接觸點相對短,關鍵時刻就是一條命哇……

    四面的牆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針眼,這是堅硬的條石牆壁,硬度極高,這麼細的針居然能深深打進去,那機簧的力量可想而知!

    媽的,小七那混賬,想殺了老娘啊!

    到了此刻孟扶搖反而對於此事的始作俑者又多了一份懷疑——戰北野絕不會對她下殺手,孟扶搖對他這點信任還是有的,不過也就這點點信任了,戰皇帝最近表現實在不怎麼好,孟扶搖目前對他的評價本就在零分以下,此刻她蹲在黑暗裡轉轉眼珠,自己猜想,八成戰北野不知道地下這個恐怖的機關,不過無論如何,小七是他的人,馭下不嚴管束不力,或者他有故意暗示或放縱的企圖?反正,總之,帳都堅決要記在他頭上!

    牆上機簧射盡暗器,終於開了一線暗門,孟扶搖盯著那黑沉沉的地道,反倒有些猶豫,要不要去?開門機關就那麼狠,誰知道裡面還有什麼?可是她現在又實在不願意乖乖的蹲在這裡等人來救或者來揍,那太沒面子了!孟大王彪悍拉風,從來就沒有這麼糗過。

    思前想後,決定,被欺負了不想反擊的孩子不是好孩——整戰北野!

    她在外袍上撕下幾條碎布,十分心疼的咬破指尖滴了幾滴血,在地上灑幾滴在碎布上撒幾滴——嘿嘿,滴血疑蹤,人卻不見,讓你去猜吧,你戰北野是知道世上有種化屍毒的,偏偏宗越不在,驗不出這針箭上的毒,你就越想越怕吧,等我從密道出去,繞到你們背後觀察下,要真是你的主意,你等著倒霉,要不是你的主意,小七倒霉你更倒霉——急死你!哈哈!

    她恨恨的將碎布攏起來,還很詭異的拼了個人形——其實拼成人形才叫不合理,但是她相信,拼成人形才更有殺傷力。

    孟扶搖閃身進了暗道,身後暗門立即緩緩合攏,孟扶搖想著那個麒麟標誌,心裡覺得有些怪異,戰氏家族的圖騰是蒼龍,戰氏行宮裡的暗道怎麼會用麒麟做標誌?還有,麒麟貌似是哪個國家的圖騰來著?……忘記了。

    暗道很黑,有點粗糙,沒有皇宮暗道慣有的青石甬道和壁燈,地面也凸凹不平,一進去,泥土氣和地道特有的陳腐氣息迎面而來,卻並不過分,顯見有出口和通風口,孟扶搖小心的走著,不敢去摸牆壁,隱約感覺牆上似乎是麻石,縫隙特別嚴整,和地面的粗糙成反比,卻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狀況。

    她手中扣了一把碎石,走一步扔一步,行到暗道一半都沒有任何動靜,卻也不敢放鬆警惕,不住指尖微彈,在那些相同的咻咻聲中想著心事。

    「叮——」

    一聲異響叫停了她的腳步,孟扶搖眼瞳一縮,挑出一塊大點的石頭,驀然一砸。

    「哧——」

    前方一丈處的地面突然無聲滑開,露出丈許方圓一個大洞,洞下居然是水,滔滔的奔湧的湍急的水,是活水!

    這地道建在水下?

    孟扶搖觀察了一下地道的走向,覺得不可能全在水下,那水道是在一個拐角,很明顯這地道延伸出了一截在水中,難怪四壁堅實抹了膏泥,孟扶搖仔細想了想磐都地形,想起渝山之側三里,有一條汀河,那河水據說是直通城外的,難道現在她已經從地下出了城?

    這裡的機關不多,但著實厲害,這水道無論誰落下去,都要被立刻捲走,孟扶搖跳過水道,地面又無聲無息合攏,這機簧經常使用?否則怎麼會一點聲音都沒有?

    接下來的路又恢復平靜,孟扶搖終於走到暗道盡頭——沒有密室,沒有任何東西,盡頭就是光禿禿的牆,牆上和先前進來的地方一樣,一個麒麟標誌。

    因為有了前車之鑒,孟扶搖自然不敢去再隨便動那麒麟,她目光一掃,看見麒麟之下,還有個微微的小凸起,從格局設計來看,這個才應該是真正的開門樞紐,孟扶搖舒一口氣,暗自慶幸自己剛才幸虧謹慎沒去動那麒麟,她身子一側,小心的伸指將那凸起一按。

    「嘩——」

    整面牆突然向上縮起,隨即,巨大的浪潮呼啦一下奔湧而進,激湧的河水瞬間從半人高的空間奔騰灌入,如一把透明的巨人之錘,呼啦一下錘在孟扶搖胸口,將她狠狠推出去,撞在身後的牆上——她身後本來是空而長的暗道,但就在凸起被按下的那剎,孟扶搖身後兩米處突然無聲無息豎起了一面牆。

    孟扶搖被水沖撞在牆上,撞得頭昏眼花金星四射,整個河水的自然之力簡直等同高手當胸一拳,這剎那間她唇邊已經綻出血色,更糟糕的是,由於身後那堵牆突然豎起,這裡被生生隔成了一個兩米長寬的窄室,河水倒灌得飛速,剎那間水已經淹到她脖頸,水面還在不斷上升,頭頂上可以呼吸的空間越來越小,孟扶搖掙扎著,一個猛子紮下去,想從剛才倒灌河水的縫隙裡潛水出去,然而那裡已經再次關閉,只留下手掌寬的縫隙繼續進水,眼看著水將沒頂,已經過了嘴巴,孟扶搖一張嘴就灌進幾大口水,空氣越來越少,水面越來越高,黑暗的壁頂沉沉壓下來,壓得她胸口如墮大石呼吸窒息,想要大口吸氣也不可能,那會灌進更多的水更快死亡——再過幾秒鐘,水灌過她鼻子,她就真的要淹死在這個見鬼的石室了。

    戰北野,我出去後一定要宰了你——

    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孟扶搖無力的笑了笑,自己的命能不能保住還不知道呢,還來得及想這些有的沒的,她拚命猙扎,在水中四處游動,明知道這樣氧氣消耗更劇烈,卻也不想放棄任何求生希望,直到她觸到壁上那個麒麟。

    冰涼的金屬比水更冷的觸感傳入手底,孟扶搖猶豫了半秒。

    這個麒麟之後,很有可能就是剛才那勁道絕世強大的機簧飛箭,自己此刻根本無法閃躲,一旦中箭,就是馬蜂窩的下場。

    然而不射成馬蜂窩,那就淹成氣球,沒得選擇。

    水勢已經到了孟扶搖鼻下,孟扶搖額上青筋迸起,被壓迫得突突跳動,滿面熱血上湧掙得面色通紅,通紅過後又漸漸轉為蒼白,巨大的壓力迫體而來,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窒息炸裂而死,這感覺太他媽的難受了!

    寧可死得快些!

    孟扶搖一伸手,掰下了那個麒麟的機關!

    「轟!」

    閉目待死的孟扶搖聽得聲音有異,不是先前的機簧軋軋聲,隨即覺得頭頂一涼空氣湧入,大喜之下嘩啦一下從水中竄起,一抬頭看見頭上居然別有洞天,已經開了一處縫隙,隱約那裡是個石室,趕緊濕淋淋爬上去,身下石板立即又無聲合攏,將那些水流阻隔在下。

    孟扶搖死狗一樣癱在地上喘了半天氣,想起剛才一條寶貴小命差點葬送在那見鬼的密道裡,憤然之下恨恨罵:「戰北野我一定叫你也水深火熱的來這麼一回……」歇了半天才吭哧吭哧爬起來,打量了一下,這下石室和共前小七陷她進去的那個很像,但是大了很多,足有五丈方圓,對面有桌椅長榻,堆著些衣服雜物,這個大概才是暗道的密室,剛才下面那層牆壁上的機關,兩個都是出口,一個是死出口,向著河底,一個是活出口,向著這個密室,機關的設計者竟然也是個心理戰術的高手,算準了進入這密道者,經過先前麒麟中射出來的彪悍毒箭,必然餘悸猶存,不敢去動這個真正的機關,孟扶搖坐在地上悻悻半晌,半天緩過勁來,才想到這個暗道的設計手法怎麼就有點像大鯀古墓裡的那種風格呢?難道兩者之間有什麼聯繫?

    她還沒想明白,突然聽見隱約的說話聲。

    聲音很模糊,悶聲悶氣,像是隔著很遠的距離在對話。

    黑暗石室,難見微光,四周飄散著奇怪的氣味,像是石頭本身的氣味再加上水氣和淡淡血腥氣息,令人不由自主聯想到荒郊樹林冷月清溪下半掘的墳坑裡尚自滴血的屍體……然後,在極度的黑暗和寂靜裡,突然出現模糊的對話聲,其效果十分驚悚。

    孟扶搖驚得頭皮一炸,唰的跳了起來。

    她下意識就去摸火折子,摸了一手濕才想起火折子早就泡沒用了,只好靜下心來,盤坐在黑暗裡,仔細聽。

    空氣中恍若有霧氣氤氳,黑絲帶般緩緩飄動,不知道哪裡傳來夜鳥被驚飛尖啼的聲響,撲閃翅膀的聲音劃破黑暗,孟扶搖明亮如冰雪的目光在暗色中越發閃爍。

    半晌,她突然飛身躍起,順著聲音來路一路摸索,果然在壁頂摸到一個小小的洞,耳朵湊上去,聲音立即清晰了許多,原來這裡有個通風孔,上頭應該就是外面了,有人在上方交談。

    這半夜三更,在城外林子裡竊竊私語的,能是什麼正經事?孟扶搖立即將耳朵湊上去,仔細聽。

    「……據說就在這附近,可是兄弟們找了好些日子,也沒找著。」

    「八成是假的吧?文懿太子當初全家都被賜死,財物沒入宮庫,就算跑掉一個,哪來那許多財力在各國建立地下勢力?「

    「空穴不來風,攝政王說,一定要仔仔細細的找,揪出他的老巢來。」

    「人都抓著了,要問什麼,審審便是了,大刑之下,何愁沒有交代?何必讓我們在這裡勞民傷財,還得偷偷摸摸半夜掘墳……」

    「攝政王雄才大略,他要找宗越老巢,必然有他的道理……你少些嘮叨,仔細說漏嘴,宗越在各國地位極高,交遊廣闊,一旦給人知道他被我們抓了,要添很多麻煩……」

    宗越!

    孟扶搖已經聽不見後面說的是什麼了,她腦子裡嗡嗡作響,驚詫的瞪大了眼睛。

    宗越被人抓走了?攝政王?整個五洲大陸有攝政王的只有軒轅。

    是軒轅晟抓走了宗越?聽那兩人的口氣,宗越是什麼文懿太子的後代?孟扶搖沒有研究過軒轅的國史,只隱約知道軒轅晟是在多年前發動政變佔據攝政王位的,但是為什麼一直沒有自己當皇帝,而是選擇了同宗一個少年做傀儡,其原因她沒問,當時告訴她這事的長孫無極也沒說,不想居然和宗越有關聯。

    宗越遊走大陸,地位崇高,消息靈通,身邊有無數秘密力量,行事也十分神秘,再加上他和軒轅韻的關係,看起來確實挺符合這個身份,孟扶搖輕輕抽了口氣,將耳朵貼得更緊了一些,想要聽清楚那兩人是否能洩露出宗越被抓到哪裡,不想上面卻突然沒有了動靜,只聽見隱約的風聲微響,老鴰子突然慘慘的叫起來:啊——啊——

    那聲音嘶啞瘆人,聽得孟扶搖渾身一冷,想起剛才那兩人說這裡是亂葬崗,忍不住笑一笑,心想不說話不會是突然遇見鬼了吧?

    然後她便聽見了如鬼一般的腳步聲。

    極輕,極輕。

    像是枕頭裡撣落的輕羽,樹梢上飄落的幼鳥的絨毛,柳樹尖尖上最輕的柳絮,幾近無聲的飄了過來,要不是孟扶搖耳朵緊貼著地面,感覺到那幾乎沒有的震動和共鳴,她根本就不會發覺。

    換句話說,尋常武林高手,更不可能發覺。

    那腳步飄了過來,步伐中有種奇異的韻律,輕飄而快速,過輕的東西一般是沒有速度的,但是這腳步不是,隨風揚起,一颺便似千萬里。

    「咻——」

    只一聲。

    「唔。」

    隨即便歸於寂靜,老鴰子叫得更加慘烈,地面上卻已經完全無聲。

    孟扶搖凝神聽著,想著最後那一聲「唔」是個什麼聲音,忽然覺得耳朵一涼,似乎有什麼液體突然落入耳中。

    她頓時一驚——糟!聽見宗越消息聽得太入神,耳朵貼洞那麼緊,萬一被上面人發現,只要灌一滴水銀下來,她的小命就報銷了!

    這一嚇非同小可,她趕緊偏頭想把那滴液體倒出來,又伸手去摸,手指感覺粘膩,就著通風孔微光一看——鮮紅!

    血!

    上面那兩人,一瞬間,被殺了?

    孟扶搖「嘶」的一聲抽氣,敢情那聲「唔」是兩個人同時發出來的?難怪聽起來有些怪異,對方劍太快,只出一劍,同時殺了兩人,那聲悶在喉嚨裡的「唔」,竟是剛才還活生生的兩人最後發出的聲音?

    這麼快的劍,這麼乾脆利落的殺人手法,孟扶搖歎為觀止,覺得自己以前殺人都忒溫柔了。

    地面上的血還在順著通風孔滴滴答答往下落,瞬間在地面上積了一小攤,看來對方殺人還喜歡宰豬式,不玩優雅的一點紅,孟扶搖盯著地面那攤血,突然發現那血色反映的光影有些變化。

    好你……哪裡在動?

    孟扶搖立即警覺的一個翻身貼上壁頂——她今晚遇見的怪事已經夠多了,小心為上。

    果然她的直覺沒錯,她剛剛藏好身形,對面下方的石壁便無聲移開,帶著霧氣的月光無遮無檔的灑進來,在地面上踱上一層銀白的地毯。

    月光中間,銀毯之上,無聲無息的出現了一個黑衣的人影。

    高挑,修長,緊身的黑衣被月色勾勒出緊致的身線,那身休是充滿彈性和力度的,卻又毫不粗壯,帶著奇異的野性的美感,束起的烏髮亮如絲緞,微微有些披散,他披著一身月色走進來,步姿帶著奇異的韻律,讓人想起叢林之中五色斑斕飛馳的豹。

    真是好身材!孟扶搖差點吹口哨,臉還沒看見,身材就足夠看了!

    屏住呼吸,色迷迷打量著那男子,孟扶搖無聲的往壁頂上又貼緊了幾分——此人身材雖然好,那武功好像更好,現在她還不想打架的說。

    那男子走進來,不知道按了什麼地方,密室門緩緩降落,那男子逕自走到堆衣服雜物的地方,點起蠟燭,從桌子上揀起一件衣服,孟扶搖看了看那蠟燭的光影,再次無聲將自己移到黑暗裡。

    然後她繼續探頭下望,然後她……瞪掉了眼珠子。

    對面,蠟燭的微光裡,那男子在……換衣服。

    穿著緊身衣那身線就已經讓人移不開眼光,脫了那更叫……驚艷。

    極其漂亮的肌膚,光滑潤澤的淡淡玉色,淺黃燭光下看來如同流動的晶瑩的蜜,不同於江南精緻男子般的荏弱蒼白,反更具原始野性般的性感,燭火勾勒出他週身,曲線緊致收束,泛著淺淺光暈,每一寸肌膚都昭示著驚人彈性和爆發力,卻又絕無肌肉虯結,只是那般恰到好處的風華流溢而又誘惑天生。

    啊……美人啊……脫光衣服更有看頭的美人才叫真正的美人啊……

    孟扶搖呆滯的而又貪婪的眼神順著那身體四處亂跑——極其漂亮的倒三角體型,寬肩細腰,平滑光潔瘦不露骨的背,精緻的肩骨向下一個優雅的收束……下面……跳過跳過……唔,好長的腿,依然是充滿彈性和飽滿力度,在壯實和單薄之間的完美平衡,最精彩最精緻最和諧最動人的體型……

    可惜時間太短……換衣服動作為毛要這麼快呢……唉……

    那男手始終沒有回頭,換的竟然仍是一件黑衣,又將先前那件濺滿鮮血的黑衣團成一團握在手裡,繼續邁著他那奇異韻律的步伐,打開密室門走了出去。

    孟扶搖又等了一會,確定他不會回來才慢慢移下地來,她的「破九霄」功力日漸深厚,閉氣時間比尋常人要長很多,也幸虧如此,不然就算隔得遠,也遲早被這厲害男子發現了。

    在牆上摸索了一陣,孟扶搖憑記憶找到了機關,打開密室門走出去,外面果然是個亂葬崗,歪歪斜斜豎著些斷裂的墓碑,散落著一些被野狼拖出來的白生生的骨殖,枯樹的枝狂上掛著慘青的月亮,老鴰子立在樹梢上,有一聲沒一聲的叫著,四周有濃重的血腥氣,孟扶搖四顧一圈,那兩人屍體卻已不見了。

    孟扶搖怔怔的立在冷月下,回頭看了看出來的門,掩在枯枝敗葉下再看不出端倪,想著今晚當真是奇遇迭起,小七一個無心的設計,竟然會令自己一再遇險,密室飛箭、水洞沒頂、血水灌耳、美人脫衣……到得最後還聽見這麼個令人震驚的消息。

    宗越被軒轅晟給擄回軒轅了。

    孟扶搖看了看軒轅國的方向,露出了一絲冷笑,她想都沒想,一路回城,以她的輕功,都不用報出身份叫開城門,直接從城牆上越過,回到統領府,她先去了宗越屋子,屋裡一切如常,看不出主人離開的樣子,孟扶搖伸手摸了摸床褥,一手的冰冷,看那床鋪的樣子,好像好久沒有人睡過,她怔怔站在屋中,開始反思自己對毒舌男好像有點太漠不關心了,明明知道他最近忙碌經常外出,卻從沒想過要問他在做什麼,如今連他失蹤,自己都是最後知道,甚至找不到任何他的熟人或下屬來驗證詢問。

    也許,自己的心裡,因為習慣了依賴宗越的幫助,習憤了他毒舌著解決問題,根本沒想過他會遇見麻煩,另外還有個原因,是孟扶搖自己都不願面對的——她是不是潛意識裡想和他們盡量保持距離?好在將來能夠撕擄得乾淨?

    此刻站在人去屋空的宗越房中,孟扶搖突然醒覺自己的自私,對於那樣一次次幫過你的朋友,就算給不了愛情,給句關心也是應該的吧?出於朋友的立場去過問一些應該過問的事也是應該的吧?像她這樣,避嫌一樣躲得遠遠,是不是太沒心沒肺了?

    孟扶搖決定自己不該再自私了,總在用著蒙古大夫的藥,也該輪到她給他治治病了。

    她飛快的收拾了些盤纏,順手將呼呼大睡的元寶大人打進包袱,又望了望雅蘭珠屋子,覺得她應該會選擇留下來,於是她扛著包袱便走,門一開,便見鐵成抱劍坐在她門前。

    孟扶搖無可奈何的笑笑,揉揉眉心,道:「我沒打算拋棄你,我只是要趕路,先走一步,你在這裡等無極的隱衛聯絡你,再……」

    「我跟著你。」鐵成不為所動,「至於隱衛,留個暗號就行,我知道他們的暗號。」

    孟扶搖笑笑,將包袱扔給他背著,道:「那麼,走吧!」

    他們的對話聲散在風中,迅速散了無痕,飄不到想聽見他們去處的人們的耳中。

    而心急救人的孟扶搖,也早已忘記,還有個倒霉蛋兒,即將面臨她「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慘況……

    深夜!兩條黑影飛快的掠過寂靜的街道,旋風一般捲過高高的城牆,守城的士兵隱約覺得有涼風掠體而過,揉揉眼睛抬起頭來,只看見枯黃的落葉,在地面上慢慢打著旋兒飛起。

    而那兩條人影,早只電急流光般消失在磐都城外的官道上。

    「我們去哪裡?」

    「軒轅。」——

    清晨,渝山行宮。

    從山下到山上,所有道路都已經被黑衣金甲的皇營軍封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禁衛森嚴,渝山腳下附近的樵夫習慣性的上山砍柴,都被攔在了山下,他們抬起頭,遙望著翠綠深黃山林間隱約飄拂的明黃龍旗,驚異的吐了吐舌頭。

    「聽說昨夜陛下連夜上山?」

    「不知道又怎麼了,沒聽見什麼動靜啊。」

    「聽說跑了個江洋大盜!」

    「哦……」一陣或驚訝或害怕的歎息聲。

    一個大早進城賣菜的農夫,挑著擔子經過,聽見了,笑嘻嘻的湊過來,說:「是咧,昨夜可真不安生,總聽見老鴰子叫,叫得人毛毛的,出門看卻什麼都看不到。」他住在城外渝水之西。

    「怕不就是江洋大盜在那殺人。」有人取笑他,「還不快去稟告陛下?」

    那農夫瞪他一眼,搖搖頭,挑擔走開。

    戰北野沒有聽見這最後一句關鍵性的話,聽見了他也不太可能立即聯想到孟扶搖的去向,他現在滿腦子亂哄哄,只有一個念頭——扶搖失蹤了!

    更糟的是,這不是普通的失蹤,極有可能,她遇見生命危險!

    昨夜接到小七的報告,他差點沒當場吐血,一腳將還在洋洋得意邀功的小七踢了個觔斗,當即狂奔出宮,連御駕都沒擺,御馬監裡隨便拉了匹馬就連夜直奔諭山行宮,御馬監的馬和馬鞍是分開保管的,他來不及等馬鞍裝上,一路疾馳,到行宮時大腿已經被磨破鮮血淋漓,他卻根本沒注意到,丟了韁繩便直奔華音閣。

    他一路上心亂如麻,不停的想等下將扶搖放出來,扶搖如果誤會他,他就……他就……他就該怎麼辦?他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小七是他的忠心部屬,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憑小七根本不可能算計得到扶搖,所以小七做的事也就等於他做的,責任在他,扶搖如果真的要怪罪,他確實也無話可說。

    然而還有更糟的事等著他。

    機關打開,裡面根本沒有扶搖。

    小七看著空蕩蕩的石室也懵了,搔著腦袋吶吶道:「咦……我看見她落下去的。」

    戰北野原先以為孟扶搖逃了,倒是心中一喜,不想再一眼看見那幾滴血,看見人形的碎布,再看見明明很細卻深深打入堅硬石壁的數量驚人的毒箭,眼前頓時一黑。

    他跳了下去,撿起布片,認出那確實是扶搖的衣服,又是心中一沉。

    攥緊手指,手中布片涼涼的握在掌心,戰北野只覺得那布片像是一雙冰涼的慘白的手,死死拉扯著他的心,拉得他心跳如鼓手腳發軟,額頭大滴大滴的滲出汗來。

    他臉色如此難看,小七也知闖了禍,撲到石壁上一陣亂找,像是想從石頭裡挖出孟扶搖來,他一陣亂碰,無意中碰著了那麒麟,暗門無聲滑開。

    戰北野精神一振,搶先要進,被護衛們死命攔住,小七撲跪在他腳下,砰砰的磕頭:「我惹的禍,我去!」搶著帶著侍衛衝了進去山

    結果沒出多少時間,小七就被僅剩的幾個侍衛濕淋淋的拖了回來——他們踏上水道,一半侍衛被水捲走不知所蹤,還有一半陪著小七走到最後,當時他們很謹慎的拉成長線,將小七護在中間,前面幾個被翻轉的石壁堵住的時候,後面幾個及時將小七給抓了出來,他們隔著一道石板,生生聽著那頭同伴在逐漸滅頂的水中掙扎呼救直至聲音消失,小七扒在石壁前,將厚實的石板撓出一道道白印子,指甲全部撓掉了,血肉模糊的翻著。

    戰北野看著小七的鮮血淋漓的手,看著侍衛們驚惶的目光,怔怔後退一步,靠在石壁上,他的臉色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侍衛們都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神,小七癡癡跪在地下,什麼都不說,也不再磕頭,突然一蹦而起,伸手一掣,一道雪光驚虹般亮起。

    戰北野卻立即一拳將他狠狠揍了出去。

    他出拳極猛,小七被他打得飛了起來,重重撞在牆上,「卡嚓」一聲,手臂生生被撞得脫臼,軟軟的垂下來。

    戰北野狠狠盯著他,一夜沒睡的他臉色慘青,唇上冒出了短短胡茬,眼中全是血絲,那些血絲片片連起,像血網像火焰一般罩下來:「現在死的是懦夫!你給我起來,去找!生要見人……她沒死!給我去找!天涯海角,找不回,這輩子你不要回來!」

    他一伸手,從身側一個使鞭的侍衛身上抽走那鞭子,扔在小七面前:「背著這個鞭子,去找!找到後,把鞭子給她!讓該抽你的人,狠狠抽你!直到抽得你記住,莽撞任性和自以為是,是死都買不來的教訓!」

    小七趴跪在地上,悶聲不吭,單手抓過鞭子,負在背上,咬著嘴唇重重向戰北野磕了一個頭,歪歪斜斜站起來,大步向外走,站在戰北野身側一直憂心忡忡看著他的紀羽,下意識的上前一步,戰北野立即怒道:「你再動一步,你也不用回來了!」

    紀羽默然停步,戰北野筆直的站著,一動不動,直到小七的背影即將完全消失在華音閣門外,他才微微側了側身子,向他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那一眼,先是滿滿的憤怒,漸漸化為深深的無奈,最後轉為不可磨滅的疼痛。

    他一生裡,從未親手驅趕過自己的兄弟,然而今日,他親自逼著這孩子流浪天下,而從今日起,那個因天真純樸為他所喜的小七將注定死去,那些他所一直努力保護的,屬於這個少年寶貴的,渾金璞玉純真無垢的品質,將被他親手掐滅。

    是他溺愛出了小七們的驕縱任性,到頭來他讓他們自己經受教訓,和疼痛的苦果,他是何其自私的主上!

    戰北野立在清晨蕭瑟的秋風中,一夜之間,朗朗玉山將摧,憔悴如霜。

    他身側,紀羽凝望著他的眼神,泛起微微的淚光。

    戰北野卻什麼人都不看,他只是默默的立著,等到山下去統領府尋找孟扶搖的侍衛回報說統領府人去屋空,他的眼神一點點,如燭光黯淡下來。

    他最終自己親自走了一遍那暗道,最後在那道堵死的暗門前,狠狠的,石破天驚的,石屑翻飛的,一掌拍了下去!

    「扶搖,你去了哪裡!」——

    大瀚元年九月二十六,大瀚唯一的藩王在受封後失蹤,失蹤的緣由來源於一句無心的言語和一個目的天真的玩笑。

    大瀚全國進入了緊急的尋人狀態,雖然這個消息秘而不宣,沒有驚世駭俗的用「尋找瀚王」這個標題,但是全國上下各地府縣都在如大海撈針一般尋找著一個「愛易容,帶著只白耗子和一個黑皮膚護衛(此護衛也可能易容)」的少年,蓋因此條件實在太模糊,全國府縣抓著此文書都在撓頭,甚至連鄰國都收到大瀚新皇的國書,國書一反戰北野素來的誰的帳都不買的睥睨德行,十分客氣的談天氣談和平談經濟談政治,最後再十分技巧的輕描淡寫的提起「若貴國有司發現一位什麼什麼樣的少年,請務必及時通告敝國,恩德所降,毋任感荷,謹肅……」。

    說實在的,這等找人法,實在是可憐的大瀚新皇在將會國掘地三尺,連地下石頭都翻起來看看有沒藏人都一無所獲之後,逼於無奈之下只好採取的五洲大陸通緝法,至於能不能將那只沒良心的出來,實在是要看某人的運氣了。

    大瀚永繼元年,皇朝翻覆更改歷史的一年,歷經戰火和鮮血的重重洗禮的大瀚,初初恢復表面上的寧靜,它的鄰國軒轅,卻又因為一個人的到來,即將掀起逐浪滔天的皇城風雲。

    軒轅昭寧十年,日月昭昭,四境安寧。

    軒轅國境邊,一個黑衣少年,肩上蹲著個白老鼠,瞇著個眼睛得意洋洋的看著前方城關,滿目狡黠。

    突然她目光一亮,一拍身邊敦厚少年,低低道:

    「看,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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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完,下卷《軒轅皇嗣》。

    主場換,美人們不換,哈哈,另,猜猜今晚脫衣的美男是誰呢?出現過的,很重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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