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搖皇后 風起太淵 第3739章
    風起太淵第三十七章殺機一線

    酉時,二刻。

    乾安宮水亭內,老皇龍體欠安,照舊簡單出了場,便留下皇子們自己玩樂。

    齊尋意拍拍手掌,雜耍班子上殿來,當先的女子腰肢如蛇,微露雪白緊致的小腹,著金色的飄逸長褲,深紅鑲明珠的裹胸,雙峰如雪,飽滿僨起,一抹雪色和那精緻腰肢相互呼應,艷麗中帶著原始誘惑的野性。

    皇子們見慣中規中矩的名媛貴婦,對這樣的野味兒都覺得新鮮,紛紛丟下酒杯,太子也含笑看過來。

    雜耍班的人都一身的好輕巧功夫,節目到了一半,是一個空中拋人的把戲,數十人一個疊一個,一個比一個向外傾斜,疊成人形高塔,皇子們仰頭看著,對藝人們身體的柔韌十分驚歎,沒有注意到那人塔疊得一直向殿心迫近,步步靠向上座,只差一人多的距離,便可以靠著皇太子。

    皇太子也沒注意,因為齊尋意突然掏出了一件東西請他賞玩,皇太子一看就眼睛發亮了,那是一幅璇璣圖,橫三十六字豎三十六字,正讀、反讀、起頭讀、逐步退一字讀、倒數逐步退一字讀、橫讀、斜讀都可以成句,內容卻並不是詩詞,而是兵法概略。

    「這是不是傳說中無極國太子十三歲時給他的未婚妻的聘禮?據說內含奇妙陣法兵法三十二策,一直珍藏在深宮之內,你從哪得來的?」

    「這自然是拓本,」齊尋意微笑,「小弟知道太子殿下喜愛兵法,苦心尋來孝敬您的。」

    「哎,真是寶物!」皇太子接過,愛不釋手的癡迷研讀。

    齊尋意抬首,目光一閃。

    那嬌媚女子,立即一個翻身,乳燕投林穿水掠波般輕盈而起,腳尖連點,金光閃爍環珮琳琅旋舞出絢麗的風,瞬間旋上了人塔之巔。

    高高人塔,伸手便可觸及穹頂,舞姬到了頂端,人塔突然一倒!

    「啊!」

    滿殿驚呼聲裡,人塔卻霍然停住。

    這雜耍班確實好功夫,並沒有因為這劇烈的高難度大幅動作而散落,倒至與地面傾斜成角險險停住,處於人塔之尖的舞姬,身軀倒仰,正倒在皇太子身前,黑髮如瀑垂落,擋住了殿中位置靠後的侍衛的視線,眉目如春的嬌靨和鮮艷如火的紅唇都近在皇太子眼下,那媚色盈盈的笑意,似乎隨時都在等待著皇太子伸手採擷。

    而她妖嬈舞動的纖纖玉指,也是輕輕一伸,便能遞上皇太子咽喉!——

    酉時,二刻過半!

    信宮外正亂成一鍋粥,三千侍衛擠在一起,拚命對信宮裡湧,又拚命意圖救火。

    方明河的大軍在城門處遇見阻礙,本來已將開門,不知道從哪冒出一隊人來,當先一人白衣如雪唇色如櫻,說方明河矯詔亂命,城門不可開,對方不和大軍接觸,卻一連殺了好幾個方明河安排開門的內應,將五萬大軍,暫時堵在了城門外。

    二刻,過半。

    齊尋意傾過身子,慇勤的和太子討論璇璣圖的讀法,他的身子遮住了太子,眼風向舞姬一掃!

    舞姬的雙手,突然抬起!

    「報!」

    一聲高叫驚破這一刻有意對無心的殺機!

    「信宮走水!」

    皇太子霍然抬頭,舞姬雙手一縮。

    這一抬頭,眾人才發現,從居高臨下俯瞰全宮城的乾安宮水亭看去,宮城內突然綻開了無數火紅的小點,跳躍狂舞,漸漸連成火紅的一片,還在繼續蔓延,而最遠處的信宮,更是整個宮闕都包裹在騰躍的紅光裡,像一團巨大的彩霞,照亮了整個西北角的天空!

    火光照亮周圍,隱約看見信宮外人頭濟濟,如黑螞蟻般一團團向裡擠,眾皇子們看著,臉色都已經變了。

    信宮冷僻,夜半火起,御林軍哪有可能那麼快趕到救火?除非——他們原本就在那裡!

    夜半集軍,這意味著什麼?諸皇子出身皇家,自幼學的便是帝王心術,玩的便是權謀手段,立刻便想到了一個驚悚的可能。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對皇太子看去,皇太子目光沉冷,面色平靜,只是有人細心的發現,他攥著璇璣圖的手指,指節發白。

    他身側,齊尋意臉色鐵青,目光閃爍,然而不待他說什麼,皇太子忽然擱下璇璣圖,衣袖一甩。

    蕩在半空的舞姬立時被他狠狠甩出去,跌落地面,一滑數尺,噴出一口鮮血。

    「宮中走水,這女人還在這裡晃得心煩!」皇太子拂袖而起,大步跨出,「來人,隨本宮去看看!」

    「太子!」站起的是齊尋意,「陛下聖壽,按我太淵規例,為人子當日應侍奉在側,您是太子,不當由您破這個例,還是我去吧。」

    「三弟,」太子看著他,溫和一笑,「事急從權,父皇那裡不會怪我,不過你倒提醒了我,我既然離開,這裡你最年長,諸家弟弟侄子,便拜託你代為照應了。」

    他說完不待臉色鐵青的齊尋意回答,匆匆下階,在東宮侍衛簇擁下一陣風的去了。

    齊尋意呆立水亭之中,咬牙不語,半晌對著亭外打了個眼色,立即有人轉身去通知燕烈方明河。

    齊尋意站在那裡左思右想煩亂不已,怎麼也想不明白在自己如此布網下,宮中竟然還能火起,驚動太子,令其醒覺危機脫身而去。

    正煩躁間,忽見一個親信上前來,附耳對他說了幾句。

    目光一亮,齊尋意回身勉強笑道,「我去更衣,各位弟弟自便。」匆匆向後便走。

    他走的方向,依然還在乾安宮範圍內,卻是乾安宮最後面一個偏堂,四周重兵把守,不許人出入。

    齊尋意快步入堂,身後大門立即合起,院子裡極其幽靜,沒有任何人進入這隱秘的屬於他的地盤。

    他在一間靜室前停住,故意咳了一聲。

    室內,正負手觀賞牆上字畫男子微笑回身,臉上雖戴了面具,卻不掩目色流動光華,如玉泉倒映明月,波光瀲灩,卻又感覺得到那般幽邃的深——

    同一個時辰,酉時二刻許。

    齊尋意剛才進入的偏堂,左邊偏廈內一座屏風突然緩緩移開一半,隨即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探出地面,靈動得像是滿地亂滾的水銀。

    黑水銀轉了幾轉,突然被人一頂頂出地面,竄出猥瑣的某人,身後跟著臉色蒼白眼神如夜的清冷少年。

    「這是什麼地方?」孟扶搖黑水銀般的眼珠亂滾,好奇的打量四周。

    雲痕皺眉看了看四周,他也不認識,太淵皇宮密道很多都是單向的,能進不能出,兩人在信宮密道裡選擇出去的道路,哪裡都覺得不合適,唯獨這裡,沒有任何標注,孟扶搖便決定了這條路,如今看這裡的佈置,倒像是走到了皇宮中心。

    他靜靜站著,忽然對孟扶搖打了個手勢。

    「有人在附近說話。」

    長窗半掩,雲痕從縫隙中看向主屋,那裡忽然起了燈火,映出兩個對談的人影,其中一個寬袍大袖,俯仰之間姿態風流。

    第一個金冠長袍,應該是齊尋意,後一個……他嘴角露出一絲含著殺機的冷笑,他想必就是隱在齊尋意背後,助他實施這次逼宮殺兄計劃的那位吧?

    他招招手,示意孟扶搖過去看。

    風起太淵第三十八章此刻相逢

    孟扶搖卻懶懶的揮手拒絕,低低道,「我腳步重,別給人聽見。」

    雲痕眉頭蹙起,沉思著齊王在此,四面都有侍衛把守,等下要怎麼出去?

    孟扶搖翻了個身,背對著靜室。

    靜室內,男子平靜的注視著齊尋意。

    他目光寧和雍容,卻又深邃無垠,明明一言未發,然而那般光彩博大的眼神籠罩下來,齊尋意突然覺得心神搖曳,恍惚間竟有低頭施禮的衝動。

    身後的親信低咳了一聲,他才恍然自己差點做了不合身份的事,對方不過是無極國的一個聯絡人,何能當自己的禮?

    一邊心中疑惑剛才那奇異感受,一邊伸手讓客,還沒坐定,齊尋意便急不可耐直入主題,「……剛才失敗了,他已經離開了。」

    「哦?」對方一挑眉,「那王爺如何還坐在這裡?」

    「啊?」齊尋意怔了怔,「宮外我已佈置好,現在我覺得更重要的是我要在父皇身邊……」

    「佈置好?」對方微笑,笑意卻怎麼看來都有幾分諷刺,「這世間事,如流水奔瀉瞬息萬變,沒有什麼事是一定不變的。」

    「你給我的璇璣圖,他親手接了。」齊尋意皺眉,「舞孃雖然沒有動成手,但那圖上的毒,已經入了他的手……」

    他話未說完,愕然停住,因為對方已經站了起來。

    輕輕俯身,男子微笑看向齊尋意,說出來的話卻一點也不柔和,「兩個選擇,一是我走,你留在這裡等你『十拿九穩』的成功,然後也許我看在一番交情份上,幫你收屍;二是你和我現在就走,直奔宮門追回齊遠京,我們替他收屍。」

    齊尋意看著他眼睛,那一雙極其光輝燦爛的眼眸,擁有極度的雍容和高華,以及萬事底定在心的深沉,令看進那雙眼眸的人,不敢對那眼神包涵的內容有絲毫懷疑。

    咬咬牙,齊尋意霍然站起,道,「走!」

    兩人匆匆出門,那男子落後一步,忽然按了按胸口,斜身對左偏廈看了一眼。

    身側,齊尋意一邊上馬一邊勉強笑問,「未請教先生貴姓。」

    「免貴姓元。」男子淡淡答,他單手挽韁,突然回身看了看重兵把守的偏殿,道,「殿下,你這些親信衛士,不妨都帶走,事情既然到了這個地步,終不免一戰,身邊護衛您的人,越多越好。」

    「好,」齊尋意立即傳令,將守衛在偏堂附近的侍衛集結成隊,跟隨離開。

    「宮中御林軍都是燕烈屬下,此時全數掌握在我手中,太子就算前去信宮,也是寸步難行,我已經下令信宮外的御林軍,看見太子,一例射殺!」

    「是嗎?」男子微笑,手一抬,一隻羽鴿哀鳴著栽下,一頭撞在了他掌心,男子手指一彈,羽鴿被彈飛,掌心裡卻留下一卷小小的紙卷。

    齊尋意臉色一變,隨即舒一口氣,喃喃道,「先生真是好功夫,幸虧你把這傳信的鴿子打了下來……」

    「齊王以為這信鴿就一隻麼?」男子笑意裡帶著淡淡譏誚,「我和您打賭,就在剛才,太子出水亭那一刻,這宮中四面八方,最起碼飛出幾十隻信鴿。光憑我,是打不完的。」

    「啊!」

    「我讓您稍等半月,先將宮中各方勢力所屬理清,尋機撤換清洗之後再動手,為刺殺失敗做第二手準備,您為什麼不聽我的建議?」男子瞟齊尋意一眼,眼底掠過淡淡鄙視,「成大事者,怎可急躁如此?」

    「你懂什麼!」齊尋意被他一再逼迫,眼中閃過一絲羞惱,他自認為禮賢下士一再相讓,這人卻一點面子都不給,實在太不知上下!忍了又忍終於沒忍住,王侯尊貴驕矜之氣終於爆發,「你一介布衣謀士,頂多做些陰微把戲,懂什麼時勢大局?父皇重病在身,太醫私下告訴我他很難熬過這個壽辰,他如果駕崩,皇位就是太子的,半個月?再等半個月,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男子默然,他被齊尋意喝斥了一頓,眼底並無怒意,反漸漸生出淡淡憐憫。

    他於馬上淺淺躬身,微笑。

    「那麼,如您所願。」——

    酉時,三刻。

    皇太子帶著東宮侍衛千人隊,根本沒有奔向起火的信宮,直接馳向宮門,在離宮門不遠處的正儀殿附近,他被頭包成粽子的雲馳攔住,雲馳將皇太子帶入乾安宮偏殿下的分支密道,直接將皇太子送出了宮。

    那個沒有標注的乾安宮偏殿下的密道,本就是唯一一條通往宮外的路,屏風移開一半,是到達偏殿之內,移開全部,就出現另一條密道直通宮外。

    孟扶搖如果知道這事,只怕要後悔得恨不得把那肇事的黃銅壺給啃了,雲馳本想等他們「挾持逼迫」,再順理成章的告訴他們這個秘密,結果她下手太狠,生生砸昏了人家,導致明明有密道,卻因疏忽擦身而過。

    與此同時,宮中各處都飛起信鴿,然而當那些信鴿飛出宮城的剎那,被埋伏在那裡的一批黑衣人齊齊射殺。

    此時,被堵在城門外的方明河,正帶著大軍在城門口處焦躁不安,正猶豫間,忽見一道旗花火箭帶著咻咻的長音沖天而起,在蒼穹綻開七色絢爛的煙花。

    「齊王得手了?」方明河大喜,手一揮,「攻!」

    城樓上,白衣如雪,唇色如櫻的男子轉身,看著火光沖天的宮城西北,又看了看城下不顧一切開始用檑木撞門的方明河軍隊,微微一歎。

    「今夜局勢,處處出人意料啊……」

    「少主。」

    宗越回首,看著屬下請示的眼神,半晌突然笑了笑。

    「咱們就是來攪渾水的,如今這水已經不需我再攪,我們可以收手了。」

    他飄身而下,身後,最後一根檑木終於撞翻城門,厚重的城門緩緩開啟,守在門口的士兵,最終只看見一個飄然而去不染塵埃的背影。

    乾安宮內左偏廈內,雲痕探頭張了張,道,「外面那些侍衛居然全撤走了,我們正好可以離開,我要去追太子,他應該直奔宮門出宮召集在京的禁衛軍。」

    「我留在宮裡,裝個宮女混過去。」孟扶搖癱在地上不想動彈。

    「不成。」雲痕拉她起來,「齊王多疑,方明河殘暴,萬一他們得手,一定會對宮中進行大清洗,你失了真氣,留著太危險,還是追上太子,宮中還有一批忠於太子的侍衛力量,跟著他還安全些。」

    「哦。」孟扶搖懶洋洋爬起來。

    看看她微有些疲憊的神色,雲痕想了想,扯下一截腰帶,虛虛綁上孟扶搖手腕,另一頭拴在自己手上。

    「你做什麼?」孟扶搖愕然,「你不怕活動起來不方便?」

    「拉住我,讓我保護你。」雲痕答得言簡意賅。

    孟扶搖笑笑,半晌後她無恥的道,「那萬一你要是死了,我不就得被你拉著一起死?」

    雲痕默然,孟扶搖一刀斬斷腰帶,吸一口氣,笑道,「那麼,沖吧!」——

    夜,酉時,三刻許。

    燕烈在第一重宮門前轉個不休,他也看見了宮內的火起,卻一步也不敢離開,萬一皇太子要出宮,他必須要在場攔截!

    黑暗中有馬蹄聲馳來,燕烈眼眸一縮,手一招,御林軍箭上弦刀出鞘,嚴陣以待。

    來人的身影,漸漸在黑暗中浮出輪廓,卻是帶著侍衛的齊王尋意。

    燕烈鬆了口氣,揮手示意侍衛開門,齊王緊抓韁繩,目光閃動,看似平靜手指卻勒得發白,胯下馬也在煩躁得打著響鼻。

    倒是他身邊的男子,閒淡從容,姿態風流,令燕烈也不禁多看了兩眼。

    第一重宮門,緩緩開啟。

    遠處的淡紅燈光,也被扇面般拉開,映得地面一片血色如許。

    「咻!」

    不知從哪裡射來一枚暗箭,無聲無息穿透黑暗,一下就射斷了齊尋意座下駿馬的扣環!

    駿馬受驚,長嘶人立而起,齊尋意猝不及防向後便栽,他竭力要穩住身體,冷不防一抹黑影頂風射來,快得像黑暗中原本就有的一束光,橫肩一撞將他撞下馬,正想將他拎起,齊尋意身側元昭詡突然手一抬,滾落的齊尋意便被拉到了一邊,避免了被挾持的命運。

    黑影回首,火把映照下眉目幽深,正是雲痕。

    一招未得手,雲痕怒哼一聲,翻身上馬單手一擲,另一條纖細影子隨著這大力一擲翻飛而起,直撞向齊尋意身側男子。

    那後起的黑影身形窈窕有致,翻飛間頭巾散開,一頭烏黑的長髮飄灑在淡紅的遠燈之中,宛如神魔之界橫空出世的神女。

    她身在半空手指一伸,掌間一柄匕首寒光熠熠,直取馬上人雙眼。

    「下馬!」

    女子的低喝響在空氣中,肅殺而森冷,馬上人卻突然一抬眼,笑了。

    空中,馬上。

    雙目,對視。

    她的眼眸清亮如九天之上未被雲遮霧罩的月色,他的眼眸深沉如八荒之間縱橫奔流翻捲不休的江洋。

    那月色照上江洋,照上原本平靜此刻無聲翻湧的波心,四海八荒都似有長歌唱起,於心上撞擊出無限迴響的隆隆之音。

    此刻。

    刀光將至。

    他突然啟唇,一剎那間,唇動,無聲。

    「扶搖,別來無恙?」

    風起太淵第三十九章一箭驚心

    別來,無恙?

    沒有聲音的問候,如巨雷響在心底。

    孟扶搖曾經幻想過很多次自己和元昭詡的重逢,也許在某個節會的場合,也許在某個貴族的邀宴之所,也許在他國——但她從未想過,她會在太淵宮變之夜,和他再次相遇,而相遇時,他站在她的敵人身側,而她的刀,指著他的心。

    他被她的刀子指著心,依然微笑如故,甚至還問候殷殷。

    孟扶搖定在馬頭,身子倒翻,刀子還亮著,心卻已經莫名其妙的軟了。

    尤其當讀懂這句唇語的時候。

    尤其當元昭詡懷中突然一動,鑽出個雪白大腦袋,大腦袋轉轉黑眼珠,看見那刀光,突然飛快拔了根毛,橫毛,一擋。

    它以為它屁股上的毛是干將、莫邪名劍嗎?

    孟扶搖突然想笑,笑意未出又有點想哭,結果她沒笑也沒哭,氣一洩,直接栽下來了。

    這一栽她就心中暗叫糟糕,無論如何元昭詡現在是齊尋意的幫手,自己搶馬過關失敗,雲痕定然不肯獨自逃脫,卻又是自己害了他。

    她栽落,落入一個溫暖的胸膛,他衣領外露出的肌膚和他的緞質長袍一般的光滑,帶著奇異的淡香,她後頸的肌膚微微蹭上他的胸,只覺得全身都似在一霎那著了火。

    那火焰繞身而行,卻不覺灼痛,只覺得溫暖而迷幻,如浸入融融溫泉,從手指到腳趾,都是舒展的,這一夜驚險迭起,奔波勞苦,都似瞬間被溫柔褶起,撫平,再被雲淡風輕的拂去。

    身後男子的氣息溫醇得像個令人迷失的美夢,又或是從四季如春的軒轅國飄來的春風,又或者太淵最美的蓮池裡蕩漾一池幽香的碧水,柔軟、魅惑、而又無處不在。

    他的唇離她如此近,近到馬背移動間時不時擦過她耳廓,透心的癢,灼熱的呼吸拂過臉頰,輕軟濕潤如同一個細膩的吻,孟扶搖僵著背不敢動彈,全身卻一寸寸的軟下來,軟成綿,成霧,成網,橫也是絲豎也是絲。

    這一霎只若星火一閃,這一霎卻又似漫長千年。

    恍惚裡聽見那人聲音低低響在耳側,帶著微微笑意,聽見那般的笑,便覺得四季的花,都在一霎那開了。

    「我真想吻你……」

    孟扶搖顫了顫,有點恍惚的想,這人的聲音是不是也曾被下了蠱?再簡單不過的字眼,由他說出來,便似每個字都下了金鉤,一起一伏的釣著聆聽者的心。

    她摸摸臉,好像也燒著了。

    那聲音頓了頓,再次漾起時已經多了淡淡惋惜。

    「可惜……現在不能。」

    話音剛落,身後一空,溫暖源泉突然散去,令得孟扶搖心似也空了一空,她霍然轉首,便見寬衣大袖的男子飄身後退,讓出了身下的馬。

    他落地,浮雲飛捲般一翻身,手中已經多了張弓。

    朱紅弓弦深黑箭翎,鐵質箭頭幽幽閃光,他輕笑著,手指翻飛,輕輕巧巧搭箭,拉弓,弓成滿月,在滿面驚色的燕烈目光中,在被扔下馬怒極追上的齊尋意的驚詫中,在身後黑壓壓一片侍衛追逐而來的步聲中。

    指向,孟扶搖。

    ……

    箭矢森寒,從未如此刻森寒。

    孟扶搖於馬上回首,怔怔看著那如鷹隼之眼緊盯著她的箭矢,以及,彎弓搭箭的雍容尊貴男子。

    這一刻空氣突然沉靜下來,靜得聽見火把畢剝之聲和因為緊張而顯得壓抑的呼吸聲,火光裡扭身回首的女子,臉容平常,目光卻清亮乾淨如遠山之上不化的雪,那目光中一點點浮現的,是驚訝、疑惑、震撼、不解……是千言萬語,所有欲說不能說的心事。

    那樣複雜至無可言傳的目光,重錘般敲擊在眾人心底,一時大家都忘記了動作。

    唯有那目光所向的男子,依舊淺淺微笑毫不動容,執弓的手穩定如山,弓弦拉得過滿,在他掌下吱吱低吟,聽起來像是意蘊深長的歎息。

    他手指一寸寸後挪,箭在弦上,必發!

    「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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