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面法醫3 正文 第十九章 飢餓的觀察者
    我的確趕在麗塔發火之前把孩子們送回了家,但當她發現他們去看了人頭時,還是差點氣瘋了。好在,孩子們顯然都神情自若甚至很開心,而且阿斯特的新理想是成為我妹妹德博拉。這些分散了麗塔的注意力,讓她沒來得及生氣。畢竟,早日定下職業選擇會給日後避免很多麻煩。

    麗塔顯然興致高昂,她滔滔不絕地講述著白天的見聞。擱在平常我會微笑、點頭,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可這會兒我實在沒心情偽裝。過去的兩天我一直巴望著能有一點獨處的時間和一個安靜的角落,讓我想明白黑夜行者到底去了哪裡,卻一直不斷地被拽去各個地方,一會兒是德博拉,一會兒是麗塔和孩子們,甚至還有我的工作,等等。我的偽裝藉以藏身的東西不見了,我不喜歡這樣。要是我能把麗塔應付好,出了門,還能爭取到一點自己的時間。

    於是,我跟麗塔說有個重要案子等不到星期一,必須馬上處理。我溜出門,開車去了辦公室,一路上欣賞著邁阿密週六夜晚的繁忙車流,相比之下,此刻車流都顯得那麼平靜安逸。

    上路後的前十五分鐘裡,我一直都有被跟蹤的感覺。我知道這有多荒唐,因為從未在夜晚純粹獨自一人上路過,我感覺很虛弱無助。沒有了黑夜行者,我是個嗅覺遲鈍爪子磨禿的老虎,行動遲緩而蠢笨。後背的皮膚總有被抓撓的感覺,好像山雨欲來烏雲壓頂,那讓我想調回頭看看後面究竟有什麼,總覺得有個東西躲在那兒飢餓地窺探我。而那夢幻般的奇妙音樂仍在隱隱迴響,讓所有這一切變得越發撲朔迷離。我的雙腳在不由自主地隨著節拍抽動著,好像隨時要脫離我的身體而去。

    這感覺很可怕,要是我有同情的能力,我肯定已經在深刻反省自己以前幹下的事了,肯定會用一隻手拍動前額,然後痛苦地癱倒在地,低聲喃喃地懺悔曾經尾隨別人,讓那麼多的人產生了這種討厭的感覺。可惜我生來不會痛苦,至少,不會為自己而痛苦,所以我只好凝神去想自己面臨的這個重大問題。我的黑夜行者走了,我空虛而軟弱,如果有人真的在跟蹤我,那我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肯定是想像。誰會跟蹤勤懇盡責的德克斯特呢?他外表完全正常,人樂呵呵的,有兩個孩子,剛雇了個名廚。為了保險起見,我瞥了一眼後視鏡。

    當然沒人,沒人拿著斧子和一件鐫刻著德克斯特名字的瓷器潛伏在暗處。我大概已經變成老糊塗了。

    在帕米特快速路的路肩上有輛車起火造成交通堵塞,別的車輛要麼轟鳴著從路左邊繞過它,要麼把喇叭按得震天響,同時大聲叫喊。我繞開事故點並從機場附近的庫房邊駛過。剛過了69街,在一個倉庫旁邊,防盜警報器正嗶嗶作響,三個男人正將箱子往一輛卡車上裝,動作相當悠閒。我衝他們微笑著揮揮手,他們看都不看我。

    這感覺我都習慣了,最近大家都對可憐的空心人德克斯特視而不見,當然,除了那個要麼正在跟蹤我、要麼完全沒有在跟蹤我的人以外。

    說起空虛,我從麗塔那兒逃出來的時候無比順利,結果是連晚飯也沒得吃,這個我可沒法容忍。這會兒我想吃東西跟想呼吸一樣迫切。

    我在坡羅烤雞餐廳停下來,點了半隻雞帶走。烤雞的香味立刻充斥了車廂。剩下的兩里地我得一直死忍著沒有把車停在路邊馬上用牙齒撕咬雞肉。

    在停車場,我終於繳械投降了。當我走進大門時,得用油膩的手指拈出身份卡,差點把豌豆弄撒了。等我最終安坐在電腦前面時,雞已經變成了一口袋雞骨頭和一份美妙的回憶,我的心情也大大地愉快起來。

    和通常一樣,吃飽了,意識清醒了,我的大腦便能高速運轉著想問題了。黑夜行者丟了,這說明它有著獨立於我存在的身份,也說明它一定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而且,很可能它又回到那裡去了。那麼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弄清楚它的來歷。

    我非常清楚我的黑夜行者不是世界上唯一的黑夜行者。在我漫長而卓有成效的職業生涯中,我遇到過好幾個捕獵者,都被一層無形的烏雲籠罩著,說明他們也有著和我的黑夜行者一樣的搭車客。黑夜行者們應該在某個時間從某個地方來,並不僅僅只來到我這裡,也不是只在這一段時間。我卻從來沒琢磨過這些,沒問過那內在的聲音從哪裡來,這挺可恥。現在,我有一整夜的安寧時光待在法醫實驗室裡,得好好彌補一下這悲劇性的疏忽。

    於是我將自己的個人安危置之度外,勇敢無畏地衝進了互聯網。當然,我用「黑夜行者」當關鍵詞去搜索,結果是一無所獲,那畢竟只是我自己起的名字。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試了試,只找到幾個網絡遊戲和個把博客。對了,應該有人向管理青少年惡劣語言的權威機構舉報這些博客。

    我又試了「內在伴侶」「心靈之友」,甚至「靈魂導師」,搜索的結果又一次讓我懷疑這疲憊古老的世界究竟在往何處去,但除此之外仍然沒有收穫。我知道這只是因為我還沒找到正確的搜索詞。

    好吧,繼續。「內在導師」「內心忠告者」「隱藏的幫手」。我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試了個遍,把各種形容詞顛來倒去地變換,同義詞也試了,並不時對新時期偽哲學一舉佔領了互聯網嘖嘖稱奇。可是最終除了讓我動過幾次搞掉個把房地產商的念頭之外,我還是沒有收穫。

    不過,有一條非常有趣的關於所羅門王的信息說,這個古代智者和某些內在的神靈有瓜葛。我找出了幾條所羅門王的奇聞逸事。誰會認為這部分《聖經》內容有什麼意思或用處呢?如果我們只是把他想成一個機靈的留鬍子的老頭,喜歡把嬰兒切成兩半來尋開心的話,那我們就錯過了很多好東西。

    比如,所羅門為一個叫做莫洛克的東西建起了一座神廟,它顯然是一個調皮搗蛋的神。所羅門王殺死了自己的兄弟,因為發現這個兄弟的體內有「怪異」的東西。我自然可以用《聖經》的知識來理解這一點,所謂的怪異物可能就是黑夜行者的另一個叫法。但即使這二者有關聯,難道就能讓一個有著「內在王者」的傢伙殺死另一個接納了怪異物的傢伙嗎?

    我的頭有點暈。我該不該相信所羅門王本人就有一個黑夜行者?或者因為他是《聖經》中描述的好人,所以他發現自己兄弟有個黑夜行者,所以大義滅親地把兄弟殺了呢?另外,和我們以前理解的相反,當他把小孩切成兩半時,他是真心打算那麼做的嗎?

    最重要的一點是,幾千年前在地球另一端發生了什麼有那麼要緊嗎?即便我們假設所羅門王的確有一個原版的黑夜行者,又怎麼能幫我恢復我那可愛的本來面目呢?我用這迷人的古老傳說能幹什麼?什麼都沒能告訴我黑夜行者從哪兒來,是什麼,怎麼讓它回來。

    我迷失了方向。好吧,看來真的不能不放棄了,接受命運的安排,繼續扮演德克斯特住家好男人的角色,往日的復仇天使已成絕響。我認命了,永遠不再能感覺清冷堅硬的月光點燃我的神經末梢,永遠不再能隨風潛入夜,如同一個冰冷鋒利的刀神下凡。

    我試著想些別的能給我的調查帶來靈感的東西,但我只能想出來魯迪雅德·吉卜林1的詩「如果當別人都沒了主張時你卻能堅持己見」2,或其他有類似效果的字句。也許阿麗爾·戈德曼和傑西卡·奧特加都該背背吉卜林的詩。不管怎麼說,我的研究還是沒有成果。

    好吧。別人還會管黑夜行者叫什麼呢?「冷笑評論員」「警告系統」「內在拉拉隊」,我都查過了。「內在拉拉隊」的結果讓人很震驚,但還是沒能幫到我。

    我又試了「觀察者」「內在觀察者」「黑暗觀察者」「隱藏觀察者」。

    最後再試一回,也許得益於我的思緒又指向了食物,但也挺正常,我選了「飢餓的觀察者」。

    結果再次是一堆新世紀的胡說八道。可是一個博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點開了它。我讀了開頭一段後,儘管沒喊出「找到了」,但那就是我所想的。

    「同飢餓的觀察者一起潛入黑夜,」它寫道,「在黑暗而充滿獵物的街道中悄悄行走,緩緩穿過那靜候的盛宴,感受洶湧的鮮血很快升起,帶著愉悅將我們席捲……」

    嗯,這文風有點花哨,也許。關於鮮血的描寫也有些膩人,但拋開這些,它寫出了我的歷險之夜的感受。我好像找到了一個知音。

    我繼續讀下去。那描寫都是我熟知的感受,帶著飢餓感在黑夜中聽從內心絲絲作響的低語的指引而潛行。可是當敘述進入了我通常該開始切割之時,忽然提到「其他神」,接著是三個字母,我認不出那是什麼。

    真的不認識?

    我興奮地從桌上翻出夾著兩個無頭女孩檔案的文件夾。我抖出一堆照片在裡面翻找——找到了。

    在戈德曼博士家大門口車道地上用粉筆寫著同樣三個看上去像拼錯了似的字母「MLK」。

    我又看看電腦屏幕,絲毫不差,毋庸置疑。

    這可不能用巧合來解釋了。它意味著很重要的事實,或許從這裡就能找到開啟整個謎團的鑰匙。是的,非常重要,只需要一個小小的註腳:它是什麼意思?

    首當其衝的是,為什麼這個線索專門纏上了我來煩?我來這兒是想理清自己的問題,找到失蹤了的黑夜行者。這麼晚來是因為我不會被妹妹或工作上其他的事情煩擾。可現在呢,看上去很明顯的是,如果我想解決我的問題,就必須得先琢磨德博拉的案子。世上還有公平嗎?

    唉。如果抱怨能管用,我反正是沒見著效果,儘管生活充滿折磨和巧舌如簧,抱怨比比皆是。所以我還是順天知命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吧,看看它能給我帶來什麼。

    首先,這是一種什麼語言?我基本肯定它不是中文或日文,但是不是其他某種我一無所知的亞洲文字呢?我上網去查,從韓國、柬埔寨、泰國開始。一無所獲。西裡爾字母1嗎?要查也簡單。我找出一整頁全部字母。我死死盯著看了半天,有些字母似乎相近,但最後我還是得出結論——不是。

    那是什麼呢?這有什麼含義?如果對方很聰明,像曾經的我一樣,或者像那個空前絕後聰明的所羅門王的話,接下來該做什麼了?

    我的腦子裡響起一陣嗶嗶聲,我不動聲色地凝神傾聽著。是的不錯,我剛說了所羅門王。那個《聖經》上提到的有個內在王的傢伙。什麼?噢,真的?你是說它和字母有關聯?你真這麼覺得?

    繞了個遠兒,不過還是很好查清楚的,我查了。所羅門講的語言自然是古代希伯來語,這從網上很容易查到,看著非常不像我看到的字母。就像這些字:ipsofacto,跟拉丁語似的。

    不過,等等,好像記得《聖經》的最原始語言不是希伯來文,而是另外一種語言。我絞盡腦汁地想,終於讓我想出來了。是的,我從確鑿無誤、無懈可擊的學術文獻——電影《奪寶奇兵》中看來的,我要找的那種語言叫阿拉姆語2。

    又一次地,我輕而易舉找到了一個教授阿拉姆語的網站。我看著它,迫不及待想學會,因為毫無疑問地,那三個字母是從這種語言中來的。

    我往下讀。阿拉姆語和希伯來語一樣不使用元音。事實上,你可以自己補上元音。很詭異,的確是,因為在你讀出來之前得知道它本來是什麼。所以,MLK可以是milk,milik,malik,或者其他的組合,可是全都沒什麼意義。至少對我沒意義,這一點應該挺重要。不過我繼續撞大運地試下去,想弄出點意思來:Milok,MolakMolek——

    再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的腦子裡撲騰,我緊緊捉住,仔細觀察,翻來覆去。又是所羅門王。在他殺了他的內心中邪的兄弟之前,他為莫洛克神建了一座神廟。當然,莫洛克神一般也會被寫作莫雷克,Molek,就是阿蒙奈特部落那討厭的神3。

    此刻我搜索著「莫洛克崇拜」,查了十幾個不相干的網站,直到找到幾個口徑一致的。它們都說莫洛克崇拜是一種靈魂出竅的愉悅感,最後以取人性命做祭祀為終結。顯然在那種情形下,發狂的人們已經無法意識到有人被殺死並被燒掉。

    不過,我不大懂得靈魂出竅的愉悅是怎麼回事,即使我去大橘碗看過橄欖球比賽。我承認我很好奇想知道他們是怎麼弄的。我又讀了些資料,發現它們顯然都提到了音樂,音樂的強大威力讓狂歡的喜悅被勢不可擋地激發出來。但這到底是怎麼做到的?沒有清晰描述。我能找到的最確鑿的說法,是由阿拉姆語翻譯成英語的,並附帶著一大篇註腳。它說「莫洛克將音樂送給世人」,我覺得是說一夥神甫列隊穿過街道,用鼓和喇叭吹吹打打。

    為什麼有鼓和喇叭呢,德克斯特?

    因為那是我在自己睡夢中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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