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之歌4:群鴉的盛宴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瑟曦
    莫勒修女是個花白頭發的老潑婦,尖臉孔像把斧頭,嘴唇撅成一條表示否定的細線。我敢打賭,她連苞都沒被人開過,瑟曦心想,她的私處硬得像煮沸的皮革。大麻雀派出六名騎士擔任護衛,騎士們的風箏盾上刻有戰士之子重生的紋章——彩虹寶劍。

    “修女,”瑟曦坐在鐵壬座下,身穿鑲金蕾絲的綠絲裙服,“請轉告總主教大人,我們很為難,他這次做得實在過分。”翡翠在太後的手指和金發上閃耀,整個宮廷、整個城市都看著她,她一定展現泰溫公爵之女的風范。等這幕話劇結束,人們就會明白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人。但首先得耐心,不能操之過急。“瑪格麗夫人是我兒子忠順的好妻子,是他的伴侶和配偶。總主教大人無權毀謗她,更不能把她和她的表親們拘禁起來,她們都是我們最最關心的人。我要他立即放人。”

    莫勒修女面不改色,“我會向總主教大人轉達陛下的話。但很遺憾,在證明年輕的王後和她的女伴們確實清白之前,我們不能放人。”

    “證明?噢,你只消看看她那張甜美漂亮的臉蛋,就知道她有多清白。”

    “漂亮的臉蛋往往隱藏著罪人的心。”

    議事桌邊的瑪瑞魏斯大人發話,“年輕的女士們究竟受到哪些控告,又是由誰提出的呢?”

    修女說:“梅歌·提利爾與埃蘿·提利爾被控淫蕩、通奸和協助叛國,雅蘭·提利爾被控知情不報、包庇隱瞞,而瑪格麗王後不僅被控以上所有罪狀,還加上行為不檢與叛國。”

    瑟曦將一只手放到胸口,“誰在散布這些無恥濫言,惡意中傷我的媳婦!其心可誅!我親愛的兒子全心全意地愛著瑪格麗,她怎能這麼殘忍地玩弄他?”

    “原告正是陛下您身邊的騎士。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爵士在天父的祭壇前,親口向總主教大人懺悔了通奸事實。”

    議事桌邊,哈瑞斯·史威佛張口結舌,派席爾國師別開了臉。四周嗡嗡作響,好似一千只蜜蜂在王座廳內盤旋。旁聽席上有的婦女悄悄溜走,大廳後方的許多小領主和騎士也准備開溜。金袍衛士未加阻攔,因為太後早已吩咐奧斯佛利爵士把所有離開的人記錄在案。提利爾的玫瑰很快就不會那麼香了。

    “如果你的意思是指年輕的奧斯尼爵士精力旺盛,這點我同意,”太後道,“但他是個守本分的好騎士。如果他承認……噢,這不可能,瑪格麗還是處子!”

    “她並非處子,依照總主教大人的指示,我親自檢查過。她的處女膜已破。對此,阿蘭廷修女和梅森特修女可以佐證,瑪格麗身邊的娜絲特瑞卡修女也已承認——此人如今已被關進悔罪室作懺悔。我們還檢查了梅歌小姐與埃蘿小姐,她們兩人也非完璧。”

    嗡嗡聲變得如此嘈雜,太後幾乎無法思考。我真心希望小王後和她那群小雞們被騎得爽快。

    瑪瑞魏斯大人一拳砸在桌子上,“瑪格麗夫人為貞操發下了神聖的誓言,不僅對攝政王太後,還對著王太後陛下已故的父親大人,當時有多人為證。提利爾大人和奧蓮娜夫人也聯合擔保,他們的話,我們自然是不應質疑的。現在出了這等事,修女,你是說這些臣子有意欺瞞王上嗎?”

    “或許他們也上了當,大人,”莫勒修女道,“我不清楚。作為檢查王後的人,我只是實話實說,並對所說的一切負責。”

    想到這糟老太婆將皺巴巴的手伸進瑪格麗粉紅的小陰道裡,瑟曦忍不住笑了,“總主教大人應當允許我們派學士重新檢查我的媳婦,看看事實是否有誤。派席爾大學士,請你即刻隨莫勒修女返回受神祝福的貝勒大聖堂,找出瑪格麗清白與否的實情。”

    派席爾的臉色猶如凝固的牛奶。平時開會,這老白癡的廢話永遠說不完,現在我要他表個態,他卻開不了口。過了許久,老人才顫巍巍地道,“無須我去檢……檢查她的私處,”他聲音顫抖得幾乎聽不清,“很遺憾……瑪格麗王後並非處女。她曾要我提供月茶,不止一次……而是很多次。”

    隨之而來的喧嘩是瑟曦·蘭尼斯特期盼已久的高潮,連王家傳令官拿棒子拼命捶地,也無法抑制激動的人群。太後聽任自己享受,享受各種羞辱小王後的言語。過了很長時間,她才恢復石頭般的表情,下令金袍衛士清空大廳。瑪格麗·提利爾完了,她雀躍地想。她走向鐵王座後的國王門,君臨城內僅存的三位白騎士趕緊跟上:柏洛斯·布勞恩、馬林·特蘭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

    月童站在門邊,手拿孩童的玩具,睜圓了一雙迷惑的大眼睛。他是個傻瓜,但至少是個誠實的傻瓜。“蛤蟆”巫姬自以為能預言未來,她才該穿上月童的小丑衣。希望那老騙子在地獄裡哀號。他所預言的年輕女人完了,預言已被阻止,其他部分也不會成真。沒有黃金裹屍布,沒有VALONQAR的毒手,我終於擺脫了你惡毒的詛咒,我自由了。

    重臣們也隨她出來。哈瑞斯·史威佛還沒回過神,他被門絆住,差點摔倒,幸虧奧雷恩·維水拽住了他胳膊。奧頓·瑪瑞魏斯也很緊張。“老百姓很喜歡小王後,”他說,“今天的事,他們決不會善罷甘休。陛下,我很擔心事態演變。”

    “瑪瑞魏斯大人說得有理,”維水大人道,“若陛下恩准,我將率新造的大帆船巡邏黑水河,桅桿上掛起托曼陛下的王旗,以展示力量,震懾都城,打消任何不軌企圖。”

    他的言下之意是:黑水河上有了大帆船艦隊,梅斯·提利爾即使想回師救人也辦不到,正如當初提利昂能阻止史坦尼斯。在維斯特洛這一面,高庭沒有海軍,而他們所依仗的雷德溫艦隊,此刻應已返航青亭島。

    哈瑞斯·史威佛大汗淋漓,似乎隨時可能暈倒。“消息傳到提利爾大人耳中,可以想象他的憤怒。到時候流血難以避免……”

    你這沒種的矮腳公雞,瑟曦輕蔑地想,你的紋章改成蠕蟲更恰當,公雞對你而言都太過譽了。梅斯·提利爾連小小的風息堡都拿不下,怎敢反對教會的權威?她不想聽首相繼續喋喋不休,“不會出現流血事件,為此我將親自出馬。我要上貝勒大聖堂找瑪格麗王後和總主教大人溝通,大家都知道,托曼愛著他們兩位,因此我會努力在他們之間達成和解。”

    “和解?”哈瑞斯爵士用天鵝絨衣袖揩額頭的汗水,“達成和解?……陛下您實在太勇敢了。”

    “當然,最後還是得舉行審判,”太後宣布,“經由審判來終結一切流言飛語,向天下證明我們親愛的瑪格麗有多清白。”

    “是啊,”瑪瑞魏斯說,“我只擔心總主教私下拷問王後,從前的教會就這麼干。”

    那不正好麼?瑟曦心想。等真相大白,等宮中的人都知道自己有個專門為歌手分開大腿、專門褻瀆少女祭壇的婊子王後,我看她還有什麼臉留下來。“實事求是是關鍵,至少這點我們都同意,”她說,“大人們,請原諒,我得去國王那邊了。發生這麼大的事,他需要多多關照。”

    母親進門時,托曼正跟貓咪躲迷藏。多卡薩拿廢毛線為他做了只老鼠,以長長的線連在一根老釣魚竿上。貓咪們很喜歡追逐它,而男孩把牽毛線老鼠轉圈圈當成了最愛的運動。當瑟曦環抱住他,親吻他的額頭時,他似乎有些驚訝,“怎麼了,媽媽?你怎麼哭了?”

    因為你安全了,她想告訴兒子,因為沒有人再能傷害你。“傻孩子,獅子是不哭的。”瑪格麗和她表親們的事以後再講吧。“我這兒有些文件需要你簽署。”

    為著安撫國王的關系,逮捕狀上沒寫名字,而是留下空白。托曼高高興興地簽好,再高高興興地蓋上熱蠟印章,一如既往。隨後太後要喬斯琳·史威佛把兒子帶去玩耍。

    奧斯佛利·凱特布萊克爵士到來時,墨跡已干,瑟曦親筆填寫了所有姓名:“高個”塔拉德爵士、賈拉巴·梭爾、豎琴手哈米西、修夫·克萊夫頓、馬克·穆倫道爾、拜亞德·諾科斯、藍柏特·特拔瑞、霍拉斯·雷德溫、霍柏·雷德溫,還有自稱“藍詩人”的鄉巴佬渥特。

    “這麼多人啊。”奧斯佛利爵士翻著這幾張逮捕狀,仿佛那些名字是羊皮紙上的蟑螂。凱特布萊克三兄弟沒一個識字。

    “只有十個。你麾下六千金袍子,抓十個人應該很簡單。聽著,有些滑頭聽到謠言就會腳底抹油,這些人你不用刻意去追,反正缺席只能證明他們有罪心虛。白癡塔拉德爵士或許會反抗,在他懺悔之前別把他弄死了,至於其他束手就擒的人犯,你不得傷害,因為他們中或許有人是無辜的。”計劃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證明雷德溫雙胞胎的清白,以顯示公正。

    “日出之前,我一定完成任務,陛下,”奧斯佛利爵士猶豫半晌,“呃,貝勒大聖堂外有群眾聚集。”

    “群眾?”看來維水大人的考慮很有道理。這幫平頭百姓真放肆,為著他們的小寵物瑪格麗來出頭。“有多少?”

    “一百多號人罷,叫嚷著要總主教釋放小王後。陛下,我可以驅散他們。”

    “不,讓他們囔個夠,大麻雀是不會動搖的——他只願聽從諸神的聲音。”難道不夠諷刺麼?大麻雀靠暴民擁戴戴上水晶冠,現下卻成了暴民咆哮的對象。誰叫他那麼快就把冠冕賣掉了。“反正教會有了自已的騎士,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噢,我差點忘記,立即關閉七道城門,事情結束之前,未經我准許,任何人不得出入君臨。”

    “遵命,陛下。”奧斯佛利爵士鞠了一躬,出門去找人為他念逮捕狀。

    太陽落山時,所有人犯都已被拿獲歸案。豎琴手哈米西病得下不了床,高個塔拉德爵士重傷了三位金袍子。瑟曦命將雷德溫的雙胞胎軟禁在舒適的塔樓房間,其他人則統統打入地牢。

    “哈米西患有嚴重的肺病,”當晚應召時,科本報告,“他要求得到學士照顧。”

    “告訴他,懺悔後就能得到治療,”瑟曦想了想,“他太老,不可能做情夫,但毋庸置疑,當瑪格麗和其他人雲雨偷歡時,他在旁邊表演歌唱。是了,我們需要細節。”

    “我會讓他記起來的,陛下。”

    第二十天早上,瑪瑞魏斯夫人來為她換裝,准備出發探訪小王後。“顏色別太花哨,”她吩咐,“總主教大人眼神很挑,比較單調肅穆的衣服才合他胃口。他喜歡讓我跟他一起祈禱。”

    太後最終穿上一件自喉頭直罩到腳踝的柔軟羊毛裙服,這件裙服線條僵硬,只胸前有些小小的籐蔓裝飾,外加袖子上的金線。也好,褐色能掩蓋下跪時沾染的泥土。“我和我的好媳婦談話時,你去找她的三位表親,”她囑咐坦妮婭,“最好把雅蘭爭取過來。但千萬把緊口風,聖堂裡面,不只有諸神在傾聽。”

    詹姆常說,帶兵打仗最難的部分是開戰之前,等待流血發生的時刻。瑟曦踏出大門,看著灰暗的天空,真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不行,不能碰運氣,我決不能渾身濕漉漉地出現在貝勒大聖堂,還是坐轎子吧。她帶上十名蘭尼斯特武士和柏洛斯·布勞恩作護衛。“追隨瑪格麗的暴民分不清你們凱特布萊克兄弟誰是誰,”她告訴奧斯蒙爵士,“我不拿你冒險。你還是暫避一時。”

    穿行街市時,坦妮婭忽然懷疑起來。“這次審判……”她靜靜地說,“若瑪格麗決定把自己的清白和榮譽押在比武上怎麼辦?”

    瑟曦唇邊掠過一絲笑容,“身為王後,她的榮譽必須由御林鐵衛來捍衛,維斯特洛每個三歲孩童都知道龍騎士伊蒙王子為破除謠言,保護奈麗詩王後名節,與邪惡的莫格爾爵士決戰的故事。然而現下洛拉斯爵士奄奄一息,恐怕龍騎士伊蒙王子的擔子得交給其他誓言兄弟挑了。”太後聳聳肩,“交給誰呢?亞歷斯爵士和巴隆爵士遠在多恩,詹姆前去討伐奔流城,奧斯蒙爵士因避嫌的關系不能出戰。只剩……噢,天哪……”

    “只剩柏洛斯·布勞恩與馬林·特蘭。”坦妮婭夫人咯咯笑道。

    “沒錯,而且更不幸的是,馬林爵士忽染惡疾。回城後,記得提醒我轉告他。”

    “沒問題,親愛的,”坦妮婭執起她的手親吻,“你生氣的時候多可怕啊,我祈禱自己永遠也不要冒犯你。”

    “世上的母親都會這樣保護孩子,”瑟曦聲稱,“你什麼時候才帶孩子入宮?魯賽爾,是叫這個名吧?他可以跟托曼一起練武。”

    “噢,他會受寵若驚的……不過好是好,也許,嗯,等目前的危機過去了再安排吧。”

    “很快就會過去的,”瑟曦保證,“現在就寫信去長桌廳,讓小魯賽爾收拾最好的衣服和練武的木劍。等瑪格麗那顆小頭顱落地,托曼需要伙伴安慰。”

    她們在受神祝福的貝勒王雕像前下轎。太後滿意地發現,亂七八糟的骨頭與垃圾已經清走,而且正如奧斯佛利爵士的報告,聖堂門口有暴民聚集,他們的數目不若之前的麻雀們那麼龐大,也不若麻雀那麼大膽放肆。這批人一小群一小群地站在一起,慍怒地打量著大聖堂的門,門口有若干見習修士拿著長長的木棒擔任警衛。他們不用鐵器,瑟曦不知這是非常明智還是非常愚蠢。

    無人阻撓王家隊伍,百姓們與見習修士都紛紛站開。進門之後,她們在燈火之廳遇到三名騎士,個個身披戰士之子的彩虹條紋長袍。“我是來見我媳婦的。”瑟曦告訴對方。

    “總主教大人正等著您呢。我是‘真實的’西奧多爵士,從前叫做西奧多·威爾斯爵士。請陛下隨我來。”

    自然,大麻雀這回也跪著,這回他在天父的祭壇前跪拜。攝政王太後的到來沒能干擾他,直到瑟曦站得不耐煩了,他才站起來鞠了一躬。“陛下,今天是個可悲的日子。”

    “非常悲哀。你能准我去探望瑪格麗和她的表親們嗎?”她選擇溫順謙卑的語調,眼前這男人是吃軟不吃硬的。

    “如您所願。您探望之後我們再談吧,孩子。到時候我們要一起祈禱,就您和我。”

    小王後被關在大聖堂的一座高塔塔頂,牢房八尺長六尺寬,沒有家具,只有一張稻草鋪的擱板床和一張用來祈禱的長椅,上面放了一個大水罐、一本《七星聖經》的抄本和一支蠟燭,唯一的窗戶跟箭孔差不多大小。

    瑪格麗赤裸雙腳,渾身顫抖,只穿了件見習修女的粗糙袍子。她的頭發糾結在一起,腳上全是泥土污垢。“他們脫了我的衣服,”獨處後,小王後向她傾訴,“我穿著象牙色蕾絲裙服,胸前有淡水珍珠裝飾,那些修女把髒手直接伸過來!……把我脫個精光。還脫光了我的表親們。梅歌將一個修女推到蠟燭群中,點燃了她的衣服。我為雅蘭擔心,真的,她的臉色白得像牛奶,怕得連哭都哭不出來。”

    “可憐的孩子,”由於沒有凳子,所以瑟曦跟小王後並肩坐在擱板床上,“放心吧,坦妮婭夫人正過去安慰她,她不會孤單。”

    “他不准我去見她們,”瑪格麗怒沖沖地說,“他把我們四人分開關押。您來之前,我見到的只有修女。有個修女每隔一小時就來問我是否願意坦白罪行,他們甚至不讓我睡覺!如果我睡著了,他們會搖醒我繼續追問。昨晚,我向烏尼亞修女懺悔,我想摳出她的眼珠子。”

    真可惜,你沒有付諸實施,瑟曦心想,弄瞎可憐的老修女會被大麻雀記下重重的一筆。“他們也是這麼審問你的表親的。”

    “真該死,”瑪格麗咒道,“希望這裡的人全墮入七層地獄。雅蘭溫柔羞澀,他們怎能這麼對她?梅歌……我知道,她會像碼頭妓女那樣放聲歡笑,但在內心裡,她仍只是個小女孩。我喜歡她們三個,她們也喜歡我,如果這只麻雀打算讓她們撒謊來對付我……”

    “恐怕她們三位也有麻煩,是的,她們三位都受到指控。”

    “我的表親們?”瑪格麗難以置信,“雅蘭和梅歌都還是孩子。陛下……陛下,這太荒謬了,您不能把我們弄出去嗎?”

    “我能的話就好了,”她聲音裡滿是傷感,“總主教大人派他新成立的騎士團看守著你們,若要強行把你們弄出去,除非我派出金袍衛士,從這神聖的殿堂殺出一條血路。這是大不敬啊。”她執起瑪格麗的手。“但我並非坐著觀望,我已將奧斯尼爵士指稱是你情人的人集中拘押起來。他們會向總主教大人證實你的清白,並在你的審判上作證。”

    “審判?”女孩的嗓音裡終於有了真正的恐懼,“必須審判?”

    “傻孩子,除了審判,你還能怎麼去證明清白呢?”瑟曦安慰地擠了擠瑪格麗的手掌,“別忘了,你有權選擇審判的方式,你是王後,御林鐵衛會誓死保護你。”

    瑪格麗立即抓住了暗示,“您是說比武審判?可惜洛拉斯受傷了,否則……”

    “他有六位弟兄呢。”

    瑪格麗望進她的眼睛,接著把手抽了回來。“您開玩笑嗎?柏洛斯是個懦夫,馬林又老又慢,你弟弟殘廢了,還有兩位在多恩,而奧斯蒙是個該挨千刀的凱特布萊克!現下洛拉斯只有兩位弟兄,不是六位,況且這兩位都不管用!如果選擇比武審判,我要讓加蘭當我的代理騎士。”

    “加蘭爵士並非御林鐵衛的成員,”太後道,“根據律法與習俗,事關王後的榮譽時,只能讓七鐵衛之一出戰。恐怕總主教大人會十分堅持這點。”而我會加以確定。

    瑪格麗半晌不答,她的棕眼懷疑地瞇成一線。“布勞恩或特蘭,”她最後說,“二選一。這是你的意思,對吧?奧斯尼·凱特布萊克會把他們兩個砍成碎片。

    七層地獄。瑟曦換上受傷的表情。“你誤會我了,女兒,我只想——”

    “——你只想著你兒子,而且是從極端自私的角度。你兒子永遠也不會有一位不令你懷恨在心的妻子。我不是你女兒,諸神保佑,你趕緊走吧。”

    “你怎麼這麼傻?我是來幫你的!”

    “沒錯,你是來幫我進墳墓的。趕緊給我滾出去,你要我叫看守把你拖出去嗎,你這卑鄙無恥惡毒的爛婊子!”

    瑟曦整理裙服,收起尊嚴,“你怕得六神無主,我原諒這些胡話。”聖堂和宮中一樣,隔牆有耳。“換成是我,也會感到恐懼。派席爾國師已指證你服用月茶,而那藍詩人……換成是我,夫人,我會向老嫗祈求智慧,向聖母祈求慈悲。恐怕你很快就會需要它們了。”

    四名皺巴巴的修女護送太後走下塔樓階梯,這四個老乞婆看起來一個比一個弱不禁風。到達底層,她們繼續向下走,深入維桑妮亞丘陵,來到一條被搖曳的火炬照亮的長廊。

    總主教大人在一間狹小的七邊形會客室內等她。這間屋子簡單樸素,光禿禿的石牆,有三把凳子和一張祈禱用的長椅。石牆上刻有七神臉孔,瑟曦認為它們粗糙又丑陋,但的確蘊涵著力量,尤其是那些眼睛,由原生瑪瑙、孔雀石和黃色月長石做的眼睛,讓頭像有了神韻。

    “你和王後談過了。”總主教說。

    她壓抑住沖動:我才是真正的王後。“是的。”

    “凡人都有罪,即便國王和王後也不例外。我也同樣如此,直到後來被諸神寬恕。但寬恕的前提是懺悔,而王後不肯懺悔。”

    “或許她是清白的。”

    “她不是。聖潔的修女檢查過她,處女膜確然破裂了。她喝過月茶,以圖謀害通奸的果實。一位塗抹聖油的騎士憑著寶劍起誓,跟她及她三位表妹中的兩位發生過性關系,他還作證說她與其他許多男人——貴賤貧富都在列——有染。”

    “我的金袍衛士把這批人統統抓了起來,”瑟曦向總主教保證,“但我只來得及詢問其中一人,那個叫藍詩人的歌手,而他所吐露的內容堪稱聳人聽聞。即便如此,我還是希望我的媳婦出庭受審時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太後猶豫片刻。“托曼陛下很喜歡他的小王後,總主教大人,我怕他本人或他屬下的封臣均不能秉公處理這次事件。如果我把審判托付給教會,你意下如何?”

    大麻雀雙手合十,“我跟您意見完全一致,陛下。‘殘酷的’梅葛剝奪了教會的武裝,‘仲裁者’傑赫裡斯則剝奪了教會的審判權,然而要審判王後,誰能比七神和他們在世間的代言人更合適呢?我們將組成神聖的七人陪審團,其中包括三位女性,一位處女、一位母親和一位老嫗,由她們來衡量女性的行為,不是再好不過了嗎?”

    “這是最佳安排。但另一方面,身為王後,瑪格麗有權要求比武審判,而且她的代理騎士必須是托曼的七鐵衛之一。”

    “自征服者伊耿君臨七大王國以來,御林鐵衛的騎士就是國王和王後理所當然的代理騎士。在這點上,王室與教會也意見一致。”

    瑟曦把臉埋進雙手,模樣悲傷,等她重新抬頭,一只眼中已有了晶瑩的淚花。“真是傷心的日子,”她說,“但我很欣慰咱們能達成一致。如果托曼在這裡,他也會感激你的。我和你,我們將攜手發掘真相。”

    “我們會的。”

    “那我得趕回城堡了。請你准許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爵士隨我一同回去,御前會議將親自審問他,聽取他的指控。”

    “不行。”總主教說。

    這只是一個詞,一個短短的詞,但對瑟曦而言,卻猶如一滴冰水灑在臉上。她眨眨眼睛,感覺有點眩暈,一點點。“我向你擔保奧斯尼爵士的安全。”

    “他在這裡很安全。來吧,我讓你見他。”

    瑟曦察覺到七神看著她,那些原生瑪瑙、孔雀石和翡翠的眼睛,一陣突如其來的恐懼刺透了她,仿如墜入冰窟。我是七大王國真正的主人,她提醒自己,我是泰溫公爵的女兒。她勉強跟上去。

    奧斯尼爵士離得不遠。他的房間一片漆黑,總主教用鑰匙打開厚重的鐵門,從門外摘下一只火炬。“您先請,陛下。”

    朦朧的火光中,只見奧斯尼·凱特布萊克被赤身裸體吊了起來,吊在一對粗鐵鏈下搖晃。他被狠狠鞭打過,肩膀和背脊血肉模糊,大腿和屁股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縱橫交錯的傷痕。

    太後無法再忍受多看一眼,她轉向總主教,“你干了些什麼!?”

    “我們以最謙卑的方式尋求真相。”

    “他告訴你的就是真相。他自願來你這兒,懺悔罪行。”

    “是啊,他這樣說。陛下,我這輩子聽過無數人懺悔坦白,但沒一個像他這樣迫不及待地承認滔天罪行。”

    “你對他用刑!”

    “不體驗痛苦,就無所謂懺悔,正如我告訴奧斯尼爵士的,天地正道,有罪必罰。我鞭打自己的時候,是我自覺與諸神最接近的時候,然而我最深沉的罪惡也遠不及此人那麼黑暗。”

    “可——可是,”瑟曦氣急敗壞地道,“你宣揚聖母慈悲為懷……”

    “奧斯尼爵士可以在死後享受那份關懷。《七星聖經》有雲:所有罪行終將被原諒,但首先必須接受懲罰。奧斯尼爵士犯下叛國與謀殺兩項大罪,只有死路一條。”

    他不過是個牧師,他無權這麼做。“不管他招供了什麼,教會都無權裁定其死刑。”

    “不管他招供了什麼,”總主教緩緩地重復這句話,仿佛衡量著其中輕重,“陛下,令我們驚訝的是,越是堅持不懈地用刑,奧斯尼爵士的口供就變得越奇怪。到現在,他堅稱自己從未碰過瑪格麗·提利爾。是不是這樣,奧斯尼爵士?”

    奧斯尼·凱特布萊克睜開眼睛,當他看到面前的太後,便伸出舌頭舔了舔腫脹的嘴唇,“長城,你答應讓我去長城。”

    “他瘋了,”瑟曦宣稱,“你把他給逼瘋了。”

    “奧斯尼爵士,”總主教用堅定而清晰的語調說,“你與太後陛下發生過性關系嗎?”

    “有的,”奧斯尼邊吐露邊扭動手腕,鐵鏈輕聲作響,“我與您面前這位太後發生過關系。我干過她,她還派我殺害了前任總主教大人——他沒有守衛,所以我趁他睡覺時摸進房間,用枕頭悶死了他。”

    瑟曦旋身逃跑。

    總主教伸手抓她,然而他不過是只老麻雀,她卻是凱巖城的母獅子。她一把將他推開,沖出門外,再“砰”的一聲將門狠狠砸上。凱特布萊克,我需要凱特布萊克兄弟,我要令奧斯佛利爵士帶金袍子沖進來,再讓奧斯蒙率御林鐵衛保護我,等把奧斯尼搶出去,他會立刻翻供的。到時候,我會像料理前任總主教一樣料理了這一位。四名老修女攔住去路,伸出皺巴巴的手來抓她,她把其中一位踢翻在地,又抓傷另一位的臉,接著沖上台階。沖到半途,她想起坦妮婭·瑪瑞魏斯。不由得氣血上沖,差點絆倒。七神保佑,她祈禱,坦妮婭知曉所有內情。假如他們抓住她,鞭打她……

    她奔進聖堂,發現原來是個陷阱。許多女人正在等她,其中既有修女也有靜默姐妹,都比樓下那四個老乞婆年輕。“我是攝政王太後,”她退離開她們,高聲叫囂,“我要你們的腦袋,我要你們所有人的腦袋,給我讓開!”她們不僅不讓,反而紛紛伸出手。瑟曦跑向聖母的祭壇,就在祭壇下束手就擒。第二十多個女人把踢打著的太後拖上塔樓階梯,扔進房間。房內,三名靜默姐妹按住她,一位叫斯科婭的修女脫了她的衣服,連內衣也脫個精光。另一位修女扔給她一件粗糙的長袍。

    “你們怎敢這麼做?”太後不停尖叫,“我是蘭尼斯特家的人!放開我,我弟弟會宰了你們,詹姆會把你們劈成兩半,從咽喉直捅到陰道,放開我!我是攝政王太後!”

    “太後也需要祈禱。”斯科婭修女道,然後她們把沒穿衣服的她留在冰冷簡陋的房間裡。

    我可不是溫順的瑪格麗·提利爾,我絕不會穿上卑微的袍子,服服帖帖地做俘虜。我要教他們明白籠中獅是什麼樣,瑟曦心想,於是她把袍子撕得粉碎,將水罐打碎在牆上,又撞碎了夜壺,當再無東西可摔時,她便用拳頭捶門。衛兵們就在下面,等在廣場:十名蘭尼斯特親兵,由柏洛斯·布勞恩爵士帶隊。如果他們聽到我的聲音,一定會趕來救我,到時候我要用鎖鏈把這該死的大麻雀拖回紅堡去展覽。

    於是她朝門窗尖叫、踢打、嘶嚎,直到喉嚨沙啞,再也沒了力氣。無人回應,無人來救她。房間暗下來.溫度逐漸降低。瑟曦瑟瑟發抖。他們怎敢把我扔在這裡,連火爐都沒有?我是他們的太後啊。她開始後悔撕碎袍子的舉動了。擱板床角落裡有張破舊的棕羊毛薄毯,難看又扎人,但這是她唯一的遮蓋。於是瑟曦緊緊地裹住,沒多久便精疲力竭地睡去。

    一只粗手把她搖醒。房間裡黑如瀝青,某位高大的丑女人跪在她面前,手握一支蠟燭。“你是誰?”太後質問,“你是來放我走的嗎?”

    “我是烏尼亞修女,我是來聽您坦白謀殺和通奸罪行的。”

    瑟曦一把揮開對方的手,“我會砍了你的頭。別碰我!滾!”

    修女起身,“陛下,我一小時後回來,也許到那時您就會懺悔了。”

    就這樣一小時接一小時再一小時,瑟曦·蘭尼斯特度過了生命中除喬佛裡的婚宴之外最漫長的夜晚。她扯破喉嚨喊得麻痺,連吞口水都難,房間冷如冰窟。由於先前打碎了夜壺,她只好蹲在角落裡小便,看著尿液在地板橫流。每當她閉上眼睛,烏尼亞就又會籠罩在面前,搖醒她,要她懺悔罪行。

    白天也不好過。太陽升起時,莫勒修女帶來一碗灰撲撲的稀粥。瑟曦抄起碗便朝修女頭上擲去。他們送來新的水罐,由於渴得厲害,她不由分說地喝了。他們拿來新的灰袍子,盡管又薄又長了霉,她還是趕緊穿上,以遮蓋裸體。傍晚,當莫勒修女回來時,她吃了對方的面包和魚,還索要紅酒佐餐。結果沒有紅酒,只有烏尼亞修女重新出現,一小時接一小時再一小時地問她是否願意懺悔。

    這一切是怎麼回事?瑟曦邊揣度,邊看著狹長的窗戶外天空逐漸變黑,為什麼沒人來救我?她不相信外面的兩位凱特布萊克會對兄弟見死不救。御前會議又在做什麼?他們是叛徒和懦夫。等我出去,要把他們統統砍頭,找更懂事的人來取代他們。

    這一天中,她三次隱約地聽見下面的廣場有人叫喊。但人們喊的是瑪格麗,不是她。

    第二十天清晨,當瑟曦舔干碗底最後一點麥片粥時,門突然開了。科本大人走進來。她拼命忍耐,才沒撲到他身上。“科本,”她低語道,“噢,諸神在上,你不知道,看見你的臉,我有多麼歡喜。帶我回家吧。”

    “我做不到。您將出席教會的審判,罪名是謀殺、叛國和通奸。”

    對精疲力竭的瑟曦而言,這些罪名似乎都沒了意義,“托曼。我兒子怎樣?他還是國王嗎?”

    “是的,陛下。他很健康,安安全全待在梅葛樓裡,御林鐵衛的重重保護之下。然而他很孤獨,也很焦躁。他問起您的情況,也問起小王後。到目前為止,還沒人告訴他您的……您的……”

    “……我的困境?”她提示,“瑪格麗呢?”

    “她也將被審判,由審判您的同一法庭。遵照陛下先前的指示,我把藍詩人交給了總主教大人,此刻他就在這裡,在地底某處。我的線民告訴我,他們狠狠地鞭打他,好在當下他還唱著我們教他的那些美妙歌謠。”

    美妙歌謠。她困倦的神經一片麻木。渥特,他叫渥特。諸神保佑,但願渥特死於鞭刑,瑪格麗便無從否定他的證詞了。“我的騎士們呢?奧斯佛利爵士……總主教要殺他兄弟奧斯尼,他應該指揮金袍……”

    “奧斯佛利·凱特布萊克已被解除都城守備隊隊長的職務。國王陛下用巨龍門守衛隊長取代了他,那人是個私生子,叫亨佛利·維水。”

    瑟曦太累,沒法思考。“托曼為何這麼做?”

    “您不能怪孩子。御前會議把命令放在他面前,他只是簽了名,並蓋好印章。”

    “我的御前會議……誰干的?誰?不是你吧?”

    “很抱歉,我也被御前會議剝奪了重臣席位,但他們還暫時讓我負責太監的情報網。目前,王國實權掌握在哈瑞斯·史威佛爵士與派席爾國師手上,他們送了一只鳥兒去凱巖城,邀請你叔叔回宮接任攝政王——如果你叔叔答應的話,他得趕快了,因為梅斯·提利爾已從風息堡下撤圍,回師君臨,據報藍道·塔利也率部自女泉城南下。”

    “瑪瑞魏斯大人容許他們這麼干?”

    “瑪瑞魏斯放棄重臣席位,帶著妻子一股腦兒逃回了長桌廳。對了,我們就是從他妻子那裡,最先得知針對……針對陛下您的……指控的。”

    “他們放走了坦妮婭。”這是自大麻雀說“不行”以來,瑟曦聽到的最好消息。坦妮婭能夠毀了她。“維水大人呢?他的船……他應該帶船員上岸,集結起足夠的人手……”

    “陛下遇到麻煩的消息傳到河上,維水大人便升帆劃槳,.帶著艦隊出海。哈瑞斯爵士認為他是要加入史坦尼斯,派席爾則推測他的目的地是石階列島,前去做海盜。”

    “我那些可愛的大帆船啊,”瑟曦幾乎笑出聲來,“父親大人曾教誨我,私生子天生便是反復無常,背信棄義,可惜我沒聽他的話。”她一陣顫抖。“我完了,科本。”

    “不,”他握住她的手,“還有希望,陛下可以通過比武審判來證明清白。我的太後啊,您的代理騎士已做好了准備,七大王國的英雄豪傑無法與它對抗。只消您一聲令下……”

    這回她終於笑了。可笑,太可笑,可笑之極。“諸神嘲弄著我們所有的計劃和希望。我有一個無可阻擋的代理騎士,但我卻不能用他。我是太後,我的榮譽只能由誓言效命的御林鐵衛來維護。”

    “我明白了,”科本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陛下,臣惶恐,不知如何才能讓您……”

    即便現下的她委靡不振,擔驚受怕,但有一點很清楚,決不能把命運交給麻雀法庭;她也不能指望凱馮爵士的干涉,彼此間赤裸裸的威脅還歷歷在目。我只有比武審判一條路。“科本,為了你對我的愛,我求你,替我送封信。最好用烏鴉送,實在不行,就安排快馬。你必須把信送到奔流城,送給我弟弟,告訴他眼下的狀況,你就寫……就寫……”

    “寫什麼,陛下?”

    她舔舔嘴唇,身體抖了抖,“立刻回來吧。幫助我,拯救我,我比任何時候都更需要你。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立刻回來吧。”

    “遵命,三次‘我愛你’?”

    “三次,”她必須打動他,“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會回來。他必須回來。詹姆是我唯一的希望。”

    “太後,”科本說,“您……您忘了嗎?詹姆爵士失去了用劍的手。如果他擔任您的代理騎士然後輸掉……”

    那麼我們可以一起死去,正如我們一起降生那樣。“他不會輸,詹姆決不會。以我的生命做賭注,他決不會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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