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與火之歌4:群鴉的盛宴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山姆威爾
    月桂風號是一艘來自盛夏群島高樹鎮的天鵝船,那裡的人們膚色漆黑,女人生性風流,甚至神祗也很怪異。此刻他們位於目光燒灼的多恩南海,沒有修士帶領大家念悼詞,因此這項任務落到山姆威爾·塔利身上。

    下午十分悶熱,一絲風也沒有,但山姆還是穿上黑衣。“他是個好人,”他開始說……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不。他是個偉人。他是學城的學士,青年時代戴上頸鏈,立下誓言,後來又加入守夜人軍團,並一如既往,恪盡職守。他的名字取自於英年早逝的古代英雄,然而盡管他活過長久歲月,其一生亦同樣偉大。他的睿智、高尚與仁慈無人可及。於絕境長城效力期間,他輔佐過十余任總司令,自始至終給予忠誠的諫言。他也為國王們提供諫言,而且本身有機會成為國王,可當人們將王冠獻給他時,他卻讓給了弟弟。試問,有多少人能做到這點?”山姆感覺到淚水奪眶而出,知道自己撐不下去了。“他是真龍血脈,但他的火焰已經熄滅。他是伊蒙·坦格利安,他的守望至死方休,於斯結束。”

    “他的守望至死方休,於斯結束。”吉莉一邊跟著他輕聲念,一邊搖晃懷抱中的嬰兒。蔻佳·莫先用維斯特洛通用語,然後又用盛夏群島語為她父親、崇及其余聚集的船員們說了一遍。山姆垂下腦袋放聲哭泣,悲哀得整個身子都在顫抖。吉莉站到他身旁,讓他靠在她肩上。她眼中也有淚花。

    空氣潮濕溫暖,出奇的平靜,月桂風號漂浮在遠離陸地的深藍色海洋上。“黑衣山姆說得好,”崇說,“現在,讓我們為他的生命干杯。”他用盛夏群島語說了句什麼,一桶兌有香料的朗姆酒便被推到後甲板上打開,當班的船員個個喝下一杯,以茲紀念盲眼老龍。船員們識得他的時間雖短,但盛夏群島人敬重長者,並有為亡人舉行盛典的習俗。

    山姆沒喝過朗姆酒。這種酒味道奇特,容易上頭;入口雖甜,但有股強烈的余味燒灼舌頭。他累,累極了,每塊肌肉都在疼,甚至有些自以為沒長肉的地方也疼。他膝蓋僵硬,雙手覆滿新磨的水泡,舊水泡破裂之處則沾著黏黏的皮。然而朗姆酒和悲哀似乎占據了他的整個心靈。“把師傅帶到舊鎮,博士們也許能救他。”他告訴吉莉,他們在月桂風號高高的前樓上呷朗姆酒。“學城的醫師是七大王國最好的。我一度以為……我希望……”

    在布拉佛斯,伊蒙似乎有望復原。崇關於龍的談話幾乎讓老人恢復常態。那晚,他吃光了山姆置辦的食物。“沒人想到是女孩,”他說,“預言說的是王子,不是公主。我以為是雷加……他出生那天,煙霧從烈火熊熊的盛夏廳中升起,而鹽來自為死者流下的眼淚。他小時候也跟我一樣如此相信,後來卻認為自己的兒子才應和了預言,因為他確信在他種下伊耿的當晚,一顆彗星出現在君臨上空,那便是所謂的‘星辰泣血’。我們全是傻瓜,自以為是的傻瓜!錯誤恰恰出在對預言的解釋上。我們忘了巴斯的提醒,龍沒有性別,非雄非雌,不斷變幻,像火焰一樣搖擺不定。語言的局限誤導了我們一千年。丹妮莉絲才是真正誕生於煙與鹽之地,而她的龍證明了她的身份。”單單談到她,他便精神抖擻。“我必須去她那兒。必須。啊,我要是再年輕十歲就好了。”

    老人如此堅決,甚至靠自己的雙腿走上月桂風號的踏板。行程由山姆安排,崇從水中救了他一命,但羽毛披風也因此而毀了,山姆便將自己的劍連同劍鞘一起賠給這位身材魁梧的大副。他們只剩下從黑城堡地窖裡帶出來的書。山姆悶悶不樂地將它們交出去,崇問有什麼問題,他說,“這些本來是要給學城的。”大副將這番話翻譯過去之後,船長大笑。“庫忽魯·莫說灰衣人最終仍會得到這些書,”崇告訴他,“只不過得從庫忽魯·莫那兒買。對於沒有的書籍,學士們願意付銀幣,甚至是紅紅黃黃的金子。”

    船長還想要伊蒙的頸鏈,但山姆拒絕了。他解釋道,交出頸鏈是學士最大的恥辱,崇重復了三遍,庫忽魯·莫才接受。等交易完成,山姆只剩鞋子、黑袍和內衣,外加瓊恩·雪諾在先民拳峰找到的破號角。我別無選擇,他告訴自己,我們不能留在布拉佛斯,而除了偷竊與乞討之外,也沒有其他方法支付旅資。再說,即使再花三倍價錢,只要能讓伊蒙學士安全抵達舊鎮,他也心甘情願。

    然而南行途中風雨頻仍,每場風暴都是對老人身心的摧殘。在潘托斯,他要山姆帶他上甲板,並描繪城市的景象,但那是他最後一次離開船長的床。之後不久,他又開始神智不清。等月桂風號繞過泣血塔,進入泰洛西港,伊蒙已不再說要找船去東方,反而又提起舊鎮和學城的博士們。

    “你必須轉告他們,山姆,”他說,“轉告博士們,一定要讓他們明白。跟我同時代人已死了第五十十年,其他人不認識我。我的信……在舊鎮,一定被當成老糊塗的胡言亂語。我無法說服他們,你能夠。告訴他們,山姆……告訴他們長城的境況……告訴他們屍鬼和走動的白鬼,蔓延的寒氣……”

    “我會的,”山姆承諾,“我會支持你的觀點,師傅。讓我們一起來,我們倆一起。”

    “不,”老人道,“你一定得去。告訴他們。預言……我弟弟的夢……梅麗珊卓夫人讀錯了征兆。史坦尼斯……史坦尼斯確實有一點龍王血統,這沒錯,他的兄弟們也都有。雷拉,伊戈的小女兒,他們的龍血來自於她……她是他們的祖母……小時候愛叫我學士伯伯。我記得這些,因此存有希望……也許只是主觀願望……我們想要相信一件事,便會自欺欺人。尤其是梅麗珊卓,她大錯特錯。那把劍不對,她應該知道……有光無熱……空洞的魔力……那把劍不對,虛假的光明會把我們帶向更深沉的黑暗。山姆,丹妮莉絲才是我們的希望,去學城告訴他們,讓他們弄明白,必須派個學士去找她,輔佐她,教導她,保護她。這麼多年來,我逗留人世,等待,觀察,當黎明到來時,我卻已經太老。我快死了,山姆。”他直言承認,眼淚從白色盲眼中湧出。“對於像我這樣衰老的人來說,死亡應該沒什麼可怕,可我怕。是不是很傻?既然我一直處於黑暗中,怎麼還怕黑呢?然而我忍不住去想,等最後一絲溫暖離開軀體,接下來會怎樣?如修士們所說,在天父的黃金宮殿裡歡宴?我會不會再見到伊戈,發現戴倫依然健康快樂,聽妹妹們為自己的孩子唱歌?或者馬王們說得對?我會騎著烈焰熊熊的火馬永遠在夜空中奔馳?還是我必須回到這悲傷的塵世?誰說得准呢?誰曾越過死亡之牆目睹真相?只有那些屍鬼,而我們知道它們是什麼。我們知道。”

    山姆無言以對,只能盡力給老人一點點安慰。後來吉莉也進來給他唱了首歌,那是她跟卡斯特別的妻子學的,內容完全不知所雲。但歌曲使老人微笑,也助他入睡。

    那是他最後的清醒時日。再往後,老人蜷縮在船長艙室中一堆毛皮底下,昏睡時遠遠多過醒著的時候。他會在睡夢中喃喃自語,醒來後呼喚山姆,堅持要托付他一些事,但等山姆趕到,他已忘了要說什麼。即使記得,也都語無倫次。他提到夢境,卻沒說是誰的夢,還提到點不燃的玻璃蠟燭和無法孵化的蛋。他說斯芬克斯即是謎題,並非出謎題者,天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要山姆念巴斯修士寫的一本書,此人的著作在受神祝福的貝勒王統治期間慘遭焚毀。有一回他哭著醒來。“龍有三個頭,”他哀歎,“但我年邁體弱,無法成為其中之一。我應該跟她在一起,為她指引方向,可我的身體啊,實在難以勝任。”

    月桂風號穿行於石階列島期間,伊蒙學士有一半時間記不得山姆的名字。有時他把山姆當成某個已故的兄弟。“他太虛弱,受不了長途旅行,”山姆在前樓上告訴吉莉,一邊繼續啜飲朗姆酒。“瓊恩應該預見到這點。伊蒙已經一百零二歲了,絕不該把他送到海上。倘若留在黑城堡,他也許可以再活十年。”

    “也許她會燒死他。那個紅袍女。”即使與長城相隔萬裡,關山阻斷,吉莉也不願說出梅麗珊卓夫人的名字。“她要用國王之血去祭奠她的火焰。瓦邇知道。雪諾大人也清楚,所以才要我帶走妲娜的嬰兒,留下自己的作代替。在船上,伊蒙學士長眠不醒,但假如留下,就會被她活活焚燒。”

    他還是會被焚燒,山姆可憐兮兮地想,只不過這回得由我來干。坦格利安家族總是將死者交付給火焰,但庫忽魯·莫不許在月桂風號上舉行火葬,因此伊蒙的屍體被塞入一桶黑肚朗姆酒裡保存,直至船抵達舊鎮。

    “他臨死前一晚問我,可不可以抱抱孩子,”吉莉續道,“我怕他抱不住,但我錯了。他搖晃孩子,哼歌給孩子聽,妲娜的兒子抬手摸他的臉,拉他的嘴唇。我以為會弄疼他,結果那只讓老人笑了出來。”她撫摸著山姆的手。“我們可以給小家伙取名為‘學士’,假如你同意的話。當然,等他長大,不是現在。”

    “‘學士’不是個名字。你可以叫他伊蒙。”

    吉莉考慮了一下。“妲娜在戰場將他生下,四周是刀劍交擊,他應該叫這個。‘沙場之子’伊蒙或‘鋼鐵之歌’伊蒙。”

    我父親大人也會喜歡這名字。戰士的名字。這男孩是曼斯·雷德之子,也可以算卡斯特之孫,他決不會像山姆那麼懦弱。“好。就這麼辦。”

    “等他長到兩歲,”她承諾,“之前不行。”

    “孩子在哪兒?”山姆這才想起來。籠罩在朗姆酒和悲傷中,他過了這麼久才意識到吉莉沒帶著嬰兒。

    “蔻佳在看護他。我托她帶一會兒孩子。”

    “哦。”蔻佳·莫是船長的女兒,比山姆還高,纖瘦如一支長矛,皮膚漆黑光滑,仿佛磨亮的黑玉。她是船上紅箭手們的首領,一張雙弧金心木弓拉開之後可以射四百碼遠。在石階列島遭遇海盜攻擊時,蔻佳射殺了十來個人,而山姆的箭全部落入水中。除了自己的弓,蔻佳最喜歡抱著妲娜的兒子在膝頭一顛一顛,並用盛夏群島語給他唱歌。實際上,野人王子成了所有女性船員的寵兒,吉莉似乎很放心地將他托付給她們,而她從來沒有信任過男人。

    “蔻佳真好心。”山姆說。

    “一開始我很怕她,”吉莉道,“她那麼黑,牙齒又大又白,我還以為她是獸人或妖怪,但她不是。她很善良。我喜歡她。”

    “我知道你喜歡她。”吉莉大半輩子唯一認識的男人是凶殘的卡斯特,除此之外,她的世界中全是女人。男人讓她害怕,女人不會,山姆意識到。他能理解。從前在角陵,他也更樂於跟女孩作伴。妹妹們對他很友善,盡管其他女孩有時會嘲笑他,但惡言笑語比起城堡中男孩子們對他的毆打來,無疑要好得多。即使現在,在月桂風號上,山姆跟蔻佳·莫相處也比跟她父親相處來得自在。當然,這有可能是因為她會講通用語,而她父親不會。

    “我也喜歡你,山姆,”吉莉輕聲說,“我還喜歡這酒。它就像火。”

    對,山姆心想,這是為龍准備的酒。杯子空了,他走到酒桶邊注滿。太陽低垂於西方,膨脹至平時的三倍那麼大,微紅的光線為吉莉的臉鍍上一層紅暈。他們為蔻佳·莫干杯,為妲娜的兒子干杯,又為吉莉那個留在長城的孩子干杯。後來沒了理由,只能再為坦格利安家族的伊蒙干了兩杯。“願天父公正地審判他。”山姆邊說邊吸鼻子。喝完伊蒙學士這兩杯,太陽已幾乎落下,西方地平線上只剩一條細紅線,泛著微光,猶如天邊的鞭子。吉莉說酒使得船旋轉起來,因此山姆扶她走下階梯,走向船首的女性艙室。

    船艙門口掛著一盞燈,他進去時一頭撞在上面。“噢,”他叫道,吉莉說,“疼不疼?讓我看看。”她湊過來……

    ……吻他的嘴。

    山姆發現自己在回應她的親吻。我立過誓,他心想,但她的手在拽他的黑衣,解開褲帶。他勉強將嘴撤開,趁片刻的空隙說,“不。”但吉莉說,“要。”然後又用自己的嘴堵住了山姆的嘴。月桂風號在周圍旋轉,他嘗到吉莉舌尖朗姆酒的滋味,接下來,他已在撫摸吉莉赤裸的乳房。我立過誓,山姆再次想到,但一只乳頭已伸進了唇間。他吮吸粉紅堅挺的乳頭,奶水溢滿嘴巴,混雜著朗姆酒,如此香甜美妙。我跟戴利恩有什麼區別?山姆心想,但那感覺實在太好,他無法停止。突然間,他的陽具伸了出來,從褲子裡向上挺起,仿佛一根肥肥的粉紅桅桿。它挺立在那兒,看上去傻乎乎的,他差點笑出來,但吉莉將他推到自己的鋪位上,裙子撩至大腿,輕聲嗚咽著趴到他身上。這比她的乳頭更美妙。她這麼濕,他邊想邊喘氣。我不曉得女人下面會這麼濕。“我是你妻子了。”她一邊低語,一邊在他身上起起落落。山姆呻吟著,他心想,不,不,你不可以做我妻子,我立過誓,我立過誓,但說出口的只有一個字,“要。”

    後來,她雙臂環抱他入睡,臉擱在他胸口。山姆也想睡,但他更因朗姆酒、母奶和吉莉而陶醉。他知道應該潛回男性艙房中自己的吊床上,但她蜷在他身邊,美妙的滋味令他動彈不得。

    其他人也進來了,有男有女,他聽著他們接吻,歡笑,做愛。這是盛夏群島人悼念死者的方式。他們以生命來回應死亡。這句格言很久以前山姆在哪裡讀到過,他不知吉莉是否知道,不知今天的事是否是蔻佳·莫授意她的。

    他呼吸著她的發香,凝視著頭頂晃來晃去的燈。即便老嫗也無法指引我走出這困境吧。最好是悄悄溜出去跳海。假如淹死了,就無人追究我打破誓言,干下羞恥的事。吉莉也可以找個好男人,而非又肥又胖的膽小鬼。

    第二十天早晨,他在男性艙房裡自己的吊床上醒來。崇大聲吆喝著起風了。“起風了,”大副不停喊叫,“快醒醒,起來干活,黑衣山姆。起風了。”崇詞匯欠缺,以音量來彌補。山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但立刻就後悔了。他頭疼欲裂,手掌上一個水泡在夜裡擠破了,他感覺想吐。

    然而崇不管這些,山姆只能掙扎著再次穿上黑衣。他在吊床底下的地板找到它們,濕乎乎地揉成一團。他嗅了嗅,看看有多臭,他聞到鹹澀的海水和焦油,潮濕發霉的帆布、水果、魚和黑肚朗姆酒,奇特的香料與異國木材,外加自己濃烈的汗味。吉莉的味道也在上面,她頭發清爽的氣息,還有她香甜的奶水,這讓他很樂意穿上它們。不過他極渴望有雙干燥暖和的襪子,腳趾頭已經長霉了。

    一箱子書遠不夠支付四個人從布拉佛斯到舊鎮的旅資。然而月桂風號人手短缺,因此庫忽魯·莫同意帶上他們,只要一路干活。山姆抗議說伊蒙學士太虛弱,嬰兒下不了地,吉莉又懼怕大海,崇哈哈大笑,“黑衣山姆又肥又胖。黑衣山姆頂四個人的活。”

    老實說,山姆笨手笨腳,他懷疑自己能否做好一個人的工作,但他的確盡力嘗試。他擦洗甲板,用石頭將其打磨平整;他拖拽錨鏈、盤繞繩索、捕殺老鼠;他縫補帆布,用汩汩冒泡的熱焦油修理船體漏洞;他還幫廚子剔魚骨,切水果。吉莉經常來幫他。她操作繩具比山姆強,但看到空曠遼闊的水面,有時仍會閉上眼睛。

    吉莉,山姆心想,我該拿吉莉怎麼辦?

    那是漫長而悶熱的一天,頭疼沒有盡頭。山姆讓自己沉浸在繩索、帆布,以及崇交付的其他任務中,視線盡量不移到盛放伊蒙學士屍體的朗姆酒桶上……也不移到吉莉身上。干過昨晚那件事,此時此刻他無法面對野人女孩。她走上甲板,他就下去。她走到前面,他就去船尾。她對他微笑,他便扭過頭,感覺糟糕透頂。我早該趁她熟睡時跳海,他心想,我一直是個膽小鬼,但從沒當過背誓者。

    假如伊蒙學士沒死,山姆可以向他請教。假如瓊恩·雪諾在船上,甚至是派普和葛蘭,他都可以去找他們。但現在只有崇。崇聽不懂我的話。即使他能理解,也只會慫恿我再去“干”她。“干”是崇學會的第十個通用語詞匯,他最喜歡這個詞。

    幸運的是,月桂風號夠大——要是在黑鳥號上,他幾乎躲不開吉莉——這種來自盛夏群島的巨船在七大王國被稱為“一天鵝船”,因為它們有翻騰的白帆,船首像又多為鳥類。而且,它們大則大矣,卻能以獨特的優雅姿態破浪而行。若得勁風支持,月桂風號比任何劃槳船都跑得快,不過若是沒風,她就無能為力了。

    她為一個膽小鬼提供了許多藏身之處。

    山姆當值快結束時,終於被逮住了。他正爬下一條樓梯,崇揪住了他的領圈。“黑衣山姆跟崇來。”他拽著山姆穿過甲板,扔到蔻佳·莫腳下。

    遙遠的北方,有條若隱若現的地平線。蔻佳指向那裡,“那便是多恩,沙漠、巖石和蠍子的國度,數百裡格之內無法停靠。假如你願意,可以游過去,然後步行前往舊鎮。你需要穿越沙漠縱深,爬上高山,游過湍流河。不然的話,你去找吉莉。”

    “你們不明白。昨晚我們……”

    “……向死者致敬,向締造你們的天上諸神致敬。崇也做了同樣的事。我懷著孩子,否則就會跟他在一起。你們維斯特洛人以愛為恥。愛沒什麼可羞恥的。假如你們的修士這麼宣傳,只能證明你們的七神是魔鬼。盛夏群島人通情達理,我們的神賜予我們大腿,好讓我們奔跑,賜予我們鼻子,好讓我們嗅聞氣味,賜予我們雙手,好讓我們觸摸感覺。要怎樣瘋狂殘酷的神才會給予一個人眼睛卻告訴他必須永遠閉著,決不去看世上一切美好事物?除非它是怪物,來自黑暗的惡魔。”蔻佳將手放在山姆兩腿之間。“諸神賜予你這個是有原因的,是為了……你們維斯特洛話叫什麼?”

    “干。”崇熱心地提示。

    “對,干。為了愉悅,為了生小孩,其中沒有羞恥。”

    山姆後退離開她。“不,我立過誓。不娶妻,不生子。我立過誓。”

    “她知道你的誓言。雖然從某些方面講,她還是個孩子,但她不瞎,她知道你為什麼會穿上黑衣,為什麼要去舊鎮,她知道無法留住你。她只需要你陪她一小會兒,僅此而已。她失去了父親和丈夫,失去了母親與姐妹,失去了自己的家,失去了整個世界,只剩下你和那嬰兒。你要麼去找她,要麼游過去。”

    山姆絕望地看著遠處朦朧的海岸線。他知道自己決不可能游那麼遠。

    於是他去找吉莉。“我們做的事……假如我能娶妻,我寧願要你也決不要任何公主或者貴族少女,但我不能,我是只烏鴉,我立過誓。青莉,我跟隨瓊恩進入樹林,在心樹跟前立下誓言。”

    “那些樹注視著我們,”吉莉一邊低語,一邊拭去臉上的淚水,“在森林裡,它們無所不知……但這裡沒有樹。只有水啊,山姆。只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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