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吉它的夏天 正文 舉棋不定
    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風,呼呼啦啦的捲著細沙和殘葉一路襲來。喬依穿了一件鵝黃色的衣衫,如風一樣衝到我面前,聲音抖抖地說:「我戀愛了。」

    我一把把喬依拉進樓房的門洞裡,她的頭髮已經被風吹亂,鼻尖上沾了灰,臉卻紅得透亮。見我疑惑地望著她,她緊緊地抱住我:「婭婭,我戀愛了,是真的,我戀愛了!」

    「和誰?」我問。

    「高遠。」喬依仰頭向我,緩緩吐出兩個字。

    原來是高遠。我知道他,他並不和我們同校,是喬依在全市中學生演講比賽中遇到的的對手,在那一次激烈的爭辯中,他和喬依都出盡風頭。

    「我有些怕。」喬依說:「不知怎麼辦好?」

    「好了,」我拍拍她的背,哄她說:「別那麼沒出息,還有我呢。」

    喬依抬頭感激地看我,撒嬌地說:「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

    其實我也不知怎麼辦好。再其實,喬依根本也不用別人告訴她該怎麼辦好,她驚惶失措地來,甜甜密密地去,臨走沒忘拿走我才買的信箋紙,說是給高遠寫信要用。

    「寫一封絕交信。」喬依有些詭秘地說:「不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這樣我才知道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一向光明磊落的喬依也開始學會小陰謀,喬依走後我就想,戀愛真是讓人脫胎換骨,難怪那麼多人要死要活也要愛情。風還在呼呼啦啦沒完沒了地吹,我砰地一聲關上我小屋的門,這才發現自己的心情糟透了。其實我應該給喬依說點什麼的,比如:早戀不好,會影響學習。或者:你們認識不深,是不是應該多瞭解一點。但這些應該是大人們說的話,我知道喬依不愛聽。十六歲的喬依和十六歲的我親如姐妹,我瞭解她如同瞭解我自己,只是沒想到她會戀愛,這對我是一個打擊。

    說真的,我有些怕失去喬依。

    我是在初二的時候認識喬依的,那時我們並不在一個班,只是教室相臨。十四歲的喬依和無數十四歲的少女一樣,擁有健康的皮膚,明亮的眼睛,飽滿的雙唇和燦燦的笑容。而我不是,我神情憂鬱,整日活在父母離異的陰影裡。

    我們的教室前有一個報欄,我常常站那裡看報紙,那些隔日的早報晚報其實挺無聊,但我寧願對著它們發呆也不願意聽教室裡的男生女生嘰嘰喳喳。喬依就那樣走到我面前,饒有興趣地看著我說:「你根本就不在看報紙。」見我不做聲盯著她,她補充說道:「你天天都在這裡看報紙,可是你天天都沒看進去,你有心事。」

    我冷冷地說:「你知不知道你很愛管閒事?」

    「知道!」喬依滿不在乎地回答:「他們都這麼說。」一邊答她一邊彎下腰摘了一株小草,硬往我手裡一塞說:「這是送給你的禮物,你應該快樂一點。」說完,她就大步流星地走掉了。我看著她的背影,覺得這個女孩真是荒唐可笑到了極點。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我親愛的好朋友喬依是在模仿三毛的作品《一株草》中的細節,想讓一個陌生的傷心人感覺到溫暖。只可惜我當時並沒有理會,以為遇到了神經病。知道她的名字是在晨練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懶洋洋的,就她拚命地伸直了胳膊伸直了腿,像一株在疾風裡勁長的草。輪到有人來檢查時,她們班年輕的女班主任就會扯了嗓子喊:「大家認真點,動作到位,看著喬依,看著喬依,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

    而和她真正認識是一次放學後,我獨自穿過操場,一男生將籃球冒冒失失地扣在了我的頭上,我疼得蹲到地上,半天也直不起身來。這時一個人影衝過來把我扶起,衝著那男生很凶地叫道:「道歉會不會呀,你沒有道德啊,還不快看看人家有沒有受傷!」我抬眼一看,原來是喬依,她看著我的眼睛,溫柔地說:「你一定很疼,哭吧,哭出來就不疼了。」我真的哭了,其實不是疼,只是我聽不得那麼溫柔的聲音,它讓我心酸。在這以前,我以為這世界只剩我自已心疼自己。

    那晚喬依陪我回家,才發現原來我們住同一個小區。

    我對她說謝謝。

    她說:「其實該我跟你說謝謝才對。」

    「為什麼?」

    喬依神秘地一笑說:「我上學的路上喜歡東張西望,常常會遲到,後來我發現你和我同校,跟著你的節奏走,我再也沒遲到過。」

    我笑著搖頭,以為她瞎掰。

    「你喜歡吃聚海樓的菜包,每天兩個。有時吃攤餅,要她多放點辣醬。對不對?」她歪著頭,得意地看我。

    原來是真的。

    喬依接著說:「只是我媽從不讓我在外面吃,她說會不衛生。」

    我不作聲。

    喬依又說:「我喜歡你臉上的表情,很成熟。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怎麼才能和你一樣?」

    「如果你爸爸媽媽離婚的話,」我說;「你不用學就會了。」

    喬依有些尷尬地看著我,過了很久,她輕輕地抱了一下我說:「明天早上我在你樓下等你,我們一塊上學。」

    就是這樣和她成為朋友。

    上了高中,我們又幸運地被分到了同一班。有時常想,喬依水晶般的友情也許是上帝送給我的一份禮物,沒有它,我的青春將是何等的寂寞和不堪!然而現在,喬依戀愛了,初戀的甜密和慌張在她臉上真實地凸現,我感覺我開始有些恨那個叫高遠的男生,這種隱隱的恨又讓我覺得自己很自私,我想來想去,實在想不透「愛情」的含義究竟是什麼,如果到頭來只是爸爸媽媽當年那種無休無止的爭吵,我真寧願一輩子也不要愛情。

    可是喬依說我傻,還送給我一個成語,說我是「一葉障目」。「不過,」她頗有經驗地說:「主要是你還沒有遇到讓你怦然心動的人,到了那個時候,你想不戀愛也難。」

    我把耳朵緊緊地堵起來,我才不要聽喬依這樣子說話,像個俗裡吧嘰的女人。喬依卻笑得驚天動地,末了她把我的手拉下來,鄭重其事地說:「星期六是我十六歲的生日,我們三人去國際飯店的旋轉餐廳,我請客,好不好?」

    「怎麼你不打算和高遠單獨度過浪漫的十六歲生日之夜?」我不無好氣地說道。

    「婭婭!「喬依生氣地叫我,我看見她的眼睛裡迅速地貯滿了淚水,她盯著我,慢吞吞地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要知道,這一點永遠也不會改變。」

    「我知道,我知道!」我趕緊說:「跟你開玩笑呢。」

    那天放學,喬依和我在半路分手,說是要親自去邀請高遠,我寬宏大量地拍拍她讓她快去快回。喬依臉上的笑蕩漾開來,避開我的眼光,她說:「婭婭,你放心,我會有分寸的。」

    一個人悶頭悶腦地回家,竟在小區的菜場門口遇見喬依的媽媽,喬依的媽媽說話永遠是那麼的溫和,她說:「喬依呢?你們最近功課怎麼那麼忙?」

    「是忙,」我低著頭說:「今天我身體不舒服,所以早點回來。」

    「是嗎?」喬依媽媽慌忙摸摸我的額頭說:「不舒服就趕快去醫院,身體要緊,要不,晚上到我家來喝魚湯,喬依最愛喝的。」

    「不用了,我媽媽等著我呢。」我說。

    「那你晚上早點休息,看書不要太晚。」喬依媽媽微笑著和我告別,我聞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心裡酸酸的。喬依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是她,決不會這麼沒心沒肝地背叛媽媽。

    回到家裡,媽媽又在和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聊天,媽媽的笑聲真是做作,硬硬地刺進我的耳膜。我木著臉想溜回我自己的小房間,她卻在我身後尖聲地叫起來:「周婭,家裡有客人你沒看見?一點禮貌都沒有!」

    我回過頭,那男人誇張地說:「你女兒?長得和你一模一樣。」

    「才不,」我冷冷地說:「我像我爸。」

    媽媽狠狠地看我一眼,轉頭對客人說:「別理她,我這女兒就這樣,從小被她死鬼老爸慣壞了,沒修養。」

    沒修養?!我盯著媽媽,真不相信這話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對一個陌生的男人這樣形容自己的女兒,還算是母親嗎?

    我衝回自己的小屋,把門拍得震天響,沒修養,我就是沒修養,讓你丟夠臉才好!

    那晚媽媽不知去了哪裡,很晚也沒回家。我餓得肚子咕咕叫,冰箱裡只有幾根打蔫的青菜。想想喬依,她一定已美滋滋地喝完了鮮濃的魚湯,趴在桌前給高遠寫一封沒完沒了的信。我真想打一個電話給喬依,她一定會樂顛顛地給我送來一大包好吃的東西。要是以前,我一定會打,但是現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寧願餓,我對自己說:「你命苦,這就是你的命!」

    第二天一早,喬依依舊在樓下等我。一直沒吃東西,我感覺自己走起路來輕飄飄的。喬依一見我就叫起來:「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沒什麼,」我說:「昨天睡晚了。」說這話的時候,我眼光閃爍,不敢看喬依,我覺得自己真是心胸狹隘的小人,我和喬依是多好的朋友啊,沒有秘密,沒有猜疑,難道因為有了一個高遠,這一切就要改變?

    好在喬依沒有發現,在我狼吞虎嚥地吃著雞蛋攤餅的時候,她興奮地跟我講述著昨天和高遠見面的經過。「他一定要請我吃肯德基,我不肯,我覺得不能隨便花男生的錢,對不對?還有,他一定要送我回家,怕是路上不安全,其實我哪要他送的,我五歲就敢一個人走到外婆家。不過我想,男生就喜歡在這種時候顯示他們的男子漢氣概,那就給他一個機會好了,還有,他說在我生日的時候,一定要見見你,我老在他面前說起你,說得他都快吃醋了!」說到這兒,喬依哈哈地笑起來,又猛地停住了,望著我說:「婭婭,你怎麼了?」

    「怎麼了?」我笑著說:「不是在聽你講話嗎?」

    「我不是說這個,」喬依望著我手中的攤餅說:「你的樣子真像餓死鬼。」

    喬依十六歲生日的那晚,我見到了高遠。

    喬依介紹說:「這是高遠,這是周婭。」

    高遠身材挺拔,髮型似郭富城,比在辯論會上還要神采飛揚,難怪喬依為他神魂顛倒。喬依去櫃檯點單,他問我:「你就是喬依最好的朋友?」

    「是。」我說,不願多講一個字。

    「你和喬依不同,」高遠說:「她說起話來可沒完沒了。」

    「那要看和誰,」我說:「話不投機半句多。」

    高遠饒有興趣地望著我,胸有成竹地說:「你對我有成見?」

    「哪裡,」我說:「以前又不認識,談得上什麼成見?」

    高遠笑了:「是不是你們一中的女孩都這般伶牙俐齒?」

    我不做聲。盯著喬依的背影,她穿的是一件新衣服,名牌「真維斯」,紮著快樂的馬尾,在這個城市最豪華的飯店裡,迎接她的十六歲。

    「喬依和我是不同。」我有些酸酸地說:「這一點你並沒看錯。」

    高遠湊近了一些,單刀直入地對我說:「其實你應該想開一些,我六歲的那一年,父母就離了婚。這沒什麼,我們和別人沒什麼兩樣。」

    我吃驚,繼而憤怒,原來喬依什麼都對高遠講,那些我以為只屬於我和她之間的珍貴的秘密。我甚至可以想像喬依是如何繪聲繪色向高遠描述我的痛苦和不安。我從座位上驚跳起來,不顧喬依的追喊,上了電梯,逃也似的出了國際飯店。

    我在微涼的夜色裡漫無目的地行走,眼淚嘩嘩地往下掉,我說不明白為什麼會這麼傷心,這麼不堅強,這麼控制不住自己。今天是喬依的十六歲生日,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我攪掉了,我恨自己,又恨高遠,這個自以為是的男生,才不過是第一次見面,擺出一幅救世主的模樣幹什麼呢?

    怕媽媽看出來我哭過,更怕她沒完沒了的質詢,那天我很晚才回家。可是我沒想到,喬依竟蜷縮在樓道口等我,她顯然也哭過,見了我,聲音啞啞地說:「你們都是我喜歡的人,婭婭,你叫我怎麼辦才好呢?」

    我緊緊地抱住喬依。「十六歲生日快樂,」我說:「原諒我的自私。」

    「我不是存心的。」喬依說:「我只希望多一個人關心你。我真的沒想到——」喬依一面說就一面哇哇地哭起來,慌得我連忙去堵她的嘴。就在這時高遠不知從哪裡晃了出來,他說:「在這以前,我還真以為女生們都小肚雞腸,不會有真正的友誼。」

    喬依立即停止了哭泣,瞪著高遠說:「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不放心。」高遠說。

    喬依立刻就笑起來。

    瞧,這就是愛情的魔力。

    「對不起。」我對他們說:「是我不好。」

    「是我不好。」高遠說:「我對你不夠瞭解,自以為是。」

    男生都是要了命的自尊,高遠的話讓我多少有些吃驚。

    「那當然。」喬依靠著我說:「周婭是我們班最有深度的女生,要瞭解她,得多費點功夫才行。」

    我發現高遠在看我,就低下了頭。

    看著他們離開,我上了樓,大門沒鎖,媽媽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等我。她說:「不是說過生日嗎?怎麼弄得哭哭啼啼的,也不怕丟人?「

    原來她什麼都看到。我沒理她,朝我房間裡走去。我的冷漠顯然激怒了她,她操起茶几上的一個玻璃杯就朝我扔過來。我躲閃不及,玻璃杯重重地摔在我胳膊上,再落地跌成了碎片。

    我撫著受傷的胳膊,示威地盯著她。

    「看著我幹什麼?」媽媽尖聲地說:「這麼晚了還男男女女地在這樓下聊天,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

    「怪誰?」我反正也豁出去了,把書包往地上重重地一摔說:「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被氣壞了,從沙發上跳起來,頭髮亂得像一團草,衝著我大喊大叫說:「你滾!你給我滾出去!『

    「我偏不!我還未成年,我要是不養我,我就到法院去告你!」說完,我頭一昂,進了自己的房間,卡地一聲把門反鎖起來。

    肚子又咕咕地叫起來,這才想起我一個晚上又什麼都沒吃。我粗魯地對肚子說:「叫吧,叫吧,叫你媽個頭!」說完以後我實然有一種深深的害怕,我真怕我以後變得像媽媽那樣,不可救藥,連最親的人都嫌棄你。我用被子將自己緊緊地裹起來,感到命運就像是一隻大手,不由分說地揉捏著我的將來,我只有無能為力的憂傷。

    轉眼就是冬天。四周是光禿禿的樹丫,頭頂是灰濛濛的天空,大家縮著脖子走路,縮著脖子唸書,校園裡常常安靜極了。我和媽媽的關係就像是被扔進冰窖裡的一杯水,久久也得不到緩和。好在有喬依,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地傳給我焐手的小手爐,在大冷天的晚上給我送來熱熱的烤紅薯,讓我倍感親人般的溫暖。

    我沒有想到喬依會出事。

    那天早上喬依沒有在樓下等我,我匆匆地趕到學校,也沒有看到喬依。還沒等我在座位上坐下,我就被班主任林老師叫進了辦公室。

    林老師的表情嚴肅極了,她問我說:「你講實話,喬依和外校男生的事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遲疑了半天,我說:「老師,可不可以告訴我喬依怎麼了?」

    林老師看了我一眼,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能這樣眼睜睜地看她往歧路上走,不拉一把,幫一把,還要幫她遮著掩著?」

    我只好用我的老辦法,不作聲。心裡卻像鼓點一樣敲得厲害,但願喬依不會出什麼事才好。

    葉老師歎口氣說:「她昨晚在街心花園和小混混打架,還驚動了110。」

    我張大嘴。

    見我確實不知情,林老師只好放我走,並叮囑我說:「同學面前不要亂講,出了這樣的事,對學校,對我們班都有影響,喬依那裡,你也要好好勸勸她,不要再做傻事。」

    我點頭退出,心裡說不出的滋味,喬依和小混混打架?為了什麼?有沒有受傷?會不會被處分?我真後悔沒敢多問林老師兩句。

    中午的時候喬依才回到學校。她一臉的疲憊,趴在我肩上沉默。

    「傻丫頭,」我說:「萬事忍字當頭,現在好了,成眾矢之敵。」

    「他們叫他小白臉,你叫我怎麼忍?」喬依恨恨地說:「你沒看見,高遠的臉都氣青了。你叫我怎麼忍,我用磚頭打掉他們門牙!」

    「真打?」我睜大眼。

    「怎麼不真打?還以為我好欺負!」喬依得意地說:「反正我豁出去了,狠的還怕不要命的。」

    「學校怎麼說?」

    「管他怎麼說,」喬依破釜沉舟的樣子:「總不能為這事開除我。」

    學校自然是沒開除喬依。但喬依的日子並不好過,班主任那裡一次次的談話,寫檢查,爸爸和媽媽沒完沒了的心理攻勢,同學們之間的風言風語,包括一些莫須有的猜測,喬依都得一一地去面對。由於受到嚴密監控,她和高遠很難見面,高遠的來信,信封上也變成了我的名字。那些薄薄的來信喬依總是把們讀了又讀,然後慎之又慎的放進書包的夾層裡。帶著一絲苦惱的笑,喬依問我說:「婭婭,你知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代價,可是我願意,你是不是覺得我挺傻?」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喬依。

    轉眼就是期末考。

    這一次的考試,我和喬依都很失敗,一起被擠到了全班二十名之後。媽媽對我的成績根本就不聞不問,倒是爸爸打了一個電話來,我聽見媽媽在電話裡對爸爸說:「反正你們周家也出不了什麼人才,好好壞壞還不是一個樣,她少氣我一點兒我就謝天謝地了!」

    掛了電話,媽媽跑到我房門口對我說:「你爸爸有兒子了,你是不是也該去祝賀祝賀!」

    我把頭埋進厚厚的書裡,我覺得噁心。

    春節的時候爸爸約我去麥當勞,他穿著一套新西裝,顯得很精神,與我記憶中總是垂頭喪氣的他有著天壤之別。坐下來的第一句話,他說:「你爸爸升了,做主任了!」

    他的喜氣洋洋讓我嫉妒,狠狠地咬一口漢堡,我說:「誰的爸爸?我沒有爸爸。」

    「我知道你恨我,」他歎口氣說:「等你長大了,你會發現有很多事情是沒有辦法的,爸爸有爸爸的苦衷。」

    「那是。」我裝出一幅諒解的樣子。

    爸爸掏出一個紅包遞給我說:「這是給你的壓歲錢,你把它收好,買點學習用品什麼的,學習不能馬虎,關係的是你自己的將來。」

    我毫不客氣地接過來。

    他又說:「少和你媽媽吵架,她也不容易。也不要怪爸爸,不管怎麼說,你都是我的女兒,我希望你有出息,你有出息爸爸心裡才會好過一點。」

    他好像真有些傷心,語氣傷感,我最怕這個,把頭別了開去。

    就是這一別頭,我看見了高遠。

    高遠和一個女孩在一起,女孩笑起來很甜,眉毛彎彎的,和高遠頭碰著頭,喝著同一杯澄汁。

    木木地回過頭,我對爸爸說我吃飽了。爸爸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我想他也沒什麼耐心陪我坐在這裡,他一定急著回家抱他的兒子去。

    然後我就去了喬依家。

    喬依正在家裡做一張密密麻麻的物理試卷,我說:「真是改過自新了,家裡就你一人還這麼用功?」

    「沒辦法,一會兒小李會來檢查。」喬依拖長了聲音嘩地一下子倒在床上:「再說了,我也怕他們一回家就嘮叨,那可真要了我的命。」

    小李是喬依新請的家教,一個白白淨淨的女研究生,總是穿很花的衣服,喬依不只一次在我面前笑她老土。可喬依媽媽把別人送她的巴黎香水都轉送給了她,喬依對我說:「小李都在我媽面前立下軍令狀了,說是下學期一定讓我進前十名,把我媽樂得,嘴都歪了。」

    「那不正好,考不好也不關你的事。」

    「你知不知道高遠怎麼安慰我?」喬依衝我一擠眼:「他說我要那麼好的成績也沒用,將來還不是要嫁給他跟著他享清福。」

    「喬依!」我嚇一跳,正色道:「這種想法可要不得!」

    「我知道,瞧你!你以為我真那麼沒出息,只是這話我就愛聽。」她一邊說,一邊露出不可救藥的甜密狀。

    我忍不住問:「要是有一天高遠愛上別的女孩,你會怎樣?」

    「忘掉他。」喬依毫不猶豫地說:「當愛情不再美麗,就不再值得留戀,婭婭,我可不是電視裡那些傻女孩,我有我的原則。」

    喬依的話讓我多少有些釋然,我沒有告訴她我在麥當勞看到的一切,但願那只是一場誤會。可是我又隱隱覺得,總有什麼事要發生。

    事實證明我的預感是對的。

    寒假快要結束的時候,喬依做了一件讓她父母傷心欲絕的事:徹夜未歸!

    那天傍晚喬依打了一個電話給我,她說:「高遠的媽媽再婚,去新馬泰度密月去了,高遠心情不好,我想陪陪他。要是我媽媽問起,你就說我在你家複習來著。」

    我說好。我根本沒想到所謂的「陪陪他」會是一個晚上。

    那天深夜,喬依的爸爸媽媽心急火燎地敲開了我家的門,問我喬依在不在。人都上門來了,我只好老老實實地搖搖頭。

    喬依爸爸抱歉地說:「不知道你家電話,這麼晚了還來打攪,真是對不起。」

    「不要緊,」我趕緊說:「我媽媽上夜班沒回來,反正就我一個人在家。」

    「瞧人家姑娘怎麼就不出去瘋跑,」喬依媽媽眼睛都紅了:「你說我們喬依,辛辛苦苦養她到十六歲,好端端的,怎麼說變就變了呢!」

    喬依爸爸也很沮喪,問我說:「知不知道她去了哪裡?」

    我艱難地搖搖頭。

    「要再不回來,就只好報公安局。」喬依媽媽絕望地說。

    我嚇得一驚。

    喬依爸爸察言觀色:「婭婭,你和喬依是好朋友,知道什麼可不能瞞我們。」

    「不會有事的,」我安慰他們說:「說不定你們回家,喬依都已經回來了。」

    喬依爸媽走後,我一晚都睡得不踏實。我做夢,夢見和喬依在高高的樓頂上聊天,不知怎麼的,喬依的身子往後一仰就掉了下去,她高呼著向我求救,我卻沒能抓住她,那麼冷的天,我醒來後一身大汗。

    天已濛濛亮,我想想心裡不踏實,起來穿好衣服就往喬依家趕。喬依還沒回來,她爸爸媽媽坐在外屋的沙發上,一夜的折磨讓他們心力交瘁。我陪他們默默地坐了一會兒,最後我不得已

    說:「我只知道高遠住在哪一區,要不,我帶你們去問問看?」

    就在此時,門口響起了悉悉索索的鑰匙聲,是喬依。

    進了門,她逕自走到她父母面前,啞著嗓子說:「對不起。不過我保證,我沒有做任何壞事,我只是去陪一個孤獨的朋友。要打要罵,隨你們。」

    我聽見喬依媽媽一聲輕輕的歎息。接著,她的爸爸和媽媽從沙發上站起來,他們好像看都有沒看這個讓他們心碎的女兒一眼,就相依著走進了他們的房間,關上了門。

    喬依嗚嗚地哭起來。

    我氣得把她猛地一推說:「昏了頭了,你!」

    「我是昏了頭了。」喬依撲過來緊緊地抱住我,低低地說:「婭婭,你救救我,我看不到他就想,看到他就魂不守舍,你叫我怎麼辦?」

    我無語,喬依就繼續嗚嗚地哭。她的哭聲真是讓我心煩意亂,我狠下心來說:「其實高遠有別的女朋友,我親眼看到他們在一起。」

    「婭婭,我知道你是對我好,」喬依有氣無力地說:「可是你沒必要騙我。」

    我欲辯無言,我也是昏了頭了,跟昏了頭的喬依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喬依顯然是一夜沒睡。又哭了一小會兒,她就歪在沙發上沉沉地睡去了。我打開她的背包,從她的通訊錄上找到了高遠家的電話號碼,我決定約高遠出來談一談。

    我很順利地約到了高遠,就在離他家不遠處的一家小茶坊裡。

    這種地方我從未來過,高遠倒是熟門熟路,老道地問我:「喝什麼?」

    看了看價格牌,我說:「綠茶。」

    「這麼為我省。」高遠一笑。

    「是為我自己省,」我冷冷地說:「各付各的賬。」

    「好吧,」高遠坐直身子說:「你的興師問罪可以開始了。」

    「興什麼師問什麼罪?」我說:「難道你做錯什麼?」

    「你真是聰明,」高遠盯著我說:「跟你說話得小心點,要不就得入你的圈套。」

    我可沒心思跟他迂迴,直截了當地問:「你愛喬依嗎?」

    「也許吧,」高遠目光閃躲,卻又裝做若無其事地說:「現在就說這個字,是不是早了一些。」

    「十六歲就夜不歸家,你覺不覺得更早了一些?」

    「你是說喬依,」高遠申辯說:「我勸過她回家,是她不肯。」

    「這麼說都是喬依的錯!」我氣得差點拍案而起,聲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八度,茶坊裡的人都有興趣地盯著我們看,本還想狠狠數落他一番,我只好忍氣吞聲地說:「喬依瞎了眼。」

    「別那麼激動,」高遠有些疲倦地說:「我以後會注意,說實話,我並沒有喬依想得那麼多,你很聰明,應該懂我的意思。」沒等我說話,他又說:「我欣賞喬依熱情,大方,敢做敢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她也帶給我太多的壓力。我認為在我們這種年紀,面對『愛』這個字,應該要灑脫一點。」

    「那你和別的女生呢,是不是非常灑脫?」我直直地望著他問。

    「什麼別的女生?」高遠跟我裝糊塗。

    「喬依是傻了點,可是你別忘了她還有我這個好朋友,」我站起身來,把五元錢往桌上一拍說:「你的那些理論和經驗我不懂,不過,你要是傷害到喬依,我絕不放過你!」

    開學了。

    校園清晨朗朗的讀書聲再度響起,夾混著的是淡淡的青草香味,春天從寒風裡慢慢地滲了出來,帶給人滿心滿眼的希望。媽媽破天荒地給了我一百元錢:「買個新書包吧,」她說:「背著那樣的破玩藝去唸書,連做樣子都做不像。」

    我本想反駁她幾句,可是我忍住了。因為我突然發現媽媽的眼睛不知怎麼的往裡凹了一些,顯得老了許多。我意識到春天對我來說是長大的希望,對媽媽來說卻是老去的絕望,我在上學的路上對喬依說我發誓不要像媽媽那樣活一輩子。

    喬依根本就不在聽我講話,她問:「你說我今天會不會收到高遠的來信?」

    「會,會,會!」我氣急敗壞地打她一拳說:「整天就是高遠高遠,一點出息也沒有!」

    「我願意。」喬依說,還像模像樣地哼起王菲的歌:「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喬依的無可救藥讓我憂傷。

    而讓喬依憂傷的是高遠,他沒有信來,一天沒有,二天沒有,三天也沒有。喬依打電話過去,他說是開學太忙,也不肯見面。等待和惶恐讓喬依變得脆弱和神經質,常常長時間想心事或是在一張白紙上劃滿高遠的名字。我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那一次和高遠的談話所造成的,如果真是的話,我也不知道這樣對喬依來說究竟是不是一件好事,或許我應該把那一次和高遠的見面以及他說的一些話告訴喬依,可喬依的自尊能接受嗎?又或許我什麼都不說,而是相信書上所說:時間會撫平一切的痛。痛過之後,喬依再回到重前,那不正是我所期待的結局?

    此時此刻,我是多麼渴望有一個聰明豁達的父親或是溫柔善良的母親來幫我做一個選擇,而不是讓我獨自陷在舉棋不定的青春潮水裡。

    沒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接到高遠的電話,約我週五下午去他家附近的小茶坊,說是有要事要和我談。

    我說:「有什麼事電話裡說好了。」

    「我的心亂極了,」高遠在那邊的聲音顯得飄浮不定:「你知道嗎,喬依昨天居然找到我學校來,我跟她說了很多,可是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再這樣下去,我怕我們都會受不了,你是喬依最好的朋友,無論如何,請你幫幫喬依,也幫幫我!」

    高遠的語氣很誠懇,為了喬依,我答應了他。

    剛好那一天喬依說放學不能和我一起走,要去給姨媽過生日。我摸摸她的長髮說:「好好去樂一樂吧,瞧你最近,心事重重的樣子,像個老太婆。」

    「我知道了,」喬依把頭歪過來說:「婭婭,你對我最好。」

    喬依的話真是讓我感到溫暖。在去見高遠的路上,我就思忖著一定要和高遠商量出一個結果來,最重要的是,不要讓喬依受到任何傷害。

    高遠早就坐在小茶坊裡等我,他要的是兩杯咖啡,裊裊地升騰著熱氣。

    「謝謝你能來,」高遠說:「無論如何,今天我請客。」

    「說吧,和喬依和事,你打算怎能麼辦?」我一坐下,就開門見山。

    「就是不知該怎麼辦,所以才請你來。」高遠神情苦澀:「我真的覺得我很不瞭解喬依,她和別的女孩不同。」

    「你想和喬依分手,又怕對她講,所以找我做中間人。」我冷冷地說:「高遠,你知不知道你既沒勇氣又沒責任心。」

    「如果真是這樣,」高遠說:「我還找你做什麼呢?你要相信我,至少,我不希望喬依不快樂。」

    「你已經讓她很不快樂。」我不滿地說。

    「是我的錯。」高遠認真地說:「我願意為此付出代價,但我希望喬依受到的傷害會小一些。」停頓了一下,高遠接著說:「因為父母離婚,自從我懂事以後,我就一直很努力地要做一個好學生,不想讓人瞧不起。進入少年時代起,我開始喜歡看到女生眼中那種欣賞的目光,讓我陶醉和滿足,其實在我優秀學生的面具之下,我做過不少荒唐事。但自從遇到喬依,我知道我錯了,她太純太真,讓我自慚,也讓我難以負載。最讓我擔心的是,她竟然為此而耽誤學業。我跟她談過,太直的話我說不出口,拐彎的話,她又聽不懂,所以我只好找你,周婭,喬依信任你,我也是,我相信你會有辦法。」高遠一面說一面將頭痛苦地埋進雙掌裡。

    我無言以對。

    然而就在此時,我看到了喬依,真的是喬依,她就站在茶坊的門口,用一種說不出來的眼光盯著我和高遠。

    「喬依。」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然後喬依就走了過來,她在我身邊和高遠驚訝的目光裡坐下,揚聲跟小姐要了一杯紅酒。

    「喬依,別胡鬧。」我說。

    她沒有理我,而是環顧四周說:「高遠,我和你認識這麼久,不知道原來你家附近有這麼好的一家茶坊。還有婭婭,真對不起,因為好奇,我偷看了你扔掉的那封信,不過我並不是要刻意地來跟蹤你,我只是想見見高遠,沒想到我們會同路,所以『撞』見了你們的約會,不知道我有沒有打攪你們?」

    老天!我張大嘴,喬依在說什麼?

    「真是戲劇,」喬依把小姐端來的紅酒一飲而盡說:「簡直比瓊瑤小說還要精彩,不過,你們真讓我噁心!」喬依說完,把杯子砰地往桌上一扔,就站起身來跑了出去。

    高遠也連忙起身:「我去追她,跟她說清楚。」

    「不要!」我心念一閃,一把拉住他說:「也許,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不行,」高遠說:「這對你太不公平。」

    「相信我,我瞭解喬依,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高遠不安地說:「我們的錯誤,卻讓你承擔這麼多。」

    「不是為了你,」我咬咬牙說:「你別忘了,喬依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果真如我所料,彷彿一夜之間,喬依恢復了以往的神采,她又開始熱衷於班上的事務,同周圍的同學嬉笑打鬧,搶著回答老師的課堂提問,只是,不理我。

    沒過多久,我就聽見有人說:「周婭真是看不出來,做出那樣的事。喬依真是倒了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我無心辯駁,這一次我相信我的選擇不會是錯。

    心裡苦悶的時候,我就拚命地唸書,念到什麼也不去想。喬依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彷彿和我較上了盡,她也變得異常地用功,喬依的個性不允許她輸給我,我暗自高興。

    為了將戲演得更像,我有時也會和高遠通通信,說說喬依的近況。高遠在一封信中對我說:「總有一天,我要讓喬依明白,她有一個多麼值得她驕傲的朋友。」

    「當然會有那麼一天。」我在心裡想。

    這一天來得很快。

    當炎熱的風吹過我們青春裸露的雙臂,夏季的驟雨打濕苦讀的黃昏時,我們又一次迎來了期末考。

    這一次,我考了第六,喬依第四。發成績單時,林老師喜滋滋地盯著我們對全班同學說:「好好學,這就是榜樣,知不知道哇。」

    第六噢,上了初中後,我好像從沒拿過這麼好的成績。還有喬依,總分比我高出五分。遺憾的是,竟然無人分享我成功的喜悅。想來想去,我到公用電話亭撥通了高遠的電話。

    「真太好了!」高遠說:「我今天就約喬依出來,我要把所有你寫給我的信給她看,是時候了,這一次你別想再阻止我。」

    「好吧,」我心情愉悅地說:「隨你的便。」

    高遠在那頭笑起來:「真好,你和喬依,又可以回到重前。周婭,是你讓我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友誼,它比膚淺的愛,要重上幾千倍。」

    高遠的誇讚讓我臉紅。不過我知道他說的是真心話,我想著它走在回家的路上,覺得做一個讓人欣賞的女孩真的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夏季的天藍得沒有道理,我一仰頭,就我看見了媽媽,準確地說,是媽媽的背影。

    她正在替誰家擦窗戶,頭上搭著一塊濕毛巾,背已完全被汗濕透,她擦得是那麼地專心細緻和用力,沒有看見我。那麼高的樓,那麼熱的天,我真怕她會不小心從上面掉下來。我想起不久前她說她下崗了,讓我到爸爸那兒去每月多要五十元撫養費來,我嫌她丟臉,沒睬她。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她都在做些什麼,小學文化的她,是怎樣在維持著這個家。

    斑斕的陽光灼痛我的眼睛,我的淚緩緩地流了一臉。

    那天,我去了菜場,買了好多好吃的菜,還特地打電話問喬依媽媽魚湯該怎樣熬。喬依媽媽高興地說:「婭婭都知道操持家務了,暑假要過來玩,不要老是呆在家裡看書。」

    我說好。女兒考了第四,喬依媽媽能不高興嗎?

    放下電話,我把我的通知書拿出來放在餐桌上,等媽媽回來的時候,她會看見滿桌的菜和一張優秀的成績單。我想像不出來媽媽會不會喜悅,更想像不出來她的喜悅會是什麼樣子,這種想像遙遠而讓我羞澀,可是我已下定決心,不管怎麼樣,要和媽媽之間有一個新的開始。

    我扭開收音機,把音量開得很大,然後就到廚房裡去忙碌。魚扔進油鍋裡,蹦了兩下,就乖乖地不動了。與此同時,電台放出的是張艾嘉的一首老歌《愛的代價》:「還記得年少時候的夢嗎,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就算經歷了風吹雨打,看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化。那些為愛而付出的代價,是永遠都難忘的啊,所有真心的癡心的話,永在我心中,雖然已沒有他。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夢找一個家,就算傷心流淚,就算黯然心碎,這是愛的代價———」

    歌聲中,我聽見喬依的敲門聲,一邊敲一邊拚命地叫我:「婭婭,婭婭,婭婭。」多麼親切的尖叫聲,我拉開門,喬依忽地一下撲到我懷裡,她抱住我久久不放,眼淚直流進我的脖子。就在那一瞬間我明白,我也好,喬依也好,高遠也好,我們都付出彼此的代價而得到各自的成長,從此不再舉棋不定,從此開始一往無前。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的結局嗎?無邊際

    該文刊於《少年文藝》1997年第三期

    獲該刊該年優秀作品獎

    獲新時期兒童文學作品獎

    入選作品集《飛越青春的鳥兒》上海少年兒童出版社2000年1月版

    入選《中國兒童文學五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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