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你的夢 第二部 第十一章
    羅伯特·克羅瑟,布萊特和克羅瑟公司的房地產經紀人,以誇耀的動作打開門,並宣告:「這就是陽台。你們可以從這裡俯瞰科伊特塔。」

    他觀察著這對年輕夫婦踏步出去,走到欄杆邊上。從那兒望出去的風景真是美妙絕倫:舊金山城以一幅蔚為壯觀的全景圖遠遠地展現在他們面前。羅伯特·克羅瑟看到這對夫婦交換了一下眼色和隱密的微笑,他樂了。他們正在企圖掩飾自己的興奮。總是同一個模式:那些潛在的買家相信,如果他們顯露出太多的熱情,價格就會上升。

    就這麼一套二聯式頂層公寓而言,克羅瑟心裡冷嘲熱諷地說,價錢已經夠高的了。他關心的是,這對夫妻是否買得起它。那男的是個律師,而年輕律師掙不了那麼多錢。

    他們是很引入注目的一對,顯然非常愛對方。戴維·辛格三十剛出頭,金黃色頭髮,看上去很有才智,身上帶著一股可愛的孩子氣。他妻子桑德拉模樣很可愛而且待人熱情。

    羅伯特·克羅瑟注意到了她的腹部有點鼓,就說:「第二間客房用作兒童室再合適不過了。距這裡一個街區就有一個操場,鄰近有兩所學校。」他又一次看到他們交換了一下那隱秘的微笑。

    這套二聯式頂層公寓的二層有一個主臥室帶一個浴室和客房。第一層上有一個寬敞的起居室,一個餐廳,一個圖書室,一個廚房,第二客房和兩個衛生間。幾乎每個房間都可以看到城市風景。

    當他們再次穿行在公寓裡時,羅伯特觀察著他倆。他們站在一個角落裡小聲說著話。

    「我喜歡它,」桑德拉在對戴維說,「而且它對寶寶也會很有好處。可是,親愛的,我們買得起它嗎?要六十萬美元吶!」

    「加上維修,」戴維補充說。「壞消息是,我們今天還買不起。好消息是,星期四我們就能夠買得起。魔僕正在從魔瓶裡鑽出來,我們的生活將要發生變化。」

    「我知道,」她幸福地說,「這真是太美妙了!」

    「我們該開始操作嗎?」

    桑德拉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我們買下它吧。」

    戴維咧嘴一笑,揮動一隻手,說:「歡迎回家,辛格太太。」

    他們手挽著手走到羅伯特·克羅瑟正等著的地方。「我們要它了。」戴維告訴他。

    「恭喜恭喜。這是舊金山最高檔的住宅區之一。在這裡你們會非常幸福的。」

    「我相信我們會的。」

    「你們很幸運。我得告訴你們,我們還有其他一些人對它也非常感興趣。」

    「你要多少定金?」

    「現在付一萬美元就行了。我會將房契準備好。當你簽字的時候,我們要再收六萬美元。你的銀行可以開出一個二十年或三十年抵押借款的月度付款時間表。」

    戴維瞥了一眼桑德拉。「行。」

    「我會將房契準備好的。」

    「我們可不可以再四處看看?」桑德拉熱切地問。

    克羅瑟善意地微微一笑。「你想看多久就看多久,辛格太太。這是你的了。」

    「這一切似乎像一個奇妙的夢,戴維。我不能相信這是真的。」

    「這是真的。」戴維把她擁在懷裡,「我要讓你所有的夢想都成真。」

    「你會的,親愛的。」

    他們一直居住在馬裡那區的一套狹小的雙臥室公寓裡,可是眼見寶寶就要降生,房子就會顯得擁擠。到目前為止,他們可買不起諾伯山頂上的二聯式頂層公寓,不過星期四是戴維為之工作的金開得-特納-羅斯和瑞普雷國際法律事務所的合夥人資格日。從可能的二十五名候選人中,六人將被挑選進入公司合夥制的精英層。大家都同意戴維將是入選者之一。金開得-特納-羅斯和瑞普雷國際法律事務所在舊金山、紐約、倫敦、巴黎和東京都設有辦事處,是世界上最富盛譽的法律事務所之一,因此它通常是所有最好的法學院畢業生的首選目標。

    公司對它們的年輕夥計採用的是木棒加胡蘿蔔的政策。高級合夥人們毫不留情地使喚他們,根本不顧他們的時間和疾病,只顧交給這些年輕律師他們自己不想接受的苦差使。一天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的工作,這是一種沉重的壓力,這就是木棒。那些撐下來的人之所以這麼做,是因為有根胡蘿蔔。這根胡蘿蔔就是當上公司合夥人的希望。當上合夥人意味著一份更豐厚的薪水,巨大的公司利潤蛋糕中的一塊,一間看得到風景的、寬敞的辦公室,一間私人盥洗室,派到海外的任務和其他各種各樣的特權。

    戴維在金開得-特納-羅斯和瑞普雷國際法律事務所已經做了六年的公司法律師,這六年可謂喜憂參半。工作時間令人懼怕,壓力實在太大,可是戴維下定決心,為了合夥人資格絕不半途而廢,所以一直堅持下來並幹得非常出色。現在這一天終於要到手了。

    戴維和桑德拉離開房地產經紀人之後,就去購物。他們選購了嬰兒搖籃、高背椅子、折疊式嬰兒小推車,攜帶式遊戲圍欄和嬰兒服。他們已經想好給寶寶起名叫傑弗裡。

    「讓我們給他買些玩具。」戴維說。

    「買那個還太早。」桑德拉大笑起來。

    購物之後,他們在城市四處閒逛,沿著吉拉代裡廣場的水邊地帶散步,經過罐頭食品廠來到漁夫碼頭。他們在「美國夜總會」吃了午飯。

    這是星期六,對那些手拎著印有自己姓名起首字母組成的花押字真皮公文包、繫著權力領帶、穿著深色西裝和不顯眼地印有花押字襯衫的人來說,這是舊金山完美的日子,一個吃權力午餐和住豪華二聯式頂層公寓的日子。一個律師的日子。

    戴維和桑德拉是三年前在一個小型晚餐會上相遇的。戴維是跟公司一位客戶的女兒一起去這個晚餐會的。桑德拉是替一家對手公司工作的律師的專職助手。在晚餐期間,桑德拉和戴維對在華盛頓的一個政治案件中所作出的裁決發生了爭執。餐桌旁的其他人眼看著他倆之間的爭論越來越激烈。就在爭論中途,戴維和桑德拉突然意識到,其實他們倆誰也不在乎法院的判決。他們只是在為了對方而展示才學,以至於投入到這場語言的交配舞之中。

    第二天,戴維給桑德拉打電話。「我想繼續討論那個裁決,」戴維說,「我認為這是重要的。」

    「我也這麼認為。」桑德拉同意。

    「我們今晚一起吃飯時談談它,好嗎?」

    桑德拉遲疑了一下。那天晚上她已經約好人吃飯了。「好,」她說,「今晚可以。」

    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們就在一起了。相識一年後,他們結了婚。

    約瑟夫·金開得,公司的高級合夥人,給戴維放了週末的假。

    戴維在金開得-特納-羅斯和瑞普雷國際法律事務所的工資是年薪四萬五千美元。桑德拉一直沒有辭掉律師專職助手的工作。可是,現在寶寶就要降生,他們的花銷將要增加。

    「幾個月之後,我不得不放棄我的工作,」桑德拉說,「我不想讓奶媽帶大我們的寶寶,親愛的。我想在這兒看管他。」超聲波掃瞄圖已經顯示嬰兒是個男孩。

    「我們將會應付得了的。」戴維向她保證。合夥人資格將改變他們的生活。

    戴維已經開始投入更多的時間。他想要確保,在合夥人資格日那一天自己不被忽視。

    星期四早晨,戴維一邊穿戴,一邊看著電視新聞。

    一位新聞節目主持人正在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們有一條爆炸新聞……艾什蕾·佩特森,舊金山著名醫生斯蒂文·佩特森的女兒,作為警察和聯邦調查局一直在搜查的系列殺手嫌疑犯已經被捕。」

    戴維僵立在電視機前。

    「……昨天晚上,聖克拉拉縣治安官道林宣佈,艾什蕾·佩特森因為一系列的兇殺案,包括血腥的閹割,而被逮捕。治安官道林告訴記者:『毫無疑問,我們抓到了真兇。證據確鑿。』」

    斯蒂文·佩特森醫生。戴維的思緒往回倒轉,往事歷歷在目……

    他二十一歲時,剛開始上法學院。有一天他下課回到家,發現他母親躺在臥室地板上,人事不省。他打911,一輛救護車將他母親送到舊金山紀念醫院。戴維等在急救室外面,直到一位醫生過來跟他說話。

    「她會……她會好嗎?」

    醫生遲疑了一下。「我們請我們的一位心臟病學家給她作了檢查。她的二尖瓣裡有一條破裂帶。」

    「那是什麼意思?」戴維問。

    「恐怕我們對她無能為力了。她太虛弱,不能作移植手術,而微型心臟手術又是新興的,風險太大。」

    戴維一下子覺得快要昏倒了。「她……她還能活多久?」

    「我得說只有幾天,可能一個星期。我很抱歉,孩子。」

    戴維站在那裡,驚慌失措。「就沒有任何人能幫她了嗎?」

    「我恐怕沒有。唯一可能幫上忙的是斯蒂文·佩特森,可是他是個非常……」

    「斯蒂義·佩特森是誰?」

    「佩特森醫生獨創了微型擴散性心臟外科手術。可是在他的日程安排和他的研究之間,已經沒有機會……」

    戴維已經走了。

    他從醫院走廊裡的一個付費電話上給佩特森醫生的辦公室打電話。「我想跟佩特森醫生約個時間。這是為我的母親,她……」

    「我很抱歉,我們不再接受任何新的預約。最早能約定的時間是現在起的六個月之後。」

    「她活不了六個月了!」戴維大聲叫道。

    「我很抱歉。我可以把你介紹給……」

    戴維啪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早晨,戴維來到佩特森醫生的辦公室。候診室裡擁擠不堪。戴維走到接待員跟前。「我想預約一下見見佩特森醫生。我母親病得很重,而且……」

    她抬頭看著他,說:「你昨天打過電話,是不是?」

    「是的。」

    「那時我就告訴你了。我們沒有任何空缺的預約,而且我們現在不作任何預約。」

    「我就等著。」戴維固執地說。

    「你不能在這裡等。醫生是……」

    戴維在一個座位上坐了下來。他看著候診室裡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叫進裡面的辦公室,直到最後他成了唯一剩下的人。

    六點鐘時,接待員說:「再等下去沒什麼意義。佩特森醫生已經回家了。」

    那天晚上,戴維去重病特別護理室看望他母親。

    「你只能呆一分鐘,」一名護士警告他,「她非常虛弱。」

    戴維走進房間,他的雙眼充滿著淚水。他母親被連在一個呼吸器上,有導管插入她的鼻孔裡。她看上去比她病床上的床單還要白。她的雙眼緊閉著。

    戴維移近到她身邊,說:「是我,媽。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會好起來的。」淚水順著他的雙頰滾落下來。「您聽到了嗎?我們將跟這東西搏鬥。只要我們在一起,誰也打不敗我們兩個。我要給你請世界上最好的醫生,你千萬不要灰心。我明天會再來的。」他低下身子輕輕地吻了她的臉頰。

    她能活到明天嗎?

    第二天下午,戴維來到佩特森醫生辦公室所在大樓的地下停車場。一位停車場管理員正在停放車輛。

    他走到戴維跟前。「我可以為您效勞嗎?」

    「我在等我妻子,」戴維說,「她正在看佩特森醫生。」

    管理員微笑著。「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他剛才在跟我們說他擁有的豪華車。」戴維頓了一下,試著想記起什麼來,「是一輛卡迪拉克吧?」

    管理員搖了搖頭。「不。」他指向停在角落裡的一輛羅爾斯-勞伊斯車。「是停在那裡的羅爾斯-勞伊斯車。」

    戴維說:「對。我想他說過,他還擁有一輛卡迪拉克。」

    「這不會讓我覺得驚訝。」管理員說。他匆忙走開,去停一輛正開進來的車。

    戴維不經意地走向羅爾斯-勞伊斯車。當他確信沒人在看的時候,他開了車門,鑽進後座,躺到車底板上。他蜷曲著身子很不舒服地躺在那裡,希望佩特森醫生快點出來。

    六點十五分,當車前門被打開的時候,戴維感到一陣輕微的震動,有人坐進駕駛座。他聽到引擎發動了,接著汽車開始移動。

    「晚安,佩特森醫生。」

    「晚安,馬柯。」

    汽車駛離了停車場,戴維感覺它拐了個彎。他等了兩分鐘,然後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

    佩特森醫生在後視鏡裡看到了他。他平靜地說:「如果這是搶劫,我身上沒帶現金。」

    「拐到一條小街上去,然後停到路邊。」

    佩特森醫生點了點頭。戴維小心地看著這位醫生將轎車拐進一條小街,開到人行道旁停了下來。

    「我會把我帶在身上的所有現金都給你,」佩特森醫生說,「你可以將車開走。沒必要發生暴力。如果……」

    戴維已經坐進了前座。「這不是搶劫。我不要汽車。」

    佩特森醫生在惱怒地看著他。「那你到底要什麼?」

    「我姓辛格。我的母親正瀕臨死亡。我要你救她。」

    佩特森醫生的臉上閃現一絲寬慰的神色,隨即被憤怒的表情所取代。

    「預約去找我的……」

    「沒有時間去做該死的預約。」戴維大聲喊道,「她將要死去,而我不想讓這事發生。」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求您了。其他的醫生告訴我,您是我們的唯一希望,」

    佩特森醫生仍在警覺地觀察著他。「她的問題是什麼?」

    「她有……在她的二尖瓣裡有一條破裂帶。那些醫生不敢做手術。他們說你是唯一能夠救她命的人。」

    佩特森醫生搖了搖頭。「我的日程安排……」

    「我才不管你他媽的日程安排!這是我的母親。你必須救她!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出現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戴維坐在那裡,雙眼緊閉。他聽到佩特森醫的聲音。

    「我不作任何許諾,不過我會去看看她。她在哪裡?」

    戴維轉頭看著他。「她在舊金山紀念醫院的重病特別護理室。」

    「明天上午八點在那裡見我。」

    戴維說不出話來,「我不知道如何來……」

    「記住,我不作任何許諾。而且我很不欣賞被嚇得半死,年輕人。下一次,試著打電話。」

    戴維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佩特森醫生看著他。「什麼事?」

    「還有一個問題。」

    「哦,是嗎?」

    「我……我沒有錢。我是個法學學生,我是在打著工上法學院的。」

    佩特森醫生在盯著他看。

    戴維情緒激動地說:「我發誓,我會找到一個報答您的方式。如果這要花我一輩子的時間,我也會確保您得到回報。我明白您的費用很昂貴,而我……」

    「我認為你做不到,孩子。」

    「我沒有別的人好求援的了,佩特森醫生。我……我在乞求您。」

    又出現一陣沉默。

    「你已經上了幾年法學院?」

    「一年都不到。我剛剛開始。」

    「可是你指望能夠償清一切?」

    「我發誓。」

    「滾出去!」

    當戴維回到家時,他肯定他將被警察逮捕,罪名是綁架、威脅傷害人身,只有老天知道到底是什麼。可是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他思想中僅存的問題是,佩特森醫生會不會在醫院露面。

    第二天早晨,當戴維走進重病特別護理室時,佩特森醫生已經在那裡,正在檢查戴維的母親。

    戴維旁觀著,他的心劇烈跳動,嗓子眼發乾。

    佩特森醫生轉向正站在那裡的一群醫生中的一個。「送她到手術室去,艾爾。立即!」

    當他們開始將戴維的母親輕輕放到輪床上的時候,戴維啞著嗓子說:「她會怎麼樣?」

    「我們等著瞧。」

    六小時之後,戴維正在候診室裡,這時佩特森醫生朝他走來。

    戴維跳起身子。「怎麼樣?」他都害怕問完這個問題。

    「她將會沒事的。你母親是位堅強的女士。」

    戴維站在那裡,心中充滿了一種難以自抑的解脫感。他默默地禱告:感謝您,上帝。

    佩特森醫生在注視著他。「我甚至都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戴維,先生。」

    「好了,戴維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麼決定做這個嗎?」

    「不……」

    「兩個原因。你母親的狀況對我來說是個挑戰。我喜歡挑戰。第二個原因是你。」

    「我……我不明白。」

    「你所做的是我年輕些的時候自己也可能會做的那種事情。你顯示出了想像力。現在……」他的語調變了,「你說過你會回報我的。」

    戴維的心往下一沉。「是的,先生。將來有一天……」

    「現在怎麼樣?」

    戴維結結巴巴地說:「現在?」

    「我將跟你做筆交易。你知道怎麼開車嗎?」

    「是的,先生……」

    「行了。我厭倦了開著那輛大轎車到處跑。你每天早晨開車送我上班,每天晚上六點或者七點來接我。一年時間。一年結束之後,我會認為我的診治費付清了……」

    那就是交易。戴維每天開車送佩特森醫生到辦公室和回家,作為交換,佩特森醫生救了戴維母親的生命。

    在那一年期間,戴維學會了崇敬佩特森醫生。除了醫生偶爾發發脾氣,他是戴維所知道的最無私的人。他積極投身於慈善工作,並將他的業餘時間奉獻給一些免費診所。在開車來往於辦公室或醫院的過程中,他和戴維作過長談。

    「你在學習什麼法律,戴維?」

    「刑法。」

    「為什麼?這樣你就可以幫助那些該死的惡棍們逍遙法外?」

    「不,先生。有許多無辜的人受到法律處罰,他們需要幫助。我想幫助他們。」

    當那一年結束的時候,佩特森醫生握著戴維的手,說:「我們扯平了」

    戴維已經有多年沒見過斯蒂文·佩特森了,不過他不斷在報上見到他的名字。

    「斯蒂文·佩特森醫生為感染上愛滋病的嬰兒開了一家免費診所……」

    「斯蒂文·佩特森醫生今天抵達肯尼亞來為佩特森醫療中心揭幕……」

    「佩特森慈善庇護所今天開始動工……」

    他似乎無處不在,把他的時間和他的金錢奉獻給那些需要他的人。

    「戴維。你沒事吧?」桑德拉的聲音將戴維從沉思中驚醒來。

    他轉離電視機。「他們剛剛以那些系列兇殺的罪名逮捕了斯蒂文·佩特森的女兒。」

    桑德拉說:「那真太糟糕了。我真感到遺憾,親愛的。」

    「他多給了母親七年美妙的生活。任何像那樣的事情發生在像他這樣的人身上真是不公平。他是我平生所知道的最了不起的紳士,桑德拉。這不是他應該得到的。他怎麼會有這麼一個怪物似的女兒呢?」他看了一眼他的手錶,「該死!我要遲到了。」

    「你還沒吃早餐呢。」

    「我心裡太煩了,不吃了。」他瞥了一眼電視機,「這個……還有今天的合夥人資格日……」

    「你會得到它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這一點總是有問題的,親愛的。每年,總有人似乎十拿九穩,結果還是成了輸家。」

    她擁抱了他,說:「選上你會是他們的幸運。」

    他低下頭吻了她。「謝謝,親愛的。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能做什麼。」

    「你永遠不會讓人失望的。你一得到消息就會給我打電話的,是不是,戴維?」

    「我當然會的。我們將出去慶祝一番。」這些話在他的腦海裡迴盪。多年前,他曾對別人也說過:「我們將出去慶祝一番。」

    可他害死了她。

    金開得-特納-羅斯和瑞普雷國際法律事務所的辦公室佔據了舊金山鬧市區的「跨美金字塔」大廈的三層樓。當戴維·辛格穿過一道道門時,認識他的人微笑著跟他打招呼。在他聽來,甚至在他們的「早上好」中似乎有一種不同的含義。他們知道他們在跟公司的一位未來合夥人打招呼。

    在通往他的小辦公室的途中,戴維經過了那間新近裝修的辦公室,它將屬於新選的合夥人,他忍不住朝裡面看了一會兒。這是一間寬大的、漂亮的辦公室,帶有一個私用盥洗室、一張辦公桌和幾把椅子,面對的是一個觀景窗,海灣的風光盡收眼底。他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想將它盡情吸收。

    當戴維走進自己的辦公室時,他的秘書霍莉說:「早上好,辛格先生。」她的聲音中有一種輕快的節奏。

    「早上好,霍莉。」

    「我這兒有個口信給您。」

    「是嗎?」

    「金開得先生五點鐘在他的辦公室裡見您。」她露出燦爛的笑容。

    這麼說來這事真的在發生了。」好極了!」

    她靠近戴維,說:「我覺得我還應該告訴您,今天早晨我跟金開得先生的秘書多蘿茜一起喝咖啡,她說您在名單的最前面。」

    戴維咧著嘴笑了。「多謝,霍莉。」

    「您想來點咖啡嗎?」

    「好的。」

    「又燙又濃,馬上就來。」

    戴維走到他的辦公桌邊上。桌子上堆滿了各種簡報、合同和檔案。

    今天就是這個日子了。終於。「金開得先生五點鐘在他的辦公室見您……您在名單的最前面。」

    他極想給桑德拉打個電話告訴她這個消息,卻好像又有什麼事情阻止他這麼做。我要等到它確實發生,他心想。

    戴維把接下來的兩個小時用來處理他桌上的材料。十一點鐘,霍莉進來了。「有一個佩特森醫生來這裡要見你。他沒有任何預約……」

    他詫異地抬起頭來。「佩特森醫生在這裡?」

    「是的。」

    戴維站起身來。「請他進來。」

    斯蒂文·佩特森進來了,戴維盡量掩飾自己的感受。醫生看上去蒼老又疲憊。

    「你好,戴維。」

    「佩特森醫生,請,坐下。」戴維看著他慢慢坐在一把椅子上。「今天早晨我看了新聞。我……我無法向您形容我有多麼遺憾。」

    佩特森醫生疲倦地點了點頭。「是的。這真是個巨大的打擊。」他抬起頭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當然,」戴維熱切地說,「任何我能做的事情。任何事。」

    「我要你代表艾什蕾。」

    戴維過了一會兒才真正理解這話的涵義。「我……我做不了這個。我不是一名罪犯辯護律師。」

    佩特森醫生直視他的眼睛,說:「艾什蕾不是罪犯。」

    「我……您不明白,佩特森醫生。我是名公司法律師。我可以推薦一名傑出的……」

    「我已經接到好幾個一流的罪犯辯護律師的電話。他們都想代表她。」他在椅子裡朝前傾著身子。「可是,他們並不對我女兒感興趣,戴維。這是個萬人矚目的案子,而他們看重的正是公眾的注意力。他們並不在乎她。我在乎。她是我唯一的親人。」

    「當初我要您救我母親的生命。她是我唯一的親人。」戴維說,「我真的想幫您,可是……」

    「你從法學院畢業時,你先替一家刑事法律事務所工作。」

    戴維的心開始跳得更快了。「那沒錯,可是……」

    「你當過好幾年罪犯辯護律師。」

    戴維點著頭。「是的,可是我……我把它放棄了。那是很久以以前,而且……」

    「並不是那麼久,戴維。你曾告訴過我,你是多麼地喜愛它。你為什麼放棄了,改做公司法?」

    戴維坐在那裡,沉默良久。「這並不重要。」

    佩特森醫生取出一封手寫的信,將它遞給戴維。戴維不看也知道上面寫的是什麼。

    親愛的佩特森醫生:

    言語無法表達我欠了您多大的人情以及對您的慷慨大方懷有多深的謝意。假如有什麼事情我可以為您效勞的,您儘管說,我會毫不遲疑地完成。

    戴堆瞪著這封信,視而不見。

    「戴維,你願意跟艾什蕾談談嗎?」

    戴維點點頭。「是的,我當然會跟她談談,可是我……」

    佩特森醫生站起身。「謝謝你。」

    戴維目送他走出房門。

    「你為什麼放棄了,改做公司法?」

    因為我犯了個錯誤,結果我深愛的一個無辜女子死了。我發過誓,我永遠不再將任何人的生命掌握在自己手中。永遠。

    我不能為艾什蕾·佩特森辯護。

    戴維按下了內部通訊器的按鈕。「霍莉,你能問一下金開得先生,他現在能不能見我?」

    「是,先生。」

    二十分鐘之後,戴維走進約瑟夫·金開得那幾間精緻的辦公室。金開得六十多歲,無論在體質上、心理上還是情緒上都是一個單一灰色調的人。

    「瞧你,」當戴維走進門時,他說,「你是個迫不及待的年輕人,是不是?我們的見面要到五點鐘呢。」

    戴維走近辦公桌。「我知道。我來這裡是為了談談別的事,約瑟夫。」

    幾年前,戴維曾把他錯叫成喬,這老頭大發了一頓脾氣。「別再叫我喬。」

    「坐下,戴維。」

    戴維坐下來。

    「抽雪茄嗎?這些是古巴貨。」

    「不,謝謝。」

    「你有什麼想法?」

    「斯蒂文·佩特森醫生剛剛來見了我。」

    金開得說:「今天早晨他上了新聞。真他媽的羞恥。他找你幹什麼?」

    「他讓我替他女兒辯護。」

    金開得驚訝地看著戴維。「你並不是個罪犯辯護律師。」

    「我告訴了他這一點。」

    「這樣也好。」金開得思考了片刻,「你知道,我想拉佩特森醫生過來當我們的客戶。他非常有影響力。他可以給我們公司帶來許多業務。他跟幾家醫療機構有關聯,它們……」

    「還有件事。」

    金開得探詢地看著戴維。「哦?」

    「我答應了他,我會去跟他女兒談談。」

    「我明白。呃,我想這也沒什麼害處。跟她談談,然後我們會找一名好的辯護律師代表她。」

    「那也是我的打算。」

    「好。我們將跟他建立起一些聯繫。你儘管去。」他微微一笑,「五點鐘我再見你。」

    「好。謝謝你,約瑟夫。」

    當戴維走回自己的辦公室之後,他困惑不解:佩特森醫生到底為什麼堅持讓我代表他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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