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我愛你 正文 第七章 真真假假
    電話裡有很短的一段時間,沒有任何聲音傳來,何笑然也覺得自己反應太大了,雖然失眠讓人心情惡劣,可是也不該這麼突然的發脾氣,正想著說句抱歉的話,沒想到那邊一直沉默的人忽然笑了,笑聲極其熟悉,卻分明不是隋明偉。

    「這是誰惹得我老婆大半夜這麼不痛快了?」在何笑然驚的「騰」的一下翻身坐起的同時,蕭尚麒說話了,「需要我馬上殺過去,替你教訓教訓這個沒眼色的人嗎?」

    「你——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何笑然有些結結巴巴的發問,妄圖轉移開蕭尚麒的注意力。

    「你還沒回答我,」蕭尚麒似乎是笑了一聲,語氣明明輕柔,可是何笑然聽在耳朵裡,卻不知忽然覺得後背的汗毛好像都豎起來了。這些年裡他們玩笑歸玩笑,蕭尚麒對她溫和過,也不耐煩過,但是那都是他自然的情緒表達,何笑然高興過,也傷心過,可是卻沒有如這一刻一般,忽然生了恐懼,雖然只是稍縱即逝。

    「誰讓你回答什麼問題了?」蕭尚麒略等了會,沒等到何笑然的回答,不免微微皺眉,「怎麼不說話,舌頭被貓咬去了,嗯?」

    「一個同事找我幫忙,挺——麻煩的,我沒想好要不要幫他,但是他一直打電話央求我。」何笑然深吸氣,短時間裡,倉促的擠出了一個不算特別蹩腳的理由,說完之後,她微微鬆了口氣,覺得慶幸,這是隔著聽筒說話,真正的蕭尚麒離她幾百上千里地遠,看不到她這一刻的表情,不然,只需要一個眼神,她就得潰不成軍。「晚上被吵醒好幾回了,有點火大,你知道的。」想想,她補充。

    「多大點事兒。」蕭尚麒似乎是信了,嗤笑了一聲說,「你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找麻煩的,覺得麻煩就乾脆的推掉好了。」

    「嗯,你說的對,我就是覺得,我是新人,得罪了資歷老的同事總是不大好。」一聽他的語氣似乎沒有剛才那麼怪異了,何笑然趕緊說,「不然,我一個人在這邊打工,他要真給我小鞋穿,我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那也是活該,你自己找的。」蕭尚麒的語氣到底恢復正常了,「你不是翅膀硬了嗎?會飛了?讓你在家門口找份工作你不聽,現在知道難了。」

    一句話,倒觸動了何笑然的心事,她為什麼跋山涉水的跑出這麼遠?她難道不知道守著爹媽在家門口找份工作至少不會混得天天吃麻辣燙度日?她是為了什麼?她不過是為了……為了可以忘記他……

    「還有什麼事嗎?我要睡覺了。」她的情緒在這一刻幾乎噴湧而出,可是到底忍住了,她愛他是她的事,他沒有回應她的義務,就這樣已經很好了,可以偶爾聽到他的聲音,距離遠了,很難見面,大約漸漸的,她就能把他忘記了,這樣……很好。

    「哦,差點忘了,就是想問你,馬上要放假裡,你回來嗎?」蕭尚麒聽出了何笑然聲音裡的壓抑,頓了頓才說。

    「不知道呢,聽說十一我們休不了幾天,還得輪流值班,看情況吧。」何笑然歎了口氣,今天喝酒的時候,主管他們這邊的副總編曾經開玩笑的說,新人要加強鍛煉,十一必然要輪流值班,家在本地的人都沒出聲,只有她很是鬱悶。

    電話掛斷,她是徹底躺不住了,想家,還有想到蕭尚麒,又想起隋明偉,許許多多亂糟糟的事情走馬燈一樣的在腦子裡晃,讓他怎麼也理不出一個頭緒來,只能直著脖子坐到天亮,然後早早的洗漱,去了報社。

    錯開了正常上班的時間,她再沒有在路上偶遇隋明偉,心裡倒是輕快了不少,白天幹活的時候,她也有意的找了別的攝影記者合作。可是昨天晚上的事情很多人都看在眼裡,這會都已經在報社傳開了,中午不到,她採訪回來,崔影就已經笑得一臉曖昧的過來試探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何笑然反問。

    「裝傻是不是?」崔影拉了把椅子挨著何笑然坐下,貼著她的耳朵說,「昨天晚上,你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你這腦子裡一天都想些什麼呢?」何笑然再想說不懂,也架不住崔影上上下下堪比X射線的眼神了,那眼神裡分明寫著,她有JQ,於是她有些煩躁的說,「他送我到樓下,然後我回家,我的室友可以做證,要我打電話給她嗎,問問她,我幾點到家的,回家的時候是幾個人?」

    「不能吧!」崔影果然愣了一下,半天才有些訕訕的說,「昨天看他,還以為至少他能表白一下呢。」

    「表什麼白,幹活吧。」何笑然無心和她分辨這些,也知道有些事情說也說不清楚,只能以行動表示了,於是不等中午吃飯的時間到,就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很自然,隋明偉中午來找她吃飯的時候,撲了個空。

    如是者兩三天,不僅隋明偉明白了何笑然在躲著他,整個報社認識兩個人的人也差不多都知道了。不過青年男女,追追逐逐的過程中,有些小波折也是難免,倒有熱心的人,想來說和了。

    而這第一個來說和的人,就是何笑然部門的主任。

    「小何,你來這幾個月,覺得怎麼樣,生活上適應嗎?」主任是個三十出頭的女性,孩子上小學了,平時也很照顧他們這些新人。

    「挺好的,適應了。」何笑然趕緊說。

    「呵呵,適應就好,這批新人裡,你表現也是很出眾的,我和咱們主管領導,對你都抱挺大希望的,好好幹。」表揚完了,主任想了想又說,「對了小何,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何笑然不知道這話題怎麼一下就跑偏了,但還是老實的回答了。

    「誒呀,很多話真不該我說,我就是覺得,你看,你挺優秀的,小隋也在報社工作這麼長時間了,也是特別優秀。」主任笑了,看著何笑然說,「我也都聽同事說了,你要是沒有男朋友,真的,可以考慮考慮小隋,當然,我也就是這麼一想,和你這麼一說,你也別放在心裡。」

    「嗯,我知道,謝謝領導關心。」何笑然只能笑笑,轉而又去忙著採訪。

    隋明偉不錯,隋明偉挺好,別錯過機會,讓何笑然沒想到的是,之後到放假前的幾天裡,又陸續有好幾個同事藉故來找她閒聊,話裡話外,都是讓她珍惜機會的意思。

    隋明偉是不錯,可是不錯她就要接受嗎?她忽然有些惶惑,而這種惶惑,又無人可以訴說。如果蕭尚麒知道了,他會怎麼說呢?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瞬間,她忽然冒出了這樣的念頭,而且一發不可收拾。

    這還是到了這邊工作以來,她第一次主動給蕭尚麒打電話,撥號的時候,她緊張得掌心都是汗,明明再熟悉不過的一串號碼,按了幾次居然都按錯了鍵,最後她幾乎都要放棄了,可是心底卻偏偏有一個自己,在催促著,就問一問,就問一問……

    電話接通的時候,能聽到很嘈雜的背景聲音,何笑然剛「喂」了一聲,蕭尚麒就說,「老婆,咱們還真是心有靈犀,我這剛下飛機,你的電話就到了。」

    「你在外地嗎?」何笑然愣了一下,剛剛鼓起的勇氣,剛剛想說的話,忽然氣泡一樣,一戳,破掉了,了無痕跡。

    「是呀,是在外地。」蕭尚麒說,「有事?」

    「沒有,就是前幾天你不是問我十一回不回家嗎?我們值班表出來了,我三號值班,不回去了,和你說一聲。」何笑然急中生智,想起了一個好理由,然後趕緊說,「你忙吧,過幾天你回去我再打給你?」

    「等等,」蕭尚麒卻不忙掛電話,他似乎按住了聽筒,和什麼人說了句話,然後才說,「真不回家了?」

    「嗯,」何笑然點頭,心裡又亂糟糟的,既希望他說點什麼,又害怕聽到他說什麼。

    「那可真遺憾,本來想等你回來,帶你吃大餐,給你補補呢,這下我省了。」蕭尚麒的聲音聽起來卻沒有遺憾,倒似很是明快,「你現在幹什麼呢?」

    「準備寫稿子,早寫完早回去睡覺。」何笑然的心底驟然失落,她回不回去,蕭尚麒怎麼會真的關心呢?一個人犯傻的習慣總是改不了,她單手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想抵過這一陣的心疼,也給自己一個教訓。

    「那你好好寫吧。」蕭尚麒再沒說什麼,乾脆的掛斷了電話。

    這天的稿子,何笑然花了比平時多兩倍的時間,總算寫完了,等著主任看過沒有紕漏,批准她下班的時候,窗外一眼看去,早就是燈火通明瞭。她磨磨蹭蹭的背著包坐電梯下樓,心裡盤算著,用什麼解決掉晚飯。

    「地上有錢嗎?」出了報社的大樓,剛走了幾步,冷不防,有人在她前面說了這麼一句。

    地上怎麼可能有錢,她眼睛飛快的在四外的地面上瞄了眼,空蕩蕩的,剛想反駁,卻猛然一下抬起頭。

    報社正門外的小馬路邊,有人倚著車正看著她,天這麼黑了,這裡惟一的光源就只有十幾米外的一盞路燈,可是她卻偏偏好像清楚的看到了那人的眉眼,看到他嘴角含著的笑意。

    心臟在這一瞬間跳得急促萬分,她眨了眨眼睛,分明不是做夢,可是不是做夢,蕭尚麒怎麼會這麼突然的出現在這裡?她只覺得頭昏昏的,一時有些找不到北了,連帶著,也忘了該說點什麼,只能直愣愣的迎了過去。

    「高興得傻了?」看著何笑然在離自己兩三步遠的地方停下來,蕭尚麒才慢悠悠的站直身子,兩個多月沒見,他飛快的上下看了看,路燈的光線不夠,可是也看得出何笑然曬黑了不少,別的倒還是老樣子。

    「你怎麼會忽然出現在這裡?」何笑然確實覺得自己傻了,這兩個多月,她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陌生的面孔,天知道她有多想家,多想……那些熟悉的人,以至於蕭尚麒這樣的出現了,她到現在還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驚喜嗎?」蕭尚麒喜歡何笑然這樣看著他的神情,這讓他覺得,來這裡是對的,「不擁抱一下,表達我們久別重逢的喜悅嗎?」

    擁抱?何笑然愣了一下,人在大腦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被蕭尚麒拖到面前,總是因為猝不及防吧,她踉蹌了一步,只覺得自己的額頭幾乎抵到他的下頜上,而只屬於他的陽光氣息和著極淡的煙草味道撲面而來,那麼熟悉得讓人心醉心痛的感覺,迫得她幾乎淚流滿面。

    蕭尚麒的手卻長久的停在何笑然的胳膊上,時間好像焦灼在了這一瞬間,只要再抬一抬胳膊,他就可以把她擁抱在懷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這一瞬間,卻忽然只覺得無力。

    「瘦了很多,你不會真是天天吃什麼麻辣燙吧?」片刻之後,他已經很好的控制住了情緒,手上稍稍用力,帶得何笑然轉了個身,和以往一樣,他利落的拉開車門推她上去,「走,去吃頓好的,給你補補,這裡我不熟,你帶路怎麼樣?」

    車門關閉,趁著蕭尚麒繞到另一側的瞬間,何笑然飛快的抬手,在眼角抹了一下。他並沒有真的擁抱她,就和過去很多次一樣,大概也不過是個玩笑,可是何笑然自己清楚,在那一刻,她心底的悸動是那樣的強烈,隨之而來的,巨大的失落感幾乎讓她無法承受,她渴望他的懷抱,從沒有一刻如現在這樣,清楚明瞭。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那從來是她的渴望,與他無關。

    「想好吃什麼了嗎?」發動車子,蕭尚麒彷彿什麼也發生過一樣,含著笑側頭問她。

    「燕窩、鮑魚、魚翅,」不知道是為了掩飾上一刻的失態,還是心底的失落讓她生出幾份憤恨,何笑然狠狠的說,「一樣來兩份,吃一份扔一份。」

    「好吧,只要你喜歡,」蕭尚麒倒是無所謂,他說是對這個城市不瞭解,可是沒等何笑然指路,他就已經繞到主路上,幾個轉彎,把車停在了一處金碧輝煌的酒樓門前。

    這個地方,採訪的時候何笑然也路過過幾次,是一家香港人過來開的連鎖店,出了名的貴,據說主廚極擅長做鮑魚,她向來知道蕭尚麒背景顯赫,也就不十分在意。

    這頓飯,蕭尚麒還真是把燕窩、魚翅、鮑魚給她點了個遍,另外也沒忘了她最愛吃的叉燒包。把鬱悶化成了食慾,何笑然連話也懶得說,就只是埋頭苦吃,算起來,這是兩個多月來,她吃的最好的一頓了,到了埋單的時候,她才來得及感歎,這一頓飯,吃進她兩個月工資不止。

    「怎麼了,吃完飯還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從酒樓出來,蕭尚麒沒忙著送她回去,倒是一副要兜風的架勢,開著車子沿著一條寬闊的馬路不緊不慢的行駛,不時還感歎,這個城市的發展比他想像的要好很多。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何笑然說,「這麼貴的地方,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吃飯,有幾個花的是自己的錢?」

    「幾個月沒見,你覺悟上來了。」蕭尚麒樂了,抬手在她的腦袋上揉了一把,何笑然嚇了一跳,第一個反應居然是,今天早上出門急,沒洗頭髮。一想到這個,被一頓飯壓下去的尷尬和心悸就又湧上來了,她的大腦和身體都再次清醒的意識到,蕭尚麒就在她近在咫尺都不到的地方,可是這一點點距離,卻比相隔千里萬里還無法逾越。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只能慢慢的移動身子,靠向車門,好像拉開這一點點距離,就能讓她得以喘息,然後再在心頭築上一道牆。

    「你變了不少。」車廂內的空間總是有限,何笑然一點點的動作自然都逃不開蕭尚麒的眼,他有片刻的沉默,隔了會才說,「談戀愛了?是個什麼樣的男人,改天帶出來,我替你參謀參謀。」

    指甲重重的扣進了掌心,一陣刺痛沿著皮膚和血脈直接衝向心頭,何笑然覺得還不夠,在蕭尚麒看不到的地方,又用力握了握拳。然後她就發現,疼痛原來真的是可以轉移的,就像這一刻,手掌疼了,心口的疼就能夠減緩不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難過,她原本也是想把有人追求她的事告訴他的不是嗎?他現在主動問起來,是她最希望的不是嗎?她為什麼還要這麼難過?她不敢去想,可是又明明白白的知道,是蕭尚麒說話的語氣傷了她,那麼雲淡風輕,彷彿真的只是在說一件和他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原來,這就是她要的答案,原來,她並沒有資格難過。

    「好啊,你幾號回去,不著急的話,過兩天我們請你吃飯。」機械的張口,說完之後,何笑然只覺得心頭空空如也。

    後面有很長一段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蕭尚麒只是沉默的開著車,這條路跑到盡頭,是出城的高速公路入口,他利落的掉頭,回程的時候才淡淡的說,「我可能會呆幾天,你看著定吧,哪天都行。」

    「好啊,對了,很久沒和同學們聯繫了,陳菲兒幹什麼呢?」心口彷彿被巨石砸了,蕭尚麒還會在這裡呆幾天的消息也沒能緩解這種疼痛,何笑然覺得這幾個月的時間,磨去了她的忍耐力和承受力,她承受不了這樣的痛和刺激了,忍不住就想要把這種痛苦轉移出去。

    「她嗎?」蕭尚麒似乎沒想到何笑然會突然的提起陳菲兒,好一陣子才說,「挺好的,你想知道她怎麼樣,怎麼不自己打電話問問?」

    「長途太貴,你知道,我現在是個窮人。」何笑然失去了再說話的力氣,潦草的應了一句。

    那之後,他們就沒有再交談,蕭尚麒搖下車窗,一連抽了兩支煙,又開了廣播,於是車廂裡就只有交通台的兩個主持人插渾打科,間或還講兩句約略有顏色的笑話。

    清涼的夜風灌進車廂,何笑然覺得腦子清醒了很多,疼痛總會散去,懊惱又湧上心頭。蕭尚麒千里迢迢的跑來,不管他是為什麼而來的,他們現在見上一面都不容易,以前他們總是有很多話說的,可是現在這是怎麼了?三句話不到,就僵成這樣,好好的做兄弟不好嗎?她為什麼不能心甘情願?

    「你住哪兒?」車子很快重新駛回報社樓下,蕭尚麒才問。

    「嗯,不遠,」何笑然趕緊指路,開車比步行快多了,好像不過眨眼間,她住了幾個月的那棟老式居民樓就出現在了路邊,樓道門敞開著,露出黑洞洞的樓道,好像一張張開的大嘴一樣。

    「你這幾個月,就住這兒?」蕭尚麒幾不可察的皺了皺眉,「幾樓?」

    「頂層。」何笑然鬆開安全帶,隨口說,「樓看著老點,但屋裡還可以,我和一對情侶合租。」

    「和人合租,還是情侶?」蕭尚麒斜睨了她一眼,語義不明的說,「覺得方便嗎?」

    「還好吧,反正白天我也不在家裡呆著,晚上回去關門睡覺而已。」不知道為什麼,何笑然忽然覺得全身發熱,不可避免的去想,蕭尚麒的方便嗎,是什麼意思。其實怎麼可能方便?和一個李萍萍住在一起,時間長了都難免沒有磕碰,現在又加上一個不懷好意的劉航,何笑然是不怕他怎麼樣,可是偶爾在走廊、客廳甚至衛生間門口碰上,總還是得小心提防,甚至她也不敢在家裡洗澡了,每天去衛生間都得檢查一遍,這種滋味非常難過。

    「借用下你家的洗手間,沒問題吧。」一邊溜號的想,何笑然一邊還是熟門熟路的下了車,這邊關上車門,正想揮手道別,那邊就看見蕭尚麒居然也下了車,「滴滴」兩聲,車門上鎖了,他說得無辜又若無其事。

    「樓層有點高,你不介意,我也沒意見。」這是蕭尚麒第一次到她住的地方,他提出得那麼突然,甚至剛剛他們還聊得很不愉快,何笑然不免有些緊張,翻開手機照著明走在前面的時候,手都是微微發抖的。而一邊領著他摸黑上樓,一邊又忍不住飛快的回憶,自己的屋子有沒有很亂,內衣走的時候有沒有亂丟,他要是坐下不走,怎麼辦?還有好多好多亂七八糟的念頭,蜂擁著就擠到了她的腦海中,她要用力晃晃頭,才能暫時擺脫。

    和平常一樣,藉著手機微弱的光開門,然後伸手啪的一下把門口和客廳的燈統統打開,「進來……」她想回頭對緊跟在身後,在樓道裡踉蹌過兩次的蕭尚麒說,進來吧,可是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高分貝的驚叫聲已經灌入耳朵,震得她耳膜一陣陣往外鼓。

    從門口到開放式的客廳,內衣外衣零星散落一地,何笑然眼尖,瞥見白花花的一個人影在燈亮的瞬間飛也似的衝進了李萍萍的臥室,然後劉航也從沙發上翻身坐起,她視線所及,只看見他□的上身,眼睛就被身後伸過來的手掌一下子捂得死死的。

    悉悉索索的穿衣服聲,然後是踢踏的腳步聲,何笑然被固定在門口不敢動,只覺得蕭尚麒的手掌非常用力的捂在她臉上,按得她的眼睛生疼,好像他再稍稍用點力,就要把她們擠出來了一樣。

    好容易,所有的聲響都伴隨著一閃臥室門的關閉而歸於沉寂了,蕭尚麒才放開手,何笑然有陣子不太適應屋子裡的光線,等到眨了又眨眼睛,才訕訕的偏頭看了蕭尚麒一眼,不知道是該解釋一聲,這種現場版的□她也不常看到,還是該說,哦,都是成年男女了,偶爾看見也很正常。

    「你的室友,還真……奔放。」蕭尚麒哼了一聲,把何笑然從眼前撥開,當先進了屋子,腳下不太客氣的從一件白色襯衫上踩了過去,客廳裡這會到處都是亂糟糟髒兮兮的,又吃過的飯菜,還有東倒西歪的酒瓶子,此外,地上居然還扔著一個用過的計生用品,剛剛的戰況之激烈可見一斑,何笑然看著噁心,自然不會去收拾。眼看著蕭尚麒在門廳那裡停步不前,只能關上門越過他,手忙腳亂的又去翻鑰匙,半天才想起來,鑰匙就在手裡捏著,於是趕緊打開自己屋子的門,小小的對蕭尚麒比了個請的手勢。

    這是蕭尚麒第一次走進何笑然的住處,當然純屬臨時起意,他本來不過是想看看她和什麼室友同住,結果沒想到還沒進門,就看了出好戲,這讓他剛舒緩點的心情,又壞到極點,他就想不明白,好好的守在家裡不好嗎?幹什麼要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住這麼糟糕的房子,最噁心的是,還要忍受這樣的室友?

    不過何笑然的這間屋子看起來還算不錯,面積是小了點,可是放一張床,一個簡易的小衣櫥,加上書桌和椅子,倒並不顯得擁擠。何笑然的床上還並排放了好幾隻小小的毛絨玩具,其中一隻哈姆太郎看著特別眼熟。

    他約略想了下,記起是有一年何笑然過生日,他送了瓶從法國帶回來的香水然後又請她吃飯,那家餐廳是他家名下的產業,經理聽說他給朋友慶生,特意和蛋糕一起送上的。他送的香水從來沒發現她用過,估計早扔沒了,想不到這麼個百八十塊的附贈玩偶,她倒留著,還大老遠背到這裡來了。蕭尚麒忽然就覺得,他有些不懂何笑然了,或者,女人都這麼難懂。

    「你要去衛生間嗎,在那裡。」何笑然順著蕭尚麒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只哈姆太郎,那是她最喜歡的玩偶,所以才硬要媽媽給她寄過來的。可是蕭尚麒大約是不懂,她為什麼不喜歡名貴的香水,卻單單愛這麼個小小的玩偶吧。

    「等會吧,先聊幾句。」蕭尚麒隨手把房門關上,又自顧自的坐到何笑然的床上,才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問問,這個地方,你還準備住多久?」

    「可能還會住一陣子,」床被佔據了,何笑然只能坐到屋子裡惟一的那把老式木頭椅子上,「等我轉正了,收入穩定,肯定是要換地方的。」

    「那你自己小心點吧,你這兩個室友,可不太省心。」蕭尚麒也沒說別的,想想又說,「我這次來估計得住幾天,你作為地主,做好招呼我的準備吧。」

    那天晚上何笑然又失眠了,蕭尚麒走了之後,她把整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又來來回回的想了好幾遍,又琢磨著怎麼也要請他吃頓飯,可是吃什麼才能不太寒酸又不會讓自己破產呢?想來想去,幾個吃飯的地點都被否決了,天也在不知不覺中亮了。

    不過何笑然很快就覺得,自己又自作多情了,蕭尚麒千里迢迢的跑來,明顯並不是專門為了看她的,他似乎有很多公事要忙,一連幾天,人影不見,不過有時候半夜會給她打電話,聽筒裡聽得到周圍的喧嘩或是荒嗆走板的歌聲,他總是喝了很多酒,約有些醉意的和她抱怨,這個城裡的人都拿白酒當水喝,一場應酬下來,喝得他頭痛。

    「頭疼就少喝點,回去喝點蜂蜜水,解酒的。」何笑然說不出的失望,也擔心他喝壞身體,可是她有什麼立場失望,又有什麼立場擔心他的身體,所以也只能在嘴上輕描淡寫的說。

    「誰給我沖蜂蜜水呀,」蕭尚麒微醉的時候,會流露出孩子般的天真,他和一個舉杯過來敬酒的人碰杯,咕咚一下,又灌了一大口白酒,好半天才說,「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這裡,我就認識你一個人。」

    「你身邊那都不是人呀!」何笑然被他撩撥得火氣,都是拜他所賜,她每天早上都得花十幾分鐘的時間去想穿什麼衣服,每天晚上都飛快的寫完稿子,就怕他來找她,她還沒忙完,可是結果呢?她每天都準備得好好的,他卻另有開心快活的事,這樣一想,她不免有些惡意的說。

    「那怎麼能一樣?」蕭尚麒低笑出聲,那邊似乎又有人來敬酒了,聽聲音就是喝得很到位了,舌頭都不會轉彎了,說出來的話隔著兩部手機,要屏住呼吸仔細聽,才聽出來,那人原來是在恭維蕭尚麒年輕有為,事業有成等等。再然後,就是很多人鬧哄哄的讓蕭尚麒喝酒,何笑然等了會,那邊聲音嘈雜依舊,蕭尚麒卻再沒對她說什麼,也揣摩不出他的意思,想了想,總這麼旁聽著也不是這麼回事,只能把電話掛斷了。

    被這麼一折騰,何笑然在床上又多翻滾了一會,反覆數一隻羊、一隻羊,也了無睡意,最後只能出絕招,翻出前幾天買的英文字典,背了幾個單詞,然後才如願的睡著。

    這還是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第一次夢見蕭尚麒,場景居然是高中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麼考試,教室里拉開單桌,蕭尚麒就坐在她前面,卷子發下來了,她卻發現沒帶筆,可是考試之前她明明該檢查過帶了文具的,可是怎麼就沒有了呢?再然後筆不知道怎麼又找到了,一看卷子,上面的文字居然奇形怪狀,她一個字都不認識,就別提答題了。那一刻,她急得滿頭冒汗,幸好蕭尚麒抬起胳膊,露出了卷子上的答案,她想抄,卻偏偏到了交卷子的時候,老師來搶了,她一著急,醒了。

    真是奇怪的夢,她嘀咕了一句,翻身想睡的時候,才發現,她可能不是著急醒的,而是枕邊的手機被調到了震動,這個時候突突、突突的,正震得來勁兒。

    電話的號碼是報社新聞熱線的,她趕緊接聽,熱線員告訴她,剛剛有一個突發新聞,因為今天晚上突發事件特別多,值班的記者都派出去了,幾個不值班的男同事又不接電話,所以這個活,值班領導讓她去採訪一下,還說攝影會和她在採訪地點會合。

    這還是何笑然第一次半夜接到新聞線索,趕忙著穿衣服出門,樓道裡依舊是伸手不見五指,她用手機照亮一口氣衝下去,推開樓道門的時候,才發現因為是陰天,外面居然也是半點星月的光芒都沒有,只有大風搖晃著門前的大楊樹,唰唰的響著。

    她又一次覺得,小時候去學跆拳道是特別對的,不然這樣的晚上讓她自己出門,恐怕得嚇哭了。只是後半夜了,夜班出租車也很少在路上出現了,她走了好一會,才攔到一台車。

    出事的地方在城市的一角,一個拆遷中的棚戶區邊緣,司機大約看她一個人半夜出來奇怪,和她聊了幾句,聽說她是記者,是去採訪,連連搖頭說,「這麼晚還讓你一個女孩子出來採訪,發生點意外誰負責呀?」

    「也沒那麼多意外吧。」何笑然笑笑,打電話和攝影記者再次確定了見面的地方,開始注目窗外,不過這個時候,車窗外是真沒什麼可看的,除了一盞一盞的路燈之外,只有越來越寬的一條馬路而已。

    事發現場這時候倒是比何笑然想像中的熱鬧,這裡的居民住平房也熱心,半夜裡聽見聲音都出來了,警察還沒到,在路燈的光線底下,她沒啥心裡準備的就看到了那個吊在一邊樹枝上的人。

    第一次看見死人,而且距離這麼近,何笑然都有點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完成採訪的,只是硬挺著和周圍的人聊,知道了上吊的這個人是附近的居民,平時身體不好,家裡有兩個孩子,生活負擔很重。最近這裡要拆遷了,他家的房子沒有產權證,屬於非法的三小,得不到房子也沒有補償。這裡也有別的和他情況一樣的人家,都是抵死不搬,前兩天夜裡開始,就有人上門來趁黑砸玻璃,往屋裡扔毒蛇,嚇得人都惶惶不可終日,而昨天半夜,還有鏟車開過來,推倒了他家的院牆。

    「他就是太老實了,被人嚇壞了。」一個大嬸歎了口氣說,「就可憐他家那倆孩子,媽跟別人走了,現在爸也沒了,以後還不知道咋辦呢。」

    採訪完回去,天還是特別黑,攝影記者住的方向和她正好相反,口頭上客氣的問了聲要不要送她,何笑然趕緊搖頭,對方也就自顧自的走了。

    她一個人還是走了很久也沒有看到一台出租車經過,馬路上倒是偶爾有私家車,不過都是呼嘯著,風一樣的來去匆匆。何笑然一直覺得自己的膽子很大,可是剛剛的場面卻一直在她腦海中徘徊不去,時間長了,她甚至覺得好像有什麼人跟在身後似的,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最後抗不住,還是給蕭尚麒打了電話,撥完號碼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什麼害怕了,想要求助的時候,最先就會想到他?他明明才來了幾天而已,她甚至也不過只見過他一次,這幾個月孤單的日子她都抗住了,從沒向人開口求助過,為什麼他來了,她就好像變得軟弱了呢?

    這些問題她都沒辦法回答,倒是二十分鐘後,蕭尚麒的車子「喀吱」一聲,幾乎貼著她站的位置,停了下來。

    「打擾你睡覺了吧?不好意思,我實在沒找到能回去的車。」手腳利落的開門上車,何笑然小心的打量了一下蕭尚麒的臉色,找他幫忙是實在沒有辦法,可是她還記得,上一次小刁……那個時候,半夜打電話給他,他很不高興過。

    「你們領導這麼深更半夜的讓你一個人跑這麼遠?」蕭尚麒單手搭在方向盤上,眉頭微蹙,昨天晚上他應酬的這夥人都是這城中的頭面人物,如果不是慕少天這幾年漸漸把重心放在生意上,有意到這邊來圈幾塊地,如果不是他恰好特別想走遠些,他還真懶得應酬這些人。不過整個晚上,茅台喝過又喝洋酒,一杯一杯白水一樣的灌,秘書和幾個副總擋到最後都趴下了,他回到賓館也是大吐特吐,折騰到兩點多才睡下,結果連一個完整的夢都沒做上。如果說他現在心情好,那簡直就是在撒謊,可是這次他對何笑然卻發不起脾氣來,反而只覺得難受。這麼個小姑娘,幾個月前還是被人呵護備至的孩子,現在為了一份工作,幾千塊的收入,就得被這麼不當人一樣的折騰,天這麼黑,地點這麼偏僻,如果他沒碰巧在這邊,她得怎麼辦?

    「頭一次,以前沒讓我晚上出來採訪過。」何笑然心裡也有點委屈,還挺後怕的,坐在車裡,才覺得穿在裡面的襯上好像都被汗打濕了,可是她從小就聽爸爸媽媽說,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她喜歡這份工作,想好好幹下去,就得忍受這種不樂意。

    「幸好你膽兒夠大,身手也不錯。」蕭尚麒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也不知道說她什麼好,他只能想,幸好自己躲到這裡來了,足見何笑然的運氣不錯,還有,遇上事兒還能想著向他求助,可見腦子也沒無藥可救,這樣想著,一腳油門,車已經竄了出去。

    「你晚上喝了多少酒呀?」車裡很安靜,路燈一盞一盞的被他們拋到身後,何笑然也不認識回去的路,可是總覺得得說點什麼,於是她繼續說,「車裡都是酒味。」

    「不多,沒有一斤白酒,八兩差不多。」蕭尚麒哼了一聲說,「我現在是嚴重的酒後駕駛,大記者,你要曝光我嗎?」

    「那你慢點開行不?」何笑然訕訕的笑了,不抱希望的說了她小小的心願。蕭尚麒是喜歡開快車的,大學的時候某一次興起,還半夜拉她到城外一處盤山公路上飆過車,回來的時候寢室門早關了,只能回家,結果一下車,她才發現,自己腿軟得都上不去樓。

    「你膽子不是挺大的嗎?上次帶你飆車也沒怎麼樣。」蕭尚麒愣了下,微微抬腳,還真放慢了車速,一邊用力回憶說,「我記得那次全程你連驚叫都沒發出一聲,挺鎮定的,今天這速度,比那天差遠了,主要是這車性能不行。」

    我那是嚇得忘了喊了好不好?何笑然心裡腹誹,她這個人在對刺激的反應上慢,別人嚇一跳會下意識的尖叫,等她想到要叫的時候,一切都結束了,所以,沒想到無形中,倒給人製造出了這種錯覺,不過蕭尚麒誤會就誤會吧,她可以不解釋。

    「你跑這麼遠,採訪什麼事呀?」蕭尚麒也得轉移自己的注意裡,雖然吐過,可是他身體裡酒精的含量還是超標的,稍不注意,就可能睡過去,何笑然不出聲了,他就問她。

    「一個人上吊自殺了。」何笑然心有餘悸,話一出口,那個在樹上微微隨風搖晃的影子,就浮現在了腦海中,讓她毛骨悚然。

    「不能吧,讓你採訪這事?」蕭尚麒也嚇了一跳,抽空瞄了何笑然一樣,微弱的街燈光芒嚇,她臉色雪白,唇色淡到近乎沒有,應該是嚇到了,「害怕嗎?」

    「有點。」何笑然點頭,想想說,「我們單位比我早來報社的老師們,都採訪過各種各樣的突發,平時總聽他們講,說看到死人都毫無反應了,對了,我們單位很多女記者的,說起這個都特別淡定,好像看到的不是死人一樣,他們說,過一年半載我也能這樣,心都麻木了。」

    蕭尚麒皺眉,想說你這是圖點什麼呢?不過這話最後還是嚥回去了,何笑然該是很喜歡這份工作了,他今天幫點小忙就對她喜歡的事情指手畫腳,她心裡肯定得不舒服,那依照她的性子,下次再遇上麻煩事,肯定就不找他了,這裡她人生地不熟的,一個人硬挺可不是件好事。

    「誒,這不是我家?」車子一個轉彎,滑到了一個燈火通明的建築物前面,何笑然後知後覺的發現周圍的景物非常陌生,倒像是市中心一家五星級賓館的門前。

    「下車。」蕭尚麒覺得累和困到了極點,只想趕緊睡一覺,這邊賓館的門童過來拉開車門,他就大踏步的下車,拖著何笑然進了轉門,然後直奔電梯。

    他住的是這個賓館內一個套房,除了主臥之外,還有一間客臥,拉著何笑然進門,把她往客臥門口一丟,囑咐她自便之後,他就投回到自己那張大床的懷抱,然後一覺睡到天光大亮手機設定的鬧鐘叮叮響起的時候。

    沖澡,然後漱口、刮刮鬍子換上衣服,這幾天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容不得他休息太長時間,腳步匆匆的從臥室出來,他發現客臥的門還關著,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何笑然其實是猶豫了一會才睡下的,臨躺下的時候,還擔心認窗睡不著覺,結果沒想到,她身體的適應能力遠比她能想像出的強悍,腦袋一粘枕頭,基本就不省人事了……

    這一覺就睡到十點多,起床一看手機,她嚇得夠嗆,報社早上八點半必須到崗,沒想到她實習期沒過就遲到了。幸好是和衣而臥,起床抓抓頭髮,她忙忙的拎包就往外跑。

    臥室門打開,一張便利貼輕飄飄的落地,上面畫著一隻酣睡的豬,蕭尚麒張揚的字跡配在一邊,「何小豬,早餐在桌上,廚房有微波爐,吃完再走,不然這事沒完!」

    來不及給食物加熱了,何笑然抓起蕭尚麒留給她的三明治三口兩口的吃進去,吃的太快,也沒注意到底是什麼口味的,只覺得味道極好,應該有煙熏雞胸肉和煎培根。只不過,剛起床就這麼一大塊三明治塞進去,何笑然很自然的噎著了,幸好桌子上還擺著一盒牛奶,蓋子已經打開,倒進杯子就可以喝。

    這樣一頓戰鬥的早餐花去了五分鐘,何笑然衝出賓館的大門辨別了一下方向,發現這裡和報社距離挺近的,跑步大約不用十分鐘。可是這並不能改變她注定的遲到的命運。

    「這麼早就來了!」在走廊裡匆匆的和崔影擦肩而過,何笑然聽見她似乎這麼問了一句。

    「大姐,這個點,是專門來找我們吃中午飯的?」李惠好像正在上網看搞笑圖片,瞥見她來,一臉如花的笑意還是收也收不住。

    「領導問我為什麼沒來了嗎?」何笑然有些心虛的四下看了看,匆忙的把包放好,開了電腦。

    「沒有,早上聽說你昨天晚上代班跑突發去了?」李惠搖頭,安撫她說,「沒事,咱們屋男同事都說了,晚上上夜班,第二天上午可以不來。」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何笑然拍拍胸口,開始整理採訪記錄,一邊李惠還問她,「昨晚上吊的那個人,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何笑然點頭,回想起半夜裡那一幕,大白天的都覺得有點冷颼颼的。

    「你膽子可真大,」李惠說,「不過這種突發,也不該派你去,呵呵。」

    「你笑得可真古怪。」何笑然被李惠末了的嘿嘿一笑弄得一愣,詫異的看她,不明白有什麼好笑的事情。

    「我笑,是因為你半夜的採訪,過程是驚恐的,結果是浪漫的。」李惠朝何笑然眨眨眼睛,露出「我們都知道發生了什麼」這樣的神情。

    過程確實是有些小驚恐,可是半夜打電話給蕭尚麒,他喝了酒也就剛睡下,這樣居然都沒有發脾氣,還真的開車出來接她,這樣的結果,確實讓她又感動又驚喜,可是,李惠是怎麼知道的?

    看出了何笑然眼神中的疑惑和小小的甜蜜,李惠覺得自己挖掘到了重要的八卦新聞,乾脆擠到何笑然的身邊,摟著她的肩膀小聲說,「怎麼樣?小手你們上次就牽過了,這次有沒有親個小嘴?小隋同志的技術好不好?」

    何笑然當場就從自己剛剛萌生出的綺麗念頭裡被嚇醒了,如果不是四平八穩的坐在椅子上,她想她都能嚇趴到地上,忍不住目瞪口呆的看著李惠,十萬分不解的問,「好好的,怎麼又扯上別人了。」

    「扯上別人?隋明偉不是去接你了?不然你怎麼回來的?」這回換成李惠不解了,早上來上班,何笑然因為半夜出去採訪沒來,而好巧不巧的,隋明偉居然也請假了,攝影部那位半夜同何笑然一起出去採訪的老白同事忍不住大爆八卦,說他採訪完同何笑然分開後,就想到給隋明偉打電話,這是多好的英雄救美的機會呀,何況那地方根本打不到車,所以據他推斷,兩個人經此一事,必然感情大增,將來還得多謝他呢。

    「我暈,」何笑然臉都綠了,她不知道同去採訪的攝影早上說的那些話,她只不想讓隋明偉再添誤會了,趕緊說,「沒有的事兒,我怎麼可能半宿半夜的找隋明偉去接我,我不是他什麼人,他也不是我什麼人呀?我們就是好拍檔,千萬別在把我們往一起湊了,求你了。」

    李惠沒想到,八卦沒聽到,何笑然倒有些急了的樣子,擺明和隋明偉劃清界限,一時有些尷尬,只能說,「那地方那麼偏僻,老白也真是的,就著急自己回家,也不怕你路上出點什麼事兒。」

    「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有那麼多壞人。」何笑然也覺得自己的反映有些過了,只能草草的帶回話題說,「我膽子大,呵呵,運氣也不錯。你知道的。」

    「嗯,明白。」李惠點頭,趕緊撤退回自己的座位。幾十秒後,從洗手間歸來的崔影,一進辦公室也擺出了直撲何笑然座位的架勢,李惠手疾眼快,在最後一刻及時攔住了她,兩個人耳語片刻,都是一臉莫名。

    隋明偉是下午來上班的,早上老白傳播的八卦雖然遭到何笑然的全盤否認,不過他可不相信,只說是女孩子臉皮薄,為了證明自己說的都是事實,隋明偉前腳進屋,他就馬上衝過去問,「哥們,昨晚在哪兒接到小何妹妹的呀?」

    「為什麼去接她?」沒想到隋明偉也是一臉詫異,好像聽不懂老白在說什麼。

    「我半夜給你打電話,你不是吧,是不是小何妹妹讓你否認的?人家小姑娘臉皮薄,你害羞個什麼勁兒?這屋沒外人,都是咱們自己兄弟,你說了,我們也不笑話你。」老白有點急了,趕緊說。

    「你半夜給我打電話了嗎?」隋明偉想了想又翻出手機看了看才說,「我晚上睡得特別熟,你給我打電話,說了什麼我可一點印象都沒有了,你為啥讓我去接何笑然?」

    「暈死了,和著你和我說的都是夢話?」老白搶過隋明偉的手機一查,半夜裡果然只有一個通化記錄,按照常理,要到那麼遠的地方接到何笑然,他們怎麼也得通幾個電話才行,於是他頓時哀歎,自己擺了個大烏龍,這要是何笑然在回來的路上出點意外,他良心上首先就過不去。

    「所以,下次別把女同事自己扔路上。」隋明偉倒沒事人似的,反過來安慰了老白兩句。

    「怪了,奇怪。」老白傳播了錯誤八卦,還把女同事一個人扔在城鄉結合部,時間是半夜,這個消息很快覆蓋了先前的八卦,大家對老白表示了鄙夷,弄得老白一下午都抬不起頭,直到下班的時候才一拍大腿,品出了點不對的滋味,那隋明偉追求何笑然,報社里長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即便他昨晚睡得迷迷糊糊的,沒把電話內容聽進去,可是今天聽說自己把何笑然扔在道上,反映也太平靜了點,既沒去安慰人家小姑娘,也沒埋怨他,這太不符合常理了。

    何笑然被隋明偉攔住的時候,表針正好指向六點鐘,她的稿子交了,主任看過認為沒有問題,每天這個時候,都是她最放鬆、最開心的時間。何況,明天開始就是十一,這還是她上班之後第一次放大假了,雖然因為值班的關係,不能回家,但心情還是不錯的。

    她下意識的把手機從包裡抽出來看了看,這一天她已經無數次重複過這個動作了,沒有未接的來電和短信,手指在按鍵上來回虛點著,不知道該不該給蕭尚麒打個電話,表示一下感謝,問問他假期是不是要回去了,或者,請他吃頓飯?可是,這麼有事沒事的頻繁給他打電話會不會讓他覺得,她糾纏他了?何笑然拿不準主意,收拾了東西,一邊下樓,一邊繼續把玩著手機。

    隋明偉似乎已經在報社門前等了她一陣子了,看見她出來,就無聲無息的跟在她後面走了幾十米,在何笑然覺得不大對勁的時候,出聲叫住了她。

    「你也才下班?怎麼沒開車?」何笑然這些日子盡心盡力的躲著隋明偉,這會兒看著躲不過了,只能顧左右而言他。

    「你有男朋友嗎?」隋明偉沒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目光沉沉的看住她。

    「沒有。」何笑然尷尬了,想起前幾天隋明偉的表白,只覺得渾身都不舒服,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原本還想讓他偽裝一下是她的男朋友,請蕭尚麒吃頓飯挽回點面子的,可是事到如今,她卻只後悔,自己怎麼會有這麼蠢的想法。

    「真沒有嗎?」隋明偉卻似乎並不相信,追問說,「那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也不是躲著你。」何笑然低頭想了會,覺得還是說清楚好些,「我覺得,你挺好的……」

    「那我們在一起吧。」隋明偉卻不想聽她後面的話,突然打斷了她,一把拉住她的手說,「我也覺得你挺好的,你也沒有男朋友,那不如我們試試吧。明天了慶節,我看了值班表,估計你回不了家了,一個人在這邊過節肯定特別沒意思,我和我爸媽說一下,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飯,咱們一起過節。」

    何笑然目瞪口呆,她明明想說的,你挺好的,但是吧,不是我喜歡的那種,或者,我們做好朋友、好同事吧,可以互相幫忙那種。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隋明偉只聽了前半句就下了結論,還定了明天的節目,一時間哭笑不得,只想先把手掙脫出來。可是隋明偉握她握得太用力了,她幾乎下意識的微微抬臂,就想翻腕硬逼他放手了,可是上次她這麼做的時候,曾經把一個大學同學弄得手腕脫臼,還是蕭尚麒幫她擺平的這件事,她要是再弄傷了隋明偉,怎麼辦呢?

    「何笑然!」遲疑的片刻,一輛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黑色越野車忽然大剌剌的反向行駛,停到了她身邊,車窗搖下,蕭尚麒似笑非笑的側頭看過來,「老遠就看見你了,」說著,視線若有意若無意的落在隋明偉握著她的那隻手上,嘴角上揚,笑道,「這是在做什麼?和男朋友鬧彆扭了?」

    如果眼前有一塊豆腐,何笑然覺得,她會毫不遲疑的一頭撞死過去,蕭尚麒必然是誤會了,因為他很少叫她的名字,可是這世上,誰都可以誤會她,唯獨他不可以。可是,她要怎麼解釋他看到的這一幕?是不是跳進黃河裡也洗不清了?她有一瞬間,只覺得心死如灰,腦子裡空白成一片。

    「然然,這位是……給我介紹一下?」隋明偉眼睛微微一迷,心裡拿不住,眼前這個人,是不是今天凌晨,他開車衝過去接何笑然時,眼睜睜看著接走她的人,只是車肯定不是,人他沒有看到。

    然然嗎?蕭尚麒一聽就不痛快了,比他等在那邊,看著何笑然出門,看著他們在路上拉扯還不痛快,不過他笑得倒是更開心了,自顧自的開門下車,等到漫步站在隋明偉面前時才說,「何笑然沒和你提起過嗎?那我自我介紹吧,我姓蕭,蕭尚麒,她的高中和大學同學。請問,您是——」

    「我姓隋,隋明偉,是然然的同事和男朋友。」隋明偉感覺到了何笑然的掙扎,手上更加用力,男人也有男人的直覺,第一眼他就本能的不喜歡這個蕭尚麒,而何笑然有些異常的反應,讓他加深了這種不喜歡的感覺。

    「是嗎,你好!」蕭尚麒伸出一隻手,「初次見面,何笑然一個人在這邊上班,我們這些同學都挺不放心她的,要是有隨先生照顧她,那我們就放心了。

    隋明偉看看伸到眼前的手,禮貌上,只能放開何笑然,與蕭尚麒虛虛的握了一下,客氣的說,「你太客氣了,照顧女朋友,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情。」

    「何笑然,我明天要回去了,你說請我吃飯的,不會賴賬吧?」撤回手,蕭尚麒轉而對何笑然說,「我可是從中午就沒吃飯,就等這頓呢,快安排我吧,吃完我還要回去收拾行李。」

    何笑然剛才幾乎已經出離憤怒了,她什麼時候承認隋明偉是她的男朋友了?他怎麼可以這麼自作主張自以為是,她就只懊悔沒有動手,她不止該把隋明偉的手腕擰脫臼,她乾脆就該給他個過肩摔,摔暈他才好。可是……蕭尚麒說什麼,他要回去了,他不是在這邊很忙有很多事嗎?怎麼就要回去了?是了,放假了,所有的工作都要停下來了,他……要回去了。

    「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館子,我們請你去那裡吃飯吧。」隋明偉倒好像很開心,馬上應承了下來,他不想坐蕭尚麒的車,可是拖著何笑然打車又好像太小家子氣,只能推何笑然坐在後排座,而自己坐上副駕駛,指引著,去了前面一家很大的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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