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陌生的天地 正文 第09節
    「雜貨店在哪兒?」

    「轉角上便是。一找就找到了。」

    「我到雜貨店去,你還要不要帶什麼東西?」羅傑問姑娘。

    「帶一包駱駝牌,」她說。「別忘了,我們的冰壺裡得添點冰了。」

    「我到店裡去問一下。」

    羅傑買來了早報,還帶了包香煙。

    「不大妙呢。」他把報紙遞了一份給她。

    「有沒有剛才廣播裡沒有提到的消息?」

    「這倒不大有。可是看起來形勢不大妙。」

    「雜貨店裡有冰添嗎?」

    「我忘了問了。」

    女招待把兩客早飯一起送了上來,兩口子喝下了冰涼的葡萄柚汁,就吃起早飯來。羅傑一邊吃一邊只管看他的報,海倫娜索性把她的報紙在玻璃杯上一靠,也看了起來。

    「有番茄辣醬嗎?」羅傑問女招待。這女招待是個瘦瘦的金髮女郎,一股鄉間小酒店的村味。

    「當然有啦,」她說。「你們是好萊塢來的嗎?」

    「我在那兒待過。」

    「小姐不是好萊塢來的?」

    「她正打算去。」

    「哎呀,這真是,」那女招待說。「請在我的本子上簽個名好不好?」

    「好倒是好,」海倫娜說。「可我不是大明星呀。」

    「你會成為大明星的,親愛的,」那女招待說。「等一等,」她又說。「我去拿支鋼筆。」

    她把本子遞到海倫娜手裡。本子還新得很,灰色的兗皮面子。

    「我還剛買來不久,」她說。「我幹上這份工作總共還不過一個禮拜。」

    海倫娜在本子的第一頁上簽下了海倫娜·漢考克的字樣。

    這一手字一反她樸素的筆跡,寫得可相當花哨,她歷來學到的各派書法,這一下都混在一起冒出來了。

    「哎呀呀,多美的名字啊,」那女招待說。「再題上幾個字好嗎?」

    「你叫什麼名字?」海倫娜問。

    「瑪麗。」

    海倫娜就在那花哨的簽名前邊添上「向瑪麗致意你的朋友」幾個字,那字體卻總有點不倫不類。

    「哎呀,太感謝了,」瑪麗說。然後又對羅傑說:「你也題幾個字好嗎?」

    「行,」羅傑說。「非常樂意。你姓什麼,瑪麗?」

    「啊,姓不寫也罷。」

    他就寫上「祝瑪麗永遠幸福」,下面具名羅傑·漢考克。

    「你是她的爸爸吧?」女招待問。

    「對,」羅傑說。

    「哎呀,有自己的爸爸領進好萊塢,那可太好了,」女招待說。「沒什麼說的,我祝你們鴻運高照啦。」

    「但願如此,」羅傑說。

    「不,」女招待說。「你們鴻運高照那是不用說得的。不過我還是要表示一下我的心意。唷,那麼說你一定很早就結婚了吧。」

    「是的,」羅傑說。心裡想:這話倒給她說著了。

    「她媽媽肯定長得挺美。」

    「說得上天下少有。」

    「她現在在哪兒?」

    「在倫敦,」海倫娜說。

    「哎呀呀,你們一家都是在外頭見大場面的,」女招待說。「要不要再來杯牛奶?」

    「謝謝,不用了,」海倫娜說。「你是哪兒的人呀,瑪麗?」

    「米德堡人,」女招待說。「順著這條路去,前面不遠就是。」

    「這兒呢,你喜歡這兒嗎?」

    「這兒地方大些。也算是升高了一個檔次吧。」

    「你是不是也找些玩樂呢?」

    「我總是一有空就去玩兒。請問還要不要用些什麼?」她問羅傑。

    「不用了。我們得走了。」

    他們付了帳,還握了手。

    「多謝你賞了我兩毛半,」女招待說。「還在我的本子上簽了名。相信我會在報上看到你們的消息的。祝你走運。漢考克小姐。」

    「也祝你走運,」海倫娜說。「願你夏天過得順順當當。」

    「那沒問題,」女招待說。「你自己請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海倫娜說。

    「好的,」瑪麗說。「可惜我實在沒工夫奉陪了。」

    她咬了咬嘴唇,一轉身,進廚房裡去了。

    「這姑娘不錯,」上車的時候海倫娜對羅傑說。「其實我應該告訴她我也有事不能再耽擱了。可我要是這麼一說,怕反而會引得她心上不安。」

    「我們的冰壺裡得添冰了,」羅傑說。

    「我去裝,」海倫娜自告奮勇道。「我今天還沒有出過一點力呢。」

    「還是我去裝吧。」

    「不。你看報,我去裝。威士忌還剩多不多?」

    「盒子裡還有一平原封未動的。」

    「那好。」

    羅傑就看起報來。他心想:我還是看報吧。今天要開上整整一天的車呢。

    「只花了兩毛半,」姑娘裝好了冰回來說。「不過這兒的冰塊粒頭可小了。粒頭太小了也不好。」

    「晚上再到別處添點兒好了。」

    一出鎮子,汽車就駛上了長長黑黑的北去的公路,穿過草原和松林,來到了湖泊地帶的群山之中,這時的公路就宛如一道黑色的條紋嵌在這雜色斑駁的長長的半島上。這裡已經吹不到海風,四下暑起熏蒸,愈來愈熱,不過汽車保持著起十英里的時速,一直不停地筆直開去,迎面自會生出風來,兩邊的田野都給紛紛甩在腦後。姑娘有感於此,說道:「開快車挺有意思的,是不?好像又回到自己的青年時代了。」

    「這話怎麼講?」

    「我也講不清楚,」她說。「只覺得這世界似乎一下子縮小了許多,這種感覺只有年輕的時候才有。」

    「我從來不想年輕的時候。」

    「這我知道,」她說。「可我就想。你沒有失去青春,所以就不想。不想,也就不會失去了。」

    「看你扯的,」他說。「根本邏輯不通。」

    「是有點不大講得通,」她說。「不過這中間的關係我會理清楚的,到那時就包你都講得通了。現在雖然還不怎麼講得通,可不可以讓我說說呢?」

    「好,你說吧,小妞兒。」

    「其實,我要真是百分之百明理的話,我也不會在這兒了。」她頓了一下。「不,我還是會來的。我明理明的是一種『超理』。不是平常的道理。」

    「就跟超現實主義似的?」

    「跟超現實主義完全不相干。我討厭超現實主義。」

    「我可不討厭,」他說。「這玩意兒一出世我就喜歡上了。問題是,超現實主義已經沒落,卻還那樣遲遲不肯退出歷史舞台。」

    「可事物往往總要到沒落以後才真正走紅。」

    「你這話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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