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宜結不宜解 正文 第十八章 以退為進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裡,事實證明,陸瀟瀟同學實在是有些杯弓蛇影地多慮了,老天爺還是十分眷顧她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心意明顯不誠的凡塵俗子,因為,下個週末,導師下令加班加點翻譯資料,不得有誤,下下個週末,一個大學同學在上海結婚,她和默默受邀聯袂出席。一直和高楓兩地分隔的默默自是數著日子等了好久,就盼著能和男友小別重逢一下,再加上知道瀟瀟最近心情欠佳,因此,想方設法也要拖著她去,也好排遣排遣她心中的小小煩惱。

    瀟瀟左思右想,也只有先這麼著了,因此,無奈應允。並且,打電話回去一一告假,好在宋家寬鬆民主的家風潛移默化地影響到孝莊和從女士,兩人除叮囑了幾句話外,倒並未多說什麼。

    放下電話,瀟瀟鬆了口氣。

    也就意味著,她可以在外面先躲個十幾二十天的,暫時不用回宋家了。

    在她還沒有想清楚之前,躲得一時是一時吧。

    只是,她忘了,還有一個不定時炸彈在等著她,這個炸彈,就是上次被她險險地,放了一回鴿子的沈寒培沈先生。

    因為,沒過幾天,這個沈寒培先生,就直接找到學校來了。

    一天晚上,瀟瀟在宿舍看論文,手機響了,她一看,鬆了一口氣,嗯,還好,是一個陌生號碼,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喂--」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而有磁性的聲音:「喂,陸瀟瀟嗎?」

    瀟瀟怔了一下,有點陌生的聲音,會是誰?

    對方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麼,笑了一下:「記不得了嗎?我是沈寒培。」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現在就在你們宿舍樓下。」

    瀟瀟心中又是一聲哀歎,本來還慶幸著上天眷顧,這段時間不用回去,宋先生和從女士也就無從下手,對她洗腦灌輸旁敲側擊什麼的,讓她能安靜一陣子。沒想到,人定勝天,人家現在手上握有尚方寶劍,直接單槍匹馬殺上門來對她下戰書了。

    一定是她老媽和宋叔叔背後搞的小動作。

    沈寒培繼續禮貌地說:「瀟瀟,你現在方便出來一下嗎?」

    說得那麼溫文有禮,口氣含蓄中帶著尊重,她縱是十二萬分的不情願,也只得同樣有禮貌地:「好吧,請等一下,我一會兒就下來。」

    實在沒辦法,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二十分鐘之後,瀟瀟低著頭,和沈寒培先生,在D大校園中漫步。

    夜晚的D大校園,格外靜謐安詳,因不是週末,學生們大都在教室上著自修,長長的林蔭道上,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還多半是一些悠閒自得地頤養天年的老教授們,和一些天真爛漫童言無忌的孩子們,或在散步,或在跑著跳著,偶爾,會有一些騎著自行車行色匆匆的學子們穿梭來去。

    在這個時間段,像瀟瀟和沈寒培這樣似乎很有心情地,悠然漫步的,並不多見。

    但此刻的瀟瀟無暇他顧,她只是埋頭走著,幾乎一言不發。

    沈寒培倒也是一副不急不忙,十分有耐性的樣子,在她身旁,邁著長腿,安安靜靜地走著。

    不過,他仍是時不時地,側過臉來,打量一下瀟瀟。

    以沈寒培多年來國內外的豐富人生經歷,和從小耳濡目染接受的那一套官場哲學,以及親身體驗的商場上的各色人等,自然看得出面前這個陸瀟瀟同學,表面冷淡而矜持,拒人於千里之外,似乎很有人際交往的自我原則,但實際上,畢竟是一個從未出過校門的學生,單純得如同一張白紙。

    再加上她出眾的外貌和內斂的氣質,宛如一朵空谷幽蓮。

    以他廣泛的社會關係,見慣了庸脂俗粉,亦從不為所動,而面前這個陸瀟瀟,自宋從二人婚宴之日起,他就是看中了她的單純和乾淨清澈的氣質,所以,才不緊不慢地,耐心地,一步一步接近她,一心想要攀折下這朵清高孤傲的小蓮花。

    還不惜為她等了將近一年。

    他不是看不出瀟瀟,迥異於其他女子的,對他本能地有一種抗拒感。

    但是,他可以等。

    或許,這樣最終得到的,才更值得珍惜。

    當兩人順著校園裡幽靜的道路一路閒逛,直到走到一個小亭子旁的時候,瀟瀟實在有點忍不住了,她抬起頭,冷靜而不失禮貌地問:「沈先生,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還記掛著自己沒有看完的論文。

    沈寒培含笑看她:「沒什麼事,就不能來看看你嗎?」

    這個女孩子實在是很單純,說起話來也直截了當。

    記憶中,已經很久沒有人,特別是女孩子,跟他這麼就事論事地說過話了。

    於是,他居然也就難得地,輕鬆一下,興起跟她開開玩笑的念頭。

    瀟瀟可是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她抬頭看他,益發堅信自己的最初判斷,這個沈寒培先生,看上去溫文爾雅,但是,實際上,十分深沉。

    因為在他含蓄內斂的外表下,時不時地,散發出一種略帶頹廢,和蕭索的感覺。

    而他的眸子裡,也一直閃動著難以捉摸的,略帶笑意又略帶嘲謔的神采。

    不知為什麼,幾乎在同時,她就想起宋聿那還帶有些微稚氣的,坦然而專注的炙熱眼神。

    心中,又掠過一陣複雜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她無言以對,只好又低下頭去。

    一時氣氛有點尷尬。

    最終,還是沈寒培先生打開了僵局:「瀟瀟,我能不能提一個小小的建議--」

    瀟瀟不解地,抬頭看他。

    只見沈寒培先生難得地,十分正經地對著她,微笑:「不要總是一副拒我於千里之外的樣子,會讓我對自己一直都還蠻有信心的個人魅力,產生從未有過的深重懷疑。」

    瀟瀟一愕,看著他,一時竟然說不出什麼話來。

    沈寒培先生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繼續不緊不慢地:「沒關係,如果你一時適應不來,我們可以作為普通朋友先處著,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的聲音停了停,很為她著想地,「瀟瀟,你放心,宋先生那兒,我知道應該怎麼說。」

    他都等了快一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時半刻的,再說,也不能把面前的這個總是低著頭,看似柔弱,但其實很有主見的女孩子一下子盯得太緊,或許,她真的還需要時間來適應。

    果然,沒過一會兒,他就見到瀟瀟有些如釋重負地抬頭,朝他似是感激地笑了一下。

    他注視著她,也回她以微笑。

    片刻之後,兩人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大概是心防有些卸下的緣故,瀟瀟開始和沈寒培先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間或,沈先生幽默風趣的話語,也會逗得她會心一笑,偶爾,她也禮貌性地說上幾句或是應答幾句,心情,彷彿也輕鬆了一些。

    兩人快走到瀟瀟宿舍的時候,瀟瀟無意識地,一抬頭,看到一個人,她的心情,又驀地沉了下去。

    在通向她宿舍樓的方向,離她大約一百米的地方,赫然站著宋聿同學。

    而且,神情嚴肅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儘管最近已經習慣了他經常神出鬼沒,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的視線所及範圍內,但在今天這種頗為尷尬的場合,瀟瀟也不免一時心頭大亂,她只能略略低頭,慢慢地繼續向前走。

    才往前走了一小段路,從眼角的餘光處,她就看到一個人影筆直地,迅速地,從她身旁擦肩走過,而且,彷彿還帶有不屑地,頗為惱怒地哼了一聲。

    沈先生倒是好像什麼都沒有察覺似的,繼續很自如地,跟她說東道西地寒暄著。

    瀟瀟只是低頭聽著,再不說話。

    到了宿舍樓下,兩人禮貌作別,然後,沈先生頗有紳士風度地看著她上樓,才轉身離去。

    到了第三個週末,瀟瀟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可以推脫了,再加上下午四點半,老王司機已經忠心護主地,在校門口望穿秋水般殷殷等待了,她只好收拾東西,動身回家。

    回到家中,其他人都沒見著,她只看到孝莊,和張阿姨。

    孝莊先是心疼地一把抱住她,噓寒問暖了一通,又逼著她問最近吃了什麼什麼東西,怎麼臉色這麼差,然後,忙不迭地,和張阿姨一起去燉十全大補湯去了。

    從進門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沒看到宋聿同學,她心裡,不禁一陣輕鬆,同時,忍不住地,又有些,說不出的……失落。

    他又……開車出去兜風了?和……

    想到這兒,心中又是一陣說不出的惱怒,居然還有一絲絲細微的……酸意。

    游手好閒的小男生!

    晚餐時間,孝莊和張阿姨將飯菜布好,正在此時,電話響了,瀟瀟去接,是老媽從珊女士。

    原來,宋先生和從女士這兩個年齡加起來足有九十歲的恩愛夫妻,要享受浪漫情調,去看今晚八點最新上檔的愛情文藝大片了,隨便就在外面吃點什麼,晚上不回來吃飯。

    打個電話是為了知會一聲。

    也是為了順便聽聽瀟瀟的聲音,她知道寶貝女兒今天一定會回來的。

    瀟瀟暗地裡吐吐舌頭,又應了幾句問話,才放下電話。

    她這個老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以四十多歲的高齡,一旦浪漫起來,還真的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有的時候,當著大家的面,對宋叔叔說的那些肉麻話,不要說孝莊和張阿姨這兩個老古板聽得臉色發青,眉頭直皺,就連她和宋聿這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男生女生,也聽得很是別彆扭扭地不自在,渾身直起雞皮疙瘩,還虧宋叔叔聽得眉開眼笑,心花怒放的。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偉大力量吧。

    不知為什麼,她的心底,居然微微歎息了一聲。

    轉過身來,她猛然嚇了一跳。

    因為,她看到一個原本似乎不應該出現在餐桌上的人,正臉上沒什麼表情地,盯著她看了一眼,然後,懶懶地坐了下來。

    是宋聿同學。

    顯然回來很久了,因為,好像已經洗過澡了,穿著家常休閒服,頭髮還有些濕漉漉的,隨隨便便地搭在頭上,渾身上下看上去格外清爽。

    他坐定後,並沒有和瀟瀟打招呼,只顧埋頭吃飯,一聲不吭。

    孝莊見慣不慣地,敲敲宋同學的頭:「小聿,吃慢點,太快會影響消化。」接著,招呼瀟瀟,「瀟瀟,別愣著,過來一起吃飯。」

    瀟瀟就聽到宋同學含含糊糊地似是「嗯」了一聲,放慢了吃飯的節奏。

    他對孝莊,不知怎麼的,一向很有親近感,尤勝於對從珊女士。

    瀟瀟也不知為什麼,有些心虛地,看了宋同學一眼,在他的對面,坐了下來。

    三人開始吃飯。

    餐桌上,瀟瀟和宋聿都只是低頭吃飯,一句話都不說,就只聽得孝莊不停地勸他們多吃點,一會兒挾這個菜給瀟瀟,一會兒挾那個菜給宋聿,不一會兒,兩人的碗裡,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瀟瀟和宋聿恭敬不如從命,只得努力地不停地吃,來感謝她的殷切關懷。

    剛吃了一會兒,瀟瀟就感覺到對面時不時有目光掃來掃去的,但是,每每當她抬起頭來,宋同學又只顧埋頭專心吃飯了。

    好容易吃完了,幫著孝莊收拾完碗筷,進廚房清洗了一會兒之後,瀟瀟和孝莊一人分別端了一個果盤上來,果盤裡面,是提子,獼猴桃,還有山竹。

    宋聿同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瀟瀟將其中一個果盤輕輕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他恍若未見,既不看瀟瀟,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表情僵硬地,盯著電視機。

    孝莊不免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地,又向瀟瀟瞥了一眼。

    這兩個孩子,這些天到底是怎麼了?

    趁著宋叢二人不在家,她剛準備開口發問,就看到瀟瀟垂下眼,對她說:「劉阿姨,我有點累了,先回房間去休息了。」

    孝莊看看宋聿,欲言又止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嗯,早點睡吧。」她又心疼地看了瀟瀟一眼,「看你小臉尖的,真是的,餵了這麼多年,怎麼也喂不胖你,倒是我,重了足足二十斤!」

    說著,不無沮喪地,看著自己早就不復苗條的腰身。

    看著她左轉右轉地比劃著自己的腰,一臉的遺憾,瀟瀟忍俊不禁地想逗逗她,在她臉上親熱地「啵」了一下,又將臉偎過去,在她臉上來回擦了幾下:「胖就胖點嘛,有肉我親起來才舒服啊。」

    說完,輕笑著,一路奔上樓去。

    孝莊有些愕然地摸臉:「這個死丫頭--」

    話未說完,就看到宋聿同學一陣旋風似地從她身邊迅速刮過:「劉阿姨,我回房間了--」

    隨即也飛奔上去。

    孝莊先是蹙起眉看向宋聿的背影飛快消失在樓梯轉彎處,然後,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片刻之後,眉頭慢慢地,舒展了開來。

    這一幕,彷彿有些熟悉。

    想當年,她跟逝去的丈夫,在戀愛之初,只要鬧起矛盾來,也是這樣的啊。

    只可惜,他去世得太早,孤零零的,留她一人在這個世上。

    她微微歎了口氣,眼角泛起一陣淚光。

    瀟瀟回到房間,剛想關門,但是,緊跟在她身後的那個人比她更快地,抵住門。

    她不抬頭也知道是誰,繼續徒勞地努力著,試圖關上門。

    但是,對方紋絲不動,定定地,用腳抵住,仿若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痛。

    最終,她識時務地,放棄了無用功,轉身走進房內,站在書桌前,低著頭,一動也不動。

    有個高大的人影,走到她身後,然後,也是一動也不動,就那麼站著。

    過了好久,瀟瀟無奈轉身,一眼就看到宋聿同學,全無往日的桀驁不遜,神采飛揚,而是專注而沉默地看著她,眼神中,依然是那種說不出的執著,和炙熱。

    她又垂下頭,不一會兒,就聽得宋聿低低的聲音:「瀟瀟,」緊接著,似帶些微苦惱地,「為什麼,這些天來要一直躲著我--」

    瀟瀟心頭驀地一軟,接著,想起遊樂場前那尷尬的一幕,想起小草坡那天之後他帶給她的種種困擾,又想起他那天晚上看到她和沈寒培時,面帶不屑地,直直走過去的樣子,不禁又有些委屈和氣惱,下意識地,伸出手去推他走:「你出去--,出去--」

    宋聿就那麼一聲不吭地,任她推著搡著,快到門口時,他突如其來猛地反身,一把抱住她:「瀟瀟,我愛你--」

    聽到這句突如其來的告白,瀟瀟一時愕住,任他抱著,竟然不知道怎麼反應。

    他把頭埋進她的長髮中,低低地,在她耳邊喃喃細語:「我愛你,我愛你--」

    天知道,他有多愛這個看似柔弱,實際韌性十足的女孩子,這個一度讓他冒火跳腳的女孩子,這個給他帶來溫暖感覺的女孩子,這個總是讓他又氣又愛的女孩子,或許,在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就悄悄地,不經意地,進駐了他的心……

    他的唇滑過瀟瀟的長髮,輕輕地,一路滑過去。

    瀟瀟心中震動不已,現在的宋聿,不再是那個酷酷的,冷嘲熱諷地整天跟她作對的小男生,也不再是那個似有意似無意變著法子惹她生氣的小男生,更不是那個看似表面冷傲實質很是關心她的小男生,而是一個深情款款地,對她坦白愛意的大男孩。

    她感覺到他的手,在輕輕撫摸著她的長髮,一遍,又一遍,生平第一次,她突然覺得,在他面前,她有一種被寵愛,被呵護的,小女人的感覺。

    但是,幾乎是立刻,她體內一貫理智的因子不合時宜地又佔了上風,她又開始鑽牛角尖,輕輕掙扎:「不行,宋聿,我們……我是你姐--」

    或者,她還沒做好接受一個小男友的充分心理準備。

    又或者,宋聿和她的不同成長背景,對她而言,仍不無芥蒂,無法釋懷。

    宋聿身體一震,接著,推開她,他的眼底,是深深的憤怒:「陸瀟瀟,你的心真的是頑石做的嗎?」他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放下了我所有的自尊,鼓起我所有的勇氣,來把我的心,毫無保留地掏出來給你看,你就真的這麼無動於衷嗎?!」

    他轉身,向外走,冷冷地說:「或許,你認為那個比你大上五六歲的沈寒培先生比我更適合你,是嗎?」

    接著,就重重地帶上門,出去了。

    瀟瀟一怔,她看著那扇被重重關上的房門,她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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