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紅塵 正文 第5760章
    第五十七章思君如百草

    簽約儀式上,嘉林集團總裁許翊陽,北方集團的董事長秦暄聯袂出席。除了這事本身的新聞價值,對於北方集團的出現也引起了C省媒體的廣泛關注。

    簽約儀式之後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上,有相當多的問題是針對北方集團來的。

    對於外省的房地產集團與本省的強強聯手,媒體給予了高度的重視,從此次投資古鎮開發到是否涉足A市的房地產業,諸多問題接二連三地拋出。秦暄,看上去三十七八歲,北方人的身板,濃眉大眼,舉止言談中卻透出一股儒雅的氣質。千塵看著,總覺得很熟悉,慧安在一旁輕笑了出來,「他和林山是一個類型。不過,書卷氣更濃。」

    千塵恍然大悟。

    當晚B市政府舉行了隆重的酒會,慧安心裡有事,她想找到張林山,便笑著對千塵說:「你還有採訪任務,就不用管我了。」

    千塵點點頭,她找到許翊中說:「給我介紹秦總,我要做專訪。」

    熟人就是這點好,不利用怎麼行?許翊中當然只能給她介紹。

    秦暄端著雞尾酒,含笑地看著她。

    「你好,秦總,我是A市新聞網的記者陶千塵,想約您做獨家專訪。」千塵開門見山。

    秦暄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說:「獨家?」

    「這樣好不好?明天上午B市政府請參觀古鎮,只有那會兒有時間。」

    「沒問題,只要你肯接受專訪就好,記住哦,我要獨家!」千塵笑逐言開。

    秦暄銳利地看著千塵不說話,千塵微揚起下巴與他對視,秦暄笑了,「別的記者就不行嗎?」

    「行啊,可是爆料不能比我多哦,不然怎麼叫獨家?我是第一個找你的。」

    千塵想盡辦法要獨家。她看著秦暄,眼睛裡閃動著對獨家專訪的強烈願望。

    「要做我的專訪,要是,你寫砸了怎麼辦?」秦暄饒有意味地問她。

    「怎麼會呢?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我可以把稿件給您過目。」

    「呵呵,好,你是翊中的朋友,這個面子我一定給。」

    千塵舉杯示意,然後離開。

    「翊中,你這個記者朋友很霸道呢。「秦暄目送著千塵離開,和煦的笑容掛在嘴邊,銳利的眼神已消失怠盡,他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千塵的身影。她美麗大方活潑,還非常自信,她給他的印象相當不錯。

    「她做事很利落的。」許翊中幫人幫到底,「現在記者不容易,秦總答應她獨家就不要食言,不然以後肯定會痛罵我了。」

    「哦?有那麼厲害?」

    「她不厲害,她是我未婚妻的密友,我家那個厲害!護短得很!」許翊中輕笑著。想起下午離開的堯雨,胸口湧起酸甜的溫柔。她說,她愛他,也許她自己都沒意識到這麼自然地就說了,她愛他。

    許翊中的思緒飄到了一邊,他有說過他愛她嗎?他想了會兒,忍不住笑,他追得這麼苦,也只說過一句,我喜歡你呢。

    他和她,先說我愛你的居然是堯雨。

    「想什麼呢?未婚妻?沒來嗎?」秦暄輕聲地問道。

    許翊中微笑:「她另外有事,下次有機會再給您介紹。」

    慧安待在宴會廳的一角,她想是天熱了,這裡面人多了,空調不起作用。她覺得熱,覺得氣悶,覺得心裡有把火,燒得她焦慮不已。她看過宴會廳的每一處角落,也沒看到張林山。許翊中似乎也很忙,慧安靜靜地站在一旁露出了譏諷的笑容,這樣的時候,怎麼好去打擾許翊中呢?

    「慧安?你臉色不好看!」千塵關心地問道。

    「千塵,你還忙嗎?你要還有事,我就先回房間。」

    「哦,好的,沒準兒小雨也回房間了,你們先玩,我忙完就回來。」

    佟思成吃過藥,堯雨陪他看了會兒電視,有點心不在焉。

    「小雨,你先下樓回房間吧,我知道你想和慧安、千塵聊天,不用陪我,我看會兒電視就睡了。」佟思成被堯雨的小心翼翼搞得緊張,他想他的耐心也繃到極致了。「我說過我沒事的。」

    堯雨遲疑了下,站了起來,「明天我們去古鎮看看院子,今天坐車累了,你早點睡,嗯?」

    出了房門,堯雨才放鬆了神經。她買了糖回來,已經有點晚了,外面天還熱著,她叫了客房服務在房間吃的飯。

    佟思成吃得不多,也很沉默,他總是時不時地看似不經意地凝視著她。

    堯雨的心裡發虛,想起下午與許翊中的纏綿。她有點無奈,不知道這樣下去會是什麼樣。可是,現在,她只能選擇陪佟思成。

    她腦中又浮現出佟思成帶她去校辦工廠,興高采烈地指著空地告訴她,幫廠裡下紙包一天可以掙二三十元;回國後每天守著她規範作息時間;那麼晚了還待在樓下,監督她讓她早睡;這樣的身體還支撐著在她多抓了骰子時幫她喝酒;到拉薩,跑到高原上找遍了拉薩的大小旅館……他的情深,讓她如何是好?看到U盤裡的內容的時候,堯雨就崩潰了。無論如何,她也要燃起佟思成眼中的火焰。

    慧安失神地躺在床上,簽字儀式、晚宴,她都沒有看到張林山,許翊中的態度也讓她心寒,「小雨,我決定明天一早搭車回去。我出來就覺得疲倦,還是喜歡待在家裡。」

    「憑什麼總是讓你在家等他呢?讓他急一回,不准給他報告行蹤,看他想不想你。」

    慧安有些黯然,她沒有告訴她們張林山也在古鎮。

    佟思成、堯雨、慧安三人結伴去古鎮。慧安看了會兒院子,不想打擾他倆,便說自己去外面逛逛。

    在機關裡待久了,慧安很少這樣出來。她好靜,剛開始張林山帶她出來,她不想動,現在,慧安想,他也不願帶她出來了。

    慧安逛完古鎮,看到有小木船可以過河去對面雲頂山,便上了船。她記得千塵的報道裡寫在半山能看到B市全景,是個太極圖。

    她慢慢地往山上走。七月上午的陽光已熱了起來,慧安卻感到涼,她站在石階上,再往上走幾十米會有一處平台,那裡能看到古鎮全景。她是不喜歡爬山的,回頭看看,林木蔥蘢,一江如碧。慧安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林山在,也是很愜意的。

    山風徐來,一陣輕快的笑聲自山上傳來,這聲音……慧安停住了腳步,心咚咚地急跳起來。她猛地往上跑了幾步,忽然覺得眼前發黑,她晃了晃,順勢委頓軟倒在台階上,她咬著嘴唇,拚命對自己說:「堅持,堅持下去!」她搖晃著站起來,踉蹌地往山下跑。

    慧安不知道在她上山的時候,杜蕾拉著張林山正在半山平台上看風景。杜蕾瞥見了慧安,迅速地拉轉了張林山的身體,摟著他咯咯地笑了起來。她大聲地喊了聲張林山的名字,狠狠地親了他一口,惹得張林山哈哈大笑,說她調皮。

    杜蕾笑著,心裡不停地對慧安說對不起。張林山一直沒捅破這層紙,就由她來捅破好了。杜蕾對慧安抱歉,她想,是因為我也愛他,我想得到他,想擁有他。

    木船還在碼頭停著,慧安手抖著掏錢,帶出鑰匙、面巾紙、潤唇膏,叮叮噹噹散落了一船,她顧不上去撿,一把掏出錢包裡所有的錢,往船老大的手裡塞,激動地說:「求你,馬上開船回古鎮,不要再等別的客人,求你……」

    她捂著肚子,跌坐在船上,臉色蒼白如紙,一雙如水的雙瞳淒楚地望著船老大,嘴已咬得血紅一片。

    「好,好,你別急,別急!」船老大嚇壞了,解纜開船。

    慧安搖搖晃晃地奔到小院,剛走進廳堂,看到堯雨和佟思成的身影,她淒厲地喊了聲:「小雨!「人就倒了下去。

    慧安醒來已躺在醫院裡,堯雨、千塵擔心地看著她。

    「沒事,身體不好,缺少鍛煉……」慧安不好意思地解釋。

    千塵咯咯笑了,「哦,慧安,好消息!」

    「我說慧安!別嚇我,我現在一看到要送醫院的人,就心驚肉跳。」堯雨嗔怪地說。慧安暈倒的瞬間,堯雨覺得心都快要停止跳動。她阻止佟思成和她一起送慧安去醫院。她實在討厭醫院。

    「我……」慧安閉上眼再睜開,臉上漾開了笑容,「以前我們去山上玩,我都走不動,現在身體更不如以往了。」

    「慧安,恭喜你,你有寶寶啦!」千塵雀躍,迫不及待地把這個消息告訴她。慧安一愣,手下意識地摸著了肚子,寶寶?她難以置信,不由得輕輕搖了搖頭。

    「真的,是真的!不過很小啊,只有一個多月,哈,慧安,你終於要當媽媽了!「千塵把醫生的診斷書得意地拿給慧安看。

    堯雨在一旁也笑了起來。

    歡樂的氣氛瀰漫了整個病房,驅散了慧安心裡的陰鬱。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反覆看著診斷書,是真的呢,她最近心煩意亂,生理期總是不穩,都忘記過了這麼久沒來月事了。她一下拿起手機,毫不猶豫地打電話給張林山。天哪,他要是知道,他會是什麼樣?慧安突然有點猶豫,一下子把電話掛了。

    「怎麼了?慧安?」

    慧安半帶驚惶地看著堯雨和千塵,心裡又定下來,孩子啊!多麼不容易!她又拿起了電話。

    張林山的手機響了好一會兒才接聽,「慧安啊,古鎮簽約完了我就回來,你這兩天好不好?」

    慧安輕柔地摸摸小腹,眼睛突然就紅了,她口齒不清地在電話裡念叨著:「有了,真的是有孩子了……」

    「什麼孩子,?」張林山沒聽清楚。他昨天就來了古鎮,杜蕾帶他去雲頂山泡溫泉了,連簽字儀式也沒參加,他正打算著不和許翊中碰面了,明天一早就回A市。hui/an突然的電話嚇了他一跳。

    「林山,我有孩子了,你的,孩子!」慧安一字一句地說著,眼淚奪眶而出。

    張林山跳了起來,神色複雜地看了眼不遠處的杜蕾,拿著手機走得更遠。他遲疑地問:「孩子?真的?「

    「真的!」慧安又哭又笑。

    「天哪!慧安,你在哪裡?我馬上回來!」張林山終於確定慧安說的是真的了,孩子,他眼睛一下子濕潤了,他終於有孩子了,他終於要當爸爸了!張林山激動不已。

    「我,我在家……我等你回來!」慧安撒了謊。

    千塵和堯雨吃驚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為什麼要撒謊。

    hui/an掛了電話,臉上露出一抹幸福的笑,手護著肚子不肯拿開,「我怕林山說我招呼不打就來B市了。小雨,我求你件事兒……」

    「我去問醫生!」千塵明白hui/an想讓堯雨送她回去。

    千塵不能送hui/an回去,她得抓住這一個小時的時間做專訪。

    堯雨點點頭,千塵放下心來。

    病房裡只有慧安和堯雨兩個人。慧安抿了抿嘴,雙眸裡閃動著破釜沉舟的勇氣,她懇切地看著堯雨,「小雨,林山在古鎮……我一定要在林山回家前到,你幫我!」

    「好。」堯雨轉過身,心裡已如沸騰的油鍋,張林山,你這個不是男人的豬!他居然在B市,他還能在哪兒?堯雨憤怒得不行,她瞬間已反應過來,慧安是早明白了,她連一句怪他的話都沒有。堯雨又內疚又心疼,她又不想刺激到慧安,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我去準備點東西,順便和思成說一聲,他可以在這裡等我,送了你我再來接他。」

    慧安鬆了口氣,語氣急切地說:「要快呵,小雨!」

    「你放心,沒問題。」堯雨走到門外,給許翊中打了電話,「許翊中,你幫杜蕾,你太沒人性了!對,別管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是知道……不用你解釋,你要是把慧an來古鎮的事告訴給張林山,我就當從來不認識你!隨便你!」她不等許翊中再說,已掛掉了電話,堯雨此時心裡的怒火熊熊燃燒。她只想要保護慧an,保護她……

    張林山抬起杜蕾的頭,心亂如麻,「對不起,小蕾,我……」

    杜蕾輕輕掩上了他的嘴,「我知道,你開車小心一點,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張林山感激地看著她,不知說啥才好,拿起東西,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杜蕾的頭深深地埋著,看不清神色,他扔下手裡的東西大步走過去,「小蕾!」

    「林山!」杜蕾哭了起來,「你走,你快點走,你再不走,我就不讓你走了!」她使勁地推著他,「我只是這會兒,過了就好…你知道的,我沒事……你要不走,我才難過……」

    杜蕾的話就像針一樣戳得張林山痛。他沉默了會兒,突然抱起杜蕾坐下,頭埋進她的發間,清幽的香氣傳來,他貪婪地呼吸著,輾轉地哄她:「我不走,不走了……別哭,小蕾,別哭……」

    「林山!」杜蕾大慟,瘋了一般親吻著他。鹹鹹的淚水流進嘴裡,這個吻是多麼苦澀。

    他現在不走,他總是要走的,杜蕾想沒人比她更瞭解他。她擠出一個笑容,拎起張林山的行李往門外走,「走,我送你上車!你好好待慧安,有孩子可不容易,她一直身體弱。」

    「站住!」張林山低喝了一聲,「小蕾,為什麼你不吃醋?你何必這樣?我寧可你大哭大鬧!」

    杜蕾低低地回答:「我只要你,好,就行了。」她轉過身,眼淚簌簌落下,「我大哭大鬧又如何?今天不是昨天,不是以往,她有孩子了!」

    這只是一個意外,然而,卻打亂了他全盤計劃的意外。就在昨天,他還在想回去後好好和慧安說,好說好散。他知道會傷害慧安,然而,這樣繼續,何嘗不是另一種痛苦。

    以後就是這樣嗎?孩子,慧安,離婚,杜蕾,愛情,心底的渴望,理想中的生活……霎時,數種思緒流雲般飛過。他突然明白一個道理,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去追求理想的境界。每一個男人都會有想要離婚的念頭,有的一閃而過,有的隱藏一生。孩子,是責任,是不可迴避的責任。

    他輕歎了口氣,「如果可以,我寧可不認識你。」

    杜蕾癡癡地看著他。張林山是最適合她的人,他成熟穩重體貼,有野心,最重要的是,他愛她。這種愛是許翊中給不了她的,她喜歡成熟男人。

    她一樣心慌意亂,她沒想到突然冒出了孩子。怎麼辦?杜蕾此時不用想該怎麼辦。她美麗的杏眼已經浮上了淚影,溢滿了憂傷。她瞅著他,她這麼用心地想得到他,就因為孩子,就這樣失去嗎?

    這眼神讓張林山崩潰,他快步走到她面前,手掌摀住她的眼睛,「別這樣看我……」手掌接觸到的溫熱的液體,他迅速地抱住她,用力之大,讓杜蕾聽到了骨架咯吱作響的聲音。

    張林山回到A市已經晚上七點多了。小區的環境是他所熟悉的,他抬頭看去,三樓客廳依然亮著燈,橘黃色的光打在窗簾上形成朦朧的光影,在夜色裡溫柔地散開。草叢中聽到有蟋蟀輕鳴,心底深處的柔情油然而生,帶著幾許激動,也帶著沉重與不安。

    慧安,他那嬌怯溫順如綿羊的小妻子,她有了他的孩子,她需要他的照顧,需要他愛她。張林山沉重地踩亮樓道的燈,開了房門。

    堯雨才讓慧安躺下,慧安累壞了,這一天發生的事情太多。堯雨不敢離開,聽到門響,伸出頭來看。

    「慧安很疲倦,今天她暈過去了。」堯雨簡單地告訴張林山情況,並把醫生的囑咐一一轉達。

    張林山感激地看著她,輕聲說:「謝謝!我去外地了,還好有你們這些朋友在。她爸媽知道了嗎?」

    堯雨心想,這不才回來沒兩個小時,哪來得及驚動老人家呢?「hui/an不想讓她爸媽擔心,想等你回來再告訴他們,她今天累了。」堯雨強調了下。478

    張林山看出堯雨臉色不好,去看了看慧安,他沒開燈,怕驚醒她,就著門口的燈光,慧安蜷在床上,頭髮散亂,看不清臉。他心裡湧起強烈的自責。

    「我走了,你好好照顧她,慧安身體很弱,醫生說了前三個月最好臥床保胎。」

    「我送你。」

    堯雨本想拒絕,想了想又忍住了。下了樓,張林山要去開車,堯雨攔住了他,「我開了車來。」

    張林山驚奇地看到堯雨開的沃爾沃,不是這輛車特別,而是這輛車的牌照很特別。

    「讓劉成良幫我借的,我可買不起這車。」堯雨看似隨意地解釋,上車前又盯著張林山說,「慧安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待她可要好點。」

    堯雨開著車走了,張林山還處於驚詫中,他知道劉成良,陳副省長的秘書。堯雨不過淡淡的一句話,卻聽出了吩咐的意思,她是什麼人,能指使劉成良?他看著堯雨開車離開,慢慢地走回家,有些懊惱怎麼沒問過杜蕾,也沒問過許翊中。

    堯雨開著車想,她就是故意的。她看出張林山是極有野心的人,他不會希望在仕途正順的時候,因為婚外情受到影響。人言可畏,她相信會有人不喜歡張林山走得太順利。他才三十七歲就是副局長,A市的規劃局長最多還有兩年就退休,張林山要想脫穎而出繼續往上走,他必然要顧慮。

    她知道這種做法很小人,堯雨冷笑著,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明目張膽告訴張林山,你敢對hui/an不好,我就明裡破壞!

    如果hui/an沒有孩子,如果慧安不是這樣隱忍,堯雨覺得離婚也沒多大關係。然而,慧安在意,她居然這樣能忍,一字不漏,她還有了他的孩子。堯雨開著車唏噓不已。

    她想起在拉薩磕的等身長頭,她求天上的神讓身邊愛著的每一個人都能幸福。

    如果說高尚的心能夠讓人心中有股氣去支撐起一切,那麼堯雨現在就是這樣。她顧不得許翊中,她只盼望佟思成能夠好一點,再好一點,能夠活下去。生命高於一切。看到佟思成漸漸亮起來的眸子,堯雨心安。

    她知道大多數人是理解不了的,就如杜蕾,理解不了為什麼自己會陪著佟思成,為什麼會扔下許翊中。在杜蕾眼中,這又是一種虛偽。

    眼前只有被燈光照亮的反光線。黑夜中的山影從身邊一閃而過。音響裡放著許巍的專輯。堯雨想起許翊中彈鍵盤唱歌的樣子,微微笑了,從那之後她就買了許巍的歌碟。

    青春的歲月我們身不由己

    只因這胸中燃燒的夢想

    青春的歲月放浪的生涯

    就任這時光奔騰如流水

    體會這曠野體會孤獨

    體會這歡樂愛恨離別

    體會這曠野體會孤獨

    這是我的完美生活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她走的是超車道,主車道的一輛車突然打燈變道。堯雨連踩了四腳剎車,車左右劇烈地擺動著,車在擺動中貼近了前面那輛車,她甚至清楚地看到前面車上坐著兩個人,眼睜睜地撞了上去……

    我多想看到你那依舊燦爛的笑容

    再一次釋放自己

    胸中那燦爛的情感

    我多想告訴你

    ……

    許巍瘖啞低沉的聲音伴著堯雨的意識嘎然而止。

    第五十八章夜夜減清輝

    佟思成不知道堯雨連夜趕回來。他怔怔地看著手上的東西,輕輕地轉動了下塑料桿,糖餅上的娃娃甜甜地衝他笑,床頭櫃上放了塊泡沫,上面插著大小不一、顏色不一、形狀不一的棒棒糖。

    「好了,以後你喝完藥就含一塊吃。」堯雨那天捧回棒棒糖,笑嘻嘻地說。她一支支取出來現寶似的衝他搖晃,「思成,你是豬八戒,這個甜圈可愛,唉,思成,我每個都想舔一口,你說,要是每個只舔一口,就不會捨不得吃了。」

    佟思成鼻子突然發酸。他不是沒看出來,她回來得那麼晚,她幾乎沒敢看他的眼睛。他想她一定是遇著許翊中了。他舔了一口糖,她太善良,她考慮別人總比考慮自己要多,她怎麼就沒想想,許翊中是否能忍受呢?舌頭的那點甜味滑下了喉嚨,佟思成看著棒棒糖,低語:「傻瓜。」

    含著棒棒糖,佟思成去洗了個澡。他想笑,吃棒棒糖洗澡的人肯定不多,不過,他想,連洗澡也是甜孜孜的,這會讓他感覺到堯雨無時不在他身邊。

    他對著鏡子看自己,是很瘦,但精神矍鑠,不由得苦笑,要是明天,堯雨看到這樣的他,會不會大吃一驚?

    鏡子裡的佟思成眼中又透出深思與精明。他想,夠了,已經足夠了。他本以為自己要掛了,沒想到一系列複查下來,他只是酒精纖維肝,離肝硬化還有一截,離癌還有兩步之遙。他一聽說查出來是肝有問題,消沉了許久。聽說不是癌又高興了許久。他以為堯雨不會找到那個U盤,他複查回來後還沒來得及去取,堯雨就誤打誤撞送上了門,而那時正是他的病理反應最強的時候。

    「原諒我!」佟思成對著鏡子說,他實在不想放棄,含糊地不提病情,想因此留住她,多一天也是好的。看著堯雨為他難過,為他緊張,為他忙前忙後,他覺得幸福。

    幸福之後又是無盡的恐慌,經歷了懼怕死亡之後,生的希望油然而生。佟思成嘲諷地想,人就是這樣,好了傷疤忘了疼,他現在還想得肝癌,讓這樣的幸福一直延續到生命的最後一天。

    可是,堯堯,我不忍心了。佟思成在心裡暗暗地說,他想起她手上的那枚閃亮的戒指,想起她無意識地去轉著戒指玩的表情。她似乎是在看電視,似乎是在聽他說話,似乎在構思著她的古鎮遊記。可是,堯堯,我怎麼會不知道?我怎麼會不瞭解你,怎麼會不明白呢?

    佟思成的眼裡透出重重的悲傷。他太瞭解她,連她偶爾怔忡的時候,也能感覺到她在想念誰。

    他想起她的頭髮,還有半年才能長到原來的長度。他就想再留她半年。他原本打算再過些日子出去,回來告訴她做了個手術,以後就沒事了,再讓她離開。佟思成歎息,眸子裡閃過眷戀。他還是心軟了,還是放棄了。

    他不能再這樣留住她。他知道如果堯雨知道,她會恨死他。可是,有什麼比讓她快樂起來更好的呢?

    佟思成看了會兒電視,給堯雨打電話,他想告訴她,不用來接他,他明天自己回A市,當面在告訴她。

    打了兩遍沒有人接,佟思成看了看時間,九點半,他想她會不會回了家,在洗澡沒聽見。佟思成放下電話,發了條短信。他看了會電視也睡了,明天,他傷感地笑了笑,哪怕堯堯會生氣,但也會歡喜得到他沒有得癌症的消息。

    許翊中下午接了堯雨的電話就難受,那天杜蕾求他幫個忙,讓他打電話去張林山家裡,請張林山到B市來。

    杜蕾靜靜地說:「我只想和他無拘束地待兩天,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不要告訴他這個。」

    許翊中很吃驚,「你不是只想和他有現在(看著不太對,我沒有打錯),只想眼前快樂,為什麼?」

    「因為我愛他,因為,我是女人。」杜蕾淡淡地回答,嫣然一笑,「可能我太敏感,就像我從來得不到那種溫馨的家似的,就像愛上他,他也是別人的老公,而且是慧安的老公。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又不想讓慧安同我母親一樣。」

    許翊中很感歎,杜蕾太敏感、太成熟。他覺得人性的矛盾,此時在杜蕾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他打了那個電話,約出了張林山,並且沒有告訴他是杜蕾約的。

    他猜想,杜蕾一定是什麼都準備好了,要在遠離A市,沒人認識張林山的地方,和他放開了在一起。她一定也知道這樣不可能長久。

    張林山到古鎮時也是杜蕾去接的,他根本就沒見過他。簽約儀式張林山和杜蕾都沒有參加,杜副市長見著許翊中還問了女兒的情況,看情形,杜蕾是連自己爸媽都沒見。

    那晚他見著了慧安,他忙於四處周旋,也不好意思見慧安的面。堯雨的斥責讓許翊中意識到有事發生了,他最擔心的是慧安遇到了不知情的杜蕾和張林山。

    他放下電話就去找人,直到晚上吃飯的時候,才看到千塵,許翊中急急地把千塵拉到一邊,「慧安怎麼了?」

    千塵一直很開心,獨家專訪到手了,慧安有孩子了,今天是順利的一天。「你這麼緊張幹嗎?又不是你要當父親了。」

    「什麼?」

    「呵呵,沒什麼,慧安今天暈倒了,她有孩子了,小雨送她回A市見張林山。」千塵並不知道內幕,可是許翊中什麼都明白了。

    慧安是知道了張林山來了古鎮。堯雨不准他告訴張林山慧安來過,看樣子,慧安是真的遇到他們了。許翊中想起堯雨的態度,想起她臨走時說的話,她是真的不會和他在一起了麼?她不僅因為佟思成,也因為慧安。

    許翊中失魂落魄,一個佟思成再加上個陳慧安,他突然很害怕,這種從心底裡油然而生的害怕讓他心慌。

    他低低地對千塵說了句:「你千萬別告訴任何人慧安來過古鎮。」

    千塵詫異地看著他,心裡迅速轉過各種疑問。許翊中為什麼會這樣說?他的臉色為什麼這樣難看?

    「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有什麼你問小雨,我現在就回去找她。」許翊中說完就走了。他和大哥許翊陽打過招呼,開車回A市。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一種感覺,現在不回去找著堯雨,可能真的就找不著她了。

    晚上九點多,許翊中在快到A市時有點堵車。車行緩慢,他經過時,看到前方出了事故。拖車正從自己這一側吊起了一輛撞得不成樣的轎車,多半是從對面撞飛過來的。他繼續往前走,沒有走多遠,高速路的另一側側翻著另一輛車,他瞟了一眼突然心跳加速,一抹銀灰色闖進眼簾,一晃而過。

    過了收費站後,許翊中飛快地繞過收費站另一端往前方開去。許翊中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他已經把油門踩到了底,不管不顧地超車。他希望他看錯了,可是,他卻被慌亂的心神嚇住了,他得去看,他一定要去確認,只看了一眼,心裡的強烈反應告訴他不對勁。

    二十分鐘後他到達了事故現場,正好看到一群人把側翻的車推正,地上散落了一地的碎片,前面已撞得深深地凹陷了進去,這輛車正是堯雨開的那輛銀灰色的沃爾沃越野車。

    許翊中心驚膽戰,這樣的車型,裡面的人……車猛地一個翻身「咚」地被掀了過來,許翊中的心也重重地響了一聲,震動著他的神經,身體禁不住隨著這聲音抖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

    他慢慢地走近那輛車,坐椅上有斑斑血跡,眼睛看到撞出來的CD盒子落在坐椅下。交警正在前面指揮拖車,他伸手進去取出盒子,塑料外殼裂了條縫,許巍的臉被割成了兩半。許翊中只看到了「完美生活」四個字,眼淚就落下來了。

    車被拖車拖走。人聲、汽車聲、亮的警燈緩緩退到了無聲的世界。

    許翊中腦中一片空白,呆若木雞。

    「喂,快點把車開走,你站這兒太危險!」交警拍了拍他的肩。

    許翊中猛然驚醒,「人呢,車上的人呢?」

    「早送醫院了。」

    許翊中跳上車飛快地離開。淚水滑下面頰,他的小雨!他怎麼讓她去開車,他怎麼就沒能留住她!他不停地祈求著,求上天憐憫,千萬不要讓他看不到她了。他從來沒有開過這麼快的車,從來沒有這樣六神無主,他什麼都沒想,只一個勁地加速往A市趕。

    此時,堯雨剛被送到醫院急救。她的證件和電話被翻了出來,堯雨的父母急急地趕來。

    許翊中找到醫院的時候,正遇上堯雨的父母。

    堯雨的父親看了他一眼,沒吭聲,神情嚴峻。堯雨的母親已哭成了淚人兒。

    院長也趕到了,陪堯雨父親進了手術室。

    許翊中想跟進去,堯雨的父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堯雨的母親,許翊中便停下腳步陪著堯雨的母親。

    兩個警察有一句沒一句地低聲議論:「……那輛車可真慘,車上兩個人甩飛出去……沒得救了,腦漿都出來了……」

    許翊中忍無可忍地走過去,「這裡還有家屬!」

    兩個警察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四周站著的人,沒再吭聲。

    他看著手術室的門,他知道這門進去還有很長的走廊,中間有一間手術室,裡面躺著小雨。他彷彿看到堯雨渾身是血,少胳膊斷腿的樣子,激靈靈又打了個寒戰。許翊中克制著自己的想像,他悲傷的想,怎麼能不想呢?他的目光看向陪著堯雨母親的劉秘書。

    「車性能好,安全帶起了很大作用,氣囊全爆開了,只是,還是撞到頭了。」

    這是目前得到的唯一的信息。

    撞成什麼樣,他不知道,後果會是如何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可以後悔,他絕對不會讓她去照顧佟思成,他絕對不會再讓她開著那該死的車連夜趕去照顧佟思成!心裡像繫了塊石頭,沉沉地拖著心墜著痛。他坐在堯雨的母親旁邊,緩緩地伸出手,攬住了堯雨母親的肩。這一刻,他覺得堯雨也是他的親人。

    凌晨四點,手術完了,堯雨被直接推進了無菌監護室。

    堯雨的父親和院長還有主治醫生疲倦地走出來。

    堯雨的母親衝過去,連聲問道:「怎樣了?堯堯怎樣了?」

    沒有人回答她。

    這情形……

    許翊中剛站起來,腿一軟就跌坐了下去。

    堯雨的父親抱住妻子,把她的哭聲死死壓在懷裡。

    凌晨,安靜的醫院裡,堯雨母親的哭聲尖銳刺耳。許翊中感覺到透心的涼氣,中央空調絲絲地吐著寒意,空洞無情地手術區的走廊裡一片寂靜。

    他看著走出手術室外的人。醫生一臉倦意,院長默不作聲,神情嚴肅,堯雨的父親眼圈是紅的,抱著妻子的手很用力。

    「小雨呢?!」

    許翊中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大,只看到眾人的目光朝他看了過來。有驚詫的,有皺眉的,有同情的,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堯雨的父親低聲哄著妻子。許翊中大踏步走到大夫面前,「人怎樣了?」

    「後天才知道吧。」大夫很疲倦,用了不確定的語氣。

    許翊中腦袋又是一暈,後天才知道吧?這是什麼意思?他看向堯雨的父親,他正和院長道謝,摟著堯雨的母親離開。

    許翊中下意識地跟上去,直走到停車場,看著他們上車。堯雨的父親憐惜地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後天能醒過來命就保住了,堯堯……你回去休息吧。」他聲音發哽,揮了揮手,讓司機離開。

    他獨自一人站在住院部樓下的停車場裡,圍牆外偶爾有汽車經過。後天能醒過來命就保住了,後天?醒不過來呢?他深吸了口氣,頭腦無比清醒,他要知道小雨所有的情況,不論好壞。許翊中回頭又看了看,走了回去。

    晨曦從窗外透進來,金燦燦的陽光預示這又是一個艷陽天。

    陽光被阻隔在層層窗簾背後,無菌室裡落下清幽寧靜。、

    許翊中隔著雙層玻璃貪婪地看著裡面,亂七八糟的管子、儀器,他只知道那些東西下面躺著他的小雨。

    他目光細細地尋覓著,只能看到她的一隻手和手指上的戒指。

    他所能辦到的,是站在這個離她最近的地方,看著一團他認不出來的影子。

    心情是什麼?他不知道,揉揉酸脹的眼睛,他很想閉著眼,也躺下去睡一覺,眼前的這一切都是虛幻的夢,不是現實。

    堯雨埋在一堆儀器裡面,連細小的胳膊上也纏著好幾根管線。他想一把扯開這些東西,哪怕讓他清楚地看到她的臉也好啊,她這樣子……讓他心悸。

    帶著驚懼、痛心、無奈、酸楚,他站在這裡一晚了,就看著堯雨露在外面的胳膊出神,只盼著能看到她能有點動靜。她的手哪怕動一動也好啊。

    可是她連手指頭都沒動一動。他的眼淚又差點掉下來,她是這樣善良,這樣多情,她才二十七歲,她甚至願意用熱情去喚起從前戀人對生命的熱愛。

    大夫說她的手術很成功,但是呢,只要是手術就有風險。還會有風險?!怎麼能讓她再有丁點兒風險呢?她都成這樣了,難道還要讓她再承受風險?許翊中無力地把頭靠在玻璃窗上。

    不知不覺,他從清晨站到了下午。

    「翊中!」堯雨的母親軟軟地喊他。

    許翊中呆呆地轉頭,一隻溫暖的手搭在他的胳膊上。「伯母…….」

    堯雨的母親歉意地看著他,眼裡全是紅紅的血絲,她的聲音那麼溫柔,「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找下佟思成……堯堯,要是……總還是讓他先看一看為好。」

    「我知道了,您放心。」許翊中輕聲回答。她不論如何,都是放不下佟思成的。她說過她愛他,但是她也愛愛著她的所有人……「小雨,我回頭再來陪她。」許翊中大步離開。

    佟思成一早坐車回來。他打堯雨的手機再也打不通,他不明白為什麼。而到家沒多久,蕭陽和許翊中就來了。

    佟思成含笑看著他們,心口掠過一絲黯然,還是笑著說:「坐,堯堯呢?」

    在佟思成看來,堯雨必然是捨不下許翊中,又不好意思說明,所以才關掉了手機。他深深呼吸,清瘦的臉上笑容依舊,只要她好,又有什麼關係呢?

    蕭陽神情凝重,看了眼許翊中沒吭聲。許翊中盯著佟思成,突然說:「你精神不錯。」

    「是,你轉告堯堯,我很好,不是絕症,她,不用來陪我!」佟思成坦然地看著許翊中。

    他的話讓許翊中疲憊的心燃起驚怒。他不是絕症?!他一早知道?!他卻留住小雨!他……許翊中目眥欲裂,所有的悲痛與絕望此時齊齊湧上心口,他上前一步猛地揮出了一拳。許翊中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佟思成,就算是堯雨去照顧他,也沒恨過。可是他恨,他恨不得殺了他!要不是他,小雨怎麼會連夜趕回去,要不是他,小雨壓根兒就不會自己去開車!

    蕭陽嚇得一愣,衝過去拉住了許翊中,「你幹什麼?」

    「放手!」許翊中惡狠狠地瞪著微笑著從地上爬起來的佟思成。

    「阿陽,我還給他,」佟思成抹去嘴角滲出的血,許翊中的憤怒在他意料之中,是的,他欠他,也欠堯雨。是他自私想留住堯雨,但是,他不後悔,「你好好待她,她喜歡你。我沒什麼對不起你,我欠,也是欠她。」

    「你是欠她!欠她……」許翊中聲音發哽,收起拳頭掉頭就走,走到門口他頓了頓,想起堯雨母親的吩咐,深吸了口氣,回過頭冷冷地說:「跟我走吧,再去看看她,免得……後悔!」

    如果不是因為堯雨母親的請求,如果不是因為堯雨,他連殺他的心都有。

    佟思成皺了皺眉,目光看向蕭陽。

    「堯雨,在醫院。昨晚上出了車禍,去B市的高速公路上。」蕭陽輕聲說。

    佟思成懵了。

    他望向許翊中,許翊中的眼睛裡充滿血絲,鬍子茬兒冒了出來,滿面憔悴,他正冷冷地看著他。

    「在無菌室,伯母請你去看看她,如果……再看她一眼。伯母想,小雨會希望這樣。」許翊中轉開了頭,想起那堆管子儀器裡埋著的堯雨,眼睛就酸脹得不行。

    一聲悶雷在佟思成頭頂炸開,他低吼出聲,「什麼叫如果?什麼叫再看她一眼?」

    許翊中再也忍不住大吼道:「如果你不是瞞著她,如果她不是擔心你,如果她沒有連夜送了慧安,又開車去B市……你他媽的還在這裡磨嘰!」

    蕭陽趕緊攔在兩人中間,兩邊的火氣都旺,他飛快地看了眼佟思成,他滿臉驚恐與悔恨,再看看許翊中,一身的煞氣。「要去看她嗎?」

    佟思成和許翊中怒目而視,蕭陽歎了口氣,又問了一遍:「堯雨一個人在醫院。」

    佟思成什麼話也沒說,沉著臉跟著許翊中出了門。487

    堯堯,他自責,許翊中沒有說錯,如果她不是連夜趕回,如果不是想趕回來照顧他……他轉開臉,看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街景。陽光是這樣燦爛,這樣的燦爛,他的堯堯,怎麼可以有如果,有萬一,有讓他去看最後一眼的時刻!

    佟思成咬住了拳頭,狠狠地咬著,任由心酸和傷感在心裡激盪,他無法再往下想。她是為了連夜回來照顧他,他反反覆覆地在心裡念著這句話,恨不得自己能代替她躺在醫院裡。

    「你就是佟思成?」堯雨的母親看著他輕聲問道。

    佟思成低下頭,堯堯長得真像她的媽媽,鼻子一酸,「是,伯母!」

    「啪!」堯雨母親抬手給他一巴掌,「這是替堯堯打的!你知不知道,她因為你兩年不回家,一個人在外?春節我們去看她,她哭著說,你嫌我們家窮,你不肯和她一起努力,你拋棄她出國!你本事啊!你回來就回來,你還得什麼病?!你讓堯堯去買菜做飯,我,我和她爸這麼多年,連一口她做的菜都沒吃過……」堯雨的母親近乎崩潰地哭了起來。

    她捧在手心的寶貝就因為這個男人變得沒有一點生氣,甚至看不清人樣!許翊中搶上一步,扶住了堯雨的母親。

    佟思成默默地站立,是的,是他的錯。他無言以對。

    「翊中,你,你們去吧。」堯雨的母親無力地坐在椅子上哭。她一早就來了,只看了一眼,就難受得像誰剜了她的心。

    「你們去吧,我陪陪伯母。在一號。」許翊中不想和佟思成進去,他不想看到那堆管子埋住的堯雨,怕自己忍不住會對佟思成動手。

    蕭陽和佟思成走了進去。

    蕭陽擔心地看了眼佟思成。他形容枯槁,嘴角高高地腫起,往常冷靜清明的眼睛裡溢滿了淚水,他默不作聲地跟著佟思成往裡走。

    佟思成的腳步越來越快,走過長長的走廊,右邊是一排玻璃窗。佟思成抬頭看了眼床位號,猶豫了下,走近了窗戶。蕭陽往裡面看了看,心裡一驚,聽到悶悶的哭聲從佟思成喉間發出來。

    他似乎用了所有力氣控制自己,身體猛烈地抽搐著。蕭陽輕輕拍了拍他,「師兄!」

    「阿,阿陽!」佟思成抱住了蕭陽,他知道他不該哭,這裡禁止喧嘩,但是他忍不住,他無法相信他眼睛看到的,他甚至瞧不到她的臉。床上那個是堯堯嗎?他的可愛的、活潑的、開朗的、有生氣的堯堯?她渾身上下,他就只瞧見了一隻手,佟思成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他從來沒有這樣恨過自己。

    他跑了出去,「咚咚」的腳步聲引起護士不滿地瞪了他一眼。

    佟思成一口氣跑出去,一下子跪在堯雨的母親面前,「你再打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好,我沒照顧好她……」他趴在堯雨母親的腿上哭得像孩子一般。

    沒有人能知道他的心情、他的悔恨、他的錯!他想過各種和堯雨的結局,卻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如果可以,他願意代替她承受這一切。他覺得命運這般無情,她是這樣好這樣好的人,怎麼就回偏偏落在了她的頭上。

    堯雨的母親才平靜下來的臉上又露出悲痛,眼淚又留了下來,攔住佟思成的頭「哇」的一聲又一陣大哭。

    「你們小聲點,這裡本來是不准進的。」護士長嚴厲地呵斥著。

    許翊中對蕭陽使了個眼色,一人拉一個,許翊中沉聲說:「沒事,再等一天,她會醒過來,會好的,她一定會好的。」

    這一夜,許翊中和佟思成還有蕭陽默默地坐在外面,誰也不想離開。

    得到消息趕回來的千塵也來了醫院。時間太晚,她看不到堯雨,坐在蕭陽旁邊陪著等到天明。

    「醫生怎麼說?」

    「傷到頭了,等明天,醒了也……說不清。」蕭陽輕聲回答,他看看千塵,兩人離這麼近,此時卻是真的遠了。

    「千塵,我送你先回去吧,明天有消息就通知你。」蕭陽看見千塵眼睛下有一抹青色,知道她坐了三四小時的車,才從B市回來,心疼油然而生。

    千塵不想走,準確說,她不想讓蕭陽送她。她對堯雨的擔心,對婚姻的失望,她害怕在蕭陽面前宣洩。如果說愛一個人是希望他幸福,那麼,千塵對蕭陽的愛就是不讓他為她擔心。

    許翊中抬頭看著她,「我送你回去,我兩天沒睡了,得回去睡會兒。蕭陽,你多待會兒。」目光已落在沉默的佟思成身上。

    蕭陽會意地輕點了下頭。

    「這裡就麻煩你們倆了,明天我來。」許翊中沒看佟思成,他只有一個信念,堯雨會醒過來。

    他送走千塵,又開車回了醫院。躺在車裡,眼睛望向住院大樓。許翊中想起每一次在堯雨家樓下等她的情景,想起她的嬌憨霸道溫柔刁蠻。想起她眉宇間露出的那股傲氣、那抹善良、那抹自信。是的,每次都是他等她,每一次,如同今晚。

    小雨,我在這裡,一直在這裡。他閉上眼睛睡了。

    天濛濛亮,許翊中就醒了。他去買了早點回來,佟思成還是他走時的樣子,癡癡地坐著,面無表情。「吃吧,吃了睡會兒,我來。」許翊中不想再責備他。

    一切都已無意義。

    又是一個艷陽天,醫院的這處角落依然清冷。一整天過去了,從無菌室出來的醫生對他們搖搖頭。

    夜晚降臨,佟思成搖晃著身體站起來,啞聲說:「阿陽,你也累了,我們走吧,明天我來。」

    蕭陽歎了口氣,他是放心不下佟思成,就算不是癌,估計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他陪著佟思成離開。

    今天就是出事後的第三天,堯雨還是沒有醒。許翊中慢慢地走到窗口往裡面看,沒有絲毫動靜。他伸出手,撫摸著玻璃上她的臉所在的地方,目光落在唯一能看見的她的手上,透過玻璃窗,堯雨中指上的戒指閃閃發亮。

    許翊中的眼睛慢慢紅了。她還會站起來,像第一次見著她時,穿著印有史努比的蓬蓬裙,滿不在乎地坐在衣香鬢影裡?她還會氣呼呼地和他抬槓摔門就走?她還會放他鴿子,一再給他吃閉門羹?還有她的古鎮遊記沒寫,她的客棧還沒有開張……他想起她的熱情、她的主動、她在懷裡撒嬌……他還想娶她,還想陪著她一起走遍全世界……他還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他猛吸一口氣,將衝上鼻腔的酸意逼了回去,他怎麼能落淚?他怎麼能放棄?她沒醒,可是她也沒死。許翊中佇立在外面,感激上天。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三天過去了。堯雨的父母、親戚,除了沒告訴慧安,該來的都來了。許翊中被堯雨的堂兄狠狠地揍了一拳,「堯堯做夢都叫你的名字!」

    許翊中知道她離開的半年裡,陳業一直陪著她去古鎮。他沒有還手,下巴真痛,痛快淋漓!痛得他清醒,他已經疲倦到了極點,需要這樣一拳將他漸漸消失的信心打回來。

    他老爹和大哥也趕了來,「這樣守著不是辦法啊,翊中?」

    「她會醒。」許翊中堅持,「我要她醒來時第一眼能看到我。」

    「你回去休息會兒,有什麼情況會告訴你。」他大哥勸他。

    「不。」

    許翊中從來沒有這樣堅持過,他哀傷地看著堯雨,她會醒還是不會?他不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他只想守在她身邊,只要她在,他就一直守下去。

    佟思成每天都來,靜靜地坐一天,然後離開,第二天繼續。

    許翊中就待在醫院,累了找間病房睡,醒了再坐著等。

    兩個男人慢慢地開始說話。佟思成回憶堯雨的一切,許翊中也回憶她的一切,嘮嘮叨叨得都記不得關於堯雨的點滴是自己說的還是對方說的。

    第五十九章心只想離去

    千塵坐在家裡寫稿,懶懶地寫完再傳到秦暄的郵箱裡。她心裡堵得厲害。堯雨、慧安,還有她自己,這三年的變化可真大。

    小雨能好嗎?她不知道,新聞裡見得太多的車禍事故,發生在熟悉的人身上,還是接受不了。不知道為什麼,千塵覺得生活沒了樂趣。

    林懷楊下班回家,看到千塵回來有點驚喜。他走過去,抱了下千塵,「總是在外面跑,讓你換到後期你又不肯。」

    千塵想,是啊,她不肯,她不想就這樣拴死了。她又想起了堯雨,她活得比她們都精彩,她按自己的方式活著,不管她有沒有這個條件,她都選擇自己的方式。「小雨出車禍了,現在還在醫院沒醒呢。」

    「哦。」林懷楊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他對堯雨印象不是很深,只記得是個挺秀氣的女孩子。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懷楊。」

    「知道,當時她當的伴娘,對吧?」

    「我很難過。」

    「不去想她,過了就好了。」

    「懷楊,為什麼,你一點關切的情緒都沒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很難過!」

    林懷楊詫異於千塵的語氣,他笑了笑,「知道,千塵,難過也不能讓她馬上好起來,是不是?別太難過了,嗯?」

    千塵重重地歎氣,她和他溝通就這麼費勁。她知道林懷楊說的是大實話,可是她想要的不是這種安慰。然而,叫她說出來,說出來林懷楊照做,她又覺得沒意思了。

    上了網,春生君在線。

    我最好的朋友出車禍了,還沒醒。

    難過是麼?真想抱抱你,讓你好好哭一場。

    千塵笑了,是啊,她就是想撲到林懷楊懷裡哭一場。

    我在醫院見著前男友了,突然覺得沒有從前見到那麼強烈的情感了。

    感情就是這樣,都會變,不是說變心,而是變了種方式。

    千塵慢慢地告訴春生君堯雨和佟思成的故事,春生君靜靜地聽她說,千塵說著說著,眼睛就模糊了,鬱結了兩天的氣,終於隨著眼淚發洩了出來。

    現在好過多了,是麼?人的生命其實很脆弱,但是很多人又沒有勇氣去改變現狀,像你的朋友,她是個很難得的一個女孩子。

    是,我很羨慕她,很害怕她就沒了,覺得人生苦短。

    她往裡間張望,在她流淚的時候,她已經不抱希望要對著林懷楊撒嬌,在她想說什麼的時候,也沒有對著林懷楊傾訴的衝動。

    我想離開A市,想有個地方能重新開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全新的開始新的生活,總是顧及父母,可是,他們滿意,我不快樂,一點兒不像媽媽說的,我感覺不到這樣的生活是幸福的。

    春生君沉默了很久,敲出一行字:做你想做的事,你無論做什麼我都是支持的。

    為什麼你會一直這樣包容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麼?只要你想就好了,我喜歡看你笑。

    千塵盯著屏幕,愣了半晌,歎了口氣,話都是說著好聽的。她揮手說再見,下了線沖書房喊了一句:「懷楊,我現在沒事,擔心小雨,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她?」

    「晚一點好不好?我現在忙。」

    「好的,我自己過去。晚點,你忙完了過來接我吧。」

    堯雨一直躺在無菌室裡,沒有醒。

    她還要躺多久,誰也不知道。

    千塵透過玻璃窗看到裡面的情形,就忍不住哭。她抹著眼淚,看到佟思成安靜地坐著心裡有有氣。「佟思成,你別等了,小雨要是醒了,會通知你,你太狠了……」

    話還沒說完,佟思成已站了起來,堯堯醒不了,是不想看到他吧。他什麼話也沒說,慢慢地離開。

    許翊中沒吭聲,所有人都責怪佟思成,不是他,堯雨不會連夜趕回去,也就不會有這場禍事。可是又有什麼用呢?他同情佟思成。

    這兩天與佟思成聊起堯雨,他明顯地感到佟思成對堯雨的感情。佟思成輸在堯雨不再愛他,他眼中的堯雨其實是完美的,許翊中不忍心再責備他。愛情,換了自己不也是一樣用盡各種手段去爭取。

    如果沒有他的介入,也許堯雨會慢慢地被佟思成打動。

    「你還要等多久?」千塵坐在許翊中旁邊,輕聲地問他。

    等多久呢?許翊中也不知道,已經是第四天了,離原來醫生說的兩天超過了一半。他想起老爹和大哥的搖頭歎息。再這樣下去,醒了,也不知道是什麼情況。

    他茫然地說:「不知道,就是想坐在這裡,離她近一點。」

    「如果,她醒了有後遺症,你還會要她嗎?」千塵很想知道。

    許翊中笑了,「每個人都在想這個問題,我也不知道,現在只想看到她醒,平安無事。」

    他突然很想說堯雨,一直悶在心裡悶了幾天,「其實她想去照顧佟思成的時候,我特別討厭她,覺得她特別假,覺得她不愛我,心裡在意的是佟思成……愛她很累,我好些天都不聯繫她,也不是想分手,就是不想和她說話……她拎著菜追過來,她又著急我,又放不下他,我心裡真是難受。她是我的女人,她卻要陪著他,我簡直沒法理解她……」

    「是這樣的,小雨有時候對朋友感覺比對家裡人還要好似的,但是,要是你得了什麼重病,她對你會比對佟思成還要好。你就不知道,小雨唯一一次沉著臉說人,就是因為杜蕾說我和蕭陽門不當戶不對,遲早玩兒完,當時吵得特厲害,她護短。」千塵想起堯雨和杜蕾開吵的樣子就想笑。

    「我沒敢告訴慧安,你也別告訴張林山了,慧安有孩子了,要保胎,我怕她內疚。」

    許翊中此時更內疚,如果不是他幫杜蕾約出張林山,如果慧安不來古鎮,如果她沒有撞到他倆,她不會馬上回A市,堯雨也不會開車送她……是該埋怨佟思成還是自己?最終是誰的錯呢?誰的錯怎麼也不該讓她去承擔。他眼睛又開始酸脹起來。

    千塵一直陪著他坐到晚上十點,林懷楊還沒來。千塵打了電話過去,林懷楊告訴她,有個設計今晚要完成,讓她自己回去。千塵不想回去了,她靜靜地坐著,想著堯雨,想著與蕭陽的戀情,她感到倦意。

    「如果她能好,我不管理不理解她,我絕對不會再讓她這樣離開。我真是,我為什麼要順著她!」許翊中後悔。

    「如果小雨有……」

    許翊中打斷千塵的話,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她會醒,她會好,她從沒害過人,從沒欠過別人的債,她一直與世無爭,她……」

    千塵呆住,許翊中紅紅的眼裡已有淚滑下。她搶先轉過頭,不忍心看。

    兩個人坐了很久,十二點得離開。許翊中和千塵默默地起身去坐電梯,這時,裡面開始鬧哄哄地亂了起來。

    許翊中聽到一句,「一號醒了。」他身體一軟,靠著電梯門,熱淚盈眶。

    千塵回到家已經是第二天上午了,林懷楊去上班,家裡空無一人。她感動地回想堯雨醒的時候許翊中的表情,也許她和蕭陽因為父母的成見走不到一起,但至少她和他還有激情,還有生死相許的感動。她和林懷楊因為條件合適成了夫妻,然而,平靜的背後卻失去了激情。

    火熱的天氣被空調擋在了門外,千塵關了空調,室內的溫度慢慢升高,她快意地流汗。看著家裡的一切,她微微笑了。

    打開電腦,她給春生君留言:我決定離婚,我知道爸媽會難受,我媽甚至又會威脅我再不認我,可是,至少朋友還會理解我。我不希望我哪天突然出個什麼事故,帶著遺憾離開。

    林懷楊下班,千塵收拾好行李。他吃驚地看著她,「又要出差嗎?」

    「懷楊,我們在一起,性格上沒法融合,你喜歡的我不喜歡,我想要的你給不了。我們離婚吧。」千塵安靜地看著他。

    林懷楊皺緊了好看的眉,有點急切地說:「千塵,你別亂說。」

    「沒有,你真是粗線條的人,你感覺不到嗎?我們在一起,像夫妻嗎?我們可以一天只說幾句話,你真的覺得過得很舒服?」

    粗線條的人?林懷楊盯著千塵,眼中露出悲傷,「你是忘不了他嗎?」

    千塵渾身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說什麼?

    「你忘不了你的初戀情人,因為你爸媽反對而不能在一起。如果我沒有弄錯,阿陽,蕭陽是嗎?」林懷楊站在鋼琴邊上,揭開琴蓋手指拂動,掠起一串動聽的音樂,「你是我心目中的那種妻子,你有活潑的一面,也有安靜的一面,我喜歡那種恬適的生活。在你採訪我之後,我便求導師介紹,你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每次當我彈鋼琴的時候,你的目光就飄得很遠,我知道你有個初戀情人,你那麼美麗,帶著淡淡的憂鬱,我想我能照顧好你,我能讓你的家人開心,我也能讓你開心,可是千塵,你忘不了他,你……真讓我傷心。」

    「我不是因為他!」千塵脫口而出,她不知道林懷楊知道蕭陽,她不知道他什麼都明白。

    林懷楊嘴角勾起嘲弄的笑容,「是啊,不是因為他,就算不是因為他,你對我也沒有熱情了。」

    千塵搖頭,「我努力過,我佈置家裡,我邀你和我一起,我想讓你走進我的世界,可是,你不明白我想要什麼,你太粗線條,你不知道體貼浪漫,也不是不知道,就是做不到。這種平靜如水、相敬如賓的生活,我是再不能過下去了。我不想讓我的一生都這樣過。」

    林懷楊看著千塵,那一天她揚著自信迷人的笑容來採訪他。她孩子氣的動作,活潑的語言……他狠狠地把鋼琴蓋扣了下來,發出一聲震耳的轟鳴,林懷楊怒吼:「是嗎?你所有的努力就是等著我來主動,我來滿足你所想要的一切嗎?!」

    千塵嚇得一震,這是溫文爾雅的林懷楊?

    他幾乎是一個箭步就跨到了她的面前,千塵蜷縮了身體,林懷楊的樣子似要狠揍她一頓,他眸子裡燒著比盛夏陽光還烈的火,「我不是等著你主動,但是你從來不知道……「

    「從來不知道你喜歡什麼、你要什麼、你希望得到的是什麼嗎?」林懷楊大笑起來,雙頰的肌肉因為咬緊了牙關而隱隱抽動著,「我想寵你來著,就那麼瞬間,我會想起你盼著我會像蕭陽一樣寵你。我想給你驚喜來著,卻發現,你其實是在比較我和他對你的好……就連下廚做飯,我忍著沒多誇你兩句,你就失望,是不是!」

    驟然升高的話語震暈了千塵的神經,她大聲囔著:「是!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被老公寵?有哪個女人不喜歡老公精心設計為她準備的浪漫驚喜?!有哪個女人為老公作了飯菜不希望他誇她?!就因為蕭陽?就因為我從前和他在一起,我就不配得到,我就不能擁有?!我從沒想過你是這樣小心眼兒?!」

    「我小心眼兒?我他媽……」林懷楊怒氣不能自抑,粗口爆出的瞬間,難堪的情緒湧上心頭,他驀然背過身,大口地喘著氣,身體繃得僵直,「千塵,你以為,我真的會把你噩夢驚醒失聲喚的那聲阿陽……當成是在喊我嗎?」他說完大步走出家門,門「砰」地發出巨響。

    千塵雙唇顫抖著,林懷楊的話和門響撼動了她的神經。「哈!」千塵嘴角微動,目光茫然,是誰粗線條?是誰不懂?

    「陶千塵,你才是傻瓜!」千塵大笑起來,你以為瞞過了別人,你以為你可以這樣躲著過得很好,你以為林懷楊真是呆頭呆腦的、只知啃書本的木頭?!他明白,他什麼都明白,他就是不給你!他看著你努力,看著你想努力,想讓他用溫柔、用愛讓你淡忘了蕭陽,淡忘那一場風花雪月銘心刻骨的愛戀,可是人家不肯呢。就冷眼瞧著你一個人忙活,一個人掙扎……千塵失聲痛哭。

    爸、媽,這就是你們要的!這就是你們覺得可以匹配的美好婚姻!對,蕭陽沒有好的家世,蕭陽沒有好的習慣,可是他愛我,他愛我啊!千塵哭倒在地上。

    天窗射下炙熱的陽光,逼得她緊閉著雙眼。她就像從水裡跳到了岸上的魚,蹦不回水裡,只能慢慢窒息,在太陽下乾渴著死去。

    林懷楊第二天清晨回到家時,千塵還睡在地上。他驟然深呼吸,轉開頭,逼回衝入眼眶的熱淚,站了一會兒,林懷楊過去抱起千塵,「別動!」

    他抱她上床,拉過薄涼被給她蓋上,轉身走了出去。

    和他在一起就這麼難受?他知道自己好靜,千塵骨子裡是好動的。他喜歡她能帶動他。可是,千塵不喜歡,不是嗎?她同樣想有一個人,像蕭陽,帶動著她,感染著她。兩個被動的人,兩個渴望對方來愛的人,誰都不肯主動地多付出。

    林懷楊走到鋼琴旁,緩緩地彈他第一次給千塵聽的《神秘花園》。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神秘花園,希望心曲悠揚能吸引知音,從此花園不再對她神秘,從此花園不再孤寂。一年多的時間,她卻就要離開。

    她因為父母的反對離開初戀情人嫁給他,她原本沒有這樣的勇氣,原本為了父母什麼都肯放棄。可是,她現在卻有了離婚的勇氣。是自己,是這個婚姻給了她連父母都顧不得的勇氣去逃離!林懷楊手上一重,彈起了著名的《命運交響曲》,激憤悲痛酣暢淋漓!

    一曲終結,他大口大口地喘氣,站起身,使勁關上琴蓋,回頭時,千塵淚眼朦朧地看著他。林懷楊的心被深深刺痛,「我們明天就去辦手續!」

    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

    千塵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她傷害他了,然而這樣過一輩子,最終傷害的將是兩個人!她在心裡鼓勵著自己,不後悔,絕不後悔!

    陶教授和妻子呆呆地聽千塵說完。她母親臉色灰白,跌坐在沙發裡,傷心欲絕,「我,我怎麼會有這樣的女兒!你滾!」

    千塵安靜地站著,包裡裝著離婚證,她很舒服,覺得自由再次回來,她不會,絕不會再讓任何人安排她的人生。

    「爸媽,對不起,我讓你們丟臉難過,我不會住家裡,我想一個人住,也喜歡有自己的空間,對不起。」

    「你就這樣對你的老公,對你的爸媽,懷楊怎麼你了,你有良心沒有?!」千塵的母親氣得大罵。

    陶教授失神地看著千塵。她倔強地站著,滿臉淚痕。是錯了嗎?為人父母不是對她好嗎?真的是錯了嗎?

    林懷楊沉聲說:「爸,媽,這種生活,我也不想。再愛一個人,也不想過這種生活,我和千塵性格合不來,不是別的。」

    千塵看著他有點驚詫,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幫她說話。

    「千塵,我想過了,我們倆格格不入,遲早的事。別內疚了,也許,這樣對大家都好。」

    千塵在外租了房子,林懷楊幫她搬東西,臨走的時候對她說:「快樂一點,我也有不對的地方。對不起,千塵,我讓你對婚姻失望了。」

    她低下頭沒說話,身體落入他溫暖的懷抱,「開心點,你有你的空間。」

    千塵夢遊一般在屋裡打轉,全新的環境,全新的人生,她長這麼大終於有了自己的獨立的空間。她流著淚興奮地在床上蹦來蹦去。

    這晚,千塵自己動手燒了一鍋菜,邊吃邊和春生君聊天:

    原來離婚是過程,痛苦完了就輕鬆了。

    呵呵,你從來沒有一個人過,習慣嗎?

    有點不習慣,可是更多的是興奮,想起終於可以做什麼事都不用想著別人要如何,那感覺,輕鬆!

    現在有安排嗎?

    有,我發現我其實和小雨一樣,特別想出去旅遊,想去古鎮,想看看別的地方的風景。以前總是想家裡人會如何想,男友會如何想,老公會如何想,現在,只要我想就好。

    想去哪裡?

    海邊!塞班島,我明天就去咨詢旅行社!

    我有時間,想不想來個塞班島相見?呵呵。

    千塵大笑起來,輕鬆自如地敲出一行字:好啊,看看廬山真面目!

    堯雨醒了,又在重症監護室待了一周,才移到病房。

    她腦袋渾渾噩噩,全身似飄了起來,隱隱聽到父母的聲音、許翊中的聲音,便安心地睡。

    許翊中睡了會兒,醒了,看著堯雨傻笑。守在這裡已經好幾天了,不知怎麼搞的,堯雨醒了,卻一直睜不開眼。

    他起身坐在床邊,心裡全是感激。感激她開了輛好車,感激她居然沒有什麼斷胳膊斷腿的事,感激醫生說她會慢慢恢復健康。想起另一輛車上的兩人,許翊中打了個寒戰。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忍不住輕聲喚她:「小雨。」

    他的聲音忽遠忽近,堯雨有點清醒,又舒服得想迷糊。

    「古鎮的資料,我幫你整理了,還有,B市的古鎮客棧開張了,我想你肯定喜歡,是你堂哥陳業在打理,還有一家……開的茶室,佟思成也來過了,他沒有事,他只是酒精肝,喝酒多了,不是癌,你不要擔心,我不怨他了,我想你也會高興,我們不要有別人,不要了。」

    兩顆淚從她眼角溢出,然後她感到許翊中溫暖的唇吸去了眼淚。

    「明明醒了,為什麼不看我呢?小雨。」

    她睫毛顫抖了下,緩緩睜開眼睛,嘴動了動,很費勁,說不了話。她張不開嘴,又閉上了眼。

    許翊中慌了,「小雨,你看著我,看著我。」

    堯雨睜開眼,目光散亂,似乎很難過。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又喊了她一聲,堯雨一急,暈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覺周圍擠滿了人,漸漸地,聲音消失了。又過了很久,她聽到開門的聲音,聽到腳步聲朝她走來。她似在很遠的地方感受這一切。

    「堯堯,」佟思成的聲音也那麼遠,他的嗓音沉沉地像大提琴拉出的樂曲,「對不起,是我不好,一心想留住你。我明明知道,卻自私地想留住你,讓你擔心,才連夜往回趕……你醒了,太好了,我真的害怕,很害怕,堯堯。」

    她覺得手心印上了一個炙熱的吻……那個遙遠的夏季,她穿著一身藍色的裙子。二十五塊錢買的藍色布裙,坐在體育場高高的台階上……那裡有她的初戀,她的清純,她的學生時代。

    堯雨努力地睜開眼睛,眼前晃動著佟思成瘦削的臉,陽光映進來的窗影,她想起了C大校辦工廠裡鳳凰木的樹影,費勁地開口,聲若蚊蚋,「思成!」

    佟思成的眼睛爆出一蓬燦爛的光,臉漲得通紅,嘴顫抖著,臉猛地埋進了她的手心,「哦,堯堯!」他失聲痛哭起來。

    他的眼淚與哭聲嚇壞了堯雨,她腦袋很暈,努力地讓自己清醒著,佟思成的眼淚濕潤了她的手掌,她想起了出去旅遊時掬起的一捧山溪。「思成……」

    佟思成狼狽地抹了把淚,抬起頭看住她,「我沒事,堯堯,我只是想哄你多陪陪我。」

    「我,我知道……」

    佟思成震驚,他似不相信地看她,「你,知道?」

    堯雨嘴邊掠過一絲淺淺的笑。她知道,她這麼關心他,怎麼會不知道呢?他不讓她陪著去醫院,她卻查閱資料,咨詢了醫生。她剛開始不知道,後來就肯定了,他不是肝癌。她只是想陪陪他,讓他振作一點,不想讓他放棄,不想讓他頹廢。

    多好啊,他都胖了好多。

    「那你還連夜趕回……」佟思成閉上了嘴,眼神帶著傷感與失落。她連夜趕回,不外是因為許翊中在,有他的地方,她也想多停留。

    許翊中默默地站在門外,他又覺得酸楚從心底裡冒出來。他怎麼都沒想到,堯雨原來是知道的。她知道還陪著他!她真的是愛著佟思成嗎?從認識她的時候,從她拒絕他的時候,從她給了他一耳光的時候,從她知道佟思成病了的時候,許翊中只在病房外站了不到五分鐘,他覺得已耗盡了他所有的體力。他累了,他終於無力推開那扇門,無力再問她一句:「原來你愛的究竟是誰?」

    他慢慢地轉身,慢慢地離開了。堯雨的甦醒帶來的所有喜悅化成燒盡的火柴,只有一點灰白色,化作淡淡的一縷煙飄散了。

    「堯堯,我不喝酒了,喝中藥,會好的,你不要再來擔心我。其實過了也就好了,當時很消沉。我改天再來看你。」

    堯雨虛弱地閉上眼,又睡了,不多會兒她聽到佟思成開門出去的聲音。

    第六十章讓我說愛你

    杜蕾坐在酒吧裡,這裡臨近江邊,是她最愛來的地方。從那晚和張林山通宵喝酒之後,有很多時候她都會一個人來。酒吧在十點之前生意清淡,杜蕾常在這個時候來,要一瓶啤酒,坐在那個位置慢慢地喝。

    她回想著張林山的動作,微笑,說的話。那是她的初吻。這個地方最初是甜蜜的回憶,現在是感傷的記憶。

    「小蕾。」

    杜蕾閉上眼,千百次她懷著最浪漫的夢,希望有一天能在這裡與張林山不期而遇。但從來也沒有。慢慢地她明白了,男人是不可能像女人一樣有這種美麗的想法,尤其是張林山這樣的成熟男人。

    他可以照顧她,關心她,帶給她激情和迷戀。可是他和大多數男人一樣,不可能再像毛頭小伙子癡癡地做太多不切實際的事情。

    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怎能不讓杜蕾感歎。是什麼情況讓他找到這裡?

    張林山凝望著杜蕾,乍見的驚喜轉眼又被心酸代替。偶然走到這裡,下意識地想進來喝一杯,就看到了她。

    回來後,他從來沒去找過她,重心和時間都花在了慧安身上。他的生活裡多出了一種活潑的喜色,家人、同事、朋友每一個人都喜笑顏開地向他賀喜。

    慧安溫柔地、細細碎碎地準備各種孩子的東西,看書、去醫院,學到一樣知識就嚴格地執行。而他,居然也不再嫌她煩。聽她一遍遍地說有關孩子的各種話題,慧安臉上有一種光,讓張林山想起聖母瑪利亞。

    將為人父的喜悅充實了他的生活,一下班就迫不及待地回家,慧安取笑他,「你當孩子會見風長啊?」

    他還是樂。

    慧安要臥床保胎三個月,林山接來了她的爸媽同住。他們知道張林山忙,就把家裡的事全攬下來了。然後張林山的父母時不時也會來,家裡隨時都有人在忙碌,所有的人都圍著即將出生的孩子忙活。

    這種家庭的氣氛讓張林山恍惚地覺得,這才是生活。

    兩個月了,秋天的氣息悄然來臨。慧安眉目如畫,嬌憨神情中帶著少婦特有的甜美。她會撒嬌地說成天躺在床上不好玩,要他陪著聊天。她會安靜地聽他說最近看到的事情,逐漸地他也會告訴她單位的事,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慧安卻聽得入神,然後用一種崇拜的眼神看著他。

    晚上,慧安一改從前,總要他抱著睡。她蜷在他懷裡,手自然地護著小腹。慧安常會輕聲說:「要是兒子就好了,長大了和你一樣,也是個好男人。」

    張林山聽了,心就一陣緊似一陣。

    慧安也會在半夜哭醒,扯著他囔:「林山,孩子……我怕!」

    張林山覺得她也就是個孩子,離不開他的孩子。

    他站在杜蕾面前,她的下巴尖尖地突出,一張臉小得嚇人,那雙杏眼越發的大。杜蕾睜開眼,張林山的心就又被狠狠地扭了一把,酸疼得要滴出淚來。她那是什麼眼神呢?驚喜、懷疑、恐慌、悲傷……然後他看到她的眼睛微微地朦朧。

    張林山走過去,坐在老位置上,手輕輕地覆在她的手上。

    杜蕾輕輕笑了,反手握住他的手,「要喝一杯麼?還是就坐會兒?」

    張林山要了瓶啤酒。

    「不要喝多,回去慧安會知道你喝酒了。」

    「今天我們不提她好嗎?」

    「不提麼?」杜蕾微晃著腦袋,「不提。林山,怎麼辦呢?是要我離開嗎?我當然會離開……啊!」

    張林山站起身拖著她的手往外走。

    杜蕾沒再吭聲,兩人一直回到她的住處。

    張林山進門就吻她,杜蕾閉上眼配合著他。她想,最後一次,這是最後一次。

    「小蕾,蕾……」張林山一遍遍地吻著她,低聲喊著她。

    杜蕾沒有回答,她的慌亂大過他。這一個多月她度日如年,張林山忙得腳不沾地,她不過見過他一次,別的就是短信和電話,這讓她情不自禁地想到,她就要失去他了,淚水涔涔而下。

    「別哭,」張林山憐惜地拭去她的淚,「等孩子生下來,我,我再離婚好不好?」

    杜蕾猛然抬頭,抬起滿是淚痕的臉,不相信地看著張林山,難過地搖頭,「你,你怎麼好……這不是讓你為難……」她哭了起來。生下孩子再離婚,她想起了母親,想起了父親和母親的分離。

    她還小時,聽到母親憤恨地罵父親:「你還要怎樣?我對你這樣好,你還想怎樣。」

    父親只是疲倦地說:「你不會懂。」

    杜蕾彷彿看到了慧安,她也如母親一樣,對張林山這麼好,可是慧安不懂他。可是她又怎麼忍心……

    堯雨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是啊,欣賞,她和張林山真的是互相欣賞,再相知相愛,可是又能怎樣呢?

    「你走吧,林山,我不是慧安,我不是需要你哄的孩子!」杜蕾也不知道結局。她放不下手,可是孩子,她幾乎覺得是她攀不過去的高山。

    「不,我不走,有孩子,我很高興,可是,我愛你,小蕾。我知道,你明裡堅強,其實更需要我哄著寵著,我是真的愛你!」張林山摟緊了杜蕾,他放不開手。

    他是這麼喜歡孩子的人啊!杜蕾抱住張林山,放聲大哭,「我心裡慌,林山,心裡空蕩蕩的。我不知道怎麼辦,告訴我怎麼辦,林山,怎麼辦?!」

    張林山輕撫著她,沒有動,「小蕾,你冷靜點。」

    「我怎麼冷靜?!我怎麼辦?那是你的孩子,你那麼愛孩子,我怎麼忍心。我捨不得你!」杜蕾大吼出來。她從沒在張林山面前發過火,她一直是體貼的、善解人意的。

    張林山只能緊緊地抱住她,迭聲說:「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好……」

    能說什麼呢?如果慧安沒有孩子,張林山知道會傷害慧安,可他還是會提出離婚。他有野心,對生活、對未來,有大好的規劃和夢想,這樣下去會更難過。況且,他已經愛上了杜蕾,覺得她才是最適合他的人,最瞭解他的人。然而,孩子,意味著責任,意味著多一重束縛。他已經三十七歲,馬上就過三十八歲生日,快四十的男人,讓他怎麼去拒絕孩子的誘惑。張林山捨不得杜蕾,捨不得和她在一起激情四溢的時光。他也放不下慧安,放不下慧安肚子裡他盼望已久的孩子。

    杜蕾一個人坐在他們那晚喝酒的酒吧,老位子,一身落寞蕭索。她甚至對他突然地到來,對突然看到了他,感到吃驚難以置信。

    她的情深,已不言而喻。

    張林山幾乎做出了決定,「慧安要這個孩子,生下來我養。她不要,就去醫院做手術。小蕾,什麼也擋不住我們。哪怕,哪怕不要孩子,我也不想和你分開。」

    杜蕾瞪大了雙眼,熱淚奔流,她摟住了張林山,他是這樣愛她!她似乎看到她有了一個家,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有一個愛她的丈夫,有一個溫馨甜蜜的家!杜蕾渾身顫抖,她終於得到了嗎?

    然而,這晚張林山回到家時,看到家裡喜氣洋洋,慧安坐在沙發上嬌柔地衝他笑,「林山,爸媽在給孩子取名呢,你快來瞧瞧,叫什麼好。」

    張林山看著高高興興的一家人,順從地走過去。茶几上寫滿了兩頁紙的名字。他父親樂呵呵地說:「山子,聽說還要以筆畫取名,要算過才好,咱們先瞧瞧,生下來再拿去算!」

    他心裡一酸,父親已經七十歲,終於抱孫子了。這孩子無論如何也得生下來。他看了眼慧安,慧安的一張臉上蒙著層紅暈,嬌羞無限,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他低下頭,不忍再看。

    晚上,慧安又窩進了他懷裡,咯咯笑著說:「林山,還記得我們認識的時候嗎?我那時想,你真高大,一眼看上去就很有安全感。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林山,我覺得幸福……」

    幸福?張林山想起杜蕾帶雨梨花似的淒美。他多想讓那張美麗的容顏多一點笑容,像在B市山上一樣,沒有了束縛,走在陽光下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想什麼呢?」慧安只問了一句,手就摟了上來,「林山,我總是做噩夢,夢到孩子不對了,你遷怒於我,你不要我了。」說話間慧安的淚已流了下來。

    張林山慌了,習慣性地哄她:「怎麼會,不會的,好好睡,乖,我守著你,守著,我們的孩子。」

    慧安滿足地睡去。張林山真想狠狠給自己一耳光,才下的決定瞬間就被慧安擊潰了

    他等著慧安睡著了,下了床,走到陽台上吸煙。

    「山子,你別吸煙了,慧安聞不得二手煙。「母親在身後提醒他。

    「知道,我今晚睡沙發。」張林山煩躁不安。他深深歎息,離婚真的難,人如果可以不善良,可以不顧道義,只管自己的喜惡會是多麼輕鬆。轉眼他又否定了這樣的看法。人可以不善良,卻一定要有道義。連自己盼望了許久的孩子都能放棄,還是人嗎?

    愛情,可遇不可求,遇著了也不一定能得到。

    他掐滅了煙,抱了條毯子睡在了沙發上。就這樣和慧安和孩子平穩地過一生嗎?他的心一疼,杜蕾也年輕,她一樣可以為他生孩子。為什麼不能成全她的愛情呢?他總結了很久,終於得出一個答案,他還是個好人。他面對慧安的柔弱、依賴,怎麼也說不出傷害她的話。然而,這就意味著要傷害杜蕾,傷害那個讓他擁有了激情,深深迷戀的女人。

    張林山一夜無眠。

    堯雨在醫院裡整整躺了半年才出院,現在在家裡靜養。

    從夏天到秋天,冬天也過了,新年過了。她再沒看到許翊中。

    佟思成也變了很多,他照顧她,成了堯家的常客。堯雨和他成了朋友,感情變成了另一種。

    她時常地轉動著手上的戒指出神。

    佟思成終於忍不住問她:「堯堯,你為什麼不讓我去找他?」

    「不找。」

    「好吧,告訴我,你喜歡他什麼?他沒我這樣遷就你吧?」

    堯雨抬頭看著佟思成,他神色溫和,彷彿在問一個很平常的問題。

    「我很開心,很自在,思成。」她閉上眼,躺在搖椅上,「知道嗎?我其實頂頂討厭你每天一日三餐都守著我吃。知道是為我好,但是我很討厭。」

    「呵呵,」佟思成笑起來,「你啊,其實還是被寵壞了,什麼事都喜歡自己說了算,才不喜歡別人管你半點。」

    「不是呢,我只是不喜歡改變習慣。要去遷就一個人,一時容易一生難。你回來,我就找不著那種激情了。就是平平淡淡的,哪怕感動,還是提不起興致。」

    「真直接!」佟思成歎氣。

    「是啊,我心軟,心裡有什麼不一定說出來的。」堯雨想起和許翊中賭氣,想起他為她偷燭台,想起他拐彎抹角地追求她,嘴邊淡淡地浮上了笑容,「你知道嗎?我一直很珍惜,不是所有人都有我這樣條件的父母,父親有權,母親有錢,都疼我,由著我胡來。所以,我想我肯定能得到那種純粹的愛情。現在不這樣想了,有時候,不是想就能得到,人和人總不是同一個人,都是有脾氣有自己個性的,不強求了。許翊中要是放不下我,自然會出現。」

    「那你放不下他,為什麼不去找他呢?「

    堯雨輕笑,「我是想找他啊,我只是,最多只能走一千米啊,思成。」

    佟思成的心掠過一絲酸楚,「你還能走遠的,你可以的,堯堯。」

    「好,我就去找他,而且一舉成擒!呵呵!」堯雨伸出手,握成了拳頭,她俏皮對著佟思成一笑,「對啦,病情有好轉嗎?」

    「嗯,沒往壞處發展,數據降低了。」佟思成笑笑,「你就沒想過他在吃醋,還吃得厲害?!」

    「那你還不走?!」堯雨惡狠狠地趕佟思成。

    他紋絲不動,「可是我就想看他吃醋呢。」

    堯雨哈哈大笑,「思成,今天我們走一千零一米!可是他好遠呢,我要走到什麼時候?」

    佟思成驀然轉開頭,輕聲說:「走不了多久,不遠,絕對不遠的!」

    佟思成在嘉林集團樓下徘徊了許久,抬頭望向嘉林的辦公大樓,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從前,是他用盡心機地要從許翊中手裡搶回堯雨,如今,他卻要找上門去,請這個男人去愛她。他歎了口氣,不再猶豫,走了進去。

    他欣然地坐在許翊中的辦公室裡。許翊中沉著臉看他,佟思成笑了笑,開門見山,「你不是一直在想堯堯愛的是誰嗎?」

    「她現在怎樣了?」

    「嗯,你關心?」佟思成低吼出聲,「這半年,你不聞不問,你現在關心?」

    許翊中的身體僵硬,他怎麼對她不聞不問,他怎麼不關心,他就是過不了自己這一關,從來都是他找堯雨,他追求她、黏著她。而她呢,一有事就把他扔開,她甚至明知道佟思成不是癌症,還不肯回到他身邊!他知道她好了,出院了,醫生說,她很健康,可是他不去找她,她就不理他!

    他緊閉著嘴,冷冷地看著佟思成。是這個人,為了一己私心,把堯雨拴在他身邊,利用她的善良、心軟,讓她覺得對不起他。

    佟思成瞪了他許久,許翊中還是不吭聲,他長歎一聲,站起身,「謝謝許總肯見我。再見!對了,堯堯說在西藏時她許過願,誰是她愛的人,她放在納木錯的瑪尼堆上了,是塊紅色的經石,離湖最近的瑪尼堆上。我身體不好,去不得高原了,如果許總有時間,不妨幫我揭開謎底,我也很想知道。」

    許翊中沉默了許久,喚來助理:「給我訂張飛拉薩的機票。」

    助理吃驚,好心地勸了一句:「許總,三月份西藏冰天雪地的,冷得很。」

    「訂票去。」許翊中說完埋頭看文件。

    「好的。」

    千塵待在家裡上網,嘴邊忍不住的笑意。

    你藏得太深了,你居然知道我是誰!老狐狸!

    春生君送了張笑臉來,我不是說過,我們會很快見面的嗎?

    你為什麼知道是我?

    還記得幾年前,A市的房交會論壇嗎?你和幾個記者說要在網上發貼來著,我,就坐在你旁邊,呵呵,好奇嘛,就上網看了看,結果不就不聊不相識了!

    秦暄,你太狡猾了,你明明知道是我,你還瞞著,哼!千塵氣惱。

    他想起美麗的塞班島之行。她潛下水時,身邊多了一個蛙人,她覺得眼熟,等上了岸揭開面罩,竟然是北方集團的老總秦暄。千塵呆了呆,正微笑著要打招呼,秦暄輕聲說:「你在等春生君嗎?」

    千塵嚇得後退一步,差點跌倒。秦暄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微微一笑,「真嚇住了?」

    她當然嚇住了。她幻想過無數次,也沒把春生君和秦暄想到一塊兒。

    千塵站在沙灘上,臉紅得像蝦子。

    秦暄沒有緊著她問,悠閒地轉過身看著碧藍的海灘(海灘是蘭色的?)。然後坐了下來,伸長了腿,回頭笑道:「怎麼?見光死?網絡真是騙人的?出了網絡,連聊天都不會了?」

    千塵被他說得又一陣臉紅,一屁股坐了下來,不服氣地說:「這明明就不公平,你早知道我,我卻是從陌生人認識你,還對你一無所知!你還在古鎮見過我!天哪,我還做什麼獨家專訪,我,我挖個沙坑埋進去算了!」

    「哈哈!」秦暄朗聲笑了起來,笑了會兒,看向千塵,誠摯地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瞞你,只是覺得,當時說,你肯定嚇得更厲害。」

    千塵呵呵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兩人慢慢熟悉,千塵腦海裡的春生君和秦暄的頭像開始疊合。

    「千塵,你現在一個人習慣嗎?」

    「嗯。還好。」

    「我明天要來A市出差,工作上的事情。你做好接待我的準備了麼?」

    「呵呵,真的?」千塵倒是很歡迎他來,秦暄是個非常好的朋友。他對自己這兩年用春生君的名字與千塵聊天形容為撿垃圾的。千塵什麼煩惱都對他說,他一股腦兒全收下。不僅如此,還具備自動檢索功能,一一給她分析,一一給她*****。

    許翊中飛到拉薩,包了輛車直奔納木錯。這個季節西藏一片土褐色,鉛灰色的雲層重重地壓在頭頂。

    他生堯雨的氣,甚至想放棄。他到後來已分不清楚堯雨究竟在意誰了。她說愛他,她分明知道佟思成不是肝癌,她還是護著佟思成,為了佟思成差點連命都丟掉……許翊中接受不了。他就是個普通的正常男人,他受不了堯雨的做法。

    半年她才出院,許翊中想起這個,就氣得不行。

    佟思成找上門來告訴他這個,無疑是為他好的。他不用想也知道堯雨的那塊經石上的秘密。不外是刻下他許翊中的大名,不外是堯雨當時去西藏,心裡就有了他,越是這樣想,許翊中心裡越是堵得慌。她愛他就是這樣?她愛他,出院兩個月了,連個電話也不知道打過來?她就習慣了他的付出,習慣了他主動?

    他還是站在了納木錯的湖邊,寒風吹得經幡呼呼作響,澄靜的湖水蕩起淺淺的潮。遠處灰色的雲層死死地壓在深褐色的山上,許翊中裹緊了羽絨服沉著臉大踏步地走上山坡,在靠湖邊最近的瑪尼堆上尋找紅色的醒目石塊。

    佟思成說的沒錯,是很醒目的一塊紅色經石,堆在灰白色的經石中間。許翊中不是很費勁地搬了下來。他坐在地上瞪著這塊石頭,心又急跳起來,是如他所想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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