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情似情 正文 第6164章
    第61章

    晚上吃了晚飯,一個人回到原來的房間,熄了燈,對面是一帶新建的高樓,隱隱約約透出燈光,迷迷濛濛的。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風雨聲,又濃又長的黑夜顯得孤寂淒涼,不由得覺得分外難挨。冰冷的雨濺到窗台上,一滴又一滴,無窮無盡,綿綿無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聲音小了,他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原來剛才竟趴在桌前就這麼睡著了。

    看了看時間,凌晨三點半,不知道為何,總不安心。剛才似乎做了個夢,夢見奶奶跟他說話,也不記得說了什麼,還要問時,就醒了。於是出來,敲了敲門。王嬸迷迷糊糊爬起來,問他有什麼事。他說:「我奶奶晚上睡得還好嗎?有沒有咳嗽?」王嬸讓他進來,「沒聽見咳嗽。」

    鍾越這才略微安了安心,探頭往床上看了看,閉目靠裡仰躺,被子蓋的嚴嚴實實。他要走時,突然反應過來,手探到脈搏間一探,全無聲息。

    老人家一向多病多災,身體本來就不好,離開也是早晚的事;何況是寒冷的冬天,又是夜裡,凌晨時候最容易走;更兼鍾越回來,就是死也無憾,覺得萬事了無牽掛,心裡一鬆,就這麼去了。

    王嬸見他人跪在地上,一頭磕在床沿,淚如泉湧,額頭破了也不知道。一時嚇到了,仔細聽了聽心臟,才知道是去了。終究是有年紀的人,經歷過生死大事,忙拉開他說:「快別傷心,你奶奶見你回來,安心去了,壽終正寢,這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何況唯一的一個孫子正好在床前送終,更是難得。人要是像鍾奶奶這樣,一生才算是盡善盡終,圓滿無憾。」連聲安慰他。

    鍾越哭了一通,心裡緩過來,坐在地上瞪著雙眼直發呆。王嬸忙勸他節哀順變,又說:「人老了,總是要去的。奶奶的衣服,遺像,還有棺木等一應東西都是提前就準備好的。如今不土葬,沒過去那麼多講究,但是裝殮停棺超度等事還是要的,這些事都要仰仗你來做呢,先得保重自己。你總要讓奶奶走的安心啊,別哀傷過度,弄壞了身子。」

    一時間鄰居知道了,都過來幫忙。廳堂上擺了遺像,設了香燭爐鼎等物事。鍾越跪在前面先磕了頭。天亮了,親戚朋友前來弔唁,他跪在旁邊回禮。鍾家親朋少,並沒有很多人來,倒是街坊鄰居都來上了香。王嬸端了碗粥過來,讓他先吃飯,再忙其他的。

    他坐在廚房的桌子邊,瞪著碗裡的粥發呆,一點食慾都沒有。心想,這下自己真是一個人了,形單影隻,煢煢孑立。嘴裡泛苦,像吃了黃連,心裡麻麻的,空茫茫失落落,彷彿不知道痛似的。一個人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也沒人來找他,他就那樣一直呆坐著,不聲不響,不言不語。直到電話驚醒了他,他以為是親戚朋友,打來安慰的,淡淡應了一聲,沒說話。

    何如初喊了一聲:「鍾越!」聲音哽咽,再也說不出話來。鍾越待知道是她,心裡反而十分平靜,聽她聲音似乎在哭,便問:「你在哪裡?」她抹了抹眼淚,說自己回家了,還強調是在上臨。

    他明白過來,輕輕歎了口氣,說:「我也回來了,我奶奶走了。」這裡的人都忌諱說死,所以用走,離開這樣的字眼代替。他需要一個人傾訴,而她剛好打電話來了——這樣算不算是緣分?

    何如初聽了,心頭大震,一切空洞的安慰話此刻都成了累贅。想了想,只說:「鍾越,我去看你好不好?就看看你——」問的小心翼翼,但是意思很堅決。他現在一定很難過,她只覺得心疼,想看看他,哪怕一眼。

    鍾越不想再糾纏不清了,閉著眼睛說:「何如初,你要來,就跟我一起跪在靈前送終。你自己想好了,到底要不要來。」奶奶臨死還記掛著他的終生大事,所以,他跟她要徹底有一個了斷。

    何如初明白這代表什麼,跪在靈前送終,等於承認自己跟他的關係。道德力量比法律力量還有約束力。許久,她點頭說:「好,我去。」掛了電話,也沒回何媽媽那兒,只打電話說有事晚上就不回去了,打車直奔美溪。

    八年前到過一次,她依稀記得美溪怎麼走。就是不知道,周圍打聽打聽,沒有不知道鍾越的。上臨新建了一條高速公路,快捷方便,不到兩個小時,她人已在美溪。鍾越迎出來接她時,全身縞素,腰間紮了一根麻繩。見了她,也沒說話,帶她進來,指著床上的一襲素衣說:「你真想好了?」

    她抬眼直視他,面無表情看不出什麼,可是眉眼間全是悲痛,下巴上有青色的鬍渣,神情憔悴。低了頭,深吸一口氣,「恩」了一聲。聲音雖輕,卻是很肯定的回答。

    鍾越轉頭看了看她,半晌說:「那把衣服換上吧。」她解扣子脫外套。鍾越站一邊說:「天冷,直接穿在外面。」她「哦」一聲,抖開素衣,沒領沒袖,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穿。

    鍾越見她手忙腳亂的樣子,皺了皺眉,接在手裡,「新趕製的,粗糙了點。」提著上邊,示意她將手穿過去。她揀起床上一根麻繩,笨手笨腳往腰間圍。鍾越輕輕歎了口氣,拿起另外一根,「上面打了結的是我的,這是你的。」見她打死結打了半天,搖頭,接過來,彎下腰替她圍上,「扎一個活結就行,散不了,到時候還好解。」從頭到尾看了一眼,無大礙,點頭說:「走吧。」領著她出來。

    眾人一看她身上穿的,立即明白她便是鍾家的孫媳婦。雖然以前沒見過她,可是鍾越都肯讓她來送靈,那是毫無疑問的,於是都上來趕著說話。鍾越指著眾人一一說:「這是姑婆,這是表叔,這是大老爺……」她見過禮,安安靜靜站一邊。有許多人找鍾越,問他花圈棺木裝殮等事。他一時忙不過來,轉頭對她說:「你進去歇會兒,晚上還要跪靈。」

    知道自己站外邊只會礙事,於是一個人默默回到他的房間。坐在床頭呆呆想,以後,倆人是不是就要在一起生活?她沒想到他居然讓她以孫媳婦之禮送終,而自己也真的來了。上午她還在嗚嗚咽咽想,倆人大概是有緣無分。可是此刻,他就在身邊,卻是披麻戴孝。她看著自己身上的素衣,不知道這樣的結果到底是好還是壞。可是既然選擇了,那麼也只得往前走。

    王嬸端了碗桂圓雞蛋進來,她搖頭說吃不下。王嬸便說:「吃不下可不行,晚上跪靈恐怕要跪到大半夜,趕緊吃些東西墊墊底,到時候可別倒下了。」她才接過來,隨便吃了兩口。

    王嬸看著她欣慰地說:「鍾奶奶要是知道孫媳婦來給她送終,死也瞑目了。本來我還在犯愁,靈前要是少了媳婦哭靈,還像什麼葬禮。鍾越一個大男人,總不能叫他哭靈吧。這孩子,你們倆都好到這份上了,以前也不把你帶回來給他奶奶瞧瞧。」歎了一口氣,轉念又說:「不過,你來送靈,也是一樣的。」

    她低著頭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王嬸又安慰了幾句,說:「鍾越從昨天到現在,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你端碗點心,勸他多少吃一點。」她答應一聲,出來找到他,拉著他袖子說:「王嬸做了桂圓雞蛋,你進來吃點東西。」

    鍾越本想說不餓,可是見她睜大眼眨巴眨巴看著他,滿是乞求的樣子,只好隨她進來。她將桂圓撥出來,說:「你要是吃不下,就喝點湯,這裡——」她指著他嘴唇說:「都開裂了。」鍾越點了點頭,熱乎乎的湯喝下去,肚子裡暖了點,哀傷似乎稍稍止住了些。

    何如初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一塊創可貼,懦懦說:「你額頭磕破了,還是貼上吧。」又找來剪刀,剪成小指大小。他說不用。她便說:「還是貼上吧,免得感染發炎,到時候留疤。放心,不會難看的,你坐著就好——」找來酒精,小心擦了擦傷口,給他貼上。又拉下他額前的頭髮,順勢遮住。

    倆人靠得這樣近,彼此呼吸相聞。過了會兒,她退後兩步,看了眼,說好了,又問他要不要再喝點湯。鍾越站起來,說不用了,起身就要走。她喊住他,卻不說話,低頭看著地下。他對她,從頭到尾都是這個態度,不冷不熱,不親不疏,跟外人似的。

    鍾越回頭見她不言不語的樣子,微微皺眉,等她開口。她好半天才結結巴巴問出來:「為什麼讓我來?」一直都想問。

    鍾越面部表情答:「我需要一個人讓奶奶走的瞑目。」說完就走了。

    原來只是這樣啊,原本有所期待的心頓時變得空落落的。因為她正好在,所以就讓她來了,是不是呢?或許他要的只是一場禮儀。有點傷心。也有老人家走了,無兒或是無女,便請人代送的。

    不管是什麼,她都會陪他走完這一程。

    第62章

    鍾越沒有睡意,站在陽台上抽煙,深夜的燈火一處又一處熄滅,他掐滅煙頭,呼出一口白霧,不管以前有多少傷害,那麼,就從現在重新開始吧。

    晚上裝殮停棺,親戚朋友都來上香磕頭。她挺直上身跪在一邊,見到鍾奶奶遺像,想起老人家當年的音容笑貌,沒想到就這麼走了,默默垂淚。鍾越跪在她對面答禮。完了有和尚道士唸經超度亡靈。鍾奶奶是信佛的,所以鍾越也不得不照當地風俗來操辦,一直折騰到大半夜,各項事宜才差不多有了頭緒。過了十二點,大家走得差不多了,王嬸讓他們起來,早點回房休息。

    跪的太久,雙腿早已失去知覺。爬起來時,頭暈眼花,「砰」的一聲磕到右邊厚重的大木椅,整個人栽在地上。王嬸連忙來扶她,問要不要緊。她忙搖頭,連聲說沒事沒事。

    鍾越雖然也跪了大半夜,卻一點事都沒有,見了微微叱責:「還是這麼不小心。」她聽他語氣似乎不快,垂著頭不敢說話。鍾越見她沒動,以為剛才是撞到哪了。走過來,一手托著她問:「還能走嗎?」她點頭。

    鍾越攙著她進來,說:「你這幾天都住這兒,我在你隔壁。」她點頭。倆人一時無話,鍾越起身離開,帶上房門前問:「會不會怕?」屋子裡剛剛有人去世,他一點感覺都沒有,可是她,膽子本來就小,只怕會害怕。

    夜深人靜,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風「呼呼呼——嗚嗚嗚——」在耳邊吹過,鬼哭狼嚎似的。何況外面停著棺木,掛著白靈,還有花圈等物事,更增陰氣。況且又是這麼一個陌生的地方,說不害怕那是假的。

    鍾越見她垂頭不語,歎氣說:「你過來吧。」開了門說:「你睡床上。」自己抱了褥子被子枕頭等物打地鋪。她見了,有些過意不去,可是實在不敢一個人住,於是說:「地上冷,你再鋪一層,我的褥子給你。」說著要抽床上的褥子下來。

    鍾越瞪了她一眼,知道冷還抽掉!嚇得她乖乖縮了手。鍾越三兩下就鋪好了,當著她的面脫衣服換上睡衣。她趕緊背過身去,耳朵根發燙。他見她半天沒動靜,於是說:「還不睡覺?」累成那樣,還磨蹭什麼。

    她忙答應一聲,又說:「你出去一下,我脫衣服。」鍾越看了她一眼,不動身,半晌說:「出去什麼,又不是沒看過。」記得有一次在賓館,她當著他的面換衣服,現在反而扭捏起來了。不理她,拿過枕頭睡下。

    她只好訕訕地不說話,見他側身背對她,磨磨蹭蹭還是脫了衣服,一頭鑽進被窩裡。暖暖的,真舒服,底下大概鋪了電熱毯,輕輕吁了一口氣。鍾越聽見她睡下了,便說:「我關燈了。」爬起來關燈。十來二十年的老房子,雖然鍾越後來又大肆翻修過,開關還是設在門口。

    倆人守靈都累了,一夜無話。何如初睜眼時,鍾越已經起來了,地上的被子枕頭等物也不見了,收拾的乾淨利落。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連忙爬起來,匆匆洗漱一番。出來時,見大家圍在一塊兒,商量火葬等事。有老人說停靈最少要停三天,所以火葬便定在三天後。小城裡的人們響應政府號召,接受新的喪葬方式,但是還是保留一定的原有的風俗習慣。

    這幾天鐘越聯繫殯儀館、靈車、賓客等事情,忙得團團轉,也顧不得她。她幫忙看著燭火,處理一些零碎事情,有親戚朋友來就幫著王嬸一起接待,端茶送飯什麼的,也沒得清閒。火葬過後,諸事差不多了,倆人才有了喘氣的功夫。

    鍾越捧著骨灰放在遺像後面,忙碌過後真真切切意識到奶奶是永遠走了,怔怔站在那兒,心裡麻麻木木的,好像是痛,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裡痛,只覺得眼睛乾澀,喉嚨堵得難受。

    何如初見了也跟著難受,拉過他說:「我煮了面,一起吃點。」王嬸這些天連續操勞,又有了年紀,今天早上病倒了,家裡人接了她回去養病。到了吃飯時間,她便湊合著下了點麵條。

    倆人隨便吃了點,她撥弄著筷子說:「我該回家了。」一個人招呼也不打,跑出來這麼多天,何媽媽早急了,天天打電話問她幹什麼去了。她一個勁兒地敷衍,說朋友家裡有人去了,她幫著料理料理。何媽媽聽了,雖沒怪她,卻說幫忙是應該的,但是幫一兩天就盡心了,人家家裡出事了,不知道亂成什麼樣呢,催著她早點回來。

    鍾越聽了,放下筷子,說:「這邊的事忙的差不多了,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事,可以交給親戚朋友。既然這樣,我跟你一塊回家,然後再回北京。」他想倆人既然在一塊,也應該上門見見她媽媽。

    她有點吃驚,問:「你跟我一塊回家?」她還以為喪事完了,他們也就該分開了,畢竟他從頭到尾都沒表露什麼。

    鍾越見她那種表情,想要跟他撇清關係似的,有點不悅,問:「有什麼問題嗎?」她呆了呆,忙搖頭:「沒有沒有。」低頭喝湯。鍾越便說:「那你收拾收拾,我們等會兒就走。」她愕然,「這麼快?」鍾越點頭,「反正也沒人了,再待有什麼意思。」再說孟十一天幾個電話催他,他得趕緊回公司。

    何如初心想,他在這裡只會觸景生情,離開也好,於是點頭,「我沒什麼東西要收拾的。」她本來就沒帶東西來,日用品都是後來新買的,都不要了。鍾越站起來,「那走吧,這裡還是交給王嬸。」關緊門窗,又檢查了一遍,拿好鑰匙,倆人打車往上臨來。

    鍾越說:「我訂了晚上的飛機票,看了你媽媽,我們就走。」她這次回來,沒跟母親待多久,本來還想多住一兩天的,見他這樣,也不敢提了。鍾越像是猜到她心裡的想法,說:「等過年了,我再陪你回來。」他不會再放任她一個人離開他的身邊。

    何媽媽見到鍾越,很是吃了一驚,又看了看女兒的神情,明白過來,連忙往裡讓。鍾越客氣喊她伯母,送上一對上好的人參,說路上匆忙,也沒來得及帶什麼,懇請她收下。何媽媽見他相貌非凡,又知情識禮,心裡便有幾分高興。拿出好茶招待,又忙著做飯。

    何如初跟進廚房,何媽媽笑說:「你這些天就跟他在一起?」她有些不好意思,輕聲說:「他奶奶去世了。」何媽媽轉頭看她,問:「他讓你去的?」她點頭。何媽媽便說:「你們是打算在一起了?你這孩子,怎麼不早說,害得媽媽還要給你介紹對象呢!」責備下滿是欣喜。她低頭不語,她也沒料到事情有這麼大的轉變。然後告訴媽媽他們晚上就得走,不要做什麼菜。

    吃飯的時候何媽媽特意開了瓶酒,鍾越站起來敬了酒,說:「伯母,這次我們回北京準備登記結婚,等年後再補辦喜酒。」何如初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要結婚,有點意外,垂頭不語。何媽媽以為他們早就商量好了,便說:「你們年輕人怎麼說便怎麼辦。」又說:「這事你還得問問她爸爸的意思。」

    吃完飯,何如初收拾了行李,鍾越提在手中,跟何媽媽道了別,倆人乘當晚的飛機回到北京。

    路上鍾越說:「你收拾收拾東西,搬到我那裡去住。」何如初微弱抗議:「我一個人住挺好的,再說交了房租,不住多可惜——」聲音在他的瞪視下漸漸沒了。鍾越索性說:「現在就去你那兒,先收拾一點用的著的東西,以後慢慢搬。」她嘀咕說明天收拾也行啊。鍾越當作沒聽見,任她唧唧咕咕不知腹誹他什麼。

    倆人來到她住的地方,她不情不願開門,也不管鍾越,自顧自進臥室收拾。推開門一看,亂的不行,這才想起來走的時候匆忙,也沒來得及收拾。趕緊想關門遮醜,鍾越已經跟進來了,見了狗窩一樣的房間,轉頭問:「你就住這裡?」知道她好不到哪裡去,可是亂成這樣還能住人嗎?

    她懦懦說:「平時挺乾淨的,走的時候太急——」見他一臉不相信的樣子,自己反倒越描越黑,紅了臉不再解釋,將衣服、抱枕、手袋、包裝袋等物一一歸攏。鍾越隨便翻了翻,從桌子縫裡揀起一百塊錢,又從水杯底下抽出一張銀行卡,歎了口氣,問:「你錢包呢?」

    她也不問他幹什麼,趕緊拿給他,生怕他再說什麼。鍾越見她錢胡亂折成一團往裡塞,卡和身份證擱在一塊兒,當下就皺眉說:「萬一丟了怎麼辦?」抽出身份證,還是高中時的模樣,不由得抬頭比較,唇角微微露出笑意,只說:「大家都換第二代身份證了,什麼時候再去重辦一張吧。」

    她見他一味盯著自己身份證上照片看,一把搶回手裡,悶悶說:「大晚上的,累了,明天再收拾行不行?」意思讓他先回去。鍾越坐在床上,點頭:「也行,那我今晚就住這裡。」她這裡只有一張床,沒辦法,只好收拾了幾件換洗衣物和日用品跟他出來。

    鍾越問:「證件都帶齊了沒?明天就去登記。」她咬著下唇說:「明天啊,明天我——」鍾越不耐煩,「明天你又有什麼事?」她本來想說明天先去爸爸那裡說一聲,畢竟要結婚了。可是見他那樣,一句話都不敢說。鍾越簡直拿她沒辦法,還是這麼不緊不慢的性子,以前就說她是算盤珠子,不撥就不動,一點都沒說錯。

    見她手上提了一隻kitty貓圖案的抱枕,問她幹什麼,她懦懦說是枕頭。他沒好氣說:「我那裡就連枕頭都沒有?」巴巴的從這裡抱過去。話雖這麼說,還是接過來放在車後面。要出發前,問她:「要帶的都帶了?」她仔細點了點,又摸了摸身上,半晌說:「好像忘記拿鑰匙了……」完全抬不起頭來。

    鍾越知道她鑰匙肯定是插在門上沒拿下來,以前也老這樣,說了多少次都不管用,推開車門,「我跟你一塊上去拿。」她跟在後面說還得問房東要鑰匙開門。房東見了她便說:「小何啊,又丟鑰匙了?這都是第三回了。」她看了眼身後的鍾越,尷尬不已,連聲說麻煩了麻煩了。

    開了門進來,鑰匙果然插在臥室門上,她連忙收好,說:「喝口水再走。」爬上爬下她都渴了。喝完水又要上廁所,鍾越就沒見過像她這麼多事的人。出來的時候又帶了瓶爽膚水出來,乾笑說:「擦臉的,忘帶了——」鍾越知道再不走,不知道她還有多少忘帶的,果斷關了燈,說:「走吧,別磨蹭了。」

    領著她進了小區,保安跟他打招呼,笑說:「鍾先生好。」從未見鍾越帶過年輕女子回來,不由得多打量了幾眼何如初。鍾越便跟他介紹說:「這是我太太。」聽得何如初都愣了下,不敢看人。保安忙堆起笑臉說:「鍾太太好,鍾太太好。」也不多問,目送他們上樓。

    放下東西,她隨便看了看,窗明几淨,跟家居廣告似的,裝修以冷色調為主,鋪的是原木地板,氣質冷硬,典型他的風格,跟她似乎有點格格不入——有幾分拘謹,想了想問:「我住哪裡?」

    鍾越二話不說將她的東西扔進主臥室,說:「今天我住書房。不過明天——我希望你做好心理準備。」登了記便是夫妻,沒有分房睡的道理。見她低頭不吱聲,便說:「不說累了嗎?臥室裡有浴室,早點睡。」她點了點頭,一步一步從他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的剎那,他開口:「如初,從你答應來的那刻開始,就該明白沒有後悔的餘地。」他知道他在強迫她,強迫她回北京,強迫她搬過來,強迫她明天就登記。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麼心急,心急到不顧一切也要留她在身邊。直至此刻,她人就在他手邊,他還覺得跟做夢似的,生怕一覺醒來,她人又像以前一樣,說不見就不見了,留下他一個人獨自煎熬。他實在是怕夠了,所以才會用盡一切辦法牢牢抓住她。

    她「恩」了一聲,隨即低聲說:「我知道。」轉身進去了。

    鍾越沒有睡意,站在陽台上抽煙,深夜的燈火一處又一處熄滅,他掐滅煙頭,呼出一口白霧,不管以前有多少傷害,那麼,就從現在重新開始吧。

    第63章

    何如初睡前一直想著明天要起來做早餐,心心唸唸惦記著這個,加上初到陌生的環境,一夜醒來好幾次,快天亮才朦朦朧朧睡去,所以起來的反而遲了。披頭散髮跑出來,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碗筷,她懊惱地抓了抓頭髮。

    鍾越從廚房出來,見她赤著腳就跑出來,皺眉說:「小心感冒,換了衣服再出來。」她揉了揉眼睛,猶猶豫豫說:「恩——早餐要不要我幫忙?」鍾越看了她一眼,「不用,洗臉出來吃飯吧。」等她幫忙?粥都涼了。

    她悻悻回去,洗漱好出來,坐在桌邊打了個哈欠。鍾越便問:「沒睡好?」知道她有揀床的毛病,不是帶枕頭過來了嗎?她忙搖頭,「不是,不餓。」她一個人圖省事,常常是早餐午餐一塊吃,所以一大早的沒什麼胃口。一心想著給他做頓早餐,還起晚了,真是鬱悶。

    鍾越不管她,盛了粥放在她面前,似笑非笑說:「不餓也吃點,上午還要去民政局。我不希望我的太太餓著肚子跟我去結婚。」她訕訕的,只好悶頭悶腦喝粥。鍾越又說:「登完記,我得回公司一趟,你自己回去拿東西。要不要找人幫忙?」她忙搖頭,「不用,我從國外也沒帶多少東西回來。」

    吃完飯,她搶著洗碗。鍾越好笑,她到底有多勤快,難道他不知道?也不阻止她,任由她去,起身往臥室換衣服。打開櫃門,看見她的外套貼著他的大衣掛在一處,靜靜相依,不離不棄,竟有種宇宙洪荒、天長地久的感覺。人若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聽見門鈴響,還以為是物業,打開看時,竟是孟十,吃驚問:「一大早的,你來幹嘛?」孟十一邊往裡走,一邊說:「昨天晚上聽見你回來了,等不及想見你啊。怎麼樣,沒事吧?老人家總是要去的,你要想開點。」他知道孟十關心他,微微點了點頭,「嗯,好很多了。」

    孟十大喇喇在沙發上坐下,說:「沒事就好。特意來找你,是想讓你去香港一趟。」他問什麼時候。孟十拍桌子說:「當然是現在,不然我親自來找你幹嘛啊。那邊出現問題了,非得你親自出馬不可。」鍾越皺眉,「不去。」毫無商量的餘地。

    把孟十驚呆了,工作上的事他可從來沒推辭過。坐正身體,咳了咳,說:「鍾越同志,請你解釋一下你剛才說的話。」鍾越沒好氣說:「我今天有事。」孟十叫起來:「你有什麼事啊?重要到公司都不要了?我說你怎麼在關鍵時候——」

    話沒說完,硬生生被吞下,因為他看見從廚房走出來的何如初,驚的從座位上跳起來。眼睛在鍾越和她之間來回梭巡,壓下內心的衝擊,好半天笑著打招呼:「何如初啊,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孟十也是只笑面狐狸。

    何如初見到他也很尷尬,笑了笑匆匆躲回臥室。

    見她走了,他扯著鍾越連聲問:「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兒?啊——,從實招來!」鍾越推開他,「什麼怎麼回事,我們今天就去登記結婚。」孟十張大嘴,半天反應過來,愣愣問:「你們倆要結婚了?」他點頭。

    孟十突然伸出大拇指,「哥們兒,好樣的!世上還真有你這麼癡情至性的人啊,我今天算是見了。人家愛德華八世要美人不要江山,我看你也快差不多了。她都是一個孩子的媽了,你能做到這樣,我只能敬佩,真的,不是諷刺你。男人要能做到你這樣,那真是絕了。」

    鍾越澄清:「那小孩不是她兒子,是她的親弟弟。她出國後,她爸爸再婚時生的。」孟十聽了,半晌說:「這消息也夠勁爆的啊,有個能當自己兒子的弟弟。」心想何如初父親還真能耐,怪不得何如初也這麼能耐呢,能把一個這麼優秀的鍾帥從頭到尾捏在手心裡,還死心塌地的。

    鍾越卻說:「其實,不論那小孩是她兒子還是弟弟,我都會跟她在一起。」當不知道小意是她弟弟時,他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孟十呆呆坐著,良久站起來,拍著他肩膀說:「兄弟,我只能祝福你了。你這樣的人要是還不能得到幸福,那真是沒天理了。君子成人之美,好吧,我也做件好事,放你半天假,登記結婚去吧。不過下午可得乖乖給我去香港。」笑著走了。心裡卻很感歎,這樣倆個人,分分和和,過了這麼多年,居然還能走到一塊,這就是緣分啊,拆都拆不散。

    回到公司,聽見小秘書興致勃勃在那裡議論鍾越,說他今天就要回來了,幾人拍手附和,說又可以見到鍾帥了。他耳尖聽見了,探頭出去,惡作劇般說:「可惜你們的鍾帥已經結婚了。」一語激起千層浪,公司裡頓時炸開了鍋,有大膽的人站出來說:「孟總,你是開玩笑的吧?」他笑而不答,躲回辦公室繼續辦公,留下其他人胡亂猜測。

    一干小女生唉聲歎氣叫起來,有人說:「鍾帥走了這麼久,難道是結婚去了?」眾人想了想,大有可能,鍾越從沒休過這麼長時間的假。有人拒絕相信,振振有辭:「鍾帥結婚也得有對象啊,大家聽過他跟什麼人有來往?更別提結婚了。上次章慧明一事還不是這麼不了了之?孟總這人就要愛開玩笑,肯定是逗咱們玩呢。」有人不同意,說這麼大的事,以孟總的身份,怎麼會隨便亂說呢。搞得所有人將信將疑的,只等當事人回來揭開真相。

    何如初知道孟十走了,才敢出來,遲疑說:「你要是有急事,可以等你回來再登記,不急——」孟十的話她在廚房多多少少聽見了。鍾越不看她,問:「證件帶了嗎?」見她點頭,拿了車鑰匙,「走吧。」

    她坐在車裡,一直沒說話,抬頭看窗外,人行道上都結了冰,為什麼還不下雪呢?天氣陰陰的,又乾又冷,風很大,吹的她幾乎站不住腳。鍾越側過來,替她擋住風,臉上表情依然淡淡的。她抬頭看見「民政局」幾個大字,又看了看身邊的他,頓了頓,然後迎著風往前走。

    倆人來的晚,前面已有好些人在排隊。臨近新年,大家都趕著這時候來登記。輪到他們,交了證件照片,拿到紅色的結婚證時,已經是下午了。鍾越隨身帶了行李出門,趕著去機場,路過一家大型商場時,心裡一動,停了車,示意她下來。待倆人站在珠寶專櫃前時,何如初才明白他是要買戒指。

    鍾越問她喜歡什麼,她搖頭,說隨便,她對這些完全不懂。鍾越見她沒興趣,不再問她,自己一對一對看過來。專櫃小姐在一邊熱情介紹。鍾越選了一對「玫瑰之心」,名字很美麗,樣式卻簡單精緻,親手給她戴上,大小正合適。她要拿下來,鍾越攔住了,說不用,抽出銀行卡結賬。小姐連忙開票,她轉頭看見上面的數字,嚇到了,沒想到這麼貴,忙拉住他低聲說:「太貴了!要不換一個吧。」她怕戴出去被人搶——

    小姐忙說:「不貴不貴,你看看上面的鑽石,這麼大一顆切割的多完美。節日到了,我們公司正搞活動,現在買最實惠——」

    鍾越戴上戒指,二話不說刷了卡。她跟在後面出來,來回撥弄指尖的戒指,手指突然被圈住了,一時間很不習慣。心想,這麼貴重的東西,萬一被賊盯上了怎麼辦,還是裝回盒子裡回去再戴。她也是小心翼翼怕丟的意思。

    鍾越回頭,見她正拔戒指,臉色變了,喝道:「幹什麼呢你!」他猛地出聲,把她驚得整個人一震,拍著胸口吁氣,口裡說魂都快嚇沒了。鍾越拉她過來,皺眉說:「好端端的,拔戒指幹嘛?」

    她懦懦說這麼招眼的東西,萬一被搶怎麼辦。鍾越沒好氣說:「搶你就讓他搶,不要抵抗,給他就是。但是不准拔下來,聽見沒?」見他疾言厲色的樣子,她只好悶悶點頭。心裡嘀咕,反正也是他買的,怎麼說怎麼做好了。

    第64章

    鍾越抬手看了看表,說:「時間快來不及了。你開我的車自己回去,我現在打車趕去機場。」掏出鑰匙,一股腦兒給她,又說:「家裡鑰匙別亂放,回家找跟帶子掛脖子上;睡覺關緊門窗;聽到敲門問清楚是誰再開;沒事別出來亂晃,街上人多亂著呢,尤其是晚上……」

    何如初汗顏,他簡直拿她當小孩看了,再說下去,她臉都要丟盡了,忙岔開話題,問:「你什麼時候回來?」他才剎住話頭,想了想說:「盡快,大概要三五天吧。總之,凡事小心點,有事就給我電話。」從錢包裡抽出一張卡遞給她,「密碼是你的生日,記住了。」

    她奇怪,問:「為什麼是我生日?」鍾越瞪她,「就你有這麼多廢話,讓你拿著就拿著。」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銀行卡密碼為什麼設的是她的生日。她搖頭,「不要,我自己有。」手背在身後,一臉堅決。

    鍾越知道她倔起來是十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也明白她的意思,此刻沒功夫跟她爭論,於是哄她說:「這卡是交水電煤氣管理費的,小區旁邊有個大型超市,你要買什麼,得刷這卡才行。」日常費用大概也就這些。她將信將疑接在手裡,看著他攔了輛出租車,匆匆走了。直到車子完全看不見了,她才回頭,報刊亭買了份北京地圖,一路查著地圖把他的車子開回來。

    回到家裡,拿出結婚證,看著倆人的照片,心裡突然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原來他們是真的結婚了。中午沒吃飯,早就餓了,打開冰箱,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怪不得他早上只熬了粥呢。開車進小區的時候就看見超市了,於是拿了他給的卡,鑰匙用鏈子串起來掛在頸上,拿了手機出門。

    肉製品,蔬菜,零食,飲料買了一大推,經過床上用品時,她看中一款白毛毛軟呼呼的椅墊,於是打電話給他:「你現在上飛機了嗎?」鍾越說快了,馬上檢票,又問她到家了沒。她說:「我在超市呢。餐桌椅冬天坐上去很冷,我想買椅套,有白色有深灰色的,你選哪個?」

    鍾越沒想到她特意打電話來就是為了問他這個,不在意說:「隨便,你喜歡什麼就買什麼。」她又趁機說:「我不喜歡臥室裡的床單被罩,厚厚的,硬硬的,睡上去不舒服,我可不可以換?」鍾越沒好氣說:「鍾太太,那是你的家,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聽見他叫「鍾太太」,陌生的緊,一時怔住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她懦懦「哦」一聲,讓他路上小心,掛了電話。

    她看見藍不藍綠不綠的床單被罩心裡就不痛快,顏色一點都不可愛,睡覺怎麼可能有好心情呢;還有窗簾,那麼冷的色調,北京冬天本來就冷,看了只會讓人心裡更冷;床頭的檯燈也要換,她喜歡橘紅色的光,原來那盞給他就好了……反正是他給的卡,他也說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那統統照自己喜歡的換了吧,他的東西不動就好了。

    於是她在他走的幾天,將臥室佈置的煥然一新。又將自己的東西統統搬過來,浴室,沙發,鞋架堆滿了她的東西,原本氣質冷硬幹淨的可以拍廣告的套房變成稍見凌亂滿是生氣的溫馨小家庭。她就這樣一頭闖進了他的生活。

    有一天上午接到一個電話通知她去面試,她這幾天在網上投了不少求職的簡歷。是一家大型國企單位,主要做的是進出口貿易的。大概是因為快過年了,某些職位出現空缺,緊急招人,看中她海外留學經歷。

    經過面試,主考官對她印象非常之好,說:「何小姐,我們這個工作主要負責的是進出口紡織品的檢測工作,和你的專業正好對口。工作其實沒有多大難度,但是相當繁雜,對精密儀器的操縱要求也很高,所以必須限制專業;因為做的是國際貿易,英文首先要好,並且女性優先。年關將近,進出口貿易越來越繁忙,最近人手非常緊張,請問你什麼時候能開始上班?」

    她很高興,忙說隨時都可以。主考官想都沒想便說:「那就明天開始吧。」當天就讓人事部的人給她辦了工作牌。她愣了愣點頭,沒想到這麼快,轉眼就從一個無業遊民變為上班一族。所以當下午韓張打電話約她出來時,她沒有拒絕。明天就要開始上班了,今天當然要好好放鬆放鬆。

    出門才發覺天空飄起了霏霏細雪,入泥無聲,風吹的頭髮飛起來,冰涼如絲。她伸出手,半天才感覺手心一冷,仔細看時,又沒有了。這還是今年的初雪,偏何姍姍其來遲!

    倆人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她開車左彎右拐,找了許久才找到,累的出了一身的汗。韓張早就來了,打扮的鄭重其事,都等急了,站在門口張望。見她圍了圍巾,戴著手套,全身上下包滾的嚴嚴實實,不由得笑:「倒在地上可以直接當球踢,外面有那麼冷嗎?」

    她歎氣,「沒辦法,風太大,我好像又感冒了,鼻子塞的很厲害。」倒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過了好一會兒才把圍巾外套脫了。濃熱的咖啡端上來,她費力除去手套。韓張從口袋裡一個精緻的小盒子,痞痞地笑,「現在總可以表現我的誠意了吧!」說著遞給她。

    她看了,明白過來,臉色突變,燙手一般,連忙扔還他,「開什麼玩笑!」韓張叫起來:「你這女人怎麼這樣?求婚還有開玩笑的啊!」她一個頭兩個大,將戒指塞給他,「我不要。」韓張瞪她,「那你要什麼啊!」就沒見過這麼難搞定的女人,搞得求婚跟上門討債一樣。

    她低下頭去,一點一點,恨不得低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好半天緩緩說:「韓張,你不要這樣。」韓張沒好氣說:「何如初,你到底什麼意思?」見她臉上神情,心裡一沉,半晌問:「還是說你不願意?」

    該說的總要說清楚,她轉過頭去,咬著唇說:「我還是喜歡他——」

    韓張歎了口氣,「喜歡就喜歡吧,反正我知道你也挺喜歡我的。」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竟然可以不在意她心裡想的是誰,只要她能和他在一起,便已足夠。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情呢?看似不濃烈卻無限包容。也許是時間造就了他對她的熟悉,理解,寬容,還有愛。

    她搖頭,低聲說:「我跟他——現在在一塊兒——」韓張驚地拿咖啡的手一抖,半晌說:「不管如何,你是決定跟他在一起了?」這麼多年,你心裡一心一意想的只有他嗎?他覺得胸口苦澀無比。

    她默默點頭,咬緊雙唇,還是說了出來,「其實,我們已經登記了——」韓張推開椅子,「豁」的一聲站起來,又驚又怒,看著她說不出話來,低頭看見她左手上的戒指,璀璨的鑽石刺的他眼睛生疼生疼,眼前有瞬間的空白,什麼都看不見。等緩過氣來,意識漸漸集中,滿臉嘲諷說:「你們動作還真快啊。」大衣也沒穿,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她連忙站起來,快速穿好衣服,一手抓起桌上的戒指塞外衣口袋裡,一手拿過他的大衣,跟在後面追上去。有服務生攔住她,「小姐,您還沒結賬呢。」她忙問多少錢,等服務生找錢回來,跑出去一看,哪還有韓張的影子。

    想了想,他大概是回學校去了。於是開車來到北大,路上還不忘細心察看,希望能追上他的車子。一路打他手機,都沒人接,於是上他單身公寓,門是關著的,敲了許久也沒人應,看來是沒回來。後來手機沒電了,她也沒辦法,只好等在他公寓樓下面。伏在方向盤上想,他氣消了,自然就回來了。沒想到一直從傍晚等到大半夜,還沒見他人影。又倦又累,飢腸轆轆,身體都坐僵了,手腳麻木,只得先回去。

    韓張憤怒絕望傷心失意之下,找夏原喝酒去了。倆人直喝了一夜,說了許多亂七八糟的話,醉得完全不省人事。

    何如初奄奄一息開門,一室漆黑,將手裡東西一股腦兒往地上一扔,發了會兒呆才開燈。忽然聽得沙發後面傳來一個聲音「你回來了?」著著實實嚇到了,轉頭看時,鍾越坐起來,目光冷冷地看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拍著胸口說:「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不開燈?」黑暗裡突然冒出來,跟幽靈似的,把她嚇得夠嗆。鍾越盯著臉色蒼白的她,「這麼晚了,到哪去了?」打了她一晚上的電話,一直關機。又急又擔心,生怕她出事,還到她以前住的地方去了,房東說沒回來。問了保安,說下午很早就出去了。他不知道還能有什麼事,值得她這樣整夜整夜不回家。越等心越冷,他不在的時候,她是不是總這樣?沒有一點身為女主人的自覺。

    她一臉倦容,解開圍巾,脫了大衣手套,隨手扔在椅子上,滑下來也不去揀,喝了一大杯水才答:「出去了。」鍾越仍問:「去哪了?」她聽見他聲氣兒不好,轉頭看他,沒敢說韓張,只說:「有點事。」打開冰箱,問:「你吃飯了嗎?」這麼晚了,誰會沒吃飯呢,只不過隨口問問。累的很,懶怠動,拿了塊蛋糕,就著奶大口吃起來。

    鍾越見她狼吞虎嚥可憐兮兮的樣子,氣消了點兒,站起來說:「為什麼不接電話?」她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手機在外套口袋裡,口裡含糊不清說:「沒電了。」鍾越不滿,「到底什麼事忙的大半夜才回來?」一眼看見地上韓張的大衣,臉色變了變,問:「你見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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