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聲名狼藉的日子 正文 第04節
    冬瓜說:「豆豆啊,我們情同姐妹地相處了一年,今天我要對你袒露自己最大的秘密。」

    豆芽菜立刻感動得一塌糊塗,大表決心道:「說吧說吧,你放心好了,我發誓,如果你的秘密被我傳出去了,讓我不得好死!」

    冬瓜說:「豆豆,你不用發這種毒誓,我絕對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我相信誰?」

    於是,冬瓜滿面赤紅地對豆芽菜承認並且講述了她與絲瓜瓤子的戀情。絲瓜瓤子原來是我們學校的團委書記,與冬瓜搭檔做學生幹部,從初中共同工作到高中畢業。在他們多年的共同工作中,相互產生了革命愛情。

    可惜的是,在下放的時候,冬瓜和絲瓜瓤子沒有被分配到同一個知青隊,他們再也不能並肩戰鬥了。冬瓜和絲瓜瓤子心裡都明白,這種拆散是故意的,是組織出於對他們政治上的愛護而採取的英明措施,知青幹部們不能夠讓冬瓜和絲瓜瓤子這一對革命的寶貝,在廣闊天地裡犯下生活作風錯誤。冬瓜和絲瓜瓤子,他們倆是的重點培養對象,他們必須安全地成長為共產主義事業的可靠接班人。所以,他們一個必須在馬襠,一個必須在雞腸,中間還隔著一個巨大的淹死了許多人的荒湖。平時呢,老王對冬瓜也盯得很緊,冬瓜去哪裡都要向老王請示和匯報。

    冬瓜委屈地對豆芽菜說:「我們是在革命工作中產生的愛情,難道革命的愛情也不行嗎?難道革命者就不能戀愛結婚嗎?」

    豆芽菜大打抱不平地說:「當然不是!革命者不結婚哪裡會有革命後代呢?革命的紅色江山誰來接班呢?老王這是瞎整!不要管他,讓他巴扎嘿吧!」

    冬瓜歎氣道:「唉,只怕我沒有讓老王巴扎嘿,老王就先讓我巴扎嘿了。你不明白,他們是多麼強大,你不明白政治是多麼複雜啊!」

    豆芽菜對政治不感興趣。豆芽菜激動的心跳躍在冬瓜的秘密戀情裡,比冬瓜的心還要興奮,因為豆芽菜還從來沒有與誰產生過革命愛情。豆芽菜覺得冬瓜很勇敢並且很幸運。豆芽菜更渴望進一步瞭解,所謂革命愛情,是否也有一些具體的男女行為。

    豆芽菜問:「你們親嘴嗎?」

    冬瓜雙手捧住臉,咕咕笑道:「傻!」

    豆芽菜說:「你們抱嗎?」

    冬瓜還是咕咕笑說:「真傻!」

    豆芽菜驚訝地跳了起來。豆芽菜不相信冬瓜有這麼大的膽量,也不相信冬瓜與絲瓜瓤子真的會親嘴和摟抱。因為膽大包天的豆芽菜都不敢這麼做,他們怎麼敢呢?

    豆芽菜質疑道:「冬瓜你不是在吹牛吧?」

    冬瓜說:「這還用得著吹牛嗎?」

    冬瓜臉上呈現出了驕傲的自信,她說:「吹牛?豆豆啊,我絕對不僅僅是比你大兩歲啊!我的經歷你是沒有的啊!你一個瘋丫頭,不就會咋咋呼呼的,不就會在他們男知青的自行車上玩雜技嗎?你哪裡懂得愛情!」

    可憐豆芽菜瞠目結舌,想了半晌才反擊說:「誰說的!阿骨和我好!阿骨請我吃飯,把他的回鍋肉都夾給我了,他還經常來看我。」

    冬瓜毫不留情地打擊豆芽菜說:「算了吧。你敢當面叫他阿骨嗎?不敢吧?還是叫關山書記吧?他喜歡你,這不假,你不就是葉子出眾,麥子漂亮嗎?你大概還不知道一般男人都會喜歡活潑漂亮的女孩子吧?但那僅僅是生理現象而已,並不表示有感情。關山這個人,我和他開會多少次了,我太瞭解他這個人了。為了保持他崇高的光輝形象,他絕對不會與任何女知青談戀愛。他正在選擇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學呢,將來到了高等學府,他還怕找不到更好的女朋友嗎?他這種人,一定想;找一個中央領導的女兒!你算什麼,一個傻兮兮的小丫頭。我們全市幾乎所有的女知青都愛慕他,他在乎過誰呢。給你幾片回鍋肉,那是表示領導對知青的關懷。再說,他最不喜歡吃回鍋肉了,在會議飯上,他總是把回鍋肉給別人。你說他真的喜歡你,那他親吻過你嗎?」

    關山當然沒有親吻過豆芽菜。一個英雄人物是不可能有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他怎麼會隨便親吻女孩子呢?豆芽菜頹然了,她徹底地被冬瓜打敗了,她的確沒有冬瓜這麼縝密的思想,這麼老練的人生經驗,她一直以為她能夠引起關山的注意,關山能夠經常來馬襠走走,就已經是非常榮耀的事情了。

    私房話談到這一地步,冬瓜就不無賣弄地從自己的褲帶上取下鑰匙,打開了她的箱子,從中取出絲瓜瓤子送給她的日記本,讓豆芽菜參觀。這是一個紫紅鑲金的緞面日記本,一看就很昂貴,要在工藝美術大樓才可以買到,絕對不是一般的同學關係捨得贈送的。無論是初中畢業還是高中畢業,豆芽菜從來就沒有收到過這麼華貴的日記本。冬瓜只是讓豆芽菜撫摸了一下日記本的封皮,就將日記本收了回去。冬瓜在衣襟上反覆擦拭了手

    指之後,翻開了封面。扉頁上是絲瓜瓤子寫給冬瓜的一首詩歌:贈並與李紅英同學共勉: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豆芽菜一看,內心頓時翻江倒海。豆芽菜知道,這首詩歌可是不能夠隨便寫給別人的。這是一首具有特殊意義的詩歌。由於文化大革命打倒和批判了絕大多數中外詩人,所以可憐的匈牙利革命詩人裴多菲,可憐二十六歲就犧牲了生命的年輕人,雖然與我們這些中學生有一百多年的距離,還是被我們挑選出來,成了我們貼心的好朋友。這首詩歌流行和暢銷在我們的中學時代,蘊含著它特定的暗示意義。革命者的詩歌,冠冕堂皇的掩護,專門用於表達少男少女的私情。可憐的豆芽菜,她一直還在同情冬瓜呢,誰知道人家冬瓜早就擁有了如此熾熱和真誠的愛情。豆芽菜認輸了。豆芽菜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在客觀事實面前,她絕不硬撐,說認輸就認輸。豆芽菜沮喪地抽著鼻子,說:

    「冬瓜,我真傻,我的確是一個傻豆豆。」

    冬瓜與豆芽菜並肩坐著,謙虛而又親密地安慰她:「豆豆啊,傻是很天真很可愛的東西,我想要還沒有呢。你年紀還小,又生得漂亮,著什麼急?這麼多男知青喜歡你,你還怕挑選不出一個男朋友嗎。」

    一般只要形勢需要,冬瓜的嘴巴可以比蜜甜。她說:「豆豆啊,從此,你比我的親妹妹還要親,我信任你勝過信任我自己,我把自己的前途和命運全都交給你了,我和阿瓤的愛情也就靠你成全了。豆豆,如果阿瓤來和我約會,你能夠讓他進來並且就當他不在我們的宿舍嗎?」

    豆芽菜不勝信任地說:「可以!沒有問題!我當然成全你們!」

    眼看水到渠成了,冬瓜這才羞澀地一笑,告訴豆芽菜說:「阿瓤已經來了。」

    冬瓜揭開了窗戶上的塑料薄膜。雞腸知青隊的知青隊長,瘦長乾澀的男知青絲瓜瓤子,在夜幕中對冬瓜和豆芽菜亮出微笑的白牙齒,接著,便從窗口爬了進來。

    冬瓜成功地結束了她和戀人風餐露宿勞碌奔波擔驚受怕的野外幽會。

    豆芽菜的嘴唇上還沾著冬瓜的餅乾沫子,就只好立刻鑽進自己的蚊帳睡覺,好讓冬瓜和阿瓤在冬瓜的蚊帳裡坐坐。本來,懂事的豆芽菜執意要離開宿舍,她甘願到其他女知青宿舍去擠一擠,好給冬瓜和阿瓤提供方便。但是冬瓜死活不讓豆芽菜離開,她說:「現在你就是我的親妹妹,我們沒有什麼不方便的,我們只是在蚊帳裡面坐坐而已。你只管睡覺好了。我們是絕對不忍心打亂你的正常生活的,如果你一定要離開,那只好讓他

    走了。「

    傻豆豆還能怎麼樣呢?夜已經這樣深了,戶外風寒霜冷,她自然不能夠讓這對戀人去野外,更不好意思讓絲瓜瓤子離開。豆芽菜只好鑽進了自己的蚊帳。那邊冬瓜的蚊帳裡面,靜悄悄一點聲音沒有,好像他們兩人,正是坐坐而已。豆芽菜傾聽了一會兒就犯困了。很快,豆芽菜就入睡了。翌日清晨,豆芽菜醒來,冬瓜已經整裝待發去下地,而絲瓜瓤子,早就沒有人影了。

    從此,絲瓜瓤子經常來冬瓜的蚊帳裡坐坐,一坐就是一整夜。絲瓜瓤子對豆芽菜很客氣,總是亮出白牙齒笑笑,隨即就鑽進冬瓜的蚊帳;他們的愛情,也就局限在冬瓜的蚊帳範圍之內;冬瓜的愛情蚊帳,在宿舍占的空間並不大,還總是悄沒聲的,因此豆芽菜並沒有被擠壓的感覺。久而久之,豆芽菜就習慣了。再說,絲瓜瓤子以前留給豆芽菜的印象也還不錯,在學校的時候,絲瓜瓤子曾經找豆芽菜談過話,居然還希望幫助豆芽菜這麼落後的一個女生加入共產主義青年團。再說呢,豆芽菜樂意冬瓜有戀情。有戀情的冬瓜更有人情味,也更加平凡真實,通情達理,不那麼夾生半吊的。她會經常哼歌,換衣服的時候,渾身會散發出溫熱好聞的牛奶氣息。何況冬瓜有戀情,豆芽菜就有把柄。以為豆芽菜真的那麼傻嗎?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豆芽菜習慣她們宿舍存在著一個男知青了,她無所謂了,她對於冬瓜和絲瓜瓤子這種沉寂無聲的戀愛失去新鮮感了,好像就是一種日常生活了。有的夜晚,會發生老王或者馬想福突然敲門的情況,無須冬瓜吩咐,豆芽菜就會非常自然地應付他們說:「我們已經睡覺了!"

    我向毛主席保證,我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冬瓜的秘密,我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一點都不知道關山和老王他們,是怎麼發現冬瓜的秘密的。

    就在最近,關山還問過我對於冬瓜的看法。豆芽菜天真無邪地說:「冬瓜不錯啊,是一個無產階級的紅苗苗啊。」

    不是豆芽菜存心要對阿骨撒謊。阿骨是她的阿骨,可也是關山啊,是公社黨委副書記啊。豆芽菜再傻,也清楚這麼一個道理:假如不是好人好事,千萬就不要讓領導知道。冬瓜和絲瓜瓤子,別說還沒有結婚,就是法定的晚婚婚齡,都還差得老遠,他們現在就在一起,一坐一整夜,這肯定不是好事。馬想嬌不就是在她們宿舍,說是和她的對象坐坐,突然就懷孕了嗎?人家馬想矯已經到了法定的婚齡,又不過是一個普通村姑,懷孕

    是好事,可冬瓜是共產主義事業的接班人啊,她哪裡可以隨便有男女關係啊!

    可是,不知怎麼搞的,領導還是知道了冬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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