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四卷 無游天下 第15章 三陣殺降
    早上醒來,身邊已經沒人了。我聽到外面隱隱約約的鼓聲,知道攻城開始了,忙躍下床,簡單洗漱了一下往城頭趕去。

    一路上被阻了好幾次,都是向我鞠躬行禮的士兵,我也懶得跟他們解釋,整好由他們領路前往。趕到與銀川風蘭城遙遙相望的城頭時,第一波真正意義上的攻城已經開始了。

    先注意到我的是步殺。這丫現在靈覺超高內力超高武功超高,已經強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了,估計就算祈然也不一定能勝過他。

    隨著他的目光,衛聆風和祈然的視線也集中到了我身上。一個是沉靜如夜,一個是輕和如水,我歎了口氣,走到他們面前,問:「怎麼樣了?」

    「總體情勢還不錯。」祈然笑笑,走近兩步攏了攏我敞風的衣襟,道,「只是若無奇謀,真正攻下他也需要半月。」

    「這麼說,你們想到奇謀了?」我一臉的躍躍欲試。

    祈然愣了愣,疑惑地問:「你這麼興奮做什麼?」

    「為何不?」我踏前兩步雙手抓在城牆圍欄上,眺目遠望,半晌才回過頭來,冷笑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尹天雪和傅君漠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說不準也是時候討回來了。」

    氣氛靜的可怕,我舉起白皙的手在三人面前晃了晃,無奈地笑道:「安啦!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們的下場卻是注定悲慘,你們就不要這副表情了。」

    「皇上!」成憂突如其來闖入的聲音,讓我鬆了口氣,只見他臉上神采飛揚,道,「探子回報,蕭逸飛和尹子恆那五十萬尹鑰聯軍已經從岳陽,橫渡淮河趕來風蘭了。」

    「是嗎?」衛聆風淺淺一笑,眼底卻帶著抹殘酷,悠然道,「傳令淮河周圍待命的水師,包抄圍堵,除蕭逸飛和尹子恆外,或殺或降,一個不許放過。」

    「大哥……」祈然微微皺眉,「那畢竟是五十萬精兵,你就如此有把握讓他們全軍覆沒?」

    「在別處朕或許沒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如今我們在暗他們在明,趕來救援的尹鑰士兵多擅陸戰不諳水性,蕭逸飛又不會過分在意尹鑰聯軍的損失……」衛聆風神色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嘴角笑容高深莫測,「更何況,不是還有冰依設計的戰船嗎?此時不滅他們,更待何時?」

    衛聆風的目光集中在前方幾百米遠處登高遠望的傅君漠身上,幽幽的火苗在他眼中燃燒,他冷冷一笑,道:「前後夾攻,孤立無援,三陣……殺降。冰依,你放心,朕必會讓他們嘗到多你百倍的痛苦!」

    我顫了顫,目光複雜地看著他,輕輕一歎道:「謝謝!」

    十日後。

    蕭逸飛和尹子恆躲過了祁國水師的圍殺,帶著身邊僅餘不到百人的手下,狼狽逃入風蘭城中。玄天親自率領的三十萬精銳水師和十萬天甲奇兵,損失甚至未超過一萬,而尹子恆手下近五十萬來援的尹鑰聯軍卻是接近全軍覆沒。

    兼且,最終在無處可逃之下,他們還是踏入了衛聆風精心安排給他們的陷阱,退入風蘭城。卻清楚的知道,即便保得一時平安,死神還是離他們越來越近,那種從侵略者到亡命之徒的轉變,那種從天堂猛然墜落到地獄,時時品嚐死亡帶來恐懼的日子,想必會比直接殺了他們,更殘忍吧。

    只是我可沒這點同情心,尹子恆對步殺的陷害、傅君漠傷害心慧步殺侮辱我的仇,還有蕭逸飛加諸在我、祈然、衛聆風身上的種種痛苦,足以讓我恨他們徹底。

    只是,令我擔憂的是,蕭逸飛真的是那麼好相與的人嗎?這個一代梟雄,即便真的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絕不可能如此落魄地被擒殺啊!

    「看來,他們終於要拚死突圍了。」祈然的聲音傳入耳中,我猛然一驚,這才發現前方風蘭城的城門竟忽然大開,內裡統一裝束的士兵魚貫而出,四散開去。

    衛聆風眼中精光一閃,朝後揮了揮手,冷笑道:「成憂,傳令點火,奪城!」

    我繞到城牆的左後方,看到成憂面色平靜,甚至可以說是淡漠地朝那些著統一純黑鎧甲的士兵下令。我知道,這些都是衛聆風手下最精銳的軍隊——天甲奇兵。他們只會著兩種服飾的鎧甲,或純黑或純白。黑色代表絕殺,白色代表守衛。

    所有的士兵眼中都閃現出渴望戰鬥的光芒,可是他們的臉上卻一如往常的平靜,不驕不餒,不急不躁,果然是精兵。成憂一聲令下,貿昌城門開,天甲奇兵分成兩撥,整齊劃一地衝出城去。

    三萬步兵在前,只管衝殺,一往無前,沒有半分遲疑地攻入風蘭城。

    一萬騎兵在中,呈圓弧形四散開去,團團圍住奔逃往各方向的眾士兵,所到之處,長刀揮起,寒光閃爍,將本就駭然奔竄的尹鑰聯軍嚇得動彈不得。

    一萬弓箭手則登上貿昌城牆,因為從這個城門逃竄之人必要自貿昌城下經過,他們便居高臨下不慌不忙地射出漫天箭雨,屠殺漏網之魚。

    轉了一個圈回來卻沒見祈然和步殺,只見衛聆風,我快步踱到他身邊,正待發問。

    「皇上!」成憂的聲音帶著臨人的自信倏忽間響在耳邊,我嚇了一跳,回頭望去,他卻仿似沒見我一般,一雙灼灼閃亮的眼鏡只望著衛聆風躬身道,「依皇上的意思,尹子恆和冰凌所有勢力已放其逃往霧都方向。另外,不出皇上所料,傅君漠正是往淮河方向潛逃,此刻已經入甕了!」

    我一驚,這麼快?抬頭望向衛聆風,卻只見他一副瞭然於胸的淡定笑容,點頭道:「傳令,收網。」

    成憂應了一聲,取出黑白兩面令旗躍上城樓最高處,雙手交叉三次,舒展,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左手猛然揮下,右手橫劈,成合攏之勢。我正看得入神間,底下原本從容緩慢圍攻的天甲騎兵動了。

    一萬騎兵,說多不多,說少不少,但要盡殲如此多的士兵卻還是相當困難的。傷敵一萬,自損三千,所損傷的又是己方最精銳之師,這種事,相信衛聆風是決不會做的。

    果然,他們只退不進,卻是將包圍圈擴大圍攏,包圍圈外殘餘,則由城樓上弓箭手一一射殺,絕不留情。

    我正納悶,如此架勢該由誰來殺敵呢?騎兵的包圍圈忽然便裂了道口子,密密麻麻身著純黑鎧甲的士兵,自風蘭城大開的城門中魚貫而入,我這才想起剛剛衝進風蘭接收城池的三萬天甲步兵,顯然是最為光明正大的伏兵了。他們進入戰陣後,不做包圍,不餘稍息停頓時刻,三人為組,五人成陣,見人見馬即利落砍殺。想來祁國這些驍勇善戰的悍將勇士被這些尹鑰聯軍屈辱地圍攻打壓了一年有餘,早已怒火中燒,恨不能殺光他們洩憤。瞬息之間,哀嚎之聲比是才大了幾倍,鮮血染紅了整片土地。

    我閉了閉眼,即便以我的冷血見到如此煉獄還是有些不忍。再睜開,對上的卻是衛聆風繾綣閃亮的雙眸,那裡隱隱閃現著憐惜和心痛,卻又轉瞬斂去。他回身,右手一伸,正待向成憂下令。

    我衝前一把扯住他衣袖,急道:「不用顧忌我。戰場……本就是如此,我明白的。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衛聆風,你儘管按自己的想法做下去吧。」

    衛聆風定定地看著我,那雙比寶石更晶瑩的漂亮眼眸明明閃爍著奪目的光芒,我卻看不懂那其中的意思,手上一緊,他已面色淡淡地將自己的袖子扯了回去。

    我訥訥地收回手,撇開目光道:「祈然和步殺呢?為何這麼久不見他們?」

    腰上忽然一緊,我微不可察地顫了顫,聽到衛聆風平靜從容的聲音響在耳側:「朕帶你去親眼看看傅君漠的下場。」話未完,身體已然騰空而起,背後城樓上成憂幾近氣急敗壞又驚惶失措的聲音。

    想起半個月前他戲耍我的舉動,再見他躍到我們身邊一臉鐵青的神色,忍不住便笑出聲來。成憂殺意盎然地瞪了我一眼,可是看到衛聆風一副喜怒不測的幽深笑容,還是悻悻地退到一邊,隨行保護,惹得我又是一陣氣死人不償命的大笑。

    來到淮河附近戰場時,首先映入眼簾的卻非那身著黑色鎧甲,一臉陰騭的傅君漠,而是淺衣飄飄,溫和淡笑的祈然以及黑衣黑髮,神色冷漠的步殺。

    步殺仍是最早轉首看見了我們,見衛聆風將我帶來戰場,眼中隱隱露出不贊同的神色。卻只是一瞬,黑眸冰寒如雪,抬手、搭弓、射箭。這把弓,還是祈然命人為他特製,命名「應日」,只因他內力實在太過驚人,往往一箭就能將一把普通的弓弦崩斷。

    話說呼嘯聲響,圍堵到我身後的四個漏網士兵均被一箭秒殺。雖知有成憂在多半不會出事,還是禁不住心裡一暖,朝他露出個笑容。

    緊接著卻是眼前一花,待回神,笑意盈盈的祈然已經到了眼前,只是那笑,那盯著我腰間的藍眸,總覺得寒氣森森。

    「大哥。」他抬起頭來,笑得一臉溫和,卻是在這燦爛的陽光下也讓我一陣顫抖,「西面戰事已經結束了嗎?」

    衛聆風挑了挑眉,鬆開一直攬在我腰間的手,淡淡道:「祈然,莫要太大意了。別忘了,鑰國軍中多的是擅長水戰之人。」

    祈然把我拉到身邊,抬頭謙和地笑道:「大哥說得是。不過,大哥也說過,祁國的水師精銳無雙,我今日也想親眼見識一下。」

    這下連衛聆風臉上也露出無奈好笑之色,忍不住道:「就為了這個,你便特意留下防線的破綻……不,也不是……」

    衛聆風眼中精芒一閃,嘴角勾起抹悠然的冷笑,沉聲道:「痛快地殺死魚兒,不如欣賞它在網中掙扎的痛苦。祈然,看來你也不比朕良善多少啊!」

    祈然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將我攬在懷裡,洒然道:「良善?大哥,他辱我妻子,傷我朋友,欺我兄弟,我為何要對他良善?」

    衛聆風看看我,淡淡一笑,轉身走向戰場,並不搭話。

    「既然來了,就乖乖待在我身邊,知道嗎?」

    我乖巧地點點頭,心底卻有些不以為然。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就是幾萬人的陣仗,也平安經歷過來了。更何況今日的情勢,明顯就不可能有危險。

    身體忽然一暖,我被包裹進一個清新的懷抱,祈然語帶無奈地道:「哀兵在垂死前的掙扎並非鬧著玩的,你明知我是不想你有一點危險。」

    我心中一陣溫暖感動,正待說話,祈然卻已放開了我,揉了揉我的頭髮,歎息道:「罷了,我也總歸知道你是閒不住的。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多半沒有危險,就一起過來吧!」

    我開心地大力點頭,任由他拽著我飛騰到衛聆風和步殺身邊。

    場上的戰局呈膠著之狀,傅君漠身邊只有三千不到的守軍,圍攻他們的祁軍卻有三萬之多。雖不是如天甲奇兵那般的精銳之師,卻也令出如山,進退有度。本來,如此懸殊的力量差,是絕無任何懸念的。可是,與其說是這些祁國士兵消極怠工、不緩不慢,不如說他們是小心翼翼、緊盯目標。我望了眼被士兵團團圍護的傅君漠,腦中靈光閃過,幡然醒悟,知道定是祈然和這些士兵說了,主帥要捉活的。

    我忍不住便想大笑,別人或許會以為祈然要將鑰國太子抓回去嚴刑拷問,或是羞辱利用。我們四人卻是相當清楚,衛聆風所謂的三陣殺降,指的便是無論降與不降,傅君漠、尹子恆、蕭逸飛三人都要在陣前被斬殺。可憐這些鑰國士兵,包括傅君漠,卻還因為這點破綻,而心存僥倖,唯恐抓不住那一線生機。

    交戰呼喝聲此起彼伏,時而還夾雜著粗重帶呻吟的喘息聲。血濺落在地上的滴答聲,便被徹底淹沒了,唯有滿地的鮮紅,猙獰的血色,在形象演繹著這個像聲詞。血肉橫飛,斷肢殘體,讓我忍不住歎息這亂世人命的卑賤。

    不過傷悲秋是一回事,我的神思還是牢牢牽繫在戰場上。所以當海面那幾艘豎著鑰國旗幟,外形有些狼狽,明顯是突圍而來的戰船,緩緩向這邊駛來時,我還是一眼就望見了。

    傅君漠與那三千士兵本是臨河而站戰,河面地勢並不寬廣,踏腳處粘濕礙行,而且不利反撲,往往衝鋒不成被逼退回去,就會有幾十人落入水中,被早準備在一旁的弓箭手亂箭射死。淮河岸沿一時紅艷似火,美麗異常,偏還帶著濃烈的血腥味。血慢慢融入水中,瀰漫向四方,連淮河周圍那密密麻麻幾人身高的蘆葦都被鮮血浸了個通透。

    可是即便如此,傅君漠他們卻還是固執地堅守在河邊,除非包圍圈縮小至危急安全,才會不顧一切地反撲。支撐他們苦戰到這一刻而毅力不倒的,便是這幾艘鑰國戰船。

    是以,當船槳破水,風帆獵獵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時,所有人都忍不住歡呼了起來。連傅君漠臉上也閃過劫後餘生的喜悅,隨後望向我及我們的目光卻是冰寒憎恨徹骨。

    祁國的士兵明顯被這突如其來的敵軍嚇呆了。他們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已如砧板上魚肉任人宰割的敗軍,會有逃生的可能。是以只一瞬間的遲緩,包圍圈收縮終於晚了一步,鑰國太子與近兩千名殘兵便帶著歡呼和得意登上了鑰國戰船。

    祈然一直淺笑地看著傅君漠登船、下令、起航,甚至射箭還擊,戰船緩緩離岸,直到底下眾人惶恐不安的詢問聲傳來,祈然的笑容不由更甚,右手舉起,「啾——」一聲尖銳聲響,紅光閃耀天際。

    他抬頭望向那紅霞如煙火的信號彈,淡淡道:「當希望變成了絕望,當天堂終成了地獄,被那種滅頂的恐懼和失望吞噬時,會是什麼感覺呢?傅君漠!」

    話音未落,那些被鮮血浸染卻只是隨風輕擺的蘆葦忽然大面積動了起來,一艘艘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小型戰船,彷彿憑空出現般,從蘆葦間魚貫而出。

    耳中傳來玄天熟悉的聲音:「他奶奶的,憋死老子了,你們這群沒用的賊廝鳥,若再不出來,老子可要先宰了你們王八太子了!」

    我忍不住好笑,看著那些雖不如鑰國戰船龐大,卻小巧靈便,在淺水域左衝右突勢不可擋的戰艇——風火,自豪與難以置信的矛盾感覺油然而生。這真的……是我設計的戰船嗎?

    在現代這一年,我明知自己要回來,更知道回來了便總有一天要與冰凌、尹鑰兩國了清恩怨,是以經常思索著如何能幫上祈然和衛聆風的忙。

    行軍佈陣嗎?我自知不是這塊料。運籌帷幄?算了吧,有這兩兄弟在,何時輪得到我?

    於是最終我便想到了戰船,當初畫給衛聆風的唐朝戰船,無論樓船、艨艟或是海顎都只具其形不達其神。所以,我便在那無事可做的一年天天泡在書中,翻查了各種資料圖稿,當然也是因為我突發奇想的某種私心……但確實讓我找到了幾種更適合天和大陸的戰船設計草圖。

    而此刻出現在淮河岸沿的小型戰船風火,就是我留給衛聆風的圖稿之一。風火船身蒙有黑牛皮和輕薄金屬,船頭包上攻堅的利刃,船體又是用最為堅固卻密度最輕的鈞木所製。這種鈞木盛產於原汀國,最適合造船,卻因其難以大量栽種而異常珍貴。天和大陸中普通的戰船,別說是樓船和面前的攻擊戰船,即便是艨艟,也要比風火大上一倍,是以為了節省資源,鈞木多只用來做船主心骨,而絕不可能用來製作船的本體。再加上,風火的驅動並非是人為划槳,而是特製的水中螺旋槳,所以,無論速度、攻擊力都不是眼前這幾艘本就千瘡百孔的攻擊戰船可以比擬的。

    思索間,玄天已經下令祁國水軍進攻。幾十艘風火左衝右突,時而用船頭撞擊敵船,時而投出大石,射出弩箭,卻在鑰國士兵惱羞成怒拚力反撲前從容遁走。它們的行動如靈蛇般迅捷,它們的攻擊如刀尖般鋒利,它們的決斷卻如晴空般明快果決。

    不得不說,玄天表面上看來咋咋呼呼,有勇無謀。可是骨子裡卻對戰爭有著天生的熱血和敏銳。這樣的人,平日裡爽朗粗獷,戰時卻威儀四射,明明該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絕世名將,卻因其斂去的光芒,往往讓人不自覺忽視。雖說是金子總能發光,卻還是不得不很佩服衛聆風這個伯樂,居然能如此早的相中這匹千里馬,更善用他。

    鑰國的戰船在一艘艘減少,風火的勢頭卻是越來越銳不可當。畢竟這不是火藥盛行的現代,只需一個炮彈就能擊毀幾艘戰艇。許是他們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原本四散奔逃的船隻開始慢慢靠攏,牢牢護住中間那一艘主船。那架勢,明顯在說,即便犧牲了所有人,也要護著太子安全離開。

    「居然被他逃脫了。」祈然略帶無奈地搖頭看著在血路中倉惶逃去的鑰國主船。那些四分五裂的戰船,旗幟搭拉,船體傾斜。船上士兵更是死的死傷得傷,河面上遍佈被周圍弓箭手射殺的浮屍,鮮血越加洶湧猖獗,幾乎融浸了眼前的整片淮河支流。

    只是,儘管如此,那艘形狀破爛的主船還是在這些屍體浮木的掩護下,逃出了重重包圍。恰逢此時風起,大船揚帆啟航,即便以風火的神速,仍是差了他半截,只能眼睜睜看著它脫離弓箭手射程之外,安然離去。

    我見祈然右手再度舉起,知道他終於還是要發動第二道埋伏了。生油入水,火海漫天,那恐怕便不只是搏命廝殺,而是又一場人間煉獄。想阻止,卻又覺力不從心,縱虎歸山,後患無窮,這一點我清楚得很,更何況於我們或者無關緊要,對衛聆風來說,傅君漠活著終將成為一個極大的隱患。

    手頹然放了下來,我歎息一聲,等待那紅光再度閃耀天空。眼前卻忽然有疾如風、快愈閃電的一片黑影閃過,轉瞬間,驚呼之聲充滿了河裡河外。我定睛看去,只見那艘早出了射程外的戰船上,四個士兵心口一分不偏地插著四支箭頹然倒地。而桅桿上,那原本迎風鼓脹的灰白船帆,此刻卻彷彿預示著它主人的命運般,漫天垂落。

    我心口重重跳了一拍,回頭看去只見步殺拿著那把長弓「應日」,從容地縱身後退幾步,退到人人都以為他自覺射殺無望了,他卻猛然停頓下來。線條分明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冷漠和堅毅的沉著,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洒然笑容,彎弓搭箭,一弦八箭,目標直指前方戰船。

    胸口有血脈噴張的激動在蒸騰,回首望向護在面色慘白的傅君漠面前,全身瑟瑟的士兵,卻是在步殺冰寒的氣機鎖定下腳不能邁,刀不能舉。弦響箭發,黑影比弦聲更早地掠過我身邊,衝著那逃命般倉惶疾駛的戰船呼嘯而去。

    百步穿楊,例無虛發。我覺得我的雙手在顫抖,全身那異樣的豪邁張揚,彷彿已回到了無游組縱橫馳騁的年代,那般連全身細胞也能感受到自由之風輕吟而顫抖的時光。

    傅君漠也在顫抖,儘管隔了那麼遠,我還是能清楚感受到。因為他身邊已經沒有能守護他的士兵了,而他的雙手雙腳,卻因為步殺精神力的牽引而移不動一下,只能赤裸裸地面對那冰寒的驚天一箭,面對生死懸於一線的恐懼絕望。

    「嘩——」巨響,劃破長空,彷彿裂開風勢,奪天地氣機的不是一支普通的鐵箭,而是那把氣吞山河,力壓千鈞的神刀汲血。手中無刀,心中有刀,於他來說手中是否握有神兵利器已經無關緊要了。凝精神為利劍,化真氣為長刀,這便是步殺……此刻的境界。

    箭尖及體直穿,明明聽不到鐵刃入肉的聲音,看不到寒冰真氣暴漲的星芒,心卻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那肉眼難見的寒芒,甚至掩蓋了噴湧而出的鮮血,至陽卻偏偏至寒。

    傅君漠那重逾百斤的身體,竟被一支細箭拖著生生後退了十幾米,他眼中的驚惶、不甘、難以置信統統都沉寂那銀光中,只餘一抹絕望的死寂。

    「砰——!」那聲船帆裂帛、船桅倒塌的巨響,終於將眾人從震驚中拉扯了回來。然而,還是沒有人歡呼,沒有人驚叫,甚至連祁國的眾將也是一臉驚駭的慘白,只覺今生今世即便是死,也不能與此人為敵。

    三陣殺降,第一陣,傅君漠,死!

    我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向那黑衣黑髮的冷顏男子,依舊淡漠的神情,依舊涼薄的氣息,彷彿剛剛的驚天動地並非他所為,或者他覺自己只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與祈然相視一笑,沒有半分阻止,沒有一絲不協調,在他迎面走來的時候,伸手;在他擦身而過的時候,擊掌。清脆勁節的聲音響徹天地,明快默契的笑容沁融淮河。

    這一刻,所有人都彷彿被這種清朗的氣息感染了,面露微笑;這一刻,那種不羈,那種瀟灑,終於還是深深刻入每個人腦海中,席捲滌蕩。

    衛聆風靜靜地看著夕陽餘暉中的我們,眼中露出淡淡的笑容,隨即……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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