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四卷 無游天下 第13章 所向披靡
    隱翼,歷來是祁國最堅固也是最重要的城池之一。這不僅僅是源於它所處的戰略要地,更因其易守難攻,不利偷襲的特性。

    所謂的不利偷襲,並不單指軍隊而言,同時也指刺客殺手之流。只因隱翼城中多為高牆滑壁的建築,且百姓房屋首尾相連,無四通八達阡陌交通的小道。刺客即使要藏匿逃遁也尋不到妥善之法。

    更兼其多空曠場地,只需將周圍百姓肅清,即使再厲害的人,一旦被重重包圍,若無飛天盾地之能,最終也只有被消磨死的下場。這是隱翼城中百姓都司空見慣的場景。

    可是今天,他們躲在房中,縮在窗後膽戰心驚地瞅著望著,卻只覺越來越震驚。那密密麻麻的軍陣,至少也不下五萬人吧,而且看裝備都是精良之師,卻怎地整整半個時辰過去了,竟奈何不了區區三人。

    然而,隱翼城中的百姓多是不驚反喜,別人也許他們識不得。可是那個白衣素裙,手中長劍翻飛的清麗少女,那個當初用自己性命換他們千人平安的皇后娘娘,他們又如何會忘記?於是,慢慢地,原本空曠、只有肅殺兵刃交擊之聲的戰場熱鬧起來,喧囂起來。無論清場的士兵如何阻攔,也止不住那此起彼伏的加油聲,阻不了百姓時不時的鬧場、破壞。即使只為這以少勝多的豪邁三人歡呼,又有何不可呢?更何況這場戰鬥正深深牽繫著隱翼城千百人的生命與自由。所有人都如是想著。

    橙兒著了一身普通的荊釵布裙,輕紗掩面,靜靜看著,數萬人包圍中並肩戰鬥的三人。

    黑衣男子在前,藍衫少年居左後,白衣少女與她並排相靠,三人並肩而立,呈「品」字形。橙兒的目光輕輕流轉,最後如著魔般落在黑衣男子身上,心口一酸,無聲地吐字:步殺……

    他的面色冷漠如昔,剛毅的線條,涼薄的氣息,甚至連握刀的姿勢也帶著冰寒。明明什麼也未變,可是卻不一樣了。那雙眼睛,橙兒怔怔地望著那雙如夜般黑沉的眼睛,卻有點點星光閃爍。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眼中決不會燃起如此絢麗的光彩;一個人的時候,他永遠無法放下層層的冷漠和戒備,不用顧忌身後,就能全力往前衝。

    在那一瞬間,橙兒忽然想起了谷中的世界,那個歌聲籠罩,楓葉飄飛,默契自然流轉的世界,卻是誰也插不入、進不去。誰也……破壞不了的世界;想起了,火光映襯下那雙溫柔平和的黑亮眼眸。

    每個人……都有只屬於自己的幸福。淚水從橙兒白皙無暇的臉上滑落,她緩緩轉身離去。

    原來,並不是每個人都需要被守護才能幸福的。原來,那真的是他的幸福,共同撐起一片天空的幸福。

    「乒乓——」聲響,又一把長劍斷裂,手臂被震的發麻。我往後退一步,雙肩與二人相碰,同根同源的內力立時以我為媒介自然流轉。也不知是誰補充了誰,總之新力盡,舊力生,我扯出絕絲割斷幾把攻過來的長矛,只覺又一陣脫胎換骨般的神清氣爽。

    絕絲收回,探手接過祈然拋來的一把長劍,沒有半分猶豫,再度加入戰局。

    身在戰場的我們其實遠沒有外人看來那麼輕鬆自如。儘管祈然和步殺兩人武藝超群,可是俗話說蟻多咬死象,此刻圍攻我們的畢竟是五萬精兵啊!

    也不知是在哪本武俠小說中看過,僅三人成型的品字形方陣,前提是三人間有相輔相成的內力互補,三者各據一方,只攻不守,只瞻前不顧後。雖不能說完勝,卻到底能多拖些時候,多斬些敵將。

    利落斬盡右首的敵兵,手臂仍有些酸麻,左方冷冽刀氣劃過,汲血已然帶著千鈞之勢劈斬了我左手邊所有來襲的刀劍,呈半圓形的刀勢殺氣,籠罩全身。

    背上一暖,純厚的內息貼著我透體而入。呈螺旋狀在我體內圓融彙集,隨即自然流轉入步殺體內,循環輔成。

    我回首,黑沉如夜,湛藍如海,夾雜著瞭然於胸的點點關切。我嘴角輕揚,三人相視而笑,那是渾然天成的默契,那是全心全意的信賴。

    即便身在戰場如何,即便危在旦夕又如何?只要我們三人還在一起,只要我們還在並肩作戰,哪怕是生命的最後一刻,幸福也不會離我們遠去。

    心若自由,身沐長風;無游天下,不離不去。我們是無游組,無堅不摧,所向披靡的無游組!

    半個時辰的久攻不下,終於讓木離風的耐心全體消磨殆盡了。只見他左手高舉成拳,右手狠狠一揮,忽然原本圍攻我們已致筋疲力盡、心膽俱寒的眾人狼狽退去。

    耀眼的寒光晃過我的眼,我閉了閉目,放眼望去,不由嚇了一跳。那是幾千個弓箭手,層層疊疊,圈在我們周圍。第一層是持盾的士兵,第二層是半蹲、彎弓引箭瞄準了我們的弓箭手,第三層士兵手握長弓,蓄勢待發,隨時準備替換前排的。

    木離風……到底還是放棄了生擒祈然的念頭。

    「連誅箭陣。」祈然聳聳肩,無奈地笑道,「大哥若再不來救援,我們可都要變成靶子了。」

    「你還有心情笑?」我頭痛地哀叫,隨手扔掉手中缺刃的長劍,用腳尖挑起一把長刀,握緊,還算趁手。心道:今天怎麼老在垂死掙扎的邊緣徘徊呢?

    轉眼瞥見步殺難得深思的表情,只見他目光落在那幾個搭弓引箭的士兵身上,黑眸微微閃亮,竟莫名其妙燃起了興奮之情。

    靠!我忍不住就在心裡大罵,這兩個傢伙到底是不是人啊?

    腹誹還沒結束,隨著木離風一聲大喝,長箭已然如落雨般向我們直射過來。我如木偶般隨手揮劍擋格,若不是祈然為我清掃了大部分箭矢,我早萬箭穿心了。可是,我卻無暇顧忌,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看著那黑色的身影,如鬼魅般幾個起落竄入箭陣中,還沒等木離風反應讓人圍殺,他已然撩倒了十幾個弓箭手,又是一陣幻影,淡漠地立在我們面前。

    「步……步殺,你幹嘛?」我愣愣地看著手中多出來的十幾把長弓。

    步殺雙手一鬆,十幾把長弓乒乒乓乓滾落在地上,嚇了我一跳。他卻扯了扯手中唯一一把長弓的弓弦,冷聲道:「射箭。」

    「好主意。」祈然笑得一臉燦爛,隨手撥開射到我面前的十幾支長箭,道,「冰依別再走神了,小心被射中。」

    我……我……這不是我想走神啊!我眼看著十幾支箭呼嘯地射向步殺,他不閃不避,黑眸中忽然精芒暴閃,如影般雙手探出,一陣飛舞,幻化出十幾雙手影。待回神,古銅色的手掌中竟已握了十幾支箭。

    步殺單手微鬆,只餘八枝,雙雙夾在五指縫間,彎弓搭箭,如有實質的冷峻氣勢及體而來我忍不住打了顫。眼隨箭走,只聽破空之聲響徹雲霄。及體、入肉、穿透、再入肉……那八支箭彷彿被裝置了超強電池一般無堅不摧、銳不可當,竟生生貫穿了十幾人的身體,射裂了四面盾牌。

    震撼!震撼!這是怎生的駭人心神?又是何等的驚心動魄啊!

    所有都面色慘白,滿臉驚懼地看著他,顫抖,除了顫抖還是顫抖。是人是怪?是神是魔?天底下竟真有人強到不畏實力懸殊,不懼生死極限的地步嗎?

    我彷彿是又一次重新認識了步殺,並非天下第一殺手,如地獄修羅般的他,而是不斷成長,不斷變強,終至無可畏懼,所向披靡的步殺。

    可是,他此刻的表情是什麼?只見他微歪了頭,看著倒下一片的士兵,又低頭看看手中弦已崩斷的長弓,眼中露出迷惘之色。

    「是指力的關係。」祈然欣然帶笑的聲音響起,如陽光般溫暖,又如山泉般叮咚悅耳,「你的指力用的太過均勻,是以穿透力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強。」

    說著,他彎身拾起一把長弓,四支箭,側身,搭弓,直射,瞬間秒殺……十二人。回身揚手,祈然張開晶瑩白皙的五指向步殺晃了晃,天使般的笑容卻讓人心驚膽戰:「看見了嗎?中食指所用之力應該佔七成以上。」MYGOD!讓我去死吧,這都是些什麼人啊!

    眼看著步殺眸中亮起了興奮的光芒,搭弓拾箭,八支箭呼嘯而出,生生貫倒三十個士兵,甚至震飛了木離風手中長劍,駭得他臉色慘白,慌忙退入軍中。

    連誅箭陣顯然已無用武之地了,即便有,相信也沒幾個士兵敢再將手中箭矢射出,徒然增加步殺手中的利刃。

    總覺得,步殺玩弓箭玩上癮了,一弦八箭射得不亦樂乎。是以當所餘不過四萬的士兵再度圍上來時,他一臉鬱鬱,汲血揮得寒芒電閃。

    好吧!我承認是我在胡思亂想。可是誰叫這傢伙實在太變態了,第一次使用弓箭居然把一干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嚇得統統成了驚弓之鳥。

    「誰也不得退後!」軍陣外忽然傳來一陣清亮卻冰寒的聲音,「全力圍殺,否則一律軍法處置!」

    我握劍的手顫了顫,心洛……心洛還在嗎?他竟然親自下令圍殺我。

    在我身邊的祈然眉頭微微一皺,清涼的手握上我的,柔聲道:「別擔心,我會生擒住他的。萬事有我。」

    這話說得囂張又任性,可是出自祈然的口中,卻出奇地讓我的心安定下來。只覺只要全心信任著身邊這個人,就無須擔心任何人任何事。

    祈然說完卻是眼中一亮,回身問步殺:「步,沒有我,能撐多久?」

    步殺微一沉吟,冷聲道:「一柱香。」

    「足夠了。」祈然溫和一笑,向我道了聲小心,竟獨自一人縱身朝著軍陣最密集之處,也是心洛出聲的方向飛躍過去。

    木離風大驚,正待指揮全軍變陣,卻聽心洛微喘帶著顫抖的聲音喊道,「別管我,趁機擒殺小姐!」

    可以說,我們是破釜沉舟,木離風一方卻也是拚死一搏。到了這種生死存亡時刻,人人都知自己命懸一線,是以什麼恐懼什麼驚駭都拋卻了。如潮水般的攻擊一波波向我們襲來,每個人都是生死無懼的義無反顧,每個士兵都是以命搏命的瘋狂反撲。

    沉重的壓迫感和密不透風的戰陣,幾乎讓我喘不過氣來,即便以步殺之能面隊這樣排山倒海勢的攻擊也開始力有不支,面色端凝。

    也許是清楚知道了我們此刻的處境,祈然拼著將心洛重傷加快了攻勢。只聽一聲讓我心驚的慘叫傳來,綿綿不絕的攻勢頓時阻滯下來。我穩住因脫力而顫抖的雙手,抬頭看向臉露憤怒恐懼之色,慢慢讓出一條通道的士兵。

    在通道中央,祈然面色有些蒼白,提著如破布一般垂軟著頸項的心洛向我們走。心洛的喉間仍發出低低的呻吟,雙唇慘白,嘴角溢出血絲,金銀雙色的瞳仁黯淡無光。

    木離風陰寒著臉,眼看祈然就要與我們匯合,突然眼中凶光一閃,臉上扭曲出發狠的瘋狂,大喝道:「別管那個小怪物,動手殺了他們!」

    我根本來不及憤怒他污辱心洛的話,甚至來不及擔心祈然會不會受傷,只覺那原本退去的攻勢再度如翻江倒海般朝我傾軋過來。原本剛剛鬆懈的身體,放鬆的警戒,讓我對這突如其來的的猛攻措手不及,除了狼狽抵擋,連多餘的思考都無法顧及。然而,即便如此,我還是越來越力不從心,眼看密密麻麻的軍陣越合越攏,縫隙全無。祈然的身影也離我們越來越遠了,我卻是手臂上一痛,被劃了一刀,長劍差點脫手。

    「退到我身邊。」耳邊傳來步殺冷若寒冰,卻堅如磐石的聲音。我手臂一緊,已然被一陣涼薄的氣息牢牢包裹在其中。

    從背後望去,只見步殺面向祈然被包圍的方向,橫劈出一刀,凌厲的殺氣,讓圍攻的眾人連連後退,狼狽不堪。

    步殺右手反轉,寒芒閃過,汲血已然收回腰間。我心中一動,手心微微汗濕,眼看著他左手提起,雙手緊緊交握在入鞘的汲血刀柄上,全身殺氣如潮水般暴漲。我知道他要用那一招了。

    七零八落的士兵重整了陣形,再度向我們這邊衝過來,我從背後牢牢盯著他握住刀柄的雙手,一邊將背後偷襲之人斬殺,知道他手中黑刀馬上就要出鞘。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步殺握刀的手忽然微微上提,森寒的鋒刃露了出來。等不及我阻止,他左手掌心猛地握上刀刃狠狠使勁,鮮血順著黑色的刃沿一滴滴淌落。

    「步殺——!!」我臉色發白地大叫,正要阻止他。忽然一道冰寒徹骨的勁氣從刀刃爆發出來,瞬間籠罩了廣大天地。明明該是看不見的刀氣,卻彷彿如有實質般在步殺周圍,在我眼前蒸騰。我微僵了身體,竟邁不動一步,顫抖的雙唇吐不出一字。

    汲血破刀,欲要取之,必先……與之。

    一聲龍吟沖天起,刀影閃,汲血出,翩若驚鴻,幻若蛟龍。九道純寒的刀氣從他疾抽橫斬的長刀呼嘯而出,仿若九條巨龍,凝冰水為利刃,化長風為荊棘,摧枯拉朽,無人能擋。

    九頭龍閃——這是早在無游組橫行時,我依據對浪客劍心的記憶口述給步殺聽的招數,經他自己改良後,威力竟出奇的強大。

    可是威力再大,也不可能到如此恐怖變態的地步啊!原本只是肉眼難見的銀光刀氣,竟彷彿幻成了真正的巨龍。九霄龍吟,如有實質,九龍所到之處,血霧蒸騰,竟無人有一息相抗之力。

    「呼——呼——」

    我勉強喚回迷失的神態,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耳中聽到步殺粗重的喘息聲,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一滴滴落下。

    我慌忙上前扶住他,放眼望向橫屍遍野的疆場,忍不住便打了個抖,這真的是人類會有的實力嗎?

    目光猛然一滯,凝注在前方戰鬥良久卻依然不見多狼狽的藍衣少年身上,我望著眼前血腥的場景,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誰能告訴我,這兩個……真的是人嗎?

    只見祈然一手握著寒血劍,舞動的銀光已黯然沉寂,恰恰擋掉了步殺一擊餘波的殃及,而另一手握著一把血色通透的玉簫。一端露出鋒銳的尖刃,正精準地紮在木離風胸口。木離風一臉地駭然和難以置信,凸出的眼珠帶著血絲清楚映出笑容如天使般平和溫柔的少年。

    祈然收回手,血簫上利刃自動收回,他彎身扶抱起昏迷在地的心洛躍回我們身邊。

    「沒事吧?」他細細審視我們一眼,藍眸閃著擔憂,待確定我們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

    「絕世神醫!」如落地驚雷般的一聲尖叫。

    「冷情刀客!」緊接著又是一聲駭然驚叫。

    「陋顏……奇女?」所有人的目光都如見鬼般落在我們身上,有多少是恐懼,有多少是震驚,有多少是慌亂,又有多少是驚歎愧疚。

    幾萬人的軍隊如著魔般靜寂下來,目光時而落到我們三人身上,時而又在相互間傳遞,竊竊私語從某一處而起,最終蔓延至整個戰場。

    「無游組,他們是無游三人組!」終於還是有人驚呼,打破了這詭異的靜寂。

    明明已經沉睡了兩年之久的傳奇,此時卻像野火燒盡,春風吹盡的雜草般慢慢復甦。那種敬佩感恩,那種望塵莫及的仰望,不濃不烈,卻深深扎根入人心。

    「我們一個村的人命都是他們救的……」

    「若沒有他們除去劉世偉,我們將軍早冤死在獄中了……」

    「他們救回了數百人的生命,卻從來未索取過任何報償……」

    「他們擂台比武,詩詞歌賦,文鬥武鬥,從未嘗一敗……」

    ……

    「他們是所向披靡的無游三人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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