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四卷 無游天下 第11章 黎明前夕
    "皇上。"成憂漠然地把一個瘦小的身體丟在地上,躬身道,"玄天手下在外面抓到他,應該是從城牆偷越進來的。"

    衛聆風抬頭無意地瞥了一眼,微微一愣:"是你。"

    那孩子翻了個身,乖巧地跪在地上,猶淌著血的面頰貼到地面上,稚聲道:"參見皇上。我是代小姐來傳信的。"

    "什麼?!"兩個急促的聲音同時響起。

    心洛微微一愣,抬起頭來偷瞥過去,忽然臉色大變,指著衛聆風身旁那長髮藍衣的少年,驚叫道:"少……少主,你怎麼會在這兒?!"

    祈然一個閃身晃到他面前,幾乎是將他從地上拖起來,急切地問:"冰依她怎麼樣了?!"

    "小……小姐她沒事。"心洛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將自己心中的驚歎壓下,聲音因為衣領被祈然拎著而略顯艱難和沙啞,"小姐讓我帶一封信給皇上。"

    "祈然……"衛聆風也已踱了過來,五指握到祈然手腕上,聲音平穩凌人卻掩不住微微地顫抖,"先放開他吧。"

    信展了開來,微黃的紙上只有寥寥數語,而且字跡很凌亂,四散在各處,像是蒙住了眼睛胡亂塗上去的。

    衛聆風神色平靜,也不抬頭,淡淡問道:"你是如何從蕭逸飛眼皮底下,將這封信帶出來的?"

    心洛為那不張而顯的壓迫感嚇了一跳,忙低下頭避開鋒銳,低聲道:"先……先生已經從隱翼離開了。"

    衛聆風頓了頓,眉頭微皺,拿著紙來到水盆前,浸下去,紙漸漸被潤濕,原本看不見的字跡顯現了出來。

    "暫時死不了……"看到這句衛聆風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念下去,"現被囚在隱翼城中最北面的水遺閣,行為不受限。傅君漠與蕭逸飛之間已有了矛盾,可利用。糧草囤積處在……請將計劃告訴心洛,我們隨時內應。"

    "洛兒!洛兒!……"急切的聲音從宮殿外傳來,隨即被攔在門外。

    衛聆風聲音頓了頓,將浸濕的紙小心攤在手中,交到祈然面前,才信步走向殿外,淡淡道:"讓她進來吧。"

    話音剛落,一個紫衣女子的身影就衝了進來,衝到心洛面前,將他狠狠攬進懷裡,又是哭又是笑,半晌才用嘶啞的聲音道:"洛兒,洛兒,你沒事!太好了!!"

    "姐姐……"心洛小小的身子在她懷中微微顫抖,隨即伸手緊緊回抱住她。

    衛聆風雙眉微微皺起,眉間帶了點異樣的神色,卻又理不清問題到底出在哪。他轉頭望向祈然,見他正神色端凝地舉著那張紙出神。

    陽光射過濕透的紙,呈現出油狀的半透明。站在此處的衛聆風,都能清楚看到那幾個用尖銳之物寫就的文字,不只……文字。衛聆風微微瞇起了眼,文字四周,那些古怪的字符……

    ……946↙1586**↙128↙153*↙1946↙2……

    這些奇怪的字符是什麼?

    "心慧!"祈然忽然抬起頭來,面容平靜地問,"冰依的包袱在哪?"

    紅腫著雙眼的心慧有些摸不著頭腦,半晌才道:"我……我去拿過來……"

    衛聆風透過垂下的眼瞼,看到祈然垂在身側,努力克制顫抖的手。

    冰依那個奇怪的背包被拿了過來,祈然將已經開始變乾燥的紙遞給衛聆風。從包取出一個銀白色的四方形物體,兀自打開擺弄,竟絲毫不管屋中盯著他的眾人。

    "洛兒……"心慧摟著懷中心不在焉的瘦小身軀,柔聲道,"洛兒,你怎麼會在隱翼城內的呢?那天,你跟小遲忽然失蹤,你知道我們有多擔心嗎?"

    "姐姐……"心洛嘴角掀了掀,將臉埋進她懷中,悶聲道,"洛兒沒事。"

    心慧心有餘悸地笑笑,隨即皺緊了雙眉,顫聲道:"洛兒,小姐沒受什麼苦吧?"

    原本一直注視著祈然的衛聆風神思微微一散,只聽心洛全不似小孩般歎了口氣,良久才道:"小姐這次被抓受了很多苦呢……"

    心洛一句話未講完,忽然感覺到巨大的壓力,他在心底冷笑,抬頭卻是一副被驚嚇到的表情。

    衛聆風握緊了垂在身側的雙拳,一字一句開口,"說下去。"

    "是!"心洛在心慧懷中打了個抖,忙續道,"小姐先是被鑰國太子關進了水牢。後來,尹……尹天雪不知怎麼知道了小姐的事,就跑去鞭打羞辱她。聽說,還……還給小姐下了淫毒……"

    "砰——"金屬落地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衛聆風轉過搖搖欲墜的身子,望向身後祈然蒼白的臉,那個銀白色的盒子翻開來,落在地上,轉著圈。

    祈然定了定神,拾起那盒子,緩緩站起身來,用顫抖沙啞、竭力遏制的聲音說:"繼續……說。"

    "尹天雪本想讓人侮辱小姐,幸好鑰國太子趕到了。後……後來不知為什麼,太子帶小姐去見了先生……蕭逸飛,小姐就被關進那個房間了。"

    祈然深吸了一口氣,將手中的盒子捏得死緊,平穩了聲音道:"心洛,你是想留在這裡,還是回去冰依身邊?"

    "我要回去小姐身邊!"心洛忙直起身,脫口叫道。

    "是嗎?"蒼白的唇畔扯出一個悠然的笑容,祈然點了點頭,柔聲道,"心洛,那麼麻煩你告訴冰依,營救的行動會在三日後,請她想辦法打開北面水路閘門,我們會在午時前從水路帶人去救她。"

    衛聆風眉頭一皺,眼中閃過異色,正待說話,忽然看到祈然勾起的嘴角,那抹悠然的笑容越變越冷,心中一時阻滯,想說的話立時吞了回去。

    "我……我知道了。"心洛眼中閃過羞澀的自豪,重重點頭道,"我一定會保護好小姐的,等你們來救。少主,皇上,姐姐,你們……就放心吧!"

    "對了,這個……"心洛從懷中摸出兩個僅拇指大小的銀圈,遞到祈然面前,小心翼翼地道,"這兩枚……嗯,戒……對了,戒指,小姐本來是讓皇上轉交給你的。"

    祈然的身影微微一顫,伸手接過那兩枚閃著耀目銀光的戒指,緊緊握在手中,顫聲道:"你告訴她,我等著她,永遠都等著她……回到我身邊。"

    那抹瘦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視線中,衛聆風緩緩吐出一口氣,緩和從剛剛開始就痛到糾結的心口。收回目光,轉身,望向佇立在細碎陽光下的祈然,開口,"你發現了什麼?"

    祈然將手中的銀色盒子打開,緩緩伸直了手舉到他面前,沉聲道:"大哥,你自己看吧!"

    衛聆風看到那異常閃亮的晶石,比他見過的任何白玉水晶都要透亮,亮到他一時間只覺晃眼和難以置信。

    他踏前一步,那閃亮的如鏡面般幾乎能映出他影像的銀盒就在眼前。他瞇起眼盯了半晌,那些奇怪的符號,滾動的圖案,被他一一忽視過去。

    然後,他猛然瞪大了如黑曜石般晶亮的雙眼,薄薄的雙唇輕啟,無聲吐出銀盒上那幾個閃爍的黑字。

    祈然想著那人所受的苦,蒼涼地笑著收回銀盒,淡淡道:"大哥,步那邊應該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讓你的大軍……出發吧。"

    隱翼城外青來谷中,一個全身黑衣的男子將如死屍般癱軟昏迷的十幾人捆綁成一堆,抬頭望望隱翼城那高聳的圍牆,濃黑的劍眉輕皺,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喂!"一個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橙衣女子縱身躍到他面前,絕色俏麗的臉上帶著薄怒,雙腮桃紅,更添楚楚靈動之姿。只見她皓腕一伸,攔住了那黑衣男子的去路,嗔怒道:"步殺!若非我幫你,他們哪有那麼快被收拾了?轉個身就不理人,也太忘恩負義了!你信不信我去皇上那裡告密?"

    黑衣男子——步殺,面色不變,一個閃身已來到前方藍衣輕紗女子面前,冷聲道:"都替換成冷月教殺手了?"

    藍衣女子微微點頭,仰起的小臉遍佈刀疤,沐浴在陽光下,竟分外猙獰,卻惹人憐惜。只聽她歎了口氣,聲音如珠玉落盤般動聽,"希望少主他們可以盡快與蕭逸飛對決,再遲只怕洛……教主就等不及了。"

    頓了頓,她轉眼望了望前方的隱翼城,感受到身邊從來冰冷涼薄的平靜氣息,因著自己的目光,確切的說是目光中的那座城而微微一亂。

    藍瑩若轉頭看了身後仍一臉怒意,賭氣不願過來的橙衣女子一眼,忍不住一歎,不知為何心中某處的柔軟被觸動了,聲音沉沉道:"橙兒是個好姑娘,你真的……一點也沒感覺到嗎?"頓了頓,她的語氣越加頹然,"你們都一樣,身邊明明有值得珍惜的人,卻偏偏只望著那個永遠不可能屬於你們的人。"

    步殺聞言微愣,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卻並不搭話。

    藍瑩若又是一歎,刀疤縱橫的臉上扯出一抹苦笑,"我回去教主身邊了,你有什麼事就用"白戀"通知我吧。"

    見對方只是冷冷點頭,仍是一臉的無情無緒,不由得搖了搖頭,逕直轉身離去。

    "步殺,你很想進隱翼去救她嗎?"

    步殺望了蹙眉嘟嘴,一臉不情不願的橙兒一眼,點頭,隨後繞過她往前走。

    "喂!你不知道那樣很危險嗎?"橙兒狠狠跺了一下腳,回身緊抱住他手臂,急道,"更何況她自然有少主和祁王去救,要你操什麼心?"

    步殺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也不見怎麼用力,已然抽回了手,冷冷道:"與你無關!"

    橙兒呆呆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晶瑩的淚珠忽然如斷線的珠子般一滴滴落下來。她猛地抬頭轉身,忽然哽咽地大喊道:"你這個笨蛋,大笨蛋!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步殺!!"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一遍遍在山谷中迴盪,前面黑衣黑髮的身影微微一滯,終於停了下來。

    步殺緩緩轉過身來,黑眸中充盈著淡淡的疑惑和迷惘,看著眼前女子梨花帶雨的小臉,心中不禁微微一軟。他抿了抿唇,頭痛著自己的措辭,"我……不喜歡……"

    腦中倏忽間閃過那兩張熟悉的面容,垂眸間彷彿能看到銀沙鋪瀉的山谷中三人翻騰舞劍的身影,自然流轉?默契,彷彿能聽到清潤澄澈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輕說著:心若自由,身沐長風;無游天下,不離不棄。

    他忽然淡淡笑了起來,嘴角那抹幾乎可稱之為幸福的笑容,讓橙兒驚呆了。可是那目光,卻穿透她看向了遙遠的時空。良久才積聚到她身上,連一向冰冷的聲音也柔和了幾分,帶著微微的歉意,低聲道:"對不起,我不喜歡你。"

    橙兒咬著蒼白的下唇,看著那堅毅冷漠的背影,帶了幾分期盼和釋然離自己越來越遠,眼淚在眼眶中轉了一圈又一圈,終於還是落了下來。

    她雙手汗濕捏皺了自己的衣衫裙帶,才艱難哽咽地開口,聲音在谷中迴盪:"步殺,我幫你……我帶你混進城去!"

    "蘇姑娘,蘇姑娘……"小月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原本與我和心洛坐在一起的蘇婉柔站起身來,走到門口道:"我在這,發生什麼事了?"

    小月福了福,眼中閃過興奮之色,脆聲道:"馬瑩燕馬姑娘在城外求見,說是來探望蘇姑娘你的,太子讓我來通傳一聲。"

    馬瑩燕?那不是……橙兒?我心裡緊了緊,面上卻不露聲色,溫笑地看蘇婉柔臉露驚喜,向我歉然道:"冰依,對不住,我今日有事不能陪你了。"

    "無礙的。"我笑笑,眼看著她出去,卻掩不住心裡的緊張。離約定營救的日子,只有一天了,是不是祈然他們開始行動了?

    利用手機短信盲打的方法傳遞信息固然是保險,卻無法確保我的記憶是否出錯,所以不能傳達太多信息。

    只有那五個字,祈然能明白嗎?能做出應對嗎?

    "小姐……"心洛壓低的聲音,喚回了我的思緒,"少主他們明天便會行動了,我們必須在明日午時前將水路的閘門打開,裡應外合,逃出去。"

    我皺眉點了點頭,道:"可我現在內力全失,絕也被傅君漠奪走了,如何逃得出去?"

    心洛秀氣的眉也跟著皺起,沉吟了半晌道:"小姐莫急,今晚我把太子引到這裡。小姐你盡量拖住他,我去把化功丸的解藥和絕偷回來。"

    我一想起要面對傅君漠就忍不住打了個抖,但還是無奈地點了點頭。

    傅君漠來到我房中的時候,夕陽最後一點餘暉也已經褪去了。房中燭火影影綽綽,映在他陰鬱暗沉又略顯憔悴的臉上。

    "你要見我?"他開口就問。

    我愣了一下,隨即只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指著對面的圓桌,道:"太子請坐。"

    他臉色緩了緩,在我面前坐了下來,端過茶杯飲盡,又自行斟上,良久才道:"孩子的父親是誰?"

    "啊?"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問話嚇了一跳,忙拚命穩定住自己的情緒,乾笑道,"問這個做什麼?"

    "你慌張什麼?"他皺眉看著我,目光掠過我看向床邊竹篩中凌亂堆放的針線布料,沉思了半晌,忽然眼中光芒一亮,猛地拽過我手腕,啞聲問道,"你說你……懷孕了,是撒謊?!"

    我大驚,臉色瞬時白了個徹底,心跳的怦怦聲就在耳邊,彷彿隨時都會從胸口跳出來。

    "果然……"他的臉上露出恍然得意又無比憤恨的笑容,忽然左手就著桌沿大力一推,圓桌便撞著我的腳平平滑了出去。

    我還來不及呻吟膝蓋的疼痛,手腕上灼熱地一緊,已然被狠狠拖入他懷中。

    陣陣張揚陰狠的聲音透過緊貼的衣衫傳遞到我耳中,"本太子就在奇怪,雖然你見血時曾有嘔吐的反應。可是,關在水牢裡那麼久,又遭鞭打,下"雲雨散",孩子竟還保得住。且不說本太子與你親熱時,也沒見你有噁心的反應。最奇怪的是,一個即將做母親的人,怎麼可能完全沒有為孩子縫製衣物的念頭?"

    拜託!那是你們古人的習俗,幹嘛扯到我身上。我一邊在心裡暗罵,一邊掙扎,可是箍住我的雙臂如鐵鉗般,紋絲不動。

    吐在臉上的氣息慢慢變得混濁熾熱,緊緊環抱住我的雙手,緩緩移動,一手緊扣住我的腰,一手移向我襟口。

    我駭然憤怒地推開兩人距離,罵道:"你幹什麼?不怕蕭逸飛殺了你嗎?"

    傅君漠雙眼深沉得可怕,一把抓住我掙扎的雙手扣到身後,冷笑道:"蕭逸飛早已離開了隱翼,如何殺我?他不是想要你懷的孩子嗎?本太子給他一個就是了……"

    說完,單手扣住我後頸,滾燙的唇眼看就要貼上來。

    一道輕若罔聞的破空之聲,傅君漠忽然像被針扎到般猛地放開我跳起來,一臉陰狠地望著窗外大喝道:"誰?!"

    窗外黑影閃過,傅君漠眼中凌厲的凶光一閃,向屋外留守的幾人揮手道:"還不快追!"

    臨走前,他深深地瞪了我一眼,雙眉緊皺,卻還是狼狽離去。

    我不由得好笑,又覺迷惘,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救我的人是誰?

    "小姐!"心洛興奮的聲音響在門口。我抬起頭,唇啟,無聲地問:"得手了?"

    他的臉上漾開一個稚氣得意的笑容,眼神明顯傳遞著勝利的訊息。

    我深吸過一口氣,接過絕小心戴在右腕,又將解藥吞下,感受著體內源源恢復的內息,一遍遍對自己說:不要慌,成敗……就在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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