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然夢(上下) 第三卷 此情可待成追憶 第16章 救治
    我身心俱疲,本來這兩天就沒睡好,再加上胸口的傷,身邊的事,如今這腦袋象攪了團熱糨糊一般,直折騰地我全身都酸軟無力。

    我推開自己房門前的瞬間,頓了頓,房裡有人?

    隨著身體的慢慢恢復,內力和靈覺多少有些回來了。我歎了口氣,推門進去,走到裡間,不禁一楞,「藍煙」兩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她看著我柔雅一笑:「你不用再裝了,我知道是你。……水冰依。」

    我扯了扯嘴角,在她對面坐下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藍煙笑笑,笑容有些苦澀,「其實,你的容貌、聲音都變了,我本來也認不出你來。只是,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除了水冰依,沒有人能讓現在的少主……如此對待。」

    我取過茶杯,倒了杯水,灌進嘴裡,見藍煙有些怪異地看著我。我這才醒起自己忘了待客之道,不由尷尬一笑,倒了杯水給她。

    藍煙歎了口氣,接過茶杯,動作溫柔雅致地輕抿了一口:「我真的……不!是我們都沒想到,那天你被木離風一刀刺穿身體,又掉入血池,竟然還能奇跡般地復活。」

    木離風?原來那天殺我的人叫木離風嗎?好像……也是冰凌的四大丞相之一。

    「我今天來……」藍煙忽然站起身來,走到我面前,竟然緩緩跪了下去,「我今天來是想求你一件事情。」

    我有些驚詫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愕然道:「什麼事?」是什麼事竟然會讓這個外柔內剛的女子下跪,害我一時都忘了要扶她起來。

    「當初讓你離開少主,是我的錯。我實在是低估了少主對你的感情,以至於把少主逼上了絕境。」藍煙垂下頭,絕美的臉上滑過一道淚痕,淒美而晶瑩,「如今,我求求你,把少主變回以前的樣子。我……」

    「藍煙,」我手撐在桌沿,緩緩站了起來,「你到底……在說什麼?祈然就是祈然啊!」

    「不!你根本就不瞭解,在這個漩渦中翻騰了這麼久,現在的少主有多可怕,他……在你沒出現以前,除了步殺,他不把任何人的生命放在眼裡。身邊的人,能利用的,他就留下;不能利用的,他棄若敝履;有一點威脅的,他就毫不在意地除掉。」

    「開始的時候,他還會掙扎,還會猶豫,可是慢慢的,他殺人時,眼中連最後一點溫度也沒有了,彷彿在他手中流失掉的,不是一個生命,而只是……一具木偶。」

    「水姑娘,你不要以為少主對著你時溫柔、呵護,他就是以前那個善良的少主了。不!他絕不是我愛的那個少主,他……是個魔鬼……他真的是個魔鬼!……啊!你——」

    我手中舉著空空的茶杯,看著滿臉水痕,一身狼狽的藍煙,冷冷道:「清醒了嗎?」

    我放下手中的茶杯,居高臨下地看著一臉錯愕扭曲的藍煙,語調平靜到連我自己都覺得詫異:「藍煙,善良的也好,殘酷的也罷,那個人都是祈然,是我……深愛的人。所以,請你……不要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你根本就不瞭解……」藍煙頹然坐倒在地上,聲音哽咽哭泣,「你以為我不愛少主嗎?我的愛絕不比你少,可是……如今的他只會讓人恐懼和害怕。以前那個溫柔善良的少主,再也……再也回不來了……少主他……是因為你的死才變成今天這樣的,你也有責任,求求你把他變回……」

    「你說夠了沒有!」我狠狠地打斷他,「藍大小姐,請你搞清楚了!在他是你心目中那個溫柔的少主,或是……殘忍的魔鬼以前,那個人……他首先是祈然!蕭祈然!」

    「不管變成什麼樣,不管他……潛藏著什麼樣的本性,這一點,永遠都不會變!」

    「我……會為他變得不快樂而難過,會為他失去了往日的善良而悲傷,會為他遮住了我的眼睛而生氣,會希望他變得快樂、不再殘忍。可是……我絕對、絕對不會去否認他任何一面的存在。」

    「藍煙,你……真的愛過他嗎?只是單純的……愛過蕭祈然這個人嗎?」

    你的愛……甚至及不上白勝衣的執念。

    我擦過已經變得呆若木雞的藍煙身邊,狠狠扯開門。淡淡的幽谷清香撲鼻而來,我望著外間頎長而立的身形,一時腦袋如被抽空般楞在原地,心跳都彷彿在一瞬間停止了。

    我嘴角扯了扯,面對祈然絕世的容顏,看不出喜怒的表情,竟揚起……一抹冷笑。

    我知道這些不是刻意的安排!可我還是想笑,這算……什麼?小說的經典俗套嗎?我剛剛是不是做了一場……催人淚下、感人肺腑的真情告白?

    我收起冷笑,面無表情地擦過他身邊,迅速往外掠去。

    手腕一緊,身體被猛地扯了回去,落入一個溫暖清香的懷抱。

    祈然緊緊收攏雙手,在我耳邊吐息:「既然愛我,為什麼還要推開我?」

    「你只聽到了這句話嗎?」我停止了掙扎,只覺心裡又一陣翻胃般的堵澀,開口的聲音又冷又硬:「祈然,這些事,每一件,每一件,你就非要我從別人口裡聽到嗎?」

    「為什麼要管這些事情?」祈然的手越收越緊,語氣也開始暴躁起來,「你只要……象從前一樣,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祈然,你放開我。我現在……不想跟你說話。」藍煙還在屋裡,恐怕聽到祈然的聲音已經被嚇呆了吧。

    我望望環在腰側不松反緊的雙手,淡淡道:「如果不想我再次動用內力的話,就請……少主,放手。」

    「嘎嘎」的骨節摩擦聲響在耳側,我能感覺到祈然全身的僵硬和怒火,但他的手還是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放開了我。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頓了頓,手扶在門把上,淡淡開口,心中只覺悲涼而蕭索:「當初,醒來的那一刻,沒有回頭去找你們,是我今生所犯……最大的錯。」

    「祈然,真的……對不起。雖然只有一年,可是,你也好,步殺也好,我們……都回不去從前了。」

    我打開門,一步步走出房間,走入陽光下,又將門輕輕帶上。

    我沒有回頭,所以,也沒有看到祈然臉上的悲傷、絕望和……不顧一切的瘋狂。

    祈然,以前的那個夢,已經結束了。如果,你還無法想通這一點;如果,你還不能正視如今的自己;如果……你只想將我綁在身邊懷念過去,那麼,我們就真的……只能錯過了。

    其實,那個時候的我,根本沒有真正理解藍煙說的那些話,也沒有意識到如今的祈然,究竟……有多……出乎我意料。直到……紫萱捧著……,站到我面前的……那一天。]

    我打開窗戶,陽光帶著烤麵包的香味,灑進屋裡,落在我臉上,衣服上。

    「天氣真好。」我伸了個懶腰,快樂地發現身上的傷終於好全了,當下便做了個決定——出宮去走走。

    要出去走,沒錢自然不行,我在屋裡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終於悻悻地發現,雖然冰凌是天下第一富有的國家,可是這個房裡,卻連一兩碎銀都沒有。

    無奈之下,我只好用手帕包了幾件金銀首飾,又換上一身輕便的男裝,獨自出發。

    走到皇宮大門的時候,卻被守衛攔了下來。

    「對不起,這位公子。沒有文丞相的手諭,誰也不得擅自進出皇宮。」

    無奈之下,我又開回去找文若彬。

    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我:「怎麼,你要離家出走?」

    我一臉有氣無力,涼涼道:「是又怎麼樣?你到底給不給?」再這麼折騰來,回復去的,天都黑了,我還出去玩什麼啊?

    「小若開口了我敢不給嗎?」文若彬隨手把一張蓋了印的紙遞給我,笑得一臉欠扁,「不過,到時少主要砍我腦袋的當口,你可千萬要記得給我求情啊!」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抽過紙,往宮門方向走去。一想到許久未見的海闊天空,我的臉上不由掛起了淡淡的微笑。

    眼前忽然暗了暗,一股清谷幽香撲鼻而來,我心裡緊了緊,抬頭果然看到祈然由驚訝轉為震怒的臉。

    「你要離開?!」祈然一把抽走我手上的紙,捏了個粉碎,眼裡充斥的全是若隱若現的恐懼和幾近失控的怒火,「你要離開我?!」

    我頹然地看著那些幾乎變成粉末,飛揚在空中的紙屑,心裡的挫敗感簡直到達了極點。

    「我只是想出去,看看你管理的這個國家。」冷靜、冷靜!我拚命深吸了一口氣,本來這場冷戰就已經持續地夠久了,我可不想再雪上加霜。

    暴戾、不協調的呼吸慢慢消失。空氣中靜靜地,流淌著久違的,安逸、平和的氣息。

    手上忽然有溫潤清涼的感覺,然後一緊,祈然拉著我便往前走。

    走到宮門口的時候,兩旁的侍衛恭敬地向他鞠躬行禮,一臉的崇拜和激動。

    可惜的是,祈然,他們的少主,卻連正眼也沒瞧他們一下。看得我越加郁卒。這算什麼?差別待遇嗎?。

    「祈然,去哪?」我掙扎了一下,可惜掙不脫。

    祈然的手緊了緊,卻沒有停下腳步,淡淡道:「你不是想出去看看嗎?我帶你去。」

    路上來往的人目光怪異地看了過來,我忽然醒起自己還穿著男裝,臉上不由紅了起來:「祈……祈然,要不……我先回去換身衣服……」

    本來穿男裝,也是因為只有一個人出去逛,方便一點。

    祈然抬頭淡淡掃了路人一眼,絕世的容顏和與生俱來的氣勢,讓人根本無法逼視,幾乎只能癡楞在原地,動彈不得。

    他皺了皺眉,把我拉前幾步:「管他們做什麼?」腰間一緊,他索性光明正大地攬住我繼續往前走。

    我有些發愣,臉上卻忍不住泛起淺笑,喃喃道:「不知道這年頭流不流行男寵……」可惜終究臉皮還是不夠厚,我無視祈然微慍的目光,伸手打散了頭上的男子髮髻。

    就算是掩耳盜鈴,也……聊勝於無啊!我可不想好好的一個約會日,從頭到尾被人盯著瞧,咳咳……算是……約會吧?

    一路無語,實在是這場冷戰持續地太久,以至於我都不知道在這麼親密的舉動下應該說些什麼,來緩和這詭異的氣氛。

    不過,到了街上,這些鬱悶的想法便被我拋到九霄雲外了。原因是,這個滄雪國實在太繁華、太和平了。

    今天,看上去像是趕集的日子,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奇怪的是,這裡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滿足、幸福的笑容。不管是熟悉的,還是點頭之交的人,遇到了,都會禮貌地打個招呼,互問安好。

    街上的人,髮色膚系口音各有不同,卻不像其他國家一般,憑著這些區分貴賤。人人都在忙碌,人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沒有明顯的壓搾,沒有懸殊的貧富差異,若非國家太小(比一個大國善於治理),這簡直就是古代理想的太平聖世。

    有其他國家的遊人百姓路過,總會受到本地人熱心地招呼和款待。看他們的舉止、神情,不卑不亢,卻熱情地恰倒好處。介紹起本國的國情和生活時,更是滿滿地,身為依國人的驕傲和慶幸。

    這樣的笑容,這樣的平和幸福,彷彿能感染大街上的每個人。一直微微擰起的眉頭在無意識間舒展開來,有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的喜悅從心底慢慢升起。

    「祈然,這是一個很好的國家呢!」我抬起頭看向他如玉般俊秀地容顏,由衷地微笑。

    祈然低頭看著我,眼神柔和而……黯然:「你喜歡就好。」

    胸口有輕微的扯痛,也是為了建立這樣的國家,他才不得不變得殘酷,甚至……被人稱為魔鬼嗎?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我們那個世界,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祈然,你是一個真正的天才。你的降世,你的苦難,甚至你的改變,也許都注定了,要為這個……喧囂了千百年的亂世,畫上一個休止符。」

    祈然怔怔地看著我,許是……有些驚詫,一時回不過神來。湛藍的雙眸,從沉靜到緩緩波蕩。它們不像我初見時,清澈如一汪秋水;卻也不若再遇時,映不入世間萬物。

    我想,這就……足夠了。

    祈然的手緊了緊,臉上有一絲淡淡的可疑地紅暈一閃即逝,他垂下頭,長髮遮住了眼,下巴在我發間輕磕了一下。忽然風牛馬不相及地冒出一句:「不許離開我!」

    歎氣!除了歎氣還是歎氣:「我什麼時候說過要離開你了?」

    逛了半日,肚子有些餓了,正待叫祈然去吃飯,忽然瞥見一個很精緻的連指手環。

    心慧的右手,由於筋脈斷裂而有些變形,雖然不細看是注意不到的,可是右手手腕還是比左手小了將近一毫米的半徑。如果把這個套上……

    我歪頭看了半晌,又想到祈然答應過要幫她「做手術」,還是之後再說吧,或者……應該叫文若彬來買?

    算了。我撇撇嘴:「祈然,我們去前面坐下,吃點東西吧。」說完,便興沖沖地往離我們最近的酒家趕去。

    下午要不要試試瘋狂購物呢,好久沒看到祈然和步殺兩手抱滿東西,一臉無奈和強裝冷漠(請把表情對號入座)的樣子了。想著,臉上不可抑制地泛起層層惡質的笑容……

    「啊——」還沒得意上多久,眼前猛地一黑,便已撞上了某堵「牆」,「好痛……」

    街上實在太熱鬧,這一路上也不是第一次撞到人了,不過前幾次都有祈然在關鍵時刻,一把拽回我,這次,卻是撞了個實打實。

    我踉蹌地挨著人群退開兩步,皺眉揉著被撞疼的額頭和鼻尖,一臉抱歉地抬頭:「對不起,我……————」頓頓,死機中……對面是三個同樣呈石化狀態的……

    「冰……依……」人流還是在我面前川息著,他的聲音卻彷彿將這一切都停止了,靜靜地,淺淺地,帶著熟悉又陌生的低沉和磁性,流淌、縈繞在我的耳畔、身旁……

    他跨出一步,俊秀貴氣的臉上是淡淡的溫柔和欣喜,腳步頓了頓,然後毫不猶豫地穿過人群,走向我……

    「這位公子,請問想買什麼?」擺攤的老婦一邊擺放著東西,一邊熱情地招呼。

    祈然看了眼,已經莽莽撞撞擠往前方的少女忍不住頭疼地皺了皺眉,淡淡道:「這根鏈子,包起來。快點。」

    「好勒!」老婦吆喝了一聲,迅速把裝好的鏈子遞到祈然手裡,「您收……——」

    祈然沒有去管因為看到他而暫時呈呆滯狀的老婦,只是望了眼手中的錦盒,臉上露出淡淡的如嬰孩般純淨的笑容,雙眸輕淺而天藍,轉身去追前面的身影。

    腳步,猛地頓住。祈然怔怔地望著前方,在擁擠的人群中若隱若現,被人緊緊抱在懷裡的少女,和將她抱住的男子。

    殺氣,繚繞,緊緊克制在他週身。天藍的雙眸,漸漸轉深,轉冷,映著掉落在地,幾不成形的手鏈,彷彿被漫天冰雪覆蓋的荒蕪天空,絕心……絕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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