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傳 第四章 組織(19211927) 17、農民組織
    但漩渦過後又是一片寧靜。當時唯一的農民組織是彭湃創建的。彭湃是地主的兒子,他改變自己的立場為貧苦的農民而鬥爭。他在廣東東部發起成立了農會。農運工作進展順利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

    彭湃被任命為國民黨新設的農民部部長。在他的指導下,1924年7月廣州成立了農民運動講習所。這在中國歷史上———或許在整個人類歷史上———是第一個以政治反叛為目的訓練農民的學校。

    彭湃是先驅者,但毛澤東是彭湃所尋求同事中的第一個可共事的人,能施以援手。1924年8月,受彭湃的邀請,毛澤東在農民運動講習所講了第一課。他的激情打動了學員,講習所也更影響了他。他的光臨帶來一個新的開端,從此較大地影響了中國的未來。

    回到上海後,毛澤東的工作不是很順利。毛澤東在廣州與彭湃的合作使他意識到,自己在上海機關裡的做法有些不對頭。

    日常工作方式是一個問題。毛澤東不像其他人那樣滿足於從文件上瞭解世界,他不願墨守成規。有些人常抱怨他的不守紀律,旅途中常常一個人溜走。但這只是一種徵兆。

    更嚴重的問題在於,李立三等人嘲笑毛澤東過分熱心國民黨的工作,簡直成了胡漢民的秘書。當孫中山處於肝癌晚期時,風暴乍起。明眼人不難看出,派系複雜、暗懷戒心的國民黨人正在策劃反共。

    然而,毛澤東的眼睛只盯著統一戰線,「一切工作都打著國民黨的招牌」〔28〕。在1924年夏他仍然這樣堅持。共產黨中很少有人同意他的意見。

    毛澤東感受到了壓力。他失眠了———這是不常有的———健康狀況有所下降。他在中國共產黨中的地位更加孤立,到1924年底,他離開了共產黨總部。同時,他再也不是可以信賴的連接國共兩黨的橋樑了。

    1924年2月回到上海後,毛澤東在這一年中沒有發表過任何文章。1925年,他的文章主要發表在國民黨的新刊物《政治週報》上,當時他被指定為這個刊物的編輯。

    毛澤東雖然在上海,但沒有參加1925年1月的中國共產黨第四次代表大會。這次會議的氣氛是傾向注重城市工作,同時還有對國民黨的疑慮。會議結束時發表的公報中,「農民」一詞在每次提到時都與「工人」一詞用連字號連接起來,好像農民不能夠獨立存在。

    會議結果對毛澤東來說是例行公事,他被趕出了中央委員會。

    毛澤東精疲力竭,陷入了困境。在自傳中他掩飾了這種緊張,甚至連第四次代表大會都不提。他這樣淡淡地對斯諾說:「那年冬天,我回到湖南去休養———我在上海生了病。」〔29〕

    毛澤東善於隨機應變,這種技巧使他終生受益。如果說他能夠受一時的感情驅使而衝動起來的話,他同樣也知道如何退卻。該撤退的時候,他會退回到那有根的地方。

    與一些同事不同,毛澤東保留著自己的生活領地。韶山的農田是屬於他的,他沒有放棄也沒有出售。往事並非不堪回首。

    父親留下的田產所得能派上很多用場。如果他想脫黨轉向別的人生道路,他不愁缺資金。他也有錢請農民吃飯,並藉機與之攀談。〔30〕

    在長沙時,毛澤東常回韶山小住。1925年早春,他在老家待了較長時間。在近半年的時間裡,他脫離了通商口岸,脫離了文件和委員會,脫離了辦公室中的鬥爭。

    毛澤東在鄉村召開政治會議,把一部分田產收入用作共產主義事業。在韶山老鄉的眼裡,毛澤東倒是子承父業。他是個地主,即使是紅色地主。他舊為新用。

    毛澤東把血緣關係攜入政治紐帶之中,他所有的家庭成員都投身於革命。這在中國共產黨早期的高級成員中是不常見的。

    27歲的毛澤民,在完成了安源的工作後,即將出任在上海的中共出版社發行部經理。19歲的毛澤覃剛剛加入中國共產黨,他一直在長沙忙於長兄曾從事過的學生運動。繼妹毛澤建在湖南的岳北從事組織工作。楊開慧自1922年起就是中共黨員,她在長沙和岳北從事教育和組織工作。她曾一度到上海工作過,但與毛澤東不在一起。

    現在,毛澤東、楊開慧的婚姻關係不再像1921年和1922年那樣親密了。「知誤會前番書語」,1923年年底,毛澤東在給楊開慧的詩中有這麼一句。〔31〕

    除家庭成員外,毛澤東還動員了他的很多親屬。在有關毛澤東回韶山的回憶文章中,可以看到很多「毛」姓的族人。毛澤東發動了毛福軒、毛新枚、毛遠堯、毛月秋和其他許多人。家族關係給毛澤東帶來了方便。

    1925年春節,毛澤東閤家團圓。楊開慧和兩個兒子都在,毛澤民也回了家,可能還有毛澤建。家族關係和事業上的志同道合一定給了他們力量。然而,他們並不會成為超人,不會沒有矛盾。在毛澤東的領導下,他們之間也有分歧。不過他們並沒有簡單地鄙視投身共產主義事業以前的生活,他們似乎覺得韶山這個團聚之地能為不久就要到來的繁重革命工作做準備。

    一連幾周,毛澤東沿著農田和山谷漫步。他與鄰居們交談,還下田和雇工們一起春耕。

    到2月份,毛澤東行動起來。他離開韶山到了幾個縣,還有更遠的一些地方,他住在農民家裡,考察農村狀況,聽取農民的意見。

    他的筆記本記得滿滿的,這是調查得來的第一手資料,毛澤東為此感到高興。他走在青山綠水之間,上海的煩惱似乎一掃而光。

    他這時的心情與少年時期完全不同。湖南飽受苦難的農民已經動員起來了,已在向解放之路邁進,民怨鼎沸已經變成反抗。農民們拒交地租,這些破衣爛衫的貧苦農民闖進宗祠的盛宴,豪紳們不得不向農會低頭。

    毛澤東很快就從考察轉向組織活動。他不是湖南的農民組織的發起者,對農民來說他不是彭湃那樣的英雄。彭湃出現的時候,廣東的農婦總是高高地舉起她們的兒子,讓他們看一眼這位「農民運動之王」。〔32〕

    但毛澤東在走訪時,總給農民協會打上自己的印記,他甚至還在農民中建立黨小組———上海對此肯定持反對態度。他在山林田間、陋棚草舍向農民談共產主義,他努力與中國不再沉默的大多數接上聯繫。到1926年年底,主要因為毛澤東的活動,湖南75個縣中半數以上有了農會,會員人數達200萬。

    在湘潭縣,毛澤東建立了20多所夜校。辦學的目的在於進行平民教育(中國人稱為提高文化水平),同時傳播政治思想。他喜歡用「手」和「腳」兩字為例開始教授語文課。大自然賜給每個人的都是一雙手和一雙腳,一切財富都要用雙手去創造,但是為什麼地主老財手懶腳懶……

    就個人經歷來說,毛澤東轉了一個大圓圈,從土地上走出又回到了土地上。1910年,他作為叛逆者離開了韶山,但當時的反抗目的不明朗,他幼稚的心靈中只是覺得生活中存在著不平等而已。

    在1925年,毛澤東認識到反叛不僅是受傷的靈魂拒絕服從,而且是全體人民尋找新的未來。他應該嘲笑自己以前對待父親的尖刻態度。真正的問題已遠遠超出感情範圍,它不僅是心理上的,而且是政治上的。現在看來他的父親似乎不再像魔鬼,而是歷史的遺物、舊時代的象徵。

    毛澤東最終從他所受的教育中甦醒過來,回到韶山,使他對十幾年所受的城市教育有了更深刻的認識。他矯正了自己對「洋學堂」的態度。

    以前回家度假,他總是站在學校一邊,站在東山小學和第一師範一邊,不滿老鄉們的批評。但到1925年毛澤東改變了看法。「我認識到,我錯了,農民對了。」〔33〕他現在喜歡舊式的中國學校勝過洋學堂,他不再反對他的父親,他的視野更寬廣了。他悄悄地轉變思想。

    1925年8月,在毛澤東的父母曾經住過的那間臥室的閣樓上,中國共產黨韶山支部成立了。第一批共有農民黨員32名。上海總部對這種鼓動革命的方法持什麼態度,則無從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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