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弄咖啡館 正文 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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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考上了台北的學校,我則是錄取了高雄的大學。所謂的落點預測果然都只是預測,預測跟實際情況永遠不會相同。

    我預測我的國文會有七、八十分,結果只有六十;我預測我的數學只有二十,結果卻多拿了二十分;我預測我的歷史絕對會及格,但是抱歉,只有四十五;我甚至很勇敢地預測我的英文一定有八十分以上,結果是八十減掉二十幾分。

    跟我同考場但不同教室的阿智,每節考完都會出來找我,並且在考場大門口搶拿補習班的答案。我告訴他我的預測,他說:「根本不需要預測,當你已經全力以赴去考試了,剩下的都是命運決定。」

    他難得認真地說話,不料卻一語成讖。所謂的預測只是預先的猜測,答案老天爺會告訴你。

    老天爺把我擺到高雄,把李心蕊擺到台北,把阿智擺到台中,把蔡心怡擺到花蓮。

    當我苦惱著我找不到打工的工作時,阿智拍了拍我的肩膀,問我「四個點能變成什麼圖形」。

    「四邊形,而四邊形種類不少……」我不太用心地回應著。

    「錯。是三角形。」他說。

    「怎麼可能是三角形?」

    「台北、台中、高雄三點都在西邊,連成一條線,而『我的』蔡心怡在花蓮,她就是那個鈍角的點,連接台北跟高雄,所以四點也能變成三角形。」他得意地解釋著,表情像是一個數學家發現一套驚世的理論般驕傲。當他說出「我的」蔡心怡時,還格外用力地強調「我的」兩個字。

    「喔,隨便。」我依然無心聽他唬爛。

    發榜之後隔兩天,我就拿著寫有蔡心怡房間電話號碼的紙條,騎上腳踏車到阿智家。因為我還在禁足,所以我出門的理由是去剪頭髮。

    阿智的爸爸是個頭髮半白,但身體非常強壯的老爹,我們都叫他智爹,他是個蔬果菜中間商,也就是直接面對菜農的那一端。我以前問過阿智,像他們這種中間商買蔬菜水果,是不是可以拿到全台灣最便宜的價位?他給我的答案是∣∣

    「錯!」他伸出食指指著我。

    「錯?那不然呢?你們都直接面對菜農了。」我不太明白為什麼我的推論錯誤。

    「所以菜農拿菜才是全台灣最便宜!」他認真地說明。

    「媽的廢話!」我也認真地扁了他一頓。

    阿智他們家的蔬菜水果多到讓你看到就飽了。他常在課餘時替他爸爸整理一些沒被批完的蔬果,偶爾他會跟我說:「回去叫你媽媽快點買一些花菜或高麗菜,多買一點起來放,後天要漲價囉。」

    當我騎車到阿智家時,智爹剛開著他的載菜大貨車回來,我常常覺得智爹的大貨車很帥,他刻意去烤成橙紅色的車頭,還用毛筆在門邊寫上自己的名字,這讓他的大貨車幾乎是全台灣獨一無二。更屌的是,他在貨車的後鬥,請廣告商用所謂的希德紙貼了一句話:「養家活口工具,偷走死你全家。」

    所以阿智說,他們家的大貨車,就叫作「死你全家號」。

    智爹從車上跳下來時,我正好在停腳踏車,他叼著他最愛的長壽煙,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用台語對我說:「愈來愈帥囉,小子!」

    我有點不好意思地搖搖頭,阿智則走過來說,智爹的老花眼愈來愈嚴重了。

    我把蔡心怡的房間電話號碼遞給阿智,他接了過去,愣了幾秒鐘,然後看著我。

    「你覺得,我打去要跟她說什麼?」他問。

    「看你啊。」

    「我不知道要跟她說什麼,而且她應該不知道這電話是你給我的吧?」

    「嗯,她應該不知道,這是心蕊告訴我的。」

    「那我打去要不要先解釋這個?」

    「看你啊。」

    「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偷問她的電話嗎?」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答應跟我去看電影嗎?」

    「我不知道。」我又搖搖頭。

    「你覺得,我該告訴她我喜歡她嗎?」

    「我也不知道。」我繼續搖搖頭。

    「你覺得,她會喜歡我嗎?」

    「我想不會。」我還是搖搖頭。

    「你覺得,你欠扁嗎?」

    「一點都不。」我依然搖搖頭。

    照慣例,我們又打架了。打了一架之後,我要阿智幫我剪頭髮。阿智問為什麼,於是我把禁足的事告訴他,他非常感動地說:「啊!這真是太感動了!被禁足了還記得要把電話號碼拿來給我,你簡直就是把我的幸福放在心底最深處啊!」

    於是,他答應我,一定會幫我剪得好看一點。

    其實,我只是希望他幫我略微修剪,讓我的頭髮看起來有修過的痕跡,回家才不會被抓包。但是,他那個手腳傷殘的白癡,卻把我的頭髮剪得亂七八糟。

    「啊?為什麼剪花菜的剪刀剪不斷頭髮咧?」他一邊剪一邊問。

    我在心裡暗喊一聲不妙,接著就發現我的頭髮像是被狗啃過一樣。

    從阿智家離開之後,我騎著腳踏車,飛也似地到了李心蕊家,這時他們家沒人在,我便留了一樣東西在她家院子的第五根欄杆後面,用一塊石頭壓著。

    這天晚上,阿智鼓起勇氣打電話給蔡心怡,這通電話為時十秒鐘。

    「喂?」蔡心怡接起電話。

    「喂。」阿智冷靜地喂了一聲。

    「你誰?」蔡心怡問。

    「我阿智。」他說。

    「你怎麼知道我房間電話?」蔡心怡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神,我猜得到。」阿智自以為帥氣。

    「是喔?那你猜不猜得到我現在要幹麼?」蔡心怡冷冷地說。

    「你要掛我電話。」

    「對,你果然是神。」接著就是喀啦一聲,然後就嘟∣∣

    我想,不管是哪個女孩子都沒辦法理解阿智的幽默感。

    阿智打電話給蔡心怡的同時,我正在跟李心蕊講電話。對於我們即將要分隔三百六十公里這件事,她有點難以接受。

    我們在電話裡,刻意避免討論到以後如何見面的事情,兩個人說的,大都是日常瑣事,還有她最近生理期的腹痛有愈來愈嚴重的趨勢。

    「你知道嗎?」電話這頭我說,「我現在的頭髮爆難看。」

    「為什麼?」

    當我把事情經過告訴她,她笑得不可抑制。

    「對了,除了被剪了一顆爛頭之外,我今天還去了你家。」

    「耶?」她非常驚訝,「什麼時候?」

    「你家沒人,我想你也出門了吧。」

    「是啊,我陪我媽出去買東西了。」

    「我留了一樣東西在你家。」

    「留了東西在我家?」又是一陣驚訝的聲音,「你怎麼潛進來的?你是小偷嗎?」

    「你聽過小偷留東西給別人的嗎?」

    「你留在哪?」

    「在你們家院子,從左邊數過來第五根欄杆,我用石頭壓著。」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

    「你去拿來看就知道了。」

    然後,我就掛了電話去洗澡。在洗澡的時候,從鏡子裡看見我的爛頭,不禁潸然淚下、涕泗縱橫。

    洗完澡之後,我接到李心蕊打來的電話,「我愛你。」她說,這是她第一次對我說這三個字。

    而我第一次跟她說「我愛你」,卻是在兩年後。

    當時,我很想告訴她「我也是」,但我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兩種情緒相衝擊之下,我竟然忘了要響應。

    留在她家院子裡,從左邊數來第五根欄杆的石頭下的東西,是一張紙。

    寫在上面的不是蔡心怡的電話號碼,而是一首歌。

    當我佇立在窗前,你越走越遠,我的每一次心跳,你是否聽見。

    當我徘徊在深夜,你在我心田,你的每一句誓言,迴盪在耳邊。

    隱隱約約,閃動的雙眼,藏著你的羞怯,加深我的思念,

    兩顆心的交界,你一定會看見,只要你願意走向前。

    天天想你,天天問自己,到什麼時候才能告訴你?

    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你。

    〈天天想你〉作詞:陳樂融作曲:陳志遠主唱:張雨生

    天天想你,天天守住一顆心,把我最好的愛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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