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戒 正文 第七章 出山
    程波關於劉大利的一番話弄得李鴻舉心裡惴惴不安。他倒不是怕劉大利有多麼黑,他擔心的是劉大利一旦染指隆光寺重建工程,會不會把與工程有關的人和事全都搞黑?在隆光寺的重建問題上,周仕明的耽於迷信與趙德海的借機上位,以及王萬友的小丑行徑,已經使整個事情的底色污濁不清,如果再加上劉大利的一筆,不黑才怪!看來想避開劉大利是不大可能了,關鍵是如何把住工程招標和施工質量監督管理這兩個關口。林雲……不,覺慧說她曾經多次參與過寺廟的建築和修葺工程,應該積累了很多經驗,要不要再去找覺慧仔細探討一下呢?……想想那天夜裡自己在她面前的激情表白以及她的冷漠反應,李鴻舉又有些猶豫。

    臨近中午,李鴻舉終於咬咬牙,自己開車去了蓮花山。上了山,他把車停在了山半腰的停車場,徒步往青雲寺走去。正走著,遠遠地發現前面的山坡路上下來兩個人,一個一身灰,一個一身黃。稍近些看出,一個是著灰色直裰的尼姑,一個是著黃色褊衫的和尚。兩個人肯定都很年輕,因為他們一路走一路蹦蹦跳跳。小和尚拿著一把掃帚,對小尼姑說了句什麼,小尼姑搶過掃帚拍了小和尚一下,扔下掃帚便跑。小和尚隨後緊追。山路七拐八彎,時有壁立的山石和雜沓的樹木擋住視線,他們追著跑著,在一塊巨大的山巖後面消失了。李鴻舉搖頭笑笑,繼續往上走,到了那塊巖石前,與突然跑出來的小尼姑差點撞上。李鴻舉一眼認出,小尼姑居然是青雲寺的妙言。

    妙言一見李鴻舉,“哎喲”一聲,臉上頓時飛起一片紅雲。

    李鴻舉豎起右手掌打了個問訊:“小師父,您好!”

    妙言紅著臉說:“這不是李市長嘛!”

    那個小和尚從巖石後轉出來,怔了一下,扭頭便往回走,一面用掃帚清掃著石板路上的垃圾。

    “你們這是……在保潔?”李鴻舉問道。

    “噢……不,他在保潔,我要下山去。”妙言偷看一眼遠去的小和尚,臉越發紅了。

    李鴻舉裝作什麼也沒看見,看著四周的景致,一派悠閒地說:“那你忙去吧,再見!”

    “再見!”妙言往山下走了幾步,回頭問了一句,“李市長,您是要找我們覺慧法師吧?”

    李鴻舉停住腳步,笑笑說:“就算是吧。”

    “覺慧法師不在寺裡,我們寺要全盤粉刷一下,她帶著人下山采購塗料去了。”妙言說,“剛才來電話說,帶去的錢不夠,我下山就是給她們送錢去。”

    “是嘛。”李鴻舉踟躕著,一時拿不定主意還上不上山了。

    “要不這樣,”妙言提議,“我知道法師現在在哪兒,我帶您去找她唄?”

    李鴻舉沉吟了一下,說:“也好,那就謝謝小師父了!”

    “應該的嘛!其實我還想謝您呢。”妙言俏笑了一下說,“我知道您有車,我可以搭您的車,省得擠公汽兒了!”

    李鴻舉想說:你出家前,一定是個鬼丫頭!忽然意識到彼此的身份,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又覺得和一個小尼姑並肩而行不倫不類,說要把車從車場提出來,快走了幾步,與妙言拉開了距離。

    二人上了車,妙言坐在副駕駛位置上。車開動起來,妙言嘟囔了一句:“這天兒太熱了!”似乎不經意地將偏大襟的直裰扯開了一點兒。李鴻舉通過眼睛的余光發現,妙言的胸部本來就豐滿出類,經這一扯,露出了脖頸下一抹雪白的胸脯和一道幽深的乳溝。李鴻舉打開了車內冷氣,說:“這回涼快了吧?”

    妙言笑笑,斜了李鴻舉一眼,說了聲謝謝,直裰的衣領仍然半敞著,隨著車身晃來晃去,兩坨半掩半露的嫩白乳肉,像剛出鍋的豆腐似的顫顫巍巍。李鴻舉未動聲色,心裡卻為之一酸,想:這樣一個不甘寂寞的女孩子,為什麼要遁入空門呢?同時他又想起當年的林雲,也有一對傲人的雙峰,而如今的覺慧不知用了什麼物件,將那個部位勒得一溜兒扁平。

    “李市長,”沉默了好一會兒,妙言先說話了,“您和我們覺慧法師很熟吧?”

    李鴻舉怔了一下,隨即笑道:“怎麼說呢?工作關系,我和蓮花山所有寺廟的法師、道觀的道長都比較熟。”

    妙言說:“那不一樣吧?”

    李鴻舉說:“有什麼不一樣的?”

    妙言說:“您一上蓮花山就找覺慧法師,為什麼不找其他法師和道長呢?”

    “這個嘛……”李鴻舉沉吟著,忽然覺得被一個小尼姑審問有點恥辱,沉聲說,“這也是工作關系。怎麼,你在監視你們法師?”

    “不敢不敢!”妙言豎起五根嫩白的手指搖了搖,轉過頭看定李鴻舉,詭笑著說,“其實我是在監視您!”

    李鴻舉大驚,下意識地一踩剎車,車猛地停下了:“什麼?你監視我!”

    妙言嬌嗔地說:“哎呀,瞧您!開個玩笑啦!我知道您在和覺慧法師研究重建隆光寺的事,我說監視您,不過是想知道隆光寺啥時候能建起來?”

    李鴻舉說:“你關心這個干嗎?”

    妙言說:“我在山裡待膩了,如果重建隆光寺,我想轉到那兒去。”說著,撒嬌地嘟起嘴兒,將一只手搭在李鴻舉的大腿上,揉弄了幾下,“李市長,幫幫忙嘛!隆光寺一重建,把我調過去,行不?”

    李鴻舉說:“這個……好像不歸我管。”

    妙言不依不饒,繼續揉弄著李鴻舉的大腿,說:“大市長不許騙人!我知道,全市的旅游業都歸您管,調轉一個小尼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李鴻舉說:“哪兒那麼簡單?不過,我盡力吧。”說著,拿開妙言按在他大腿上的手,重新驅車上路,眼睛盯著前方警告妙言,“馬上要進市區了,城裡車多人多,不要跟我說話,分散了注意力要出事的!”

    妙言一撇嘴,哼了一聲不言語了。

    在一家建築材料經銷店門前,李鴻舉見到了覺慧。覺慧正在與幾個年輕的尼姑、和尚往車上搬運各種顏色的塗料桶。覺慧穿了一套銀灰色緞子料的練功服,腰間系著黑色的絲絛,勞作間,身手敏捷,十分精干,如果不是頭上戴著尼姑帽,看不出是出家人。妙言跑過去拉拉覺慧的衣角,覺慧扭過頭來,看見了李鴻舉。她對妙言交代了幾句,掏出紙巾擦著汗,朝李鴻舉走過來。

    “有事嗎?”覺慧在李鴻舉面前朝氣蓬勃、亭亭玉立。

    “還是隆光寺的事,想再跟你談談。”李鴻舉低下頭,竭力不看她的胸部。他猜對了,覺慧平時的確是用什麼東西限制住了它們,而今天稍作解放,它們便驕傲地挺立起來,並且隨著主人的走動躍躍欲出。

    覺慧四周看看,一指馬路對面的一家茶館,說:“到那裡去坐坐吧。”

    李鴻舉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說:“我們倆……去那裡……方便嗎?”

    覺慧淡然一笑,說:“隨緣吧。”說罷,率先走過去。

    進了茶館,在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李鴻舉搶先點了茶,並要了幾份干果和素油茶點。

    覺慧脫下尼姑帽,露出了平素的青白頭皮,但是,嫩白如玉的瓜子臉,飽含悲憫之光的一雙秀目,天然的娥眉,天然的紅唇,挺拔俏麗的鼻子,同樣挺拔圓潤的玉頸,構成了一種超凡脫俗的聖女之美。茶館裡的茶客們全都直勾勾地看過來。

    李鴻舉窘迫得直冒汗。覺慧卻端然正坐,不為所動。

    侍者送上茶來,對李鴻舉說:“先生,對不起,您要的素油點心我們這兒沒有。”

    李鴻舉說:“麻煩你去蓮花齋素食店幫我買一些,好不好?”

    “別麻煩了。”覺慧對侍者說,“有什麼上什麼吧。”

    侍者答應著走開了。李鴻舉很過意不去地說:“他們這兒的茶點裡面都有牛油或者豬油,你要吃了可就破戒了!”

    覺慧笑道:“我說了,隨緣嘛!台灣的淨空法師講過一個故事,說有幾個人請一位高僧吃飯,習慣地點了一桌子雞鴨魚肉,突然想起高僧是茹素的,大家都很難堪。但是這位高僧拿起筷子就吃。結果這幾個人十分感動,因為高僧這一舉動,讓他們發現佛教原來是這樣的平易隨和!其實這位高僧的舉動體現了一個佛理,那就是慈悲為本,方便為門!”

    李鴻舉聽傻了,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電影《少林寺》裡就有那麼一句話嘛,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是不是這意思?”

    覺慧沉吟著說:“差不多吧。”

    李鴻舉興奮起來,“既然這樣,哪天我請你喝酒,可以吧?”

    覺慧搖搖頭說:“刻意地要做什麼,那就不是隨緣了,就是破戒了!再說你知道,我不會喝酒。”

    李鴻舉說:“可你喝過。忘了畢業時,幾個最要好的同學聚餐,你喝到啥程度了?吐了我一身!我背著你,你還大吵大叫的,程波在後面托著你腿,好不容易才把你送回去。”

    覺慧難為情地笑笑,說:“那好像是我前生的事了!”

    “對了,程波你還記得吧?”李鴻舉說,“前兩天他還跟我打聽你……”

    “我們已經通過電話了。”覺慧平靜地說,“他說聽你說的我在青雲寺,電話直接打到了寺院庶務處。”

    李鴻舉問:“他都說什麼了?”

    覺慧反問:“你想他能說什麼?”

    李鴻舉苦下臉,靜默了一會兒,左右看看,隔著茶桌探過頭去,低聲說了一句:“今天你可太美了!”

    覺慧的臉一紅,低頭念了一句:“阿彌陀佛!”面容隨即冷下來,正色道,“說說你要說的事吧。”

    李鴻舉歎了口氣,說了聲對不起,整理了一下思緒,把近幾天發生的事情,包括程波的擔心和自己的思考,對覺慧講了一遍。

    覺慧思索有頃,說:“沒想到這件事會這麼順利地就定下來了。雖說重建隆光寺耗資巨大,但如果有社會的捐助,也是功德一件!估計你說的那個台商是位一心向佛的人士,能在重建寺廟上投入五千萬的資金,足見誠心!”

    李鴻舉說:“是啊。這位孫悟空小時候就做了跳牆和尚,雖然沒有出家,但作為俗家弟子,這麼多年一直誠心禮佛,多有善舉。這一次,除了准備投資重建隆光寺,他還答應捐資修建臥龍兒童聾啞學校。聽他助手說,他有一個專門的賬戶,每年都注入資金,用作慈善事業!”

    “我佛慈悲!”覺慧感歎了一句,接著說,“既然這項工程由你負責,我想你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怎樣使這份善款得到善用,不要生出什麼枝節!現在社會上的不良風氣已經刮進了佛門,在我參與過的寺廟建設中,曾經出現過一些官商勾結、借機斂財的事。雖說佛法無邊,人還是要長一雙慧眼!”

    李鴻舉頷首稱是,“我也在考慮,有些人在重建隆光寺問題上,態度為什麼那麼積極?難道真像他們聲稱的那樣,為了發展旅游事業和文化產業,為了樹立臥龍的文化形象,提升臥龍的知名度?我看未必,至少不全是!所以這些天,司馬遷的那句名言老在我耳邊轟轟作響,‘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覺慧慨歎:“是啊,一個利字,蒙昧了多少人心!……”話沒說完,她突然警覺地扭頭看向窗外。

    瞬間,李鴻舉也發現窗外有人剛剛迅速地離開。他看著覺慧問:“那是誰呀?”

    “肯定是妙言。”覺慧說,“就是帶你來找我的那個小尼。”

    “我認識。”李鴻舉說,“我怎麼感覺這個小尼姑……不大正常!”

    覺慧歎道:“一切皆由自性而生,佛門也非清淨之地啊!就說這個妙言吧,出家前是個天真的女孩子,高三時,因為追星影響了學業,甚至走火入魔,拼了命地要去香港,向一位歌星求愛。父母百般勸誡無效,只好將她關在家裡。她趁父母不備,逃出來真的去了香港。因為身上沒有錢便起了盜心,在首飾店偷金項鏈時被當場抓住。後來被警方押送回來,父母氣壞了,說要與她斷絕父女、母女關系。她萬念俱灰,一咬牙進了青雲寺。只是人在這裡,心卻不知在何處!……唉,自性若迷,何福可救!”

    李鴻舉自嘲地搖頭笑笑,說:“我也夠迷的,所以無可救藥!”

    覺慧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李鴻舉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老想見你嗎?我心裡的壓力太大了,來自領導的、家庭的、工作的、生活的,還有一些是自己內心的不清靜。時常會感到喘不過氣來。別笑話我,也就是在你面前,跟你說說話,我這心裡才敞亮一點兒!”

    “我理解。”覺慧說,“不說佛家的話,就拿我們大學時學過的心理學來說,我認為你的壓力完全可以自解。兩個字——放松!玄奘取經一路九九八十一難,如果心理素質不好,隨便一難就可能讓他功虧一簣!”

    李鴻舉歎道:“理是這麼個理,實際做起來,談何容易呀!”

    覺慧盯住他看了好一會兒,仿佛要為他注入一種定力,說:“知道六祖慧能那句名言吧?不是風動,不是幡動,是心動!反過來說,心不動,風動幡動又當如何?關於隆光寺重建工程,我給你一個建議,八個字——不露聲色,以靜制動!”

    李鴻舉的眼睛為之一亮,反過來盯住覺慧,仿佛要從對方的目光裡吸收定力。

    覺慧不堪這種凝視,收回目光,說:“別的不敢說,我會竭盡全力幫你分憂!難為你到了這個位置,還能保持如此純淨的心地。你不信佛,可我認為,你這樣的心地與佛卻是相通的。如果人們都有這樣的心地,即便佛門羅雀,佛祖也會拈花微笑。”

    李鴻舉的臉騰地紅了,別開臉說:“你不是在羞辱我吧?”

    覺慧說:“哪兒的話呢?”

    李鴻舉低下頭,看著桌腳說:“用你們佛家話說,我老是打擾你的清淨。民間話說,那就是……騷擾了!我這樣的心地稱不起純淨。”

    覺慧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李鴻舉抬頭,驚訝地發現覺慧的眼裡汪出了兩朵顫巍巍的淚花。他不自禁地叫了一聲:“雲兒!……”

    覺慧含著那兩朵淚花,臉色卻是冷冰冰的,糾正說:“不,覺慧!覺慧完全理解你對雲兒的一片癡情!覺慧為雲兒感到幸福,雲兒雖然為愛跳出了紅塵,知道了你這片癡情,她死也瞑目了!……但是,你面前的覺慧,對你來說只是一堵牆,撞在牆上,只有你自己會感到疼痛,牆卻不會。”

    “不,你不是牆!”李鴻舉的眼睛也濕潤了,“我知道,雲兒的心還在你身上活著!”

    覺慧含著淚笑了,說:“牆也是活的。為什麼百年老屋,只要有人住著,朽而不倒,人一旦離開,它很快就會垮掉?萬物皆有生命,牆也如此!”

    “對呀!”李鴻舉抓住了把柄,“既然牆與人息息相通,為什麼不可以心心相印?”

    “通了,也印了!”覺慧說,“但人終究是人,牆終究是牆。佛框定了世界,牆框定了人生,佛也有愛,牆也有愛,但那是普度眾生的大愛!你可以跟這種愛共同思想,可你不能跟這種愛過雞毛蒜皮的日子!”

    李鴻舉呆呆地看著那兩朵淚花從覺慧的眼裡飄然墜落。

    做完晚課,覺慧照例換上練功服,帶著妙儀到後山上練功。如果有月亮,這個時辰,月腳恰好登上天眼峰。天眼峰是蓮花山群峰中最高的一座,壁立如劍,直指蒼穹,頂端不知何年何月形成的山洞,前後通透,在月光的映襯下,如一只巨大的眼睛,在縹緲的雲霧中俯視著蒼茫人世。

    覺慧練的功叫如意拳法,有點像武俠電影中故弄玄虛的移魂大法。但覺慧的功法一點都不玄虛,招招式式都有矢有的。山中許多僧道都練一些功法,通常是選一塊平地,或太極,或八卦,招人眼目,接近表演。覺慧練功卻是在一片人跡罕至的杉樹林中,幾十棵拳頭粗細的杉樹比肩而立,覺慧就在這些樹干間移來閃去,悄無聲息,像個影子,看得妙儀頭暈目眩。起初妙儀看不出老師的功法有什麼高妙之處,以為不過就是躲躲閃閃,可以使腰肢柔軟,腿腳靈活。後來,覺慧讓妙儀用粉筆在每棵樹干的相同位置上都畫一個圓圈,她自己拿著一包繡花針,在樹干間轉動起來,閃展騰挪,疾如風火,須臾收功,讓妙儀去看樹干上做的記號,只見每個圓圈內都插著一根繡花針。妙儀驚訝得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從此便纏上了覺慧,非要學這套功法。

    一天晚上,覺慧要和寺院庶務處的會計核對賬目,妙儀自己上了後山練功。正練著,不知從哪兒竄出兩個一身酒氣的小痞子,色迷迷地看著妙儀,說:“小師父,教教我們唄?”妙儀沒理他們,繼續練功。兩個人笨手笨腳地模仿著妙儀轉動起來,才轉過一圈兒,便先後扶著樹干哇哇大吐。妙儀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收了功,扭頭便走。不料兩個小痞子突然追上來,一把將她抱住,按倒在地,撕衣擄帶要行非禮。妙儀掙扎著大喊救命。危急關頭,覺慧來了,低沉地命令道:“放開她!”兩個人一怔,站起來,看看覺慧,又相互看了一眼,說:“正好,一人一個!”其中一個便向覺慧撲過去。覺慧閃身躲過,回手抓住那人的手臂一抖,那人“媽呀”一聲,那只胳膊立刻軟成了面條。另一個傻眼了,手還卡著妙儀的脖子,一時僵在那裡。覺慧走過去,伸出手說:“把手給我!”他居然讓人催眠似的把手交到覺慧手裡。覺慧又是一抖,一聲慘叫,這一個的胳膊也成面條了。兩個小痞子歪倒在地上呀呀叫痛,鼻涕眼淚一身狼藉。覺慧沒事似的拉過妙儀,說:“別怕,來,老師給你講一課。這叫推拿術,懂嗎?你看——”抓過一個小痞子沒受傷的胳膊,指點著說,“這是關節,這是筋絡,這樣一擼,再順勢這樣一擰,最後是用力一抖。動作要快,發力要猛。來,你試試。”小痞子哭著哀求:“大姐,奶奶,不,師父,饒了我吧!求求你了……”覺慧警告說:“別動,動一動我把腿也給你拿下來!”說著示意妙儀上手。妙儀擦擦眼淚,咬咬牙,抓住那人的胳膊又擰又抖,死拉活拽不得要領,氣急之下一低頭,在那只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那人“嗷”的一聲怪叫,掙開去,爬起來便跑。另一個也跳起來,耷拉著面條似的胳膊跑了。妙儀開懷大笑,笑著笑著,突然撲進覺慧懷裡放聲大哭。

    從那天起,妙儀又跟著覺慧學起了推拿術。

    今天是舊歷十五,一輪滿月天沒黑時便起身了,此刻已經懸上了天眼峰頂。覺慧帶著妙儀練了一陣如意拳法,在林間草地上坐下來,擼著妙儀的胳膊,為她講解推拿術。

    此時,一輛黑色轎車帶著神秘的使命,悄然上了蓮花山,進了青雲寺。

    周仕明專程來到臥龍看望孫悟空,讓孫悟空感動得不行。雖然是商人,還是台灣的商人,但孫悟空對大陸的政治與經濟的關系研究得很透,他知道,作為省人大副主任,親自過問隆光寺重建項目,不啻是給這項目掛上了一把尚方寶劍。更讓孫悟空感動的是,這位周主任十分尊重他的信仰,特意讓人安排了香燭供果,親自陪著他來到隆光寺遺址前,舉行了一個簡樸而隆重的祭典儀式。孫悟空叩拜之際,堂堂省人大副主任居然也跪倒在一邊,叩首如儀。那一刻,孫悟空不禁熱淚雙流。再看主任,也熱淚雙流。孫悟空的淚流得更凶了,就那麼跪著轉個身,沖著周仕明一個頭磕下去。同樣跪著的周仕明急忙伸出雙手托住孫悟空的腦袋,二人一下子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雙方的隨行人員,眼睛全都濕了,女性們嗚咽成聲。

    那一刻,李鴻舉也流下了眼淚。他知道這淚流得沒有道理,且不說這項工程得不得民心,想想工程背後藏著的貓膩,便足以讓人不寒而栗。但他還是被周、孫二人的舉動感動了。他想,至少此時此刻,人心都升華到了一種單純美好的境界,盡管隨後就會跌落下來,重新投入到爾虞我詐的爭斗中,畢竟有這麼一刻,證明著人可以達到的高度。

    美中不足的是,祭典儀式找不到合適的主持人,電台、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差不多都業余加盟婚慶公司,主持婚禮一套一套的,可是誰也沒有主持祭典儀式的經驗。無奈之下,王萬友推出了何大拿,儀式就勉強地舉行了。

    不管怎麼樣,通過這個儀式,孫悟空與周仕明二人還是大有收獲,他們不僅彼此取得了信任,堅定了合作重建隆光寺的信心,並且因為在佛教問題上的共識而建立了深厚的友誼。整整一天,兩人形影不離,走路肩並著肩,坐下膀靠著膀,吃飯頭抵著頭,甚至上廁所都聯袂而行。

    開頭,孫悟空還有些拘謹,他不懂,作為國家的高層領導干部,周仕明怎麼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跪拜佛祖?周仕明似是而非地解釋說:“不錯,我是領導干部,而且級別不低。如果我做的是黨的工作,比如當書記,那我就不能拜了。但我現在做的是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的工作。人大也是在黨的領導下,可我的工作對象是人民,而人民信什麼的都有,共產黨提倡宗教信仰自由,那麼我就得尊重人民的信仰。何況重建隆光寺,事關臥龍人民的福祉,就權當我是代表人民跪拜佛祖的,這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呢?”

    孫悟空連連點頭贊許說:“理解,理解,太能理解了!人民,人民,我也是臥龍的人民呀!周主任胸懷如此博大,真令老朽感佩,感佩呀!如果您不是高級領導,我真想跟您交換譜帖,義結金蘭之好啊!”

    周仕明說:“別急,等我退了休,我去台灣跟您拜把兄弟去!”

    “不!”孫悟空說,“到那時,隆光寺肯定已經重新建起來了,咱哥兒倆就在隆光寺這兒拜!”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二人打手擊掌。一旁的王萬友像時尚小青年似的,恰到好處地喊了一聲:“耶!”

    轉過頭來,背著孫悟空,周仕明與趙德海和李鴻舉作了另一番說明,“我是跪拜佛祖嗎?我是跪拜這位老孫那筆投資,五千萬哪!我一分錢都花不著,我為誰呀?往小了說,我是為你們倆——你們倆不能跪,只好我去跪,我這麼大歲數了,還怕啥?往大了說,我是為了黨的事業,為了臥龍人民!我一個頭磕在那兒,他那五千萬就花得安心,也花得順心。我丟什麼了?我什麼也沒丟!那就是個形式。我們平時搞了多少形式主義呀?可是有哪一樣是有用的?哪一樣能給我們帶來五千萬哪?”

    趙德海與李鴻舉面面相覷,羞愧難當,只恨沒有機會也一個頭磕來五千萬。

    再轉過頭去,周仕明又成了孫悟空未來的把兄弟,為了未來的約定,他決定不回省城了,要在臥龍好好陪陪這位孫大哥——他已經開始稱孫悟空為大哥了。但是在住宿問題上犯起了躊躇。孫悟空回到臥龍後一直住在臥龍賓館。周仕明陪著孫悟空一進賓館就心神不寧,坐立不安,一會兒碰翻了茶杯,一會兒絆倒了凳子,上廁所忘了沖水,出來時忘了關門,想起關門被門夾了手指,要打電話手機不知放在哪兒了,往沙發上一坐,屁股被什麼物件狠狠硌了一下,齜牙咧嘴地起身一看,正是那個不見的手機,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王萬友不知哪裡去了。何大拿趁機溜進賓館想打點秋風,正趕上周仕明在走廊裡低聲申斥賓館的服務員,控訴自己剛剛遭遇的一系列麻煩。何大拿看自己的機會來了,忙把周仕明讓到一邊,危言聳聽地說他看出老市長臉色不對,似有邪祟纏身,請示周仕明要不要自己回去做一替身,送到土地廟燒化了即可無虞。

    周仕明猶豫之際,王萬友從一個房間裡冒出來,擦著汗系著衣扣,身後跟出一個同樣擦著汗系著衣扣的女服務員。一見周仕明,王萬友的臉“騰”地紅了,手在下面往後擺了擺,那女服務員一扭屁股轉身走開。王萬友這才賠著笑問:“老市長為什麼生氣了?”

    不等周仕明說話,何大拿搶先說了老市長剛才的諸多不適,並再次提議自己去為老市長燒個替身。

    王萬友大驚失色,斥責何大拿,“燒什麼替身?燒什麼替身?你明白個屁!一邊兒去!”王萬友繼而一拍腦門自責起來,“怨我怨我,這事怨我!一開始就不該讓您上這兒來!老市長,立刻跟我走,給您換一家賓館。”

    周仕明遲疑地說:“可我答應孫大哥,要好好陪陪他……”

    王萬友說:“您放心,只要您高興,您住在哪兒,我就把孫悟空給您倒騰到哪兒去!”

    王萬友很快把周仕明安排進了臥龍市檔次最高的民營賓館——金山酒店,開了一套最大最好、自帶洗浴、客廳和棋牌室的房間。周仕明往臥室的床上一歪,舒心地吁了口氣。

    “這回舒服了吧?”王萬友說,“老市長,今後那個賓館您千萬不要去了!咱不是迷信,心裡犯膈應!”

    周仕明正閉目養神,微微抬起眼皮,用眼角斜了王萬友一眼。

    王萬友詭秘地問:“老市長,您跟何大拿說什麼了?”

    周仕明嘟囔了一句:“沒說什麼呀!”

    王萬友說:“那他怎麼要給您燒替身呢?他是不是知道什麼了?”

    周仕明眼睛一下子睜大了,說:“我什麼都沒跟他說,他知道什麼?除非你跟他說什麼了!”

    王萬友說:“我的老市長,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您待我恩重如山,我死也得讓它爛在肚子裡,我能說嗎?”

    周仕明沉吟著,忽然立起眼睛,說:“你說什麼呢?啥玩意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我怎麼聽不明白呢?”

    王萬友苦笑了一下,抽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中午喝多了,算我胡說!老市長您先歇著,我去給您倒騰那位孫悟空去。”

    傍晚時分,王萬友真把孫悟空從臥龍賓館搬到了金山酒店,並且安排進了與周仕明緊挨著的房間裡。

    吃過晚飯,周仕明、孫悟空興致勃勃地談佛說禪。提起重建隆光寺,周仕明感慨萬千:“大哥,我老覺得重建隆光寺是我們老哥兒倆的天命!”

    “對啊!”孫悟空一拍巴掌,興奮地眨眨眼說:“主任老弟,我上次從臥龍回到台灣,對重建隆光寺已經死心了,可是連連做夢,夢的內容大致相同。你猜我夢見什麼了?”

    周仕明想想,說:“你夢見隆光寺了,對不對?”

    孫悟空一跺腳,差點哭出來,說:“主任老弟,你猜得咋那麼對呢?我不但連連夢見隆光寺,還夢見佛祖在蓮花寶座上突然睜大了眼睛,對我笑笑,還點點頭,然後又把眼睛微微合上了。你說這是什麼征兆?”

    周仕明也合上了眼睛,思忖有頃,突然問:“大哥,你夢見佛祖是哪天,還記得不?”

    孫悟空想想,說:“這個嘛……好像是上個月的舊歷十五和二十八。”

    周仕明“騰”地站起來,激動地說:“這就對了!這就對了!上個月的舊歷十五和二十八我都到青雲寺為重建隆光寺的事進香去了,兩次進香,都抽到了上上簽!大哥,同一個日子,你那邊夢見佛祖,我這邊為重建隆光寺抽到了上上簽,這說明了什麼?”

    孫悟空說:“這還用說嗎?這就是佛祖明示我們,重建隆光寺,非咱們老哥兒倆莫屬啊!”

    坐在一邊的王萬友,湊趣說:“什麼事都是機緣巧合,不信都不成。就說我們老市長到青雲寺進香抽簽,每次都會趕上那個叫妙儀的小尼姑當班!仔細一想,也是那個小尼姑和老市長有緣分,跟隆光寺有緣分。”

    孫悟空眼睛一亮,說:“是嗎?那我得找個時間認識認識那位小師父,難怪這次回到臥龍,重建隆光寺會這樣順利,說不定這位妙儀師父是佛祖派來協助我們的呢!咱們老哥兒倆真得好好感謝感謝她!”

    周仕明拍了拍沙發扶手,兩眼放光,感歎地說:“可不是嘛!妙儀小師父跟隆光寺還真是有緣分啊!只要她在,我抽簽一准是上上簽,上一次我抽到的是‘雙喜臨門’,我一直在琢磨,一喜我知道,指的是重建隆光寺。這二喜是什麼呢?現在我才明白,二喜就是讓咱老哥兒倆陌路相逢,共襄義舉呀!”

    孫悟空動情地拉住周仕明的手,說:“看來,那個小師父,可是一顆福星啊!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有機緣與她見上一面!”

    王萬友眼睛一轉,說:“既然老市長和孫先生都有這個心情,我現在就去把妙儀接過來!”說罷,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周仕明連忙說:“都這麼晚了,怕是不方便吧!”

    孫悟空也說:“還是不要去了。我是佛門弟子,懂得寺院裡的規矩,僧尼不能隨便出山與普通人接觸,咱們還是遵守寺院的規矩吧!”

    王萬友挺著大肚子,瞪著眼睛說:“僧尼是不能隨便出山和普通人接觸!可你們是普通人嗎?一位是省裡的高層領導,一位是愛祖國愛家鄉的大客商,都是為佛門、為百姓做好事、做實事的大善人,肯接見一個小尼姑,是她在佛前修來的福分,也是青雲寺的榮耀!再說了,陰天下雨不知道,誰大誰小不知道嗎?別說她一個小小的尼姑,就算是整個青雲寺,整個蓮花山,也都歸咱旅游局管理!再怎麼有規矩,起碼他們得給我這旅游局長一個面子吧?我這就去把她接來!”說罷要往外走。

    周仕明指了指王萬友,說:“這個王大肚子啊,真是個急性子!你等等,我跟你說啊,如果人家不同意來,千萬不能強迫人家!”

    王萬友停下腳步,笑嘻嘻地拍拍肚子,別有深意地說:“我哪兒敢啊?不過您盡管放心,妙儀小師父巴不得來陪陪老市長呢!”

    周仕明假裝沒有聽懂他的意思,說:“對了,你借幾本經書來,如果妙儀小師父方便過來,順便請她給我和大哥講講經。”

    孫悟空連連點頭說:“對,請她給咱們講講經。在台灣,我就經常聽法師講經!”

    王萬友笑嘻嘻地向外走,說:“你們就瞧好吧!”

    淡月之下,蓮花山除了風聲和幾聲鳥叫,全部陷入了寂靜之中,青雲寺與白天相比,更顯得莊嚴肅穆。覺慧和妙儀師徒借著月光,還在杉樹林中輾轉騰挪,演習如意拳法。將要收功時,妙言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遠遠地就喊:“妙儀師姐,你大喜啊!……”

    二人收功,納悶地看著妙言。妙儀說:“瞧你大呼小叫的!咱們出家人,無嗔無恚,哪裡來的喜嘛!”

    妙言撫了撫胸口,說:“跑得這個累!……是這樣,覺慧法師,市裡的領導派人專門來接我師姐,喜不喜的不說,肯定是好事!住持讓我叫你們趕快回去!”

    覺慧心知問不出個所以然,招呼妙儀說:“走,回去看看!”

    三人很快回到了青雲寺,進入客寮。燈光之下,覺真住持正在和王萬友交談著。見到妙儀,王萬友“嗖”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說:“妙儀小師父,總算把你給盼回來了!”

    妙儀繃著臉,把頭扭向一邊,不去理會王萬友。

    覺慧看著王萬友說:“您請坐,不知深夜來找妙儀什麼事?”

    王萬友坐下,瞧了瞧妙儀,說:“事情是這樣,這不嘛,為了重建隆光寺,咱們老市長曾經幾次到青雲寺微服私訪,每次都是妙儀小師父幫著進香,妙儀小師父為人和善,想人所想,急人所急,幫人所需,簡直就是觀音菩薩轉世!老市長和台灣客商大受感動,都說重建隆光寺能有現在的進展,多虧了妙儀小師父,所以特意打發我來請妙儀小師父下山,他們要當面表示感謝。另外還想借幾本經書,請妙儀小師父順便給他們講一講經。”

    覺慧淡然一笑說:“您太誇張了,妙儀所做的,都是出家人應該做的。”

    王萬友一本正經地說:“可不能這麼說啊!妙儀小師父可不是凡人,只要有她在,老市長一准兒能抽到上上簽,簡直神了!今天晚上,無論如何請妙儀小師父跟我下山走一趟,要不然,我也沒法子跟老市長和台灣客商交差啊!再說了,能受到這樣人物的接見,可是咱們青雲寺的榮耀啊!”他把目光投向了覺真住持。

    覺真微微一笑,說:“覺慧,這事還是你來決定吧!”

    覺慧蹙起眉頭,沉吟了片刻,說:“難得施主如此信賴妙儀,不過……她畢竟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尼,去見這樣的高官,難免膽怯,要不這樣,讓她師妹妙言陪著一起去,您看怎麼樣?”

    垂手立在一旁的妙言聽到覺慧這樣說,眼睛裡立刻閃出了一道光,緊緊地盯著王萬友,仿佛等待宣判一樣。

    王萬友看了一眼妙言,笑呵呵地說:“那更好啦!難得能同時請到兩位小師父啊!請兩位法師放心,我一定好好保護兩位小師父,等她們講完了經,我一定安安全全地把兩位小師父送回來。”

    妙言興奮地拉了拉站在她身邊的妙儀,卻發現妙儀臉色沉得像個黑炭,她撇了撇嘴角,不自然地松開了手。

    幾個人從客寮裡魚貫而出,妙儀故意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後,到了門口,把覺慧拉到一邊,撅著嘴,小聲說:“老師,我不想去!”

    覺慧一笑,點了下妙儀的額頭,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你個鬼尼子!人家都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咱們再說不去,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所以我才讓妙言陪著你,遇事也好有個照應!”

    妙儀說:“可是我討厭這個大肚子,你看他那眼神兒,簡直是個大色狼!”

    覺慧說:“不用怕,要見你的是那個老領導和大客商,都是管著他的人,諒他也不敢做出什麼來!”

    妙儀問:“萬一那個老領導和大客商也……”

    覺慧拍了拍妙儀的後背,說:“這倒不必擔心,他們畢竟身居高位,不會那麼下作的。再說,你的如意拳法和推拿術已經學得差不多了,一旦真遇到了什麼事,關鍵時刻……嗯?”

    妙儀這才會心地笑了,說:“老師,我明白了!好,我去!”

    夜色漸深,覺慧惦記著妙儀和妙言,一直未睡,和衣而坐。燈光下,她手裡握著經卷,耳朵卻聽著外面的聲音,時而起身推開門出去瞧一瞧。已經將近午夜,還是不見兩位徒弟歸來,她的心裡不禁有些不安。覺慧深知,妙儀生性倔強,寧折不彎,不能出了什麼事吧?干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思量再三,她咬咬牙,出了房門,來到寺院庶務處給李鴻舉打了一個電話。電話裡一個女聲干巴巴地提示,“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原來,自從出了黃燕燕的手機事件,李鴻舉一改二十四小時手機開機的習慣,每天臨睡前,都會將手機關機,哪裡想到覺慧會給他打電話?覺慧這邊可是為難得不行,手機打不通,她一時想不好要不要往李鴻舉家裡的座機打一個?時間這麼晚了,接電話的是肖瑩怎麼辦?就算接電話的是李鴻舉,會不會又給他添什麼麻煩?覺慧拿起電話,撥完號碼,又放下,定了定神,終於還是撥通了電話。

    電話另一頭傳來李鴻舉睡意蒙矓且有些倦意的聲音,“喂,您好!”

    “我是覺慧!”

    李鴻舉的聲音立刻變得有了精神,“啊……什麼事?”

    覺慧顧不得客套,把周仕明和孫悟空接見妙儀的事簡單說了一下,說:“時間這麼晚了,妙儀、妙言還沒回來,我擔心她們會不會出了什麼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去看一看?”

    李鴻舉滿口應承道:“行,我這就去!你別擔心!”放下電話,起身穿衣。

    躺在另一側的肖瑩坐起來,擺弄了一下散亂的長發,倦怠地問:“誰打的電話啊,這麼晚了?半夜的,你折騰什麼,還要出去啊?”

    李鴻舉系著衣扣,“嗯”了一聲,說:“周叔的秘書打來的電話,說周叔有急事和我商量,讓我現在過去一趟!”

    肖瑩重新躺下,說:“有什麼事明天說還不成啊?這個老爺子,性子這個急!干工作連覺都不睡了?那你早點回來!哎……不對啊,周叔什麼時候換女秘書了?我怎麼聽著剛才電話裡像是女人的聲音呢?”

    李鴻舉停頓了半秒鍾說:“你啊,睡糊塗了,哪兒來的女的?可能是這個秘書有點娘娘腔兒吧,你聽差了!快睡吧!”幫肖瑩拉了拉被角,離開了家。

    肖瑩聽話似的躺好了,李鴻舉剛走,肖瑩立刻起身,趴到床邊,查看了電話號碼,一瞧是本地的固定電話號碼,疑心再度泛了起來,她回撥了一下,電話響了很久,才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喂,您好!”

    肖瑩的心裡頓時咯登了一下,說:“您好,請問是金山酒店嗎?”

    “什麼酒店?你打錯了!”對方放下了電話。

    肖瑩還殘存的一點兒倦意全部打消了。所有的神經立刻調動了起來,她第一個想到了黃燕燕,心頭像被無數的小蟲叮咬著,癢痛酸麻不可言狀。她對自己說,不行,我一定要弄清楚這個電話是誰打的,隨即重新又回撥了那個號碼。

    接電話的還是剛才的聲音,“喂,您好!”

    “啊,我想問……”

    對方聽出了她的聲音,明顯不耐煩地說:“問什麼問?都半夜了,剛才不是告訴你了嗎?這不是什麼酒店,這是青雲寺!”

    肖瑩腦袋裡“嗡”了一聲,她壓抑著憤怒,以一種聽起來似乎平靜的聲音說:“啊……是這樣的,剛才有人用這個號碼給我家打了電話,我想問是哪位師父打的?”

    對方立刻變了腔調,彬彬有禮地說:“您是找我們覺慧法師吧,她剛剛回禪房了,我這就給您找去!”

    肖瑩說:“啊,不用了!麻煩您了,明天我去見覺慧法師!”

    她迅速放下了電話,坐在床上呼呼喘著氣。沒幾分鍾,又赤著腳站在了地板上,像一只困獸,來來回回地走著,心裡罵道:好你個李鴻舉啊,我以為你光跟那黃燕燕怎麼怎麼樣,沒想到,花心花到寺廟裡去了!你倒是挺會利用職務之便的,一個是校長,一個是首座,都是你分管的!李鴻舉啊李鴻舉,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連個尼姑都不放過!這個尼姑膽子比黃燕燕還大,居然把電話打家來了,也太不拿我肖瑩當個事了,太欺負人了,太目中無人了……想到這裡,肖瑩委屈得眼淚刷地掉了下來,好久,她才抬起手,抹干了眼淚,她決定,無論如何一定要查清這個覺慧到底是何許人也!而且一定要給李鴻舉點厲害嘗嘗了!

    李鴻舉開車趕到金山酒店,一路上暗自思忖,這麼晚了,周仕明為什麼把一位小尼姑請去講經?轉念一想,或許他是真心向佛,才有此舉吧?

    進入金山酒店,走上樓去,還在走廊裡,李鴻舉正巧看到妙儀、妙言與周仕明、孫悟空、王萬友道別。他急忙一閃身,躲在柱子後面。

    孫悟空誇獎道:“真是有志不在年高啊!妙儀小師父講經說法不落俗套,妙趣橫生,我老頭兒今天是開了眼了!”

    妙儀謙虛地說:“施主過獎了,您是沒聽著我老師覺慧法師講經,娓娓道來,幽默機智,那才叫一個好呢!跟老師比,我這不過是小菜一碟!”

    周仕明感歎地說:“這孩子,真是好啊!我啊,這命裡注定只有一個兒子,要是有一個像你這樣的女兒該多好!”

    妙儀說:“多謝周主任誇獎!”

    王萬友瞧了瞧倆人的惺惺相惜,別有深意地說:“老市長對你這樣好,你得拿咱們老市長當親人看啦!”

    妙儀說:“那是自然了!佛說眾生平等,在佛祖面前,大家都是親人!老市長為人和善,一心向佛,當然更是我的親人了!”

    周仕明哈哈一笑,說:“好!好!小師父說得對,大家都是親人!都是親人!”

    幾個人下了樓,李鴻舉悄悄地跟在後面,看到妙儀和妙言倆人都上了車,這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悄然離去。困意漸漸襲來,李鴻舉還不知道,肖瑩正在准備收集證據,對他進行徹底的調查,糾正他的“不良”行徑……

    為了避免重建隆光寺的過程中節外生枝,李鴻舉主持召開了國土、旅游、城建等部門一把手參加的協調會。指定相關部門要迅速做出重建隆光寺的工程標的,防止出現串標等幕後交易。一再強調,重建隆光寺要本著公開、公平、公正的原則,堅決杜絕工程建設中的違法違紀行為,紀委監察和審計部門要全程參與監督,出現問題一查到底。各部門領導紛紛表態,一定按照市政府的要求,把工程做好、做實、做精。

    會議結束了,李鴻舉懸著的一顆心還沒放下,黃燕燕的電話打進了辦公室:“老師們聽說學校重建的事情有了著落,一定要請您來跟大家一起吃頓飯!”

    李鴻舉說:“這本來就是我分管的工作,都是分內的事,還請什麼客?你還是轉告大家,把精力多用在教學和孩子們身上吧!”

    黃燕燕在電話裡試探著說:“要不,晚上你來我家,我給你燒幾個小菜?”

    李鴻舉說:“不啦,最近事情太多了!”

    黃燕燕說:“我有點兒事想求你。要不……我現在去你辦公室,方便不?”

    他沉吟了一下,說:“有什麼事,直接在電話裡說吧!”

    “這……這事當面說的好,我還是去你辦公室吧,我現在就在市政府樓下呢!”

    李鴻舉只好應允。放下電話,李鴻舉的眉頭卻擰在了一起。自從那天晚上跟黃燕燕有了肌膚之親,自責和內疚始終在他心頭揮之不去。除了自責於對婚姻的不忠誠,對從小所受教育的不忠誠,更多是對背叛自我的無法釋懷。隱隱地,李鴻舉甚至覺得與黃燕燕的交往有種飲鴆止渴的意味。難道寂寞的婚姻真的需要一份情感的填充?從內心深處探究自己,李鴻舉明白,自己最愛的人,是永遠也得不到的人,而最愛自己的人,卻是把自己捆綁得時時想要逃脫的人!他與黃燕燕,如果只是定性為一夜風流,似乎有些不公,因為黃燕燕遇到什麼事,自己也會心煩氣躁,盡可能地幫著排憂解難。如果說自己多麼深愛著黃燕燕,卻遠遠達不到與林雲之間的那份默契,同林雲在一起,即便兩個人什麼都不說,也不會覺得不自然。或者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大於友情,小於愛情?第四類感情?……忽冷忽熱的煎熬,使李鴻舉產生了一種條件反射似的感覺:一看到黃燕燕的手機號碼,心裡就會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每見到黃燕燕本人,更是心慌意亂,以致不敢正視那雙水靈靈的飽含濃情蜜意的眼睛。

    黃燕燕並未說謊,放下電話沒到五分鍾,她就坐在了李鴻舉的對面。可能因為有了上一回李鴻舉對她親暱舉動的排斥,這一次,黃燕燕進了辦公室便正襟危坐在李鴻舉的對面,小心地察看著他的臉色。

    李鴻舉看出了黃燕燕的緊張,為此故意一派輕松地笑笑說:“怎麼一臉的嚴肅啊?有什麼事就直說嘛!”

    黃燕燕吞吞吐吐地說:“怎麼說呢?……我本來不想說的,可是……”

    李鴻舉說:“你就說嘛!跟我還用拐彎抹角的?……學校缺什麼少什麼,我們盡量想辦法!”

    黃燕燕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不敢直視李鴻舉的眼睛,低聲說:“不是學校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李鴻舉一愣,說:“自己的事?……停職的事不是解決了嘛,小潔的病也好了,不會家裡又出了什麼事了吧?”

    “沒……沒出什麼事。”黃燕燕清清嗓子,鼓足勇氣說,“是這樣,昨天我表哥噴頭……不,我表哥馬彪來找我了——他小名叫噴頭——表哥雖然沒有什麼文化,可心眼特別好使,為人很善良,這麼些年,表哥對我家和老家的親屬特別照顧,逢年過節,總會專程看望我的父母。自打我自己帶著孩子過,對我也特別關照,家裡缺東少西,不用我張羅就會送過來,待我像親妹妹一樣!而且每年的教師節和六一兒童節都會到學校獻愛心,給老師和孩子們送禮物……”

    李鴻舉“撲哧”一聲樂了,說:“把頭抬起來行不?別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先別念叨你表哥的好了,直說吧,他找你什麼事?”

    黃燕燕抬起頭,對著李鴻舉淒然一笑:“我不是怕你怪我嘛!”

    “你表哥找你,我為什麼要怪你?沒理由嘛。何況按你說的,噴頭……不,馬彪是個很不錯的人嘛!”

    黃燕燕這才恢復了常態,說:“是,表哥為人特別好。他是苦孩子出身,從小沒爹沒娘,在我們家長大的,十五歲就從老家出來走南闖北。先是到處打零工,後來在建築工地當小工,當瓦匠,做工長。一步一步地熬,現在熬上了施工隊隊長。”

    “我的姑奶奶!”李鴻舉打斷了她的話頭,“可是你到底要說什麼呀?”

    黃燕燕用手指抹抹鼻窪裡的汗,嬌嗔地一扭身子:“哎呀!別逼人家嘛,瞧,汗都讓你給嚇出來了!”

    李鴻舉拿過紙巾盒遞給黃燕燕,打趣地說:“好,不逼你,慢慢說吧。是不是想給你表哥舉辦個先進事跡報告會什麼的?”

    “什麼呀?”黃燕燕又一扭身子,“我不是說了,他現在是施工隊隊長,為房地產開發商效力。管他的老板聽說要重建隆光寺,特意讓他來找我。表哥也挺為難的,剛開始也沒說什麼事,就是問我是不是認識你,我說認識,我們學校的事沒少讓李市長操心。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了隆光寺的事,說他們老板看中了這項大工程,不知道打哪兒聽說我和你關系不錯,就讓我跟你說說情。我跟他說,我們就是工作上的關系。可表哥說,老板說的話,他不能不照辦,讓我無論如何打通你這個門路。還說他們老板想請你吃個飯,聯絡一下感情。”

    李鴻舉勉強笑笑,說:“這是上億元的工程,可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做好的,他們老板說聯絡感情,無非是……算了,有些事,你也不懂,以後就別跟著摻和了!”

    黃燕燕解釋說:“不是我非得怎麼怎麼樣,表哥所在的工程公司是全市規模最大、人員最多、資金最雄厚的建築工程公司!肯定有承擔重建隆光寺的綜合能力。現在的市政府辦公樓,就是他們公司建的!我替表哥說情,一方面是為他,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你。真要把工程交給一家放心的公司去做,你也可以省不少心,要不然,光是工程質量就夠你操心的了!”

    李鴻舉心裡“咯登”一下,忙問:“你表哥他們是哪個工程公司?”

    黃燕燕說:“臥龍第五建築工程公司,很有名的,你應該知道!”

    李鴻舉在鼻子裡“哼”了一聲,說:“當然知道,他們老板叫劉大利,對不對?”

    黃燕燕說:“我也不清楚,我給表哥打個電話問問?”

    “不用問了!”李鴻舉攔住她道,“你還是別參與這事了。跟你表哥好好解釋一下,請他理解,他有他的不易,我也有我的難處!”李鴻舉擺了擺手,眉頭皺了起來。

    黃燕燕誠懇地說:“如果是別人的事,我肯定不能麻煩你,可馬彪像我親哥一樣,他雖然沒明說,我也看出來了,他是讓老板逼得沒辦法才來找我的,事情辦不好,輕了他得挨罵,重了可能就得丟飯碗!一個窮孩子,這麼些年苦巴苦掖地混到現在不容易!我真不忍心看到他為難的樣子!鴻舉,你得幫幫他,就算幫我了!好不好嘛!”

    李鴻舉繃起臉說:“什麼事我都可以幫你,唯獨這事……我剛剛給有關部門主要領導開了一個協調會,要求他們在重建隆光寺的工程中必須做到公平、公正、公開,杜絕工程建設中的違紀違法行為,禁止幕後操作。難道這些要求、這些規矩都是給別人定的,我自己可以天馬行空,為所欲為?”

    黃燕燕一張粉臉頓時漲得通紅,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來找你,也是為你好!……我一直不願意告訴你,有些人在背後說你傻,說你想不開!現在是什麼年月?有權不使,過期作廢!誰不知道搞工程是有回扣的,而且是明碼實價!你不收,人家也認為你收了,你又何必鑽那個牛角尖呢?世人皆醉我獨醒,已經不能適應當今社會的潮流了!表哥跟我說,他們老板已經說了,絕對不會讓你白操心的!……”

    李鴻舉哭笑不得地說道:“燕燕,好燕燕,謝謝你的好意!可是你這好意會害了我,你知道嗎?”

    黃燕燕豎起柳眉,吃驚地說:“我害你……我會害你嗎?你難道不清楚我有多愛你?每天每時每刻,我都在想著你,猜想你在做什麼?猜想你累不累?我心裡想著的人,可全是你啊……我曾不止一次地幻想和你朝夕相對,可是……我知道,那只是個夢!你不會為了我放棄家庭,既然如此,我也不強求。我只希望你能過得幸福,過得快樂!但是你不能說我害你!我不會,也不可能害你,我黃燕燕敢對天發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那個劉老板有多厲害!表哥十幾歲就出來闖世界,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在劉老板面前一點招法都沒有,只能乖乖地聽話。表哥說,那個劉老板黑白兩道都吃得開,是個笑面虎。即使你不答應他,他也會想方設法拿到這項工程。到那時,吃虧的還是你!再說了,這錢白拿誰不拿?咱不照人家笨,不比人家傻,為什麼別人都能拿回扣,咱就不能拿?鴻舉,我是怕你吃虧啊!”

    “吃虧?你認為我不收他們的錢是吃虧?”李鴻舉冷笑了兩聲,激動地說,“我李鴻舉一向是清清白白做人,認認真真做事。你看看這幅字——自省、自警、自律,這是我父親在我任副市長時親手寫的,我特意掛在這裡,每天,它都像一面鏡子,審視著我的所作所為!我不敢有、也不能有半點的差池。”

    李鴻舉早已經料到,重建隆光寺必然會引起一連串的連鎖反應,只是黃燕燕的到來,讓李鴻舉意識到,一切來得太迅猛了,沒給他留下一點空隙!他的腦海裡反復地回憶著黃燕燕的話,思考著那個劉大利,他怎麼會對自己的社會關系了解得這樣詳細?程波暫且不提,那是多年的老同學、鐵哥兒們,臥龍市許多人都知道他們的關系情同手足。那黃燕燕呢?按照常理推算,除了工作之外,自己和她的接觸並不多。那天晚上的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啊?難道是教育局局長?不,不會!難道是王萬友……?李鴻舉眼前浮現出第一次會見孫悟空前,王萬友急三火四地闖進辦公室,又快速離開的那一幕!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王萬友跟那個劉大利之間……市政府辦公樓也是五建蓋的,那麼周仕明、趙德海和這個劉大利之間又是怎麼樣的關系?現在是一個劉大利主動出擊了,臥龍市還有幾家規模較大的建築公司,是不是也都開始運作了?他們還會使出什麼手段來?李鴻舉不禁冒出了一身的冷汗。他意識到,自己面臨的,不僅僅是一項工程,而是一張鋪天蓋地的錯綜復雜的大網,不知不覺自己已經完全被卷了進去。

    黃燕燕沒料到李鴻舉情緒如此激動,心裡也過意不去。輕聲說:“鴻舉,你別激動好嗎?我難道還不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是如何做人,如何為官的,我全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了。正是因為你的正直,我才敬著你,愛著你!我今天大著膽子來找你,不光是為了幫表哥,更重要的,是為了你!我怕你讓那個劉老板給算計了,還怕……唉,表哥說,劉老板殺過人坐過牢,表面上笑哈哈的,實際上一肚子的陰謀詭計,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怕他在背後下手,你沒有防備……你一定要理解我的用心!”一串淚珠兒自黃燕燕的眼裡滾落下來。

    李鴻舉看到她的眼淚,不自覺地心軟了,他長出了口氣說:“好啦,不要再解釋了。你也不要再哭了,難道他還敢殺了我不成?你把心放在肚子裡吧,不會有事的。不過,我認真地告訴你,那個劉大利居然能知道我們之間關系不錯,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現在的形勢很嚴峻,你切記,千萬千萬不要卷到這件事裡,要不然,不但會害了我,更會害了你自己!至於你表哥,你可以直接轉告他,既然五建對這項工程志在必得,可以走正常渠道,參與工程競標,如果五建工程公司符合條件,競標成功,只要他們保質保量地完成隆光寺的重建工程,我李鴻舉也不會與他們為難的。”

    話已至此,黃燕燕只好點點頭,與李鴻舉告辭。

    李鴻舉站在窗口,看了看市政府門前高高飄揚的五星紅旗,又看了看黃燕燕一步步走下市政府辦公樓的台階,融入人群之中。他的腦海裡在思索,下一步,自己最要緊的是做什麼?是工程招標!絕對不能給劉大利,或是什麼王大利、李大利留下任何機會了……想到這一切,李鴻舉全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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