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瑪真相 第五部 重返諾德號 第四章
    “准備好了嗎,媽媽?”艾莉進門來說。

    “我想准備好了,”尼柯爾答道,“盡管我覺得傻呼呼的。除了昨天跟你,麥克斯和埃波妮娜玩,我好多年都沒玩過橋牌了。”

    艾莉笑了。“玩得怎麼樣沒關系,媽媽。咱們昨兒晚上談的就是這個。”

    麥克斯和埃波妮娜在走道的電車站上等她們。“今天會非常有趣的,”麥克斯跟尼柯爾打過招呼後說,“不知道還有多少人會露面。”

    委員會前天晚上又投票通過將聯合抵制令延期三天。雖然大塊頭對提出的意見有所反應,甚至說服八爪蜘蛛(他們的數量比人類多八分之一)在公共場所讓出更多時間給人類使用,委員會依然覺得許多答復還遠不盡人意。

    委員會也討論了如何加強聯合抵制令的實施,有些委員在會上大吵大鬧,希望建立制度,懲治那些無視聯合抵制令的人。會議達成協議,委員會的官員應當“積極管理”那些無視委員會頒布的拒絕與其他物種交往法令的人。

    主要通道裡的電車差不多空著,第一節車廂有五六個八爪蜘蛛,第二節裡有三四個八爪蜘蛛和兩只大蜥蜴。尼柯爾和她的朋友是車上惟一的人類。

    “三個星期以前,就是最近一次危機爆發之前,”艾莉說,“我們的橋牌大賽有23張桌子。我認為咱們取得很大進步,每周增加五六個人。”

    “艾莉,”尼柯爾問道,當時車子進站,又有兩個八爪蜘蛛上了他們的車,“你們到底是怎麼想到橋牌大賽這麼個主意的呢?你們第一次提到跟八爪蜘蛛玩牌,我還認為你們瘋了哩。”

    艾莉哈哈大笑。“開始是我們大家剛定居下來的時候,我知道應該組織一些活動來促進物種交流。人們不會就這麼走到八爪蜘蛛跟前去講話,就是有我,或者方塊頭機器人在場當翻譯也不行……游戲似乎是一種激發交流的好辦法……曾經有一段時間還真起了作用,但很快就表現出人類再精明的專家也不是八爪蜘蛛的對手,甚至連他們的智力障礙者也不如……”

    “第一個月末。”麥克斯插嘴說,“我跟你的好朋友藍醫生下棋……她讓了我一個車,兩個卒,還是把我殺得大敗……可真叫人太喪氣了……”

    “對我們最大的打擊是拼字大賽,”艾莉又說,“盡管所有的字都是英文,所有的獎品還是都叫八爪蜘蛛得了!這樣我才意識到要用一種游戲,讓人類和八爪蜘蛛不再進行對抗賽……

    “橋牌恰好最為合適。每一對有一個人和一位八爪蜘蛛,對子之間又用不著說話。我准備的牌采用兩種語言,一局下來,就是最笨的人,也能學會八爪蜘蛛從1到7的數字,以及四組牌的符號……這樣進行得非常胍利。”

    尼柯爾搖搖頭,又笑著說,“我雖然承認這個主意了不起,還是認為你們真瘋了。”

    橋牌大賽到了預定開始的時候,文娛活動中心的橋牌室裡除了他們,另外只有14個人。艾莉很能適應這種情況。決定分為單獨的兩組,一組她叫做“混合對子”,另外一組完全由八爪蜘蛛組成。

    藍醫生跟尼柯爾搭成一對,她們一致同意采用五張大牌叫牌法,這是由艾莉編出來的六種辦法之一,就在門口旁邊的一張桌子跟前坐了下來。因為給八爪蜘蛛坐的凳子比人類的要高一點,尼柯爾跟她的對子就可以眼睛對眼睛了,或者更准確一點說,眼睛對透鏡吧。

    尼柯爾玩橋牌從來不是高手。她在圖爾斯大學讀書的時候,父親擔心她朋友不夠多,鼓勵她多參加課外活動,她才學會的。尼柯爾在新伊甸園的時候,也玩過橋牌。在那兒定居後的頭一年,新伊甸園有過一陣橋牌熱。盡管她打橋牌有一種天賦。但還是認為橋牌太費時間,而且要做的事,更為要緊的事,也太多了。

    從一開始,尼柯爾就意識到,藍醫生和其他來打牌的八爪蜘蛛都是一些高手。出第二手牌的時候,藍醫生就像一個人類職業橋牌高手一樣,采取飛牌和放棄最後贏墩牌的辦法,出了一張特別難打的定約牌。

    “出得好!”藍醫生剛出了定約牌,又一個超約得墩,尼柯爾對自己的對家說。

    “一旦知道所有的牌在什麼地方,就很簡單。”藍醫生用彩色語言說。

    看八爪蜘蛛打橋牌非常好玩。他們用一只觸手上的最後兩個關節挪動流動明牌,當然要靠纖毛來幫忙;然後用三只觸手把全手牌放到透鏡前。一邊一只,當中另有一只。要把牌放到桌子上,八爪蜘蛛就用靠近要出的牌最近的那只觸手,用纖毛夾著穩穩當當放下來。

    尼柯爾和藍醫生在出牌之間輕松地談著話。藍醫生剛剛在跟尼柯爾說,新任總優化師給委員會最近的行動鬧糊塗了哩,這時橋牌室的門打開了。進來了三個人,後邊還跟著大塊頭和一名小四方塊頭機器人。

    打頭的女人尼柯爾認得,是愛米莉·布朗遜,委員會的主席。她朝屋子四周一看,便直接往尼柯爾的桌子跟前走來。

    “怎麼啦,瑪格麗特·揚,看到你在這兒,真叫我非常意外,”愛米莉·布朗遜對與尼柯爾一塊打牌的另一個人說。“你一定沒聽到昨天晚上委員會已經延長聯合抵制了吧。”

    跟布朗遜女士一道進來的兩個男人中,有一個就是游泳池事件中那個加蘭。他們也湊到尼柯爾的桌子邊。三個人都望著瑪格麗特。

    “愛米莉……對不起,”瑪格麗特垂下眼睛說,“可你知道我多喜歡橋牌呀……”

    “除了打牌,這兒還有其他東西哩。”布朗遜女士說。

    艾莉已經從附近的桌子邊站了起來,請求大塊頭制止破壞活動。但愛米莉·布朗遜動作更快。“你們所有的人。”她大聲說,“在這兒露了面,就表示不忠。如果馬上離開,委員會不予追究……但如果警告之後,還繼續留在此地……”

    大塊頭出面來干涉了。他對布朗遜女士說,她和她的朋友實在是在破壞橋牌活動。三個人轉身要走,人類當中有一半都起身要跟他們走。

    “太不像話了,”一個清晰而有力的聲音說。尼柯爾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只手撐著桌子。“回到座位上去,”她的聲音跟剛才一樣清晰有力。“別讓自己受煽動仇恨者的欺負。”

    所有打橋牌的人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住嘴,老太婆,”愛米莉·布朗遜在屋子另一頭發了火,“這沒你的事兒。”

    大塊頭護送她及其同僚出了門。“沃克菲爾夫人,您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干嘛的嗎?”

    “你猜得跟我一樣對,瑪利亞,”尼柯爾回答說。“這些東西對你媽媽來說,或許多多少少有些特殊意義。當時我想,植入你母親皮下的這個銀白色的圓柱體,是動物園的某種標志。但動物園的管理員誰也沒逃脫轟炸,而且也沒留下什麼文件記錄,好像沒有可能證實我的假設了。”“什麼是‘假設’?”姑娘問道。“是推測性的估計,或者說是在沒有足夠的事實來給一個准確答案的時候,對發生的事情的一種解釋,”尼柯爾說。“順便說一句,你的英語應該說已經相當不錯了。”“謝謝您,沃克菲爾夫人。”尼柯爾和瑪利亞一起坐在觀察台正對面的公共休息廳裡喝果汁,雖然尼柯爾已經列大飯店一個星期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跟16年前在八爪蜘蛛動物園的廢墟上救出來的小姑娘在一起。

    “我媽媽真的漂亮嗎?”瑪利亞問道。

    “非常漂亮,我記得的,”尼柯爾說,“雖說光線暗淡,無法把她看得很清楚。她看起來跟你膚色一樣,也許還要白皙一點,身材適中。當時我猜她有三十五歲左右,也許還要年輕一些。”

    “沒有我爸爸的跡象嗎?”瑪利亞問道。

    “我沒看到什麼,”尼柯爾說,“當然,在那樣的情況下,我也沒有仔細搜尋……有可能他是在選擇者領地的什麼地方,四處找人幫忙吧。你們駐地的圍欄在轟炸中炸塌了。我擔心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你爸爸可能正在找你們。但後來從你們隱蔽的地方所見到的情況來看,我相信你和你媽是在單獨過日子。”

    “那麼說。您的假設是我爸爸早就死啦,”瑪利亞怯生生地問道。

    “是這樣,”尼柯爾回答說。“不,也不一定……我可說不准……只不過看起來不像另外還有人住在你們那兒。”

    瑪利亞喝了一口果汁,桌子邊好久沒入說話。“另外有天晚上您告訴過我,沃克菲爾夫人,”女孩兒說,“在我們跟麥克斯和埃波妮娜談話的時候,您說您估計早在那之前,八爪蜘蛛就把我媽媽,或許是我父母,從一個叫阿佤倫的地方綁架去了……我完全不懂您剛才說的是什麼呢……”

    尼柯爾對瑪利亞微微笑了。“我很喜歡你的禮貌,瑪利亞,”她說,“你當然是咱們家的人……可以叫我尼柯爾。”她的心又回到了新伊甸園——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隨後她又意識到小女孩在等她對自己評論的回答哩。

    “阿佤倫是新伊甸園外的一個定居點,”尼柯爾說,“位於又黑又冷的中央平原。原來由殖民政府修建,用以隔離得了一種名為RV-41疾病的人。阿佤倫修好之後,新伊甸園的獨裁者,一個叫中村的人,說服議會,認為阿佤倫也是隔離其他‘不正常’人的好地方。這些人包括反對政府的人,那些精神失常或者智力低下的人……”

    “一聽就不像是個好地方。”瑪利亞發議論說。

    “本在那兒呆了一年多,”尼柯爾在想。“他從來只字不提。”自從蘇醒之後,還沒有多花點時聞跟本在一起,她開始感到愧疚。“但他一次也沒有抱怨過呀。”

    尼柯爾又強迫自己注意跟瑪利亞說話。“我們老年人思想容易開小差,”她在心裡說。“因為聽到的看到的太多了,常常使人想起往事。”

    “我做過調查,”尼柯爾說。“很不幸,所有阿佤倫登記在冊的人員都在戰爭中死了……還有幾個人在阿佤倫呆過一段時期,我把你母親的樣子跟他們說過,但誰也不記得她。”

    “你認為她是精神病人嗎?”瑪利亞問道。

    “有可能,”尼柯爾回答說。“咱們永遠也說不准……你的項鏈,順便說一句,是辨明你母親身份的最好線索。她顯然是由聖米伽勒創辦的天主教兄弟會的忠實信徒……艾莉說,這兒還有其他的米伽勒兄弟會的人……等有時間了,我想跟他們談談……”

    觀察台傳來一陣喧鬧聲,尼柯爾住了口,朝那邊轉過身去。

    幾個人和一大群八爪蜘蛛指著大窗戶,手腳亂比亂劃。兩個人直往主通道跑,可能是去叫其他人來看熱聞。

    尼柯爾和瑪利亞離開桌子,朝觀察台的台階走去,也從大窗戶往外看。

    在四方形燈光後面的遠處,一艘與空中運輸機相似的平頂大飛船正向諾德號靠了過來。尼柯爾和瑪利亞一言不發地看了幾分鍾,飛船越來越近了。

    “那是什麼呀?”瑪利亞問道。

    “不知道,”尼柯爾回答說。

    觀察台馬上擁擠不堪。幾道門開開關關,更多的人,八爪蜘蛛,大蜥蜴,甚至還有一對艾雲鳥都到這兒來了,開始把尼柯爾和瑪利亞擠得喘不過氣來。

    平頂飛船特別長,甚至比連接諾德號各個球體的交通路線還要長,表面上分布著幾十個透明的大“氣泡”。飛船停靠在諾德號一個球體附近,伸出一條透明的管子,插進了那個球體。

    觀察台上一片混亂:各種動物都在推推搡搡,使勁往窗戶跟前靠。兩只大蜥蜴跳起來擠在窗戶上,好像失了重,而且馬上有一二十個人也跟著擠到了窗戶跟前。尼柯爾開始覺得擠得難受,想抽身出去。混亂人群中哪有空隙?她拼命朝四面八方擠,跟瑪利亞沖散了。突然,一邊人浪壓過來,把尼柯爾擠來貼在牆上。尼柯爾覺得臀部右邊一陣劇痛。如果不是大塊頭和方塊頭機器人擠進人群,維持秩序,她一定給推倒在地,受傷更重。

    大塊頭擠到她身邊的時候,尼柯爾正渾身發抖,臀部痛得要命,路都走不動了。

    “部分原因在於上了年紀,”鷹人說。“你得更當心一些。”他跟尼柯爾單獨在她的屋子裡。其他人在吃早飯。

    “我不想那麼嬌氣,”尼柯爾說。“也不想怕傷到自己就無所事事。”

    “你的臀部會好的,”鷹人說,“但得些日子才成。很幸運,只是有點瘀血,沒有骨折。在你這種年紀,臀部骨折會造成終身殘廢的。”

    “多謝你的安慰,”尼柯爾說著,又呷了一口咖啡。她躺在床墊上,用幾個枕頭墊著頭。“談我已經談夠了……咱們談談更重要的事吧……那個平頂飛船是怎麼回事?”

    “其他人已經開始叫它‘運載號’了,”鷹人說,“這個名字非常恰當。”

    他們沉靜了一會兒。“說呀,說呀,”尼柯爾聲音急促地說,“別跟我兜圈子啦……我躺在這兒,打了麻藥都還在痛……用不著我到你那兒掏信息吧?”

    “這個階段的行動馬上就會結束,”鷹人說。“你們有的人會轉移到運載號上去,其余的會搬到諾德號。”

    “然後又如何?”尼柯爾問道,“怎麼決定誰到哪兒呢?”

    “這我還不能告訴你,”鷹人說。“但可以跟你說,你會去諾德號……如果你把我跟你說的告訴其他人,以後我再也不會提前告訴你什麼消息了……我們希望轉移要有條不紊……”

    “你總希望事情有條不紊……哎喲,”尼柯爾稍稍換了換姿勢說。“而且我得說,你並沒有給我提供什麼重要消息呀。”

    “你可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情況哩。”

    “小題大做,”尼柯爾嘟噥說,又喝了一口咖啡。“順便問問,你們諾德號那邊是不是有妙手回春的醫生,大手一揮,我這瘀血就不見了呢?”

    “沒有,”鷹人說,“如果你喜歡,可以另外給你換一個臀部,或者安一個義臀,我猜你會那麼叫的。”

    尼柯爾搖搖頭。她忍著臀部傷痛,皺著眉頭把咖啡杯子放在地板上。“上了年紀可真討厭。”她說。

    “很抱歉,”鷹人說著就要離開。“只要有時問我就來看你……”

    “在你走之前,”尼柯爾說,“我還有一件事兒……奈要我求你管管伽利略的事……她希望讓他回到家裡。”

    “太離譜了,”鷹人邊走邊說,“四五天後你們就會離開這兒的……再見,尼柯爾。別下地走路一用我帶來的輪椅吧。要是壓著了,你的臀部就好不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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