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乳房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回家路上,花嵐又用手機撥打那個號碼。她很緊張,等來的還是「沒有這個號碼」的女聲。花嵐先是鬆了一口氣,馬上她又懷疑是不是記錯了?打錯了?

    記錯是不可能的。號碼已燙在腦屏,就是死了,火化之後,在碎骨的白色堊面上,也一定會留下這組數字。花嵐再次查看了自己的打出記錄,沒錯。地鐵訊號不是芎茫花嵐索性提前下了車,爬到地面再次撥打那組數字。屏聲靜氣地聽,還是那個標準的錄音在回答?

    嵐的等待。花嵐現在幾乎可以確認那是空號了。於是,花嵐上了癮似的一次次按下電話的重撥鍵,享受地聽著那個不待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

    她給裴華山打了電話,要求他回家來吃晚飯。裴華山自由慣了,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走,花嵐都表示一種冷漠的淡然,好像根本不在意。今天不是邀請,是「要求」,這讓他思量。

    裴華山說:「有什麼要緊事嗎?」裴華山在腦子裡迅速搜尋,誰的生日?世界抗癌日?好像都不是。再說,他家從沒紀念這些日子的習慣。

    花嵐說:「我很想和你談談。」

    花嵐從未用這種口氣和裴華山說過話。裴華山推掉了重要應酬,早早到了家。花嵐治出一桌菜等他。花嵐體弱,不慣油煙,自己也沒胃口,全靠西洋參烏雞精什麼支撐身體。其實,她小時候,家中雇過一位杭州保姆,會烹製很精緻的小菜。花嵐跟著學過幾手。今天特意表現,就有幾分江南小館的風味了。

    胃的力量強大,裴華山津津有味埋頭便吃,至於種種疑問,飯後再說吧。

    花嵐說:「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可我一直沒有問你。」

    裴華山剔著牙縫說:「幹嗎這麼兵臨城下?有什麼事,你說吧。」

    花嵐覺得自己的牙床骨直打架。不是因為冷,也不是因為害怕。迷就要揭破,她有一種顫慄的期待。花嵐說:「你的衣服一直都是我洗的。」

    裴華山說:「是啊。你是不是對此有意見?如果你覺得太操勞的話,我可以自己洗,也可以送到洗衣房。」

    花嵐說:「我在你的衣服上經常聞到脂粉的氣味……」她不得不停下來,因為她的聲音抖的不成樣子。她覺得這有損自己的威嚴。

    裴華山一點都不意外地說:「是嗎?這有可能。你知道我們經常要和一些客戶打交道,甚至要到一些很曖昧的場所。我不能放棄這些業務,你病了,需要錢,我不能不去。但我潔身自好,倒不是品質多麼清高,甚至也不敢說是對你的忠誠,實在是出於清潔和健康的考慮。我可以向你發誓,我從來沒有做過背叛你和這個家庭的事情。」

    裴華山講的很堅定,眼睛也毫不躲閃地望著花嵐。花嵐經過小組的鍛煉,知道這樣講話的人,通常是真實的。但她能相信裴華山嗎?焉知裴華山不是一個老到的情場高手練就了風雨不透的功夫?花嵐自覺不是裴華山的對手,她從來就說不過他,也從來算計不過他。但此刻的花嵐不自卑。她已經反覆琢磨過自己的處境,與其在痛苦的猜測中焦灼而死,不如問個清白。在今天小組活動之後,花嵐決定不再用一生來做賭注,而是頃刻就要面對真相。

    花嵐說:「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希望你保存它的完整。這是一個仿製品。你就是把它撕毀了,我還有不止一個的真品。」

    裴華山來了精神,說:「花嵐,我佩服你。一天呆在家裡,想出了神話。它是什麼東西?你說到撕毀,可能那玩藝質量不好,是紙或塑料或絲綢?你放心,我不會撕毀。」

    花嵐就拿出了綠色的紙條,丟到裴華山面前,說:「你看吧。很熟悉,是不是?」

    裴華山很仔細地看看,又把那串數字念了出來。花嵐冷靜地說:「一組密碼?很親切,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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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華山撫著紙條說:「這對我真是一組非常重要的數字,有關一個重大的投資客戶。它恰巧是8位數,和電話號碼的位數相同。不知為什麼,我總是記不住這組不規則的數字。但是,和客戶談話的時候,又要不停的重複這組數字。沒辦法,每當我和這個客戶見面之前,助手都會把這組數字抄下來給我,以防我忘記。我這個人有時會突然考試暈場,不信去問你爸爸。」

    花嵐半信半疑。那個襲擾了自己無數夜晚和白天的數字,竟是如此簡單!她甚至悵然若失,為自己所有的眼淚和惆悵,為自己無數腦細胞的夭折和毀滅……

    「這是真的嗎?」花嵐哽咽著說。它太簡單了,簡單到讓人心碎。

    裴華山說:「你可以撥打這個號碼啊!我不知它能不能打通,即使通了,也是完全的巧合!」

    花嵐說:「我打了。幾十遍,都說不存在這個號碼。」

    裴華山輕鬆地聳聳肩膀說:「那不就得了。我總算洗淨了。」

    花嵐還有最後一個疑問:「那張紙條,為什麼那麼香?」

    「香嗎?」裴華山有些吃驚。想了想說:「那是業務助理為大家買來的便簽紙,進口的,都說好,我還從來沒聞過它的氣味。我是老鼻炎了,你也不是不知道。」

    花嵐轉過身,嚎啕痛哭。這是她自得知自己乳腺癌之後,最氣壯山河的一次痛哭。她恨那些牽腸掛肚的日日夜夜,恨所有的胡思亂想,恨出賣綠色羊皮紙的商店,甚至恨那個機械的女聲,讓自己所有的憂慮變成毫無疑義的虛幻。好像一個標有骷髏頭的集裝箱,浸泡在海水裡,長久不敢打開。今天打開了,大箱子裡面套著小箱子,小箱子裡面套著木匣子,木匣子裡面是布袋子……當所有包裝打開之後,她看到了一粒灰塵。

    也許這就是人類常常面臨的困境。當你以為是海洋的地方,是一滴水。當你以為妖孽出沒的時候,是一根雞毛飛舞……半夜裡,在久違的魚水之歡之後,裴華山說:「想不到,你活力迸射。以前,我幾乎不敢碰你。」

    花嵐說:「如果你不碰我,我就真沒活力啦。」

    裴華山說:「你病了,我覺得是我的責任。我要好好地保護你。我要壓制自己對你的慾望,我覺得那是不道德的。所以,我拚命地在外面工作。」

    花嵐說:「你每天看也不看我,我以為我做女人的魅力一點都沒有了。你總在外面不回家,我以為你另有它歡。」

    裴華山緊緊地摟住花嵐說:「你變了。」

    花嵐說:「以後還會變。」

    裴華山說:「見好就收吧。變化太大了,我可害怕。」

    花嵐說:「不會的。我只會越變越好。即使我的病治不好,我也依然可以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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