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九百零七章 抽薪
    鄭朗解釋道:「這件事我想了很久。」

    確實是想了很久,出使契丹時,鄭朗就想過此事的輕重,但不能說。

    「北方嚴寒,制約了北方人口增漲,但這幾種雜糧能適宜契丹大多數地區種植,不僅能做為糧食,也能做為飼料。它們的出現,會使契丹解決糧食難題。不過就是我們不給,幾年後,契丹能否從其他渠道得到這些種籽?」

    幾人一些擰起眉頭。

    這非是棉花占城稻,契丹望洋興歎,它們耐寒耐旱,就是為北方準備的,幾年後必將普及北方各地,宋朝能從契丹引進西瓜,契丹難道不知道從宋朝引進這些雜糧?

    鄭朗又道:「於其他們自己引進,不如我們主動做人情。其次,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唐明皇因武則天與韋氏所逼,起於憂患之間,於是才有了開元盛世,開元盛世後文治武功達到巔峰,於是死於安樂,有了李林甫專權、安史之亂。」

    「是啊,子孫要切記,」趙頊說道。此時宋朝不能說是巔峰,也許內治與經濟上,達到了史無前例的巔峰,軍事不行,掣肘於西夏,屈居於契丹,遠不能與開元巔峰時相比。

    「陛下,那是,但契丹呢。契丹乃是舉世大國,至少眼下我朝與西夏看上去不能對契丹構成任何威脅,由是契丹皇帝游嬉於狩獵,崇尚於佛釋之間,內又有奸臣當道,幾乎與天寶末年十分地相似。表面看上去就是北方嚴寒,掣肘著契丹人口增加,這成了契丹無解的難題。實際不是。契丹人強悍一是寒冷的天氣,造就了百姓凶悍。但寒冷天氣不是唯一,例如南方一些深山裡的蠻人,同樣凶悍無比。所以還有其他原因,貧困、愚昧、閉塞。比如我朝。東南百姓相對而言,要柔弱,因為他們有良好的地理環境,精力放在創造財富上了。所以契丹人強悍,還有貧困與愚味的原因,同時大多數人過著遊牧生活,馬上出生馬上成長,騎術精湛。一旦推廣這些雜糧種子,會有更多的百姓定居下來,衣食無憂。在戰場上就不會拚命。還會凶悍,可遠不及現在。雖然人口增加,甚至不愁糧食,可失去了凶悍與野性,契丹與我朝比拚什麼?人口數量,或是財富,或是兵器優良?」

    換一個角度思考,就會得到兩樣的結果。

    大家一起深思起來。

    鄭朗繼續道:「再者,西夏數敗。梁氏失心,西夏國主李秉常從擄獲的漢人嘴中聽到許多我朝的事跡,仰幕中原文明,與梁氏產生了爭執。但我們不能相信李秉常會有好心。比如其父李諒祚,也仰幕中原文明,他只不過借助中原先進的文明,創造更多的財富。以及一種安寧的統治秩序,而非對我朝忠誠友好。李秉常亦是如此,同時多了一層目標。梁氏推翻漢禮,李秉常恢復漢禮,乃是借助這個衝突,從母親與梁家手中將權利搶回來。陛下,臣以為不久就是收復西夏的時候了。」

    「不妥啊,天下欠負還沒有償還呢。」呂大防說道。

    就是用兵,也要等將欠負償還了,況且對西夏用兵,得準備多少錢帛?

    鄭朗笑了一笑,兩府九位大佬,吳充、王珪與呂公弼是中立派,韓絳、張方平與章惇是支持派,呂大防是反對派,但呂大防不會像劉摯那樣,野心勃勃,動輒人身污陷,因此在鄭朗刻意保留下,呂大防一直呆在東府。這也是鄭朗用人的特色,與派別無關,那怕是所謂的君子石介,鄭朗同樣反感。那怕是改革派,呂惠卿,鄭朗也不喜,因此在司馬光運作下,呂惠卿貶放出去後,鄭朗返回中書也沒有將呂惠卿調回。

    可以有權謀之術,可以思想政見不同,也可以反對爭執,但要有一定的德操,這是做臣子的底線。

    與史書無關,更與史上後來的士大夫刻意美化無關。

    鄭朗道:「微仲,一人擁有十萬家產,會不會在意手中的五千低息借款?若沒有大的用兵費用與災害,朝廷每年可以積余七千餘萬。再說諸監,僅是諸監成本朝廷就用了近五億緡錢,若在鈔行變賣,價值在十七億緡巨數。僅是八千餘萬欠負,朝廷已不用為慮了。再說這兩年,朝廷花了三千萬緡錢,在西北儲備了大批物資糧草,內藏庫已滿,三司還有兩千餘萬儲備,武器先進,兵強馬壯,與慶歷倉促用兵相比,是天壤之別。況且明年後年,朝廷還會產生大量盈餘,用於伐夏的軍費,雖緊張,但差距不會太大。可是時機若過了,就不會再來。當然,能否用兵,也要看情況甄別的。不過用兵西夏,這次乃是滅國戰爭,最要緊的就是契丹的態度。故我認為此時獻出種籽,一是暫時交好契丹,二是讓契丹以為我們會害怕他們,為伐夏贏得有利的條件。」

    還有原因鄭朗未說出來,包括熙寧旱災,僅是小冰河來臨前的徵兆,暫時還沒有多大危害,不過時間不長了,再過二十年,小冰河就會正式來臨,大觀四年,福州大寒,荔枝多凍死,遍山皆白(厚霜),彌望成枯林。嚴重到這種地步。政和元年,太湖河水盡冰,桔樹全部凍死,百姓流淚伐而為薪。政和三年,黃淮海多數地區連降大雪,平地八尺,飛鳥多凍死。靖康元年,金人入侵,遭遇大寒,開封守城兵士噤戰不能執兵,有僵撲者。冷到這種地步,又沒有一個棉花御寒,連兵器都拿不起來,甚至直接凍死在城頭上,如何抵達生在寒冷地帶生猛的女真戰士?

    女真崛起,何嘗不是小冰河帶來的危害,不得不南下與契丹人一逐雌雄,契丹人敗了,擋在前面的厚牆倒塌,宋朝也就悲催了。就是沒有童貫的勾引,十之**,北宋還會遭到女真入侵,頂多這個時間會推遲數年。

    有了這些雜糧,那麼女真人未必會冒這個險。舉族為兵。

    但這個危機,鄭朗是不能說的。

    其實僅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就能說服大家。更不要說這三條理由。

    然而趙頊眼中略有些失神。

    趙頊看到鄭朗勞累,親自安慰,鄭朗說了一句,國家弊病太多,不累不行,等到國家弊端一一解決,西夏事了。臣就會致仕,好好休息。

    經過這麼多年的改革,冗兵冗官冗政現象逐步得到解決,剩下的事只有西夏。西夏一了,鄭朗就會淡出政局。

    這些年鄭朗就像一根砥柱一樣,撐起了宋朝的天空,還沒有來臨,僅是想到鄭朗真正淡出政局,趙頊已經失神。

    趙頊的心思。大家不知道,呂大防又說道:「大軍一起,生靈又遭塗炭。」

    「西夏不滅,西北不寧。陝西邊境百姓每年都在飽受著塗炭之苦,而西夏不滅,我朝也就永遠為契丹掣肘。不得不為,而且一人也死了。不能再拖下去。」

    「誰?」

    「西夏事了,你就知道。」鄭朗微微歎息。五名頂級斥候,化名為李黃主的衛陽今年秋天因病去逝。臨死前衛陽十分不甘。如今只剩下四名斥候。若再拖下去,馮高、呂毅、趙善金、魏治方四人全部去世,這個大好的棋子就會失去作用。不過現在這個消息仍不能公佈。

    鄭朗迅速轉移了話題,又說道:「並且也到了抽薪的時候。」

    「何?」

    「微仲,還記得叛逃到西夏的陳鐸吧?」

    「知道,他不是擊殺了嗎?」

    「沒有,陳鐸乃是我派出去的密探,我朝出兵湟州,西夏必救,可西夏會困於財政,因此我讓陳鐸叛逃到西夏,出謀劃策,讓西夏成立銀行,解決財政困難。事實非是,以前我一直說銀行印刷多少交子,就必須準備多少金銀銅,許多人反對。幸好,一直採用了這個策略。若不顧金屬的儲備,大肆印刷交子,就會出現嚴重危機。比如說是西夏,現在一共印刷了五千多萬緡的交子。但實際儲備金屬等值只有四百來萬。」

    一開始沒有那麼多的,不過宋朝一直未動手,這些年西夏不停的入侵騷擾宋朝,財政越來越緊張,既然有這個利器在手,於是越印越多。造成一個結果,交子價格下跌,一緡交子僅相當於七百餘文現錢。但還沒有形成危害。

    危害在鄭朗的這一決定裡。

    鄭朗又道:「這些年特務營一些密探化裝為商人,用貨物持有了許多西夏交子,近達四百萬。現在可以下令,讓他們用西夏交子兌換金銀銅錢。」

    幾個大佬只有張方平與王安石執掌三司,這些開支從他們手中經過的,才知道真相。其他人聽了,全部目瞪口呆,若真如此,將會抽出來近三百萬現錢。也就是說西夏所謂銀行裡的交子,會成為空中樓閣,迅速倒塌。當然,西夏國內還有許多金銀銅,可這些金子銀子分散在各個貴族手中,他們能拿出來「救市」,至於銅,西夏各個佛寺裡有許多銅像,難道也要將諸佛像一起打倒,拿出來「救市」。

    真抽出來了,西夏將會面臨一場天大的災難。

    想到這個後果,幾人一起倒吸冷氣。

    趙頊看到他們表情,不由呵呵一樂。滅掉吐蕃,僅是一個功績,不是趙頊的夢想,讓他來換,寧肯滅掉西夏,也不願意滅掉吐蕃。一個西夏,一個幽雲十六州,乃是趙頊最大的夢想。

    鄭朗又說道:「諸位,此事務必保密,誰洩露出去,誰就要承擔後果。」

    幾人全部點頭。

    身在這個地位上,難說多乾淨,包括鄭朗也不能說是心思乾淨,不過這幾人至少還能顧著大局,而非是象劉摯這些「耿直敢言」的大臣。

    鄭朗又說道:「這是西夏,就是我朝也不行,雖西夏與契丹沒有這麼大的經濟總量,危害銀行,但國內卻有許多巨商大賈,他們手中財富不可估量。又身為賈商,逐利而行,只要銀行沒有足夠的儲備金屬,他們為了謀利,可以借助手中的財富與槓桿原理,撬動交子的價格,交子失去了信譽,銀行收益也就結束了。因此一直以來,我要求嚴格去執行著這一政策。」

    說了也未必會全部懂,更不知道經濟上的槓桿撬動原理,但銀行的利潤在國家收益中越來越重,誰也不希望它出事。

    吳充問道:「那個陳鐸呢?」

    「當然未死,」鄭朗又是一笑道,亂刃分屍,誰能認出來是真陳鐸還是假陳鐸。然後鄭朗看著西方說道:「四十多年,才磨一劍,好長的時間。」

    趙頊又再次失神。

    慶歷之戰,趙禎大肆調動軍隊,不僅是防禦,若是防禦根本不需要派駐那麼多兵力,那時就想對付西夏。可迫於經濟,以及當時的軍事力量,無論張亢麟州大捷或者是鄭朗涇原路大捷,最後都不了了之。雖和平了,但在這四十年間,那怕宋朝給了無數歲賜,用掉錢帛計達一千多萬緡,還不包括互市對西夏的幫助,西夏仍多次入侵,大小入侵次數計達三百多次。

    直到現在,宋朝才真正露出獠牙。

    以這麼大的國家,對付西夏,四十年的時間確實太過於漫長。

    都會散,鄭朗從樞密院帶回去一份情報,回到家中,來到書房,書房裡正坐著一個英俊的青年,神情憂鬱的抱著一本書在看。鄭朗和聲說道:「殿下……」(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到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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