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八百二十一章 治平改制(下)
    錢公輔說道:「陛下,為何不提皇佑?」

    鄭朗在朝堂上有許多忠實粉絲,腦粉級別,高層少了,但錢公輔算一個。鄭朗不會說皇佑怎麼怎麼的好,可做皇上的,你不能不提。鹹平雖好,還能及皇佑數年辰光嗎?況且那樣的大治還是在王則叛亂,黃河大型決堤之時。

    剛回京的王安石說道:「君倚,無可比擬,皇佑之治乃是調節,首要有數個條件,吏治清明,財政勉強健康,政令通暢。彼時與此時截然不同,不可類比。若說改制,鄭公在參知政事時,倒是做了一些良xing改制的事。進入中書後,做得很少,僅有一個銀行監與農田水利法。」

    說得很清楚,好是好,但不能採用。

    趙頊道:「介甫言之有理,還是看一看鹹平之治吧。」

    俺不是為改制的什麼,得一步步來,先裁官,可是不能說。

    眼下這種協商方式讓大家很滿意。

    作為首相,無論呂夷簡或者韓琦、王曾、丁謂皆講威儀,文彥博大宋曾公亮等人兩中間,但是富弼與鄭朗皆不講架子,以前首相第一個入朝,第一個出朝,百官看到後全部迴避,鄭朗兩度為相,皆取締了這些繁瑣禮儀。即便現在議事,也是坐下來協商。有了那麼一份min zhǔ氣氛。

    一是鄭朗不在意,二是讓大家感到尊重,三是讓大家敢於發言。

    大家也不會懷疑皇上對鄭朗不器重。

    雖在財政上還是一個黑窟窿,但京城各部司梳理後,至少在京城這一塊令領暢通了。這就是才能。

    那麼鹹平之治能有什麼,大家一起努力回憶,略有些遠,若說慶歷、皇佑、嘉佑,大家能說一個頭頭是道,說鹹平,許多人陌生了。

    鄭朗咳嗽一聲。說道:「可以不急,病來如山,病去如絲,想要將國家如今的種種弊端治理革除,非是一朝一ri之功。我說另兩件事,第一件事乃是軍事。」

    大家正襟危坐。

    國家浪費嚴重,軍費乃是大頭,若沒有西北用兵。黑窟窿沒有這麼大的。

    鄭朗道:「原先陝西兵不足三十萬,其中包括一些鄉兵、蕃兵,自諒祚入侵後,陝西兵變成四十五萬,還有十幾萬義勇,僅此一項。費用變得就十分浩大。實際西夏國內民不聊生,與我軍交鋒以來,敗多勝少,聽聞諒祚負傷於蕭關下。陝西不需再用這麼多兵士了。第一便是十幾萬刺字義勇,雖說是義勇,所需費用不如禁軍,但非是也。本來陝西開發三白渠,幾乎能保持正常年間自給自足,即便有荒年。州倉有積余,國家稍做振恤,即可熬過災年。十幾萬義勇一抽,十幾萬戶百姓生產受到傷害,再加上原來大量的鄉兵與蕃兵,原本國家僅向陝西提供少量糧食,如今一半軍糧卻要靠江浙調動。僅是這個浪費會有多嚴重?」

    「稚圭私心重矣,」富弼歎了一口氣。

    其中的過程還有他更清楚嗎?之所以鬧出來十七萬義勇,與軍事需求根本無關。事實證明三年時間。這些義勇除了訓練與耽擱農耕生產之外,在戰場上根本未發揮過任何作用。

    發揮了作用。侵襲了樞密院權利。

    司馬光道:「陛下,臣當初就反覆進諫,然韓公不聽。仁宗之時,因大量邊民淪為鄉兵與蕃兵,導致三白渠開,粟價一斗仍在三十多文以上,麥價近五十文,米價一百文。仍現在陝西粟價禁達到幾百文,往往一斗粟麥運到前線,居然達到千文。非但國家浪費嚴重,就連百姓生活也受到影響。請陛下三思。」

    農民還好一點,苦的是城鎮居民,正常做工,一天近百文,若文價一斗在百文,苦一點,還能餘下一些錢帛用做他途,若是漲到幾百文,掙口糧錢都不夠。

    「還有呢?」趙頊問鄭朗。

    「陝西已有十餘萬鄉兵蕃騎,既然西夏求和,朝廷留下十萬兵於前線,十萬兵於京兆府足矣。」鄭朗本心當中還想多刷掉一批兵士,不過考慮到接下來發生的事,刷回來太多,朝中會有顧慮,兵還是要繼續裁的,但不是這時。又道:「鄉兵本來有一部分親屬從事農業生產,蕃兵也有自己的牧所,他們供給不會很多,十萬禁兵於京兆府就糧,僅糧食浪費就會少一半。那麼陝西軍費一年就可以進出差錯千萬緡以上。」

    「准詔,」趙頊動心了,那個欠負可以慢慢還,但不能再繼續欠負下去。這是最首要的任務。

    「河北戰兵三十萬,也多矣,臣以為二十萬足矣。」

    「契丹那邊會不會……?」曾公亮狐疑地問。

    「不會,只要留二十萬禁軍震懾足夠了,明仲,請相信我,」鄭朗說道。耶律洪基玩都來不及,還有心思想著宋朝?又道:「契丹也與我朝一樣開始墮落,不過不同的是陛下看到我朝出現弊端,奮發圖新,契丹皇帝非然,只顧狩獵。此時我朝一年五十萬的歲貢與互市對契丹猶為重要。再加上二十萬禁軍駐守嚴防,邊將不粗心大意,不去挑釁,河北不會有事。」

    在軍事上鄭朗同樣有話語權,趙頊說道:「准。」

    鄭朗未說這些兵士退回京城怎麼辦,但退回來了,朝廷所付的僅是贍養費用,放在邊境養一個兵士與禁城養一個兵士,費用最少相差一半以上。

    兩詔立下。

    具體的如何退,這個由西府安排,鄭朗不管,繼續說道:「其二就是官員的分流。」

    「分流?」富弼驚訝地問,又是一個新名詞。

    不僅是分流,也是一種明確責任與分工,但這一回動的乃是地方。各州縣不僅有知州與知縣,還有其他的相關官員,宋朝官制,不,應當是整個封建王朝官制的最大缺點就是培養全能戰士,懂軍事,懂水利農務偵案經商稅務教育,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地言官制也有重疊架空現象。因此鄭朗來了一個分流。將各路使與各州各縣官職責任分工明確,同時明確互相的監督功能,既將地方各個官吏權利分化,使之不會專權,形成一些嚴密的掣肘,又不會耽擱政務執行。各個官員分工明確,更利於專業化。人的才華是有限的,即便是官員。有的善律法,有的善長軍事,有的善長政務,有的善長經營,有的善長偵案。

    也就是讓地方各個官員人盡其用,不過這樣一來。各州縣必然造成官員的擴大化。

    當然,京官氾濫成災了,下面也早就氾濫成災。

    可還是有所不同的,趙拚說道:「鄭公,自裁併京城閒置部司以來,裁下來大量京官,導致議論紛紛。鄭公此議,是想安置這些京官乎?」

    若那樣,趙拚會非常失望。

    「非是。這本就是我朝政治的一大時弊。諸位,你們多擔任過一州縣首長,甚至擔任過邊區的知州之職。但有沒有感到吃力?諸位我不知道,只是我感到很吃力。人有所其長,也有所其短。我朝卻要求各知州知縣什麼都懂,可不可能?」鄭朗問了一個嚴竣的問題。鄭朗在下面呆的時間很長,吏治方面也積累了大量經驗。

    他還有後世的高度,腦海裡的一個硬盤,但才下去時。儘管做了許多準備。還是手忙腳亂的,那時才是一個處女式的太平州。若是一開始就到了杭州,準得會出大亂子。後來好了一點,即便如此,也不能做到事事如意。不可能什麼都懂,一通百通,那是玄幻小說,非是現實生活。

    這是一問,但相信在吏治上能超過他的人,在座的估計不會有第二人。鄭朗又說道:「況且各州各縣官員皆已氾濫成災,難道將他們一一黜罷?」

    趙拚仍然說道:「鄭公,是氾濫了,可終是名不正言不順,可以慢慢解決地方上的冗官問題,若是依鄭朗之見,地方各司分流,分工明確,是乃祖宗家法之意也。不過從制度上就無形中增加了官員,會更加氾濫成災。」

    象國家禁止小姐,明顯成做樣子的,非沒有禁止掉,反而讓它成為灰se產業,有權有勢的,有黑道背景的才能生存,產生無數悲劇,於是有人說不如將它合法化吧。但真合法化後,會成為什麼局面?賣chūn業會遍地開花,整個社會已經在充滿著拜金思想,會使無數女子道德淪喪。

    鄭朗在做長考。

    對於他們的爭議,有許多人是站在趙拚一方的,不過那七百多名京官委實讓人頭痛。那一個沒有弟子門生的啥,鄭朗若包括時恆與趙頊在內,計達十名門生。還不算多的,有的人更多。

    治平數年,官德敗壞,奔競之風熾烈,這些京官下來後,不知求了多少人。鄭朗提議,無異給了一些人機會。何去何從,一個個正在天人交戰。

    鄭朗想了很久,說道:「這樣吧,撤廢一些州縣,例如封州面積不及邕州幾十分之一,人口不及邕州幾十分之一,然官員卻比邕州一半還多。州縣多,則官員多,役繁又憂民。再如渭州,西有德順軍,北有懷德軍,若在中間做一些調整,大部劃為渭州管轄,北與西各劃為德順軍與懷德軍管轄,不但利於軍隊調動,又可以利於減少官吏。再如京畿,乃是國家首要之沖,鄭州與滑州面積狹小,為何不能劃為京畿管轄?既能增加京城實力,又節餘了官吏。廢一鄭州,就可以節餘十幾名州官,四百餘衙役,僅此一次,就可以節餘十萬緡。」

    富弼與曾公亮對視一眼,到這時候,他們才略明白鄭朗與皇上在唱什麼雙簧了。

    在樊樓時,鄭朗曾說過,但不敢說得很多。

    解決冗官的兩條措施,第一條乃是王安石的措施,裁州縣,若全國裁得好,能裁去二十幾個到三十幾個小州,一百多個縣。二是控制仕途,減少官員,主要減少恩蔭,節制科舉的次數與人數,降低科舉入仕者初授官,延緩注官,考中了進士還不算,得進一步的守選。

    第二種方法便是宋孝宗的策略,年滿七十以上者。若無特殊才能勸退,都七十歲了,智慧身體皆下降,以前沒有出se的表現,當真是馮唐易老?或者姜子牙?就是姜子牙也不是七十歲以後才發跡的。也有特例,像鄭朗就是年滿七十,估計他要退,朝廷也未必讓退。

    其次象鹹平之時。一旦官員氾濫成災之時,強行勸退裁減。

    再者就是裁減權攝使臣及額外人吏,像一些閒置機構就算是額外人吏,還有無節制地向地方各州各縣各監派駐使臣。

    減少三衙官屬,這一現象也很重,不僅是政官浮腫。三衙官員同時也在浮腫。

    清理諸司,重新編製吏額。

    當時只是隨便說一說,無論那一種,實施起來都會有很大的爭議,因此鄭朗自己也在自嘲,乃是空中樓閣。

    不過這時候,他們想到的其中一種,清理諸司,重新編製吏額。現在做的事。就是在清理諸司,但不是打著解決冗官旗號,而是打著解決政令不暢的旗號。

    是不是如此?

    兩人皆有些緊張地看著鄭朗。

    說歸說,說者容易,聽者更覺得容易,但做下去,不知道有多難。

    鄭朗也知道難,宋孝一生共四次解決冗官問題,還真成功了。可每次解決。即便他是皇帝,次次都遭到下面的阻攔反對攻擊。與士大夫鬥了一輩子。最後向士大夫妥協了。

    並沒有過多少年,大家一起完蛋。什麼高高在上的士大夫,什麼也不是了,變成九丐十儒,連乞丐都不如。明初還好一點,後來又故伎重演。然後乖乖地做滿朝的狗。

    知道,可不能氣憤,必須得慢慢來,若這時不解決,再也沒有解決的機會。

    即便時機大好,鄭朗還耍了一些手段。這次分流就是手段之一,裁官是必須的,分流也有一些好處,工作更細緻,也安排了一些官員。如今差官兩萬五,能不能裁成一萬五?不可能。能使差官變成兩萬人就不錯了。當然,一旦一些小州縣裁去,人口膨脹,也必須更多的官員來管理。無奈也。因此一邊裁一邊安排,必須控制在兩萬官員以下,但也不可能裁到一萬五。至於真宗時不到一萬名官員那僅是一個夢想了。

    不是自己要裁,得讓天下人呼籲裁減!

    趙拚沉默不言,這時呂惠卿說道:「鄭公,陛下說反思鹹平之治,鹹平四年裁去十九萬五千名官吏,由是大治。若沒有裁減這麼多官吏,一年國家得支付幾千萬緡,如何利國惠民。我以為鄭公既有減裁州縣之意,也非是不對,一些州縣當時設立有各種原因,雖偏狹之,不得不設,如今不需要了。這些州縣可以減裁,為何一邊裁減,一邊又使地方官吏壅塞?」

    不是說鹹平之治嗎,鹹平之治實施了許多好策略,裁官就是其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何不執行呢?

    鄭朗則懷疑地看著他,心道,難道這小子看穿我的心思?

    看著趙頊,閉上眼睛不答。

    趙頊會意,呂惠卿提了,就看各位大臣如何想,道:「今天就到此結束吧,鄭公之意,大家可以回去商議商議,哦對了,將趙卿、呂卿與鄭公所說的話,登於報紙,看看天下士子們如何評價,以便採納。」

    然後又對鄭朗、富弼與曾公亮說道:「三公留下,替朕侍講。」

    乃是鄭朗主意,進入中書,政務多了,曾公亮索xing是能者多勞,幾乎一起交給鄭朗。鄭朗時間緊張,趙頊仍然很年輕毛躁。有一個前例,遼聖宗做皇帝做得好,不是在他手中做得好,而是在蕭太后手中做得好。若沒有蕭太后,若十幾歲就將政權交給遼聖宗,會是什麼情況?趙禎也是如此。孔子說三十而立,若大的國家,不到三十歲,想接手,會很難的。但有一個前提,不要碰到武則天與慈禧這樣的女強人,否則就悲催。

    高滔滔還政未必是壞事,但皇上的教育還得要抓緊,一般人此時不大好教皇上了,鄭朗又請富弼與曾公亮做幫手,三名首相前來教導。

    若再磨上數年時間,至少會比史上的宋神宗更完美。

    大家離開,趙頊笑嘻嘻地說:「鄭公,將yu翕之,必yu張之,將yu弱之,必yu強之。」

    「陛下,雖這也是一種道,終是小道,節只是輔之,仁愛忠厚淳樸才是本。」鄭朗正se說道。用了一些yīn謀詭計,可是鄭朗不希望趙頊學習它。若重視了這些詭計,以後必入邪道,甚至踏上楊廣之流,或者成為嘉靖。皆不是好事情。

    三個首相在教皇上。

    下面大臣在寫奏折。鹹平之治有什麼呢?這不要緊,關健是皇上下詔讓大家寫鹹平之治是什麼用意。一個個揣測。這就是幾年來奔競之風形成的壞習慣,皇上讓你寫,不是寫皇上要的什麼,而是你們各自心中想的什麼。

    就寫到官制。

    這是進諫最多的,一一採納,非是慶歷時的監督制度,而是將鹹平時的制度恢復了大部。第一個便是保舉制度與牽連制度,官員入仕必須有一人保舉,若保舉的官員犯錯,直接上司與保舉人皆要懲罰,若貪污數量嚴重,上司與保舉人甚至能免官。第二個便是私罪者不得重用。第三是政言分開,宰執不得有門生或者子弟在台諫,也不得推薦台諫官,台諫官必須由皇帝親自任命。

    不算是改制,而是恢復真宗時的祖宗制度。

    實際是改制,至少對治平以來的官場進行改制。

    詔書立即頒下,范純仁立即上書迴避,因為他就是鄭朗的學生,不迴避不行。鄭朗說道:「堯夫,這樣吧,言臣你別做了,交給你一件重要的職務。台諫荒廢,監察司更加荒廢,台諫乃是皇上的耳目,監察司就是台諫的耳目。交給你主持。」

    「好,」范純仁道。只要不做監察御史,什麼都行,對官職他看得遠比司馬光王安石淡。范純仁不知道鄭朗交給他一個什麼樣的差務,會非常非常的重要!

    秋天一天天地深了。

    爭議聲忽然大起來。

    改制未改多少制,倒是財務開始執行透明化,各州縣財政出納一起登在報紙上,不但登了今年出納,還登得很詳細,財入有哪些,支出有哪些,並且還詳細地登了真宗、仁宗時的各州縣出納情況。

    讓大家一起對比。

    同時又刊登了鄭朗、趙拚與呂惠卿關於官員分流的爭論。

    下面是朝野內外各部司官員數量的對比。

    還能不明白嗎?

    許多士子上書,請求鄭朗廢掉這個分流增官舉措,當務之急乃是減裁官員,而不是讓各州縣官員分工明確,公開地增加員額。鄭公,你不能這樣妥協,忘記你是如何赴京的。聽聞你赴京進入中書,一路百姓夾道歡迎,自鄭州到京城,兩邊道路人流從未中斷。國家財政如此困窘,你怎能妥協呢?

    宋朝前期沒有文字獄,大嘴巴對準皇帝放都沒關係,各個報紙,連新成立的十家晚報,皆紛紛議論此事。

    鄭朗面對這洶湧而來的民意,不得不將重要的官員一起召集,再行商議,先讓他們看報紙。大家看了再說,呂惠卿、趙拚、王珪、呂誨等官員一起說道:「鄭公,萬民呼籲,不得不三思啊。」

    然後又看著趙頊。

    趙頊走來走去,最後等大家議論聲結束,才說道:「是啊,若沒有節控,一味分流,國家官員還不知道冗到什麼地步。這樣吧,以朕之意,折中之策。官員太多,既然對地方也要進行分工,以使職責不明,政令不暢,及用人之長,這是冗與增,那麼就要節與減,自京城起到地方各州縣與監司,員額也要明確與限制!」

    富弼苦笑,終於來了。

    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讓大臣議論鹹平之治,正是為了皇上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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