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七百八十章 皇子(上)
    「我明白啦。」趙頊說道。

    這段時間鄭朗的教導,給他帶來極大啟發,一扇又一扇的窗戶被逐一打開。

    但象鄭朗這樣教育帝儲是自古未有過之事,也是無法模仿之事。

    要麼德cāo不足,要麼智慧不足,要麼閱歷不足。如果再加上領先一千年的眼界與思想觀,更沒有一個能夠模仿。

    我明白啦,這四個字乃成了趙頊說得最多的一句。

    「說說看,」鄭朗溫和地說。

    「我明白鄭公南下的一些舉措,為何誘導蠻人改變生活習慣,耕種方式,又教育他們子女,又戒令漢戶勿得岐視他們。這是為了讓蠻人最終融入漢人,漢蠻一家,此乃是上者之道。用錢帛收買,易被蠻人看輕朝廷,用武力鎮壓,又激發他們仇恨。只有融入,南疆才會安寧,雖慢一點,可能更徹底解決南疆的治理。」

    「中的。」

    就在師徒二人談論此話時,趙曙又再次以病之故,拒絕中使。

    朝堂如今是韓琦一枝獨大。

    龐籍下去,一是累得加上老了,確實經常犯病,已經沒有jīng力處理那麼多公務,二是言臣的糟蹋,讓他有些心灰意冷。富弼也下去了,曾公亮雖遷為平章事,位居於韓琦之下,又是一個老實人,實權幾乎全部攏於韓琦之手。

    趙禎身體不大好,有些倦政,不僅倦政,又不想朝堂上再發生嚴重的爭執,因此不像以前那樣,將朝堂刻意分成兩派進行平衡掣肘。沒有兩派官員掣肘,他又主動放權給中書,這使得韓琦手中擁有更大的權利。

    看似沒有鄭朗與龐籍一度擁有的權利,同時執掌東西兩府,實際已比鄭朗與龐籍那時候權利更重。

    因此他的一系大臣在朝堂中最有話語權。

    還有一些人,例如調回朝堂的孫抃,則是孤魂野鬼。就算有什麼心思,也是孤掌難鳴。

    但有一支強大的力量,那就是鄭朗的派系。

    這個派系以鄭朗諸好友帶領,以及幾個漸漸成長起來的學生,包括二范、呂公著,司馬光與王安石。還有銀行監裡多有功勳的嚴榮用為第二梯隊。下面還有更多的信徒。

    包拯雖死了,上面還有曾公亮,三司使的蔡襄,甚至楊畋等人,實力不可小視的。只不過鄭朗一直在下面飄,沒有將它凝聚,顯得十分鬆散。

    但鄭朗越這樣,信徒越多,包括樞密使張昇。也在向鄭朗派系靠攏。

    看到趙宗實如此,張昇忍無可忍,隨便著找了一個借口,將王珪,知諫院的楊畋、司馬光,三司使的蔡襄與曾公亮、龐籍喊到府上。

    韓琦與歐陽修搞小聚會。張昇也學習之。

    數人到來,相互見禮,張昇看著曾公亮說道:「曾公,韓公與歐陽公做得有些過份了。」

    龐籍閉目微笑,當初倒自己時,張昇也很出力的,現在終於後悔啦!

    曾公亮遲疑地問:「你是指皇儲?」

    「正是。他們二人所舉所行,可以說是jiān佞。」張昇憤憤不平地說。

    單在趙宗實一事上,無論韓琦與歐陽修以前做了什麼,也確實能用佞臣來形容。其中有的事。就是王欽若在世時,也未必能做出的。

    「還有你,曾公,為什麼皇嗣十八道辭表,我身為樞密使,居然大半年後才得知!」

    王安石譏諷道:「當初是誰說眾望所歸?」

    他與蔡襄做過交談,因為中書不得力,財政情況又逐漸每況愈下。

    不能單純地怪韓琦,韓琦jīng力讓趙宗實分去一大半,治理國家那有那麼容易的。jīng力一分,吏治之能也隨之下降。王安石卻不管的,只看到這個國家就像蕩鞦韆一樣,一會兒上來,一會兒下去了,他心裡面堵得慌。

    最大危機是到秋後,一旦河工那麼需要錢帛,中書才頭痛呢。

    張昇蹙眉,嚅嚅道:「介甫,我哪裡知道會是這樣?」

    他們當舉一力保舉韓琦,也十分正常。朝堂上有三次變化,第一次乃是范仲淹為首的君子黨,實際君子未必能談得上,只能說是改革黨。呂夷簡的小人黨,也就是保守黨。呂范牽頭。後來鄭朗脫穎出來,但鄭朗怕爭吵,仍然是呂范。二人去世後變成了賈鄭,賈昌朝與鄭朗。賈昌朝下去,鄭朗又下去,變成百花齊放。

    這個百花幾乎都是當初君子黨的幾巨頭為首,最著名的四大巨頭,龐籍、文彥博、富弼、韓琦,中間一度陳執中佔據一個重要角se,實際陳執中是打醬油的。

    賈昌朝一度也回到樞密使,可這時他們這個派系已經沒有聲音,很快下去。

    文彥博因為六塔河與狄青案,讓鄭朗火拚下去。龐籍是鄭朗力挺的,但因為他與賈昌朝、晏殊走得近,不得君子們的歡喜,一直在倒。富弼倒是不錯,可這個好名聲有了,不作為也有了。唯獨只剩下韓琦。

    慶歷新政時君子黨有三大巨頭,鄭朗是溫和改革派派,范仲淹與韓琦是激烈改革派。雖與范仲淹對掐過,但那是君子黨內部的爭執。因此韓琦上位,眾望所歸。

    又說道:「介甫,我忽然明白行知弔唁狄青時,對你們的指責。」

    王安石鬱悶地看著司馬光,不作聲了。

    司馬光更鬱悶。

    曾公亮替他們解了圍,道:「張公,你想錯了。行知責備介甫與君實,是存了私心,想皇上心情好一點,與皇嗣無關。若此,行知都不會教導世子殿下。」

    「行知是何用意?」張昇也不解。

    「很簡單,行知想國家平穩過渡,私心是歸私心,想陛下心情好,是臣子之道,可臣子之道更要對這個國家負責。」

    「然皇儲……」張昇很想說一句,這是什麼屁的皇太子,拒四表可以,寫幾表辭呈也可以,那有連寫十八道辭表的。當真這個國家皇儲是兒戲?再說那有身為人家的養子,卻念念不忘為生父請終喪的,這是那一門的禮儀?

    更不要說這個養子不是普通的養子,而是皇太子。

    這是皇帝仁愛,若換自己,早就將這個養子掃地出門。你該幹嘛就幹嘛去。與俺無關,俺也沒有jīng力養這只白眼狼!

    司馬光抬起頭道:「張公,非是你所言,皇儲定下來,國家會平穩過渡,一變更,會引起很大sāo亂的。皇儲雖有的做得不好,但其他行為卻沒有惡行傳出。這也是鄭公默認,並且親自教導世子的用意。」

    張昇還想爭。忽然嘴巴閉上。

    司馬光說得十分含蓄,可有話外之音的,這是指後宮。別以為趙宗實做得不好,就可以換了。宗室子弟很多,想找與皇上一樣資質品德的世子難,但找超過趙宗實的不要太多。可找來了。放在後宮寄養教育,後宮誰在當家做主。曹皇后,曹皇后能甘心麼?只要曹皇后還在後宮為皇后,什麼樣的世子找來,也不會合格。

    想到這裡,張昇想要噴血。

    「我擔心哪,擔心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張昇道,他沒有本領會想到後來狗血的濮儀之爭,但隱隱地覺得不安。

    幾人全部沉默。

    種種跡象表明,是會有不好的事要發生。

    張昇又說道:「君實、介甫。行知河工結束,有什麼打算?」

    二人同時搖頭。

    他們真的不知道了,鄭朗在狄青靈柩前誦讀《地藏本願經》,是打算要真正進入這個「地獄」,並沒有什麼退隱的想法。讓二人鬆了一口氣,再寫信相詢問,鄭朗回答卻又含含糊糊。

    趙念奴又帶了兒子去鄆州,他們智商雖高,卻無從判斷。

    大家也一起茫然。

    司馬光與王安石知道真相的,其他人不知道真相。

    主要是鄭朗剝奪職務不是從會溪城事件開始,而是自從兩廣到潭州就開始的,當時鄭朗功勞太大,趙禎為保護鄭朗,剝奪了鄭朗部分權利。

    能退就能進,這是替鄭朗重新進入兩府打下基石。也是信任的一種方式,就料定了鄭朗對權利不是很看重,不怕剝奪權利後鄭朗會動怒或生怨氣。

    因為剝奪權利在會溪城事件之前,讓大家一起鑽入誤區,反而看不到真相。

    這其中包括聰明過人的龐籍與韓琦。

    但又給大家帶來更多的困惑,說皇上忌憚,又不像,能看出來皇上對鄭朗比以前更器重。但為什麼要打壓鄭朗?

    曾公亮道:「若是河工竣工,我就是拼著辭去宰相之職,也要進諫,讓皇上召行知重新進入兩府。」

    「如果曾公高義,我身為言臣,到時也會不惜這身官職,向皇上進諫,」楊畋道。對鄭朗楊畋感情也很深,楊家漸漸沒落,只有鄭朗言語中對楊家還是很看重,特別推崇祖上楊業與楊延昭。

    但原因他也不知道的,後世楊家將都神話了,對鄭朗多少還有些影響。

    於是大家一起商議,怎樣才能在河工竣工後,讓鄭朗返回朝堂,以正朝綱。王安石與司馬光一直未插言,別人以為他們避嫌,實際二人心中有數,沒有他們所說的那樣簡單。

    總之,韓琦一些做法,讓許多大臣感到不滿意了。

    其實司馬光兩月前也上奏一篇長篇奏折,隱晦地提到這件事。說趙禎有漢中宗(漢宣帝)之嚴恭,文王之心小,可大小國政多廉讓不決,委於臣下,雖所委之人常得忠賢,萬一有jiān邪在,豈不危哉。

    又說了其他的事,實際開篇言此,也是對如今時局略有不滿,不過他不便說得太清晰,與韓琦強行角牛,以他的資歷遠遠不足,不是他的作風。

    各有各的難處。

    張昇氣憤難當,諸多大臣不滿,韓琦才是真正要噴血。正準備想對策,趙禎將他召入皇宮,責問道:「為何我派中使王中慶、梁德政發車乘召曙兒進謹,仍稱病不出?」

    這個皇兒倒底要怎麼做?

    難道現在就想讓我將皇位交出才甘休?

    韓琦答道:「陛下,你想一想,當初湯召舜,舜如何做的,舜召禹,禹是如何做的,更不要說夫子推崇萬分的季札。」

    季札可是chūn秋一個妖人。

    首先妖在德cāo上。因為有德行,壽夢想要將吳國王位傳給幼子季札,幾個兄長也爭相擁戴,仍季札堅決不受,堅持讓大哥諸樊繼承王位,連同百姓也不放過他。為兄長與百姓所逼。一度隱退於山水之間,躬耕勞作。

    諸樊無奈,做了吳王,仍想讓季札上位,於是改傳子之傳統,不傳子,而將王位傳到弟,希望幾代傳遞下去,最終王位傳到小弟手中。到了老三夷昧臨終前。要把王位傳到季札,季杞仍不受,並且再度歸隱,表明心意。

    其次妖在對樂律jīng通上,甚至聽到一國之樂,就判斷出這一國的命運(見古文觀止《季札觀周樂》)。鄭朗對樂律算是比較jīng通了,但肯定做不到這一步。

    然後妖在對時局的洞察力,遇到鄭國子產時,對他說,鄭國國君無德,在位時間不會長久,將來王位一定會傳到你手中。你治理鄭國時。務必工謹慎,以禮持國,否則鄭國難逃敗亡命運。

    一一中的。

    這個人從自古以來,一直被人稱頌。認為是chūn秋賢人代表之一。

    所以鄭朗一直說好壞難以評價。張昇看到的是趙宗實將皇位皇儲當成兒戲,韓琦卻說成德cāo之美。都不對!只能說一件事,可以這樣評價,可以那樣評價。

    趙禎沉默不言。

    韓琦還有一著後手,說道:「陛下,不但皇子賢明,皇孫前去鄆州,諸臣工皆反應皇孫乃千古英主之象也。」

    對鄭朗能教育未來的帝儲,許多人看得眼紅。但沒有辦法,若不這樣,換不來鄭朗這一派系的支持,若是趙宗實聽話還好些,關健他在犯邪,若是鄭朗這一派系忽然倒台,凶多吉少。

    不過下面輿論是不錯。

    鄭朗站在身後細心教導,趙頊天資不錯,已經人模人樣了,至少與下面官吏鄉紳會談時,能用得體二字,若是再考慮到他的年齡,他的身份,便被披上一層神聖的光輝。

    還有一條,因為高滔滔瞞得緊,世人皆不知道趙宗實身體差,以為趙宗實才三十幾歲,未來太子皇儲名聲是好聽,但等到趙頊上位時,還不知道會過二十年,或者四十年,鄭朗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一直忽視了,以至幾年後韓琦痛惜萬分。

    但還是沒有安多少好心,不說世子,乃說皇孫,一旦這個名份定下來,趙頊再也不能呆在鄆州。

    朱標能得皇子,是有一個好皇孫朱允玟。胤禛能得皇位,也是因為有一個好兒子弘歷。什麼奪詔疑案,那僅是後人度撰出來的。父子俱佳,才是康熙最終將皇位傳給雍正的最終原因。

    國家要一代接著一代傳遞下去,皇子人選重要,皇孫人選同樣重要。

    面對這個大課題,趙禎終於額首,道:「你去問一問他究竟想要什麼?」

    別要來什麼季札,那是傳說,是虛的,朕也不是好忽悠的,來點實際的東西。

    「喏,」韓琦略鬆一口氣,累得不行,然後去見趙宗實。

    趙宗實可不顧他有什麼想法,派人對韓琦說,我生病了,身體不好,不見韓公。

    韓琦氣得要發瘋,想一想,將孟陽喊來,詢問原委。

    孟陽支支吾吾。

    韓琦喝道:「此等國家大家,關係到大宋未來前途安危,你想胡弄本相麼?」

    孟陽將內幕說出。

    韓琦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喘粗氣,氣得要死,俺們在外面替你拚死拚活,你都好,居然寫一辭表賞十金!又問:「皇子有沒有生病?」

    孟陽又支支吾吾。

    「說!」

    「這幾天未曾……」

    韓琦又疏忽了,這幾天未曾,以前生過,可那一個人未曾生過病?他聽看重的是這幾天是好好的,不是生病。

    無力地揮手道:「你先下去,聽某召傳。」

    「喏。」

    韓琦又將歐陽修與王陶等人喊來商議,本來還有一個好人選,司馬光。不過鄭朗當著那麼多人面,批評了司馬光,大約這一回這小子不會再替他們賣命了。

    況且宮中已經將趙頊放在鄆州,也無需賣命。

    韓琦說道:「諸位,皇子實際沒有生病。」

    「啊,」幾個人一起張大嘴巴,真生病了拒旨還情有可願,這個沒有生病,那麼做得太過份了。

    韓琦又問道:「如今之計怎麼辦,你們看看我這裡。」

    說著拍打著堆得如山一般的各地奏折,說道:「我都沒有心情替國家處理公務,此事勿務要早決。」

    他鬱悶,歐陽修也鬱悶。中書還有一個首相曾公亮,但在二人聯手之下,將曾公亮排除到外圍,曾公亮很乾脆,既然我到了外圍,索xing不管不問,做一個打醬油的。

    韓琦是一把手,曾公亮是二把手,排除在外,歐陽修就成了實際的第二把手。本來政務非他所長,再加上韓琦分去jīng力,歐陽修也感到苦逼。有時候不禁回味以前的時光,雖然權利小了一點,想噴誰就噴誰,活得多輕鬆自在?

    這個ri子大約是一去不復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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