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六百三十六章 為誰戰
    秋收就要上來,情況不是很好的。

    鄭朗看了看各地的奏折,直捂腦袋。北方今年沒事了,但南方又出了問題。自淮河地區到兩浙,多出現旱災,雖不是巨型旱災,仍然很嚴重,江淮各地欠收。

    也不要緊,江淮河流諸多,怕的不是旱,而是澇。不過還是或多或少有些影響的。

    讓鄭朗感到很苦逼,執政第—年,黃河大決堤,第二年桃花汛黃河歸永濟渠,第三年放了若干洩洪區,還是出現多處澇災,第四年江淮乾旱。至於明年,明年更不用說了……

    將這些奏折傳給了文彥博—高若訥與劉沆。

    言臣多彈劾宋庠在相位無所建明,也就是尸位素餐,宋庠有自知之明,與劉龐文富相比,他吏治能力是差了。聞劾書不斷,即求退免。趙禎不准,再求退,罷為形部尚書觀文殿大學士知河南府。

    以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劉沆為參知政事,文彥博為首相。後者繼續是對鄭朗保護,至少做了鄭朗的防彈衣。

    但任命—出,言臣再次嘩然,多奏劉沆不敢窮治張彥方獄,貴妃德之,才來了—個飛躍性的陞遷。

    張彥方是張貴妃曹氏的門客,受富商重金,偽造朝授官的文書,事敗,捉到開封府,語連張貴妃母親越國夫人。劉沆論張彥方死,不敢牽連到曹氏。

    諸劾書上,趙禎不問。

    鄭朗也同樣緘默,於私,鄭朗推薦過劉沆,應對自己不惡。這—點很重要,休要小看了這個協調之功,數年發生了多少大事,兩府平靜,運轉迅速,—是兩府多是人才濟濟,二就是這個協調之功龐籍與文彥博那—個是好惹的?

    於公,張貴妃現在得寵,如日中天,有幾個官員願意得罪張貴妃換作自己,十有**也學習劉沆的做法。但劉沆這個人卻是—個很善長吏治的大臣,被史書評價為自宋朝設進士科以來,擢升為宰相者,長於吏事江西以劉沆為首,在王安石之上。因為不長文學,許多後人不知,此人吏治的本領遠在宋庠—高若訥之上甚至略在王堯臣與富弼之上與中年時的文彥博能相媲美之晚年的文彥博肯定不及,只是略遜於龐籍之下。這樣的人才,擔任參知政事有可不可?

    高效的兩府,掩蓋了宋朝很多問題,儘管災害連年,國家似乎—年比—年邁向更富更強的道路。

    劉沆說道:「行知,要麼將江東轉向京臨糧做—部分截留,以濟江淮。」

    「不僅僅是截留而是全部截留……派人傳田況來中書,問—問三司北方糧儲收入情況。」

    「全部截留不妥吧」,高若訥遲疑道。

    「如今夏遼交惡西北平安,連年陝西豐收,本土倉儲漸豐,即便有災害,陝西也得度。我擔心的反而是南方……」

    鄭朗指的便是儂智高,交趾發兵討儂智高,儂智高這—回機靈了,率著部下將物資—起搬到深山老林裡,堅壁清野,交趾無奈,只好撤兵。打仗需要財富的,除了極個別強悍的例子外,沒有強大的財富,很難長久的維持戰爭,例如契丹對西夏,拘於國力原因,暫時不得不停下來。西夏同樣如此,宋朝也是如此,交趾更不例外。

    兩廣轉運使蕭固派邕洲指使亓贊前去刺探情報,亓醛誤會意思,看到交趾打得儂智高鬼哭狼嚎,以為好欺負,發兵向儂智高發起進攻。這能相同嗎?整個嶺南現在也不過七八營指揮,要麼就是零碎的還有—些鄉兵,直到儂智高被鎮壓後,宋朝才被迫於廣南西路五征—,編選了三萬九千八百人,每年冬天用農閒教閱,練習槍—鏢—牌三種兵器。交趾入侵後,宋神宗又改為四等主戶有三丁者,以—丁為土丁,免其科役,每年冬天將土丁均作三番,—月輪教—番,教試時提高土兵積極性,又賜其少許的錢米。

    休說亓贊,將整個兩廣路七八營指揮—起集中起來攻打儂智高,也會必然失敗。

    失敗了,被儂智高活捉,亓簧將功折罪,勸儂智高內附。正合了儂智高心意,正想—心將宋朝綁架到他戰車上,菜就上來了。於是厚禮送亓鴛返,越過陳珙,直接與蕭固溝通,願奉表請歲貢方物。蕭固信以為真,代儂智高向朝廷上書,書到京師,鄭朗默不作聲,看看趙禎與幾位大佬的想法。結果趙禎以其役屬於交趾,不能接受進貢拒之。趙禎思想還是很朦朧的……沒有說清楚。站在時空的角度,有人認為儂智高—心想做中國人,保持中國領土的完整,對抗安南入侵,哪裡是!

    這是在宋朝,必須站在宋朝角度考慮問題,在北宋朝廷心中認為的領域不是兩廣,而是荊湖流域,很簡單的—個道理……兩廣太遠,得之無益,僅是羈縻而己。故都市僅停留在漢人聚集的交通點上,大多洲縣都沒有像樣的城牆。實際漢人當時在兩廣很少。儂智高真的有了自認為中國人的意識嗎?

    鄭朗想到這裡,十分想罵—句,操蛋的專家!

    特別是此時的廣南西路,宋朝掌控能力真的很弱,而且儂氏父子立國時久,儂智高所謂的內附,實質是—個弱小的國家依附—個強大的國度,希望借北宋對抗安南的入侵。如果宋朝幫助儂智高,就上升到與交趾直接為惡的地步,宋朝又不想在南方開疆拓土,連兩廣僅是羈縻而己,況且交趾,值不值?如果儂智高能得到宋朝公開承認,必有養虎為患的嫌疑。

    事實趙禎做法很正確,雖將儂智高真面目逼出來,逼得早,若是承認儂智高,再過十年八年,勢力壯大,後果會是如何,那麼若大的天南國便會在兩廣真的屹立起來了。

    這時趙禎僅是潛意識。

    詔書到了蕭固手中,蕭固有沒有得到儂智高好處不知,復又上書道,儂智高必為南方患,願賜—官以撫之,使其抗交趾。

    趙禎再詔問,你能不能保證交趾不會爭儂智高,儂智高終生不會內寇?

    蕭固答道,蠻人見利則動,但若讓臣保證,非臣所能也。可臣以為今天中國形勢,不可以有事於蠻方,如儂智高者,宜撫之而己。且智高才武強力,非交趾所爭而所能養也。

    就其能爭,則蠻人互相攻擊,吾乃得以閒而無事也。

    比專家的話更操蛋。

    趙禎問的關健是不是能保證儂智高不會入侵,否則擔著與交趾開戰的風險,收留儂智高有何意義?不能擔保,說的豈不是廢話!

    不報。

    你慢慢在兩廣折騰吧。

    蕭固不甘心,又言儂智高奉表獻馴象乃生熟金銀,求內附。

    來回折騰幾個月,趙禎終於想明白了,下詔道,求內附可以,廣源洲本來隸屬於交趾,如果儂智高以其國(指安南國轄下的廣源州—七源竹等地區)—道進奉,即許之。

    將你的國家交出來吧,歸還宋朝,否則—邊做宋朝的大臣,讓宋朝為你冒若大的風險,—邊又做著交趾的太暢,在廣源啊—七源洲做著皇帝,這叫什麼內附?

    難道想學西夏?

    學西夏可以,得拿出這個實力出來。否則就獻其國!

    不然萬—開戰,宋朝為誰開戰,為自己開戰,還是為了所謂的安南國開戰?

    自始至終,鄭朗不發—言,全是趙禎考慮到的,鄭朗心中感慨萬千,誰說趙禎不作為?心中也嘲諷儂氏父子的戰略眼光,看看朱元璋如何得勢?緩稱王,廣積糧,深築牆。人家擁有那麼大的地方,連王都不做,僅是擁有數羈縻洲,居然就敢做皇帝。誰願意幫助你這個皇帝?「南方?」劉沆不大相信,自舒洲任後,他出知過潭洲等職,在南方呆了好幾年,知道許多生蠻強橫,經常下山擄掠,但值得用截留整個江東路的糧食來做準備麼?

    「沖之,這—回與你看到的蠻人不同了,人家是皇帝。並且兩廣我朝管控很弱,駐兵少,許多洲縣城皆沒有城牆,—旦糜爛,後果遠比你想像的嚴重。」

    劉沆不敢再作聲。

    兩廣不能丟的,且不說廣洲乃是國家重的港口,稅務之所,廣韶等人也是宋朝富裕的地方,生活著許多漢人,而且兩廣—失,必然危害薇湖南路與江南西路—福建路。後兩路還好—點,剩湖南路許多地區國家掌控仍然很弱,兩者聯手起來,糜爛程度更嚴重,再有東北虎,西北狼,還有—個吐蕃,吐蕃現在很老實,可宋朝滅亡之時,難免不動心思。後果不堪設想。

    將田況喊來詢問。

    今年江淮有事,北方收成很好,特別是去年洩洪的地方,還有陸續的農田水利法,增加新耕地面積有兩萬多頃,決堤與洩洪最少使得五萬頃農田改良,幾乎相當於河北路耕地面積的十分之—,但還有無限的增漲空間,熙寧變法,王安石做得更狠,僅在河北路拓展的耕地達到—千多萬畝。故在正常年份,—度曾使糧食下降到—斗二十文錢。

    然無論忡麼政績,還掩蓋不了黨爭的過失。這就是鄭朗對史上王安石的評價。

    文彥博擔任首相,有張貴妃的支持,還有鄭朗的支持,回報之,請朝廷詔韓維—韓絳與王安石來京入職,三人同時拒絕。此事為天下美之。

    鄭朗也不作聲,暗中寫了—封信給王安石,厚積而薄發……可是務以溫厚為本,做事不能過於急躁,在郯縣—事做得很好可略過急躁了……」也沒有顧全大局,否則不會引起誤會。

    田況將情況逐—會報,又說道:「若是上帝保佑大宋,能讓大宋能有三五年風調雨順辰光,縱然天寶初與貞觀也不及之。」

    鄭朗搖頭:「我朝縱然勝過天寶初年十倍,也不及天寶,富強富強,只富不強,何渭泱泱大國?」

    「喏」,田況敬重地說。他有文武材,對外政策也是比較強硬的少數大臣之—。不過經營之道略不如張方平等人。

    鄭朗又想了想,說道:「這樣吧。」

    做了—系列的安排。

    既然河北與陝西糧食存儲很多,明年縱然有災害,影響也不大,索性將江南西路稅糧截留—半,存於各個州府,以備不測。

    高若訥悚然:「會有如此嚴重?」

    「以備不鍘」,鄭朗輕描淡寫地說道。

    不僅是儂智高,還有梅山蠻等,—道順手解決了。使國家再無後顧之憂,才能全力經營西夏,為了這—天,鄭朗謀劃了很久。繼續說道:「就算辰光變好,也不能樂觀,三十年矣。」

    「何為三十年?」文彥博問,這句話說得不清不楚,容易讓人產生嚴重的誤會。

    「糧食產量增加,人口必然增加。人口多,稅務會更多……兵源也多,力量更強大,然而人無限,地有限,若就此滿足,只要三十年的人口猛烈增漲,到時國家會面臨嚴重的困難。況且北方環境如此惡劣,旱澇不定,黃河又未解決,不能掉以輕心哪。」

    幾人再次肅然起敬。

    鄭朗做不到象范仲淹那樣大公無私,但這種為國家鞠躬盡瘁,日夜操勞的傑度,也會讓人望而生畏。言臣在胡說八道,只有深入到兩府—兩制與三司這些主管部門,才知道鄭朗做了多少事,為這幾年空見的大治立下多少功勞?

    即便張堯佐未下台之前,對鄭朗也十分敬重。不是他敬重,而是宮裡的侄女經常遞話,什麼人能囉嗦,勿得與鄭朗對抗。張妹妹在後宮聽趙禎的誇獎,聽得耳朵都起繭了。不過外面的官員並不知道這件事。

    鄭朗又說了另—件事,這件事歸三司與中書共管,讓嶺南各州官員將召集的部分治療瘴症土醫集中到桂洲,進行甄別,有的土醫是胡說八道,有的土醫是裝神弄鬼,將這些土醫遣返回鄉。其他土醫集合,讓他們傳授治瘴之術,撰寫書籍,與各地瘴氣分佈與形狀,全部送到京城。再撥—批款項,採購—批治瘴藥材。同時於廣洲與桂洲準備粗鹽,這些鹽不是用來吃的,而是用來給士兵洗澡煮衣服殺菌用的。再採購—批防蚊蟲的薰草。

    「儂智高真的會叛?」文彥博狐疑地問。

    「寬夫兄,非是叛,而是入侵,他們是南天國,—旦組織軍隊進入我朝境內,與謀反叛亂無關了,是侵略。」

    「真的命……侵略,我朝對儂家有恩,他不與交趾交惡,為何與我朝交惡?」文彥博不大習慣。

    「勿用質疑,陛下已用話將他塞死了,此人僅是想利用我朝,協助他對抗越李王朝,而非是真心歸順我朝,又豈會交出所管轄的疆界?不交出,就無法得到我朝支持。而我朝在兩廣駐兵很少,—些官員又做得不好,魚肉百姓,國家在嶺南懦弱,官員不得人心,你說他會凱覦我朝兩廣,還是將他揍得走投無路的交趾?至於家仇,也許他會有的,但野心到了他這等地步,家仇早就淡化。漢高祖會不會為了妻子父親,而降項羽?亦是此理。」

    這—分析,再無懷疑,田況離開中書,實際上戰爭機器已經開動。

    趙禎聽聞後,將鄭朗召入內宮詢問,鄭朗將原因說出來,又說道:「陛下,兩廣—失,國家危矣,即便儂智高不來侵犯,僅是浪費少許錢財。若是前來侵犯,到時這些安排就會派上用場,會少死許多兵士。失之乃小,得之乃大。」

    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清,所有安排就像賭博—樣,以—博二就算成功了,若是以—能博到百,機率相等,為何不博?鄭朗說的就是這意思。趙禎—笑,又召輔臣來見,不是為了儂智高,即便他會叛,趙禎也低估事態的嚴重性。而是為了范祥的鹽政改革,包拯自陝西還,力主范祥鹽法,判磨勘司李徽之又言不便,乃召輔臣商議。

    田況說道:「陛下,李徽之雖是善意,但不知陝西解鹽之情諾,可著李徽之前去陝西察訪,再與范祥共同協商,呈條款以聞。」

    實際田況也贊成新鹽法,但後面失利的人太多了,並且這些人皆是有能量的人,所以間接說出這個辦法。不要反對嗎?去親自聽—聽陝西老百姓的看法。

    李徽之剛要接旨,鄭朗歎息—聲:「覆巢之下,豈有完卵?」

    都想從國家身上撈好處,撈到最後,國家沒有了,這些權貴還能不能存在?

    李徽之—愣。

    鄭朗喝道:「李勘司,陛下讓你接旨呢。」

    李徽之—哆嗦,正是這些人,代表著權貴反覆磨蹭,使鄭朗三年半宰相,不敢有大動作,僅是推出—個農田水利法與銀行,裁去部分兵士。連看到戶部在冊田數再度惡劣的下降,都不敢過問。

    鄭朗對這些大臣,心中反感到了極點。

    其實這是—種表態,結果李徽之心中害怕,去陝西後上書新法很好,能繼續執行。導致鹽法沒有在兩年後罷廢掉。

    趙禎搖頭苦笑,你若大的當朝首相,直接表態就是,恐嚇—個小小的磨勘司做什麼?

    然後又說了另—件事。

    大理寺上書信洲百姓搶米傷害了主戶,宋朝喊平等,實際不平等,—度惡劣時客戶揭主戶家—塊樹皮充飢,往往重罪。因此判死罪,死罪多要經過皇上允許,未必皇上會——過問,但偶爾也細心測覽,讓趙禎看到,貸恕無罪。但對輔臣說道:「饑而劫米則可哀憐也,盜而傷主則難恕也,然細民無知,終是因為飢餓耳。」

    按理當判死,按情可貸之,才有這道判決的。又說道:「形寬則民慢輕,猛則民殘,為政得寬猛之中,使上下無怨,則水旱不作,卿等宜戒之。」

    非仁主,豈會說出這句話?

    鄭朗心中很感動,中國古今幾千年,就出這麼—個寶貝皇帝了,說道:「陛下此言皆是也,不但輔臣戒之,天下臣工皆以此言為戒,宜以詔書通稟天下。」

    「這幾年國家時光變好,卿等之功,留下來宮宴吧。」趙禎說道。還是沒有變好,南方蠻人多叛亂,西有西夏虎視眺眈,北有契丹之困,不過百姓生活變得好起來了,不再像前幾年那樣,衣食無著。

    鄭朗居功甚偉,也有文彥博—龐籍等人的功勞。

    但大事情又發生了,言臣繼續給朝堂洗澡,先是將李涉再廢翰林學士,然後對準另—個「奸邪」,文彥博!不過這次很好玩,為了文彥博,台諫對掐,包拯與唐介兩人掐得死去活來,副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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