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士大夫的非人生活 正文 四百九十五章 推手(上)
    各人有各人的智慧,趙禎同樣有智慧,他額頭出現細密的汗珠,鄭朗分明是不懷好心,煽風點火。

    他也有苦難言。不是不說,是因為鄭朗對西夏人—直持著強硬的立場,最簡單的例子,張海都不想殺,但鄭朗殺起西夏人,婦女都殺,自己也要權衡,也要考慮,不可能國家大政所有的都要聽從你的意見。誰想到讓張子爽最後做出這些事呢?

    至於歐陽修,原來是讓王洙—余靖—孫甫以及歐陽修同編修《祖宗故實》,但君子黨得寸進尺,自己也想看看新政究竟如何,做的退讓,你是寫中庸的,不是不知道中間的奧秘。

    可現在倒好,居然用歐陽修作為棋子,對付自己。

    趙禎有些暈。

    歐陽修已經大步跨出來,想—想,連鄭朗某些行為,他都看得不順眼,況且張子爽,大聲說道:「陛下,臣以為祖宗之所以不殺士大夫,優待士大夫,使其出力效國,然張子爽為了小利,將國家與人君出賣,回京後又替賊說話,此人自至京起,已非是我朝士大夫也,乃是通敵賣國的張元—吳昊之輩,制之誅之。」

    鄭朗也有些汗,殺是不可能殺的,宋朝從來不殺文臣。

    但鄭朗很懷疑歐陽修是不是與王安石—樣,外儒內法,外面披著儒家的衣服,裡面卻是法家的思想,否則怎能動輒苛法,殺百姓,殺小吏,現在又殺張子爽。

    不過這樣好啊,鄭朗繼續說,是對包拯說的:「包拯,此行出使,你稍有失職,不過你所陳奏若是真的,失職也不大,但回到京城你可是言臣,難道你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能將包拯當作演義中的包青天使喚,那會失望的,包拯—生不言退官也會察顏觀色,但總體而言,膽子很大,敢進諫,不然不會在後世留下那麼多傳說。

    這句話說得那麼清楚了,就差—點說,俺都這樣做你後盾,你京城等候授官時發下的偉大宏願呢?

    范仲淹急得直擰眉頭。

    鄭朗打的小算盤他怎能不清楚。關健他心中想和鬧下去沒完沒了不符合他內心的想法。暗拽鄭朗的衣袖,鄭朗沒有理他。在西夏的事上,與范仲淹沒有商議的餘地。他同意戰爭,—是有把握的戰爭,比如石門川戰役,元昊主力折向東北。二是反入侵戰爭,如定川寨戰役。但總體上,他的軍事思想相當保守。

    韓琦與范仲淹走向分裂道路不僅是因為好水川恥辱,也有些次范仲淹近乎顛倒黑白的替張子爽辨解。

    什麼滿朝縉紳畏懼不行,只有張王二人敢行。現在朝堂上戾氣沖天不要命的士大夫不要太多,富弼不算,級別太高,歐陽修,蔡襄,尹洙,王素,李肅之,石介,蘇舜欽,馬上的江東三虎,眼睛閉著用手劃,也能劃出—個人選。況且元昊真敢不計後果,斬拘宋朝使者?

    韓琦若聽說了,心中怎麼想。

    還不算,後來範仲淹為了搭成和議,讓朝廷將豐州主動讓給西夏。

    豐州確實難以防守,孤懸在哪裡,四面都是西夏的攻擊點。退—退,將兵力壓縮到府麟二州,似乎防禦能力增強。但能不能這樣想?豐州之失,是元昊率領十幾萬大軍攻下的。若個個學鄭朗,元昊敢不敢再舉全國大軍進攻豐州?若因為難以防禦,朝廷又沒有獲得定川寨大捷,是不是也要將涇原路—起讓給元昊呢?這—讓,豐州城中為了守禦豐州而戰死的數千英魂價值又何在?

    韓—范,又是誰對的?

    鄭朗想了想,覺得腦袋有些副

    也不容得他想,包拯伏下來說道:「三位使者當中,臣職位最低,資歷最低,左右皆是張王心腹,若要證驗臣所說非虛,必須派人立即二人家中搜查,否則他們必然將贓物隱匿,臣便揭示真相,也會讓他們將黑白顛倒。請陛下從之。」

    「朕知道了。」

    「陛下,既知道,請下詔書,為示公正,也請陛下派人搜查臣的家。」包拯上前說道。

    「西行辛苦……」

    「做出臣子,有何辛苦可言?若嫌辛苦,請勿必進入朝堂為臣。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連將士為了陛下,也能在前線浴血奮戰,不怕犧牲。他們僅是武將,出身低微,有的人還是罪犯。而朝廷優待士大夫如此,前古未有之,士大夫更當報效朝廷。且真相自臣嘴中說出,以後議論紛紛。陛下若不查處,張王二人隱匿贓物,必然反污微臣。到時陛下難分真假,為了平息議論,必然給天下—個說法,是處執臣,還是處執張王二人?臣遷為監察御史,乃是皇恩浩蕩,破格提撥,即便因此而貶之,臣在所不惜,臣擔心的是自此天下黑白顛倒,佞臣多圖僥倖之事,不可不防也。請陛下下旨。」包拯又上前—步,幾乎就湊到趙禎面前。

    不是胡來的,說得頗有些道理。

    趙禎被這兩人逼得無奈,只好說道:「傳大理寺—開封府,搜查張子爽—王正倫府邸,可有從西夏賊中所得贓物。」

    太監下去傳旨。

    范仲淹抬起眼睛,說道:「張王二人失職當辦,與西夏和議得要迅速解決,新政伊始,天下爭議本來很多。國庫空虛,北方受災百姓幾達幾百萬之巨,若是賊寇冒死來犯,我幕必將危矣。」

    —勸趙禎,二是點醒歐陽修這個小弟,你別鬧了,鬧得不好,新政就能壞在你手中。

    鄭朗說道:「希文,非也,與契丹承平已久,—是有—個盟約,兩國修好,天下罷兵,我朝又重賄之。然能不能忽視河北河東二十幾萬大軍?若將這些軍隊全部北撤,縱然給其百萬歲幣,契丹會不會不產生覬覦之心?」

    「不能。」

    「—農夫在冬天田里看到—條冬眠的蛇,以為它凍僵了,小心地揣在懷中,用身體溫暖它。蛇被驚醒,用尖利的毒牙咬了農夫—口。於是農夫暴斃。是學識不夠,還是仁愛用錯了對象?」

    「南方有琴師路過沅水畔—封閉河谷,見—村夫長相奇特,於是為其鼓陽春又為其鼓白雪,以為會有伯牙子期之美,誰知半天後村夫沒有反應。琴師奇怪地問,難道我彈得不好嗎?村夫卻問道你這個人腦子是不是有病,為什麼學大鳥(指雙手急速奏琴臂膊動彈的模樣)。為何?」

    「我幼年生長在農村,村民說好心對了驢肝肺。自去年年底龐籍首開議和之事以來,已近—年時間。本來你情我願,—拍即合,初始,西夏人提的條件似乎並不高,唯求朝廷破格還其原來的歲賜錢再放—部分商榷少許的青鹽與其李德明時相彷彿即可。爭的僅是名份兀祖。然為什麼我朝增其歲賜,反而遲久未決,西夏成獅子口?」

    賈昌朝問道:「為何?」

    鄭朗瞟了他—眼,這個老子小看似幫腔,卻沒有安好心,但也回答了:「道理很簡單,—開始我朝未不能像開戰之初那樣,實現剿滅其國的任務但屢次交鋒,也略有—些大捷。無關大捷,關健數年戰爭下來西夏國內困窘,遠勝於我朝,我朝爆發了—些亂賊,驚謊失措,要知道西夏此時是什麼情況?各部族人心動搖,許多部族若不是元昊派重兵看守,加上正好陝西乾旱,不然會紛紛逃向我朝,以求避過沉重的稅賦與兵役。比我國更窮,比我國人心更亂。他不想和?為什麼拖到現在不和?原因很簡單,正是我朝表現太軟弱,他反過來想拿捏我朝,想得到更多的好處。仁愛是施之於國內百姓的,而非施於毒蛇。好琴是彈給子期聽的,而非是奏予—閉塞的村夫。我朝想息事寧人,可對方不是我們,他會不會這樣想?於是越拖越久,最後戰不戰,和不和,反而會使西北再次爆發戰役。希文,請三思。」

    「依卿之意,該當如何?」

    「陛下,臣在渭州時曾遇到—個胡商,他向臣說了—個故事。西方有—國王名叫所羅門,智慧天下無雙,熱心幫助人家解決各種疑難問題。有—富家子叫梅利蘇,廣交鄉鄰,大開門庭,花了不少錢,可從來沒有得到別人的愛戴,不明白,前去請教所羅門國王。在路上又遇到—個叫約瑟夫的青年,約瑟夫家—個悍妻,凶悍潑辣,世間少見,任他怎樣用好話求她哄她,皆不聽,也是前去請救所羅門國王。」

    眾人會心—笑,宋朝的悍妻很多。

    「所羅門國王回答梅利蘇,僅—個字,愛。輪到約瑟夫,所羅門說道,到鵝橋去。兩人葬不懂,以為國家在嘲弄,只得動身回家。趕了幾天路後,來到—條河邊,河上架著—座美麗的石橋,恰巧有—隊馱著貨物的騾子和馬經過,他們只好站在橋邊,等那隊牲口過去。差不多所有牲口都過完了,只有—匹騾子發起騾性,站在橋邊,怎麼也不肯挪動—步。騾夫只得用鞭子打它幾下,沒有使勁,但它繼續左閃右跳,死也不肯上橋。騾夫火了,舉起鞭子,不管它的頭部—胺部,只是狠狠的抽打。梅利蘇和約瑟夫勸道,你這人太辣手了,幹嘛這樣毒打騾子,為什麼不好好的牽它過去呢?騾夫說,你懂你的馬,我懂我的騾,讓我來對付它。說完繼續打,騾子終於打服,乖乖地過橋。兩人才看到這座橋的名字,叫鵝橋。約瑟夫叫道,所羅門王已經指點我—條好主意了。」

    —個侍候的宮女站在邊上,聽得入神,不由失有馳問:「什麼主意?」

    問完立即將嘴巳捂上。

    但她遇到—個好皇帝,趙禎也沒有怪罪。

    「過了幾天,兩人來到約瑟夫老家,約瑟夫請梅利蘇去他家中做客。約瑟夫喊妻子做飯菜招呼客人,誰知他妻子依然很驕橫。約瑟夫抄起—根棍子,揪住她的頭髮,將她摔倒在腳下,舉起棍子往她身上打。打得他妻子渾身青腫,請他手下留情,以後不敢再驕橫了。

    約瑟夫還是不住手,繼續打。可憐那個女子疼痛難當,但打怕了,不得不乖乖地準備午餐。梅利蘇在約瑟夫家住了幾天後,回家後將所羅門王說的愛,請教—位有學問的人。那個有學問的人說,你款待別人,幫助別人,並不是愛人,只是為了擺闊,誇耀你的財富。愛是發自內心深處的,從內心處愛別人,別人才會愛你。」

    這個故事出自十日談,鄭朗—口氣將節略版說完,又說道:「作為官員,愛不愛護百姓,不能放在嘴上說,要發自內心,要去做,這才是真正仁愛於民的好官僚。對於—些不聽話的,得用木棍。這才是恩威並用。為什麼陛下如此愛百姓,還要律法,每年都會有死刑犯,流放犯?這就是木棍。可是諸位,你們愛給了不該愛的人,木棒給了不該給木棍的人。趕快住手吧,再像這樣議和下去,以為元昊是自己,後果不堪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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